盛唐风月(校对)第2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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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明经及第
  尽管是告状,而且是证据确凿,人证凶嫌尽皆都在,但杜士仪裴宁以及袁盛,再加上一个见证者张丰的联名上书,却并没有用加急,而是按照每日行二百里的速度送往天子如今行幸的东都洛阳。因此,东都城内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景象。
  正月十二,乃是尚书省都堂省试明经的日子,比往年都早。明经三场虽不比进士三场的难度,录取率也远高于进士科,可死记硬背却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本事,更何况七年守选的期限,对寒门士子来说着实难捱,即便能够明经及第,历经漫长的候选能够得到的官职,大多也不过一介县尉,而后任满又要等上三五年甚至更多再等候接下来的吏部集选,于是从进场到出场,众多白衣士子赫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杜十三娘亲自送了杜黯之进场,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傍晚,她又和崔俭玄一道去接了杜黯之出场,得知其经史策问都把握不小,她不禁流露出了欣悦的笑容,颔首一笑就勉励道:“只要你尽力而为,结果如何便不用太计较了。三天在考场窝下来,想必你也已经身心俱疲,我和崔郎给你预备了酒宴,今晚好好放松放松,数日后且看发榜!”
  “阿姊……谢谢,真的太谢谢了!”杜黯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崔俭玄有些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又向对方打躬道,“也谢谢姊夫!若不是姊夫大度,我也不能在永丰里崔宅厚颜住了那么久。”
  “那就不用客气啦!”崔俭玄听到这一声姊夫,心里就舒服多了,决定大度地原谅杜黯之让杜十三娘忙来忙去这么久,等到把杜十三娘让上马车,他和杜黯之一同上马的时候,他这才低声说道,“长安朱坡老叔公来信了,说是就按照杜十九之前的安排,发了榜及第后,你安安稳稳直接回长安,到朱坡山第陪着老叔公住上一年等上一年,好好学学老叔公那些为人处世之道,然后就去江南任官。甭管你到时候回去时,你家爷娘说什么,你都听着应着,发榜了自有分晓。”
  “是,谢谢姊夫。”
  崔俭玄被这一声声的姊夫叫得眉开眼笑,一路上少不得又提点了杜黯之好些话。有些自然是不错的经验之谈,有些煞有介事的话却是他自己凭空想的,杜黯之即便暗自觉得不对劲,也只能在心中嘀咕,当面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等到这一行人进了永丰坊,最终在崔家大门前停下时,却正好和另一边过来的一行人碰了个正着。见那边厢牛车揭开帘子便立时大呼小叫,赫然是崔九娘,杜十三娘生怕她身怀六甲却依旧莽莽撞撞,连忙下车迎了上去。
  “真真,都说你胎象也不安稳,怎么也不说一声,突然就来了?”杜十三娘一边说一边有些嗔怒地看了王缙一眼,“夏卿也不好好劝劝她!”
  “我哪里能劝得动九娘。”下了马的王缙苦笑一声,却对崔俭玄这妻兄拱了拱手,见杜黯之下马过来问好,他又颔首示意,这才无奈地说道,“今年制举要开草泽自举科,所以我打算试一试。”
  “你总算是肯去应试了。”崔俭玄咧嘴一笑,这才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嘀嘀咕咕拉着杜十三娘说话的崔九娘,眨了眨眼睛道,“我还以为你和九娘蜜里调油,连应试的事情都忘了。不过,这一科我也听说了,不少品子和在职的官员都有应试,不是那么容易的。”
  “若要比拼真本事,我又怕谁?”
  王缙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傲气。在两京呆了这么多年,又娶得崔氏女,游历于两京才子之门,纵使并不像王维那样往来于诸王贵主这样的顶尖权贵,但他反而累积了深厚的才名。尽管今年的制科并不是文辞雅丽这样最适合他的,但对于策问,他也自忖绝不逊色于人。此时此刻,见崔俭玄果然笑着竖起了大拇指,他就轻轻吸了一口气道:“阿兄离京已久,要想让别人不忘记他,也只有我了!”
  两拨人会合之后进了家门,这一天最大的事情自然是上元夜宴,兼且也是为了杜黯之出考场庆祝。当初进考场的时候也经历了一回这样的场面,今天再一次尝到了众星拱月的滋味,杜黯之只觉得心情激荡得无以复加。直到在崔宅住了最后一晚上,又回到了自家位于乐成坊的宅院时,他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父亲也好,嫡母也好,弟弟妹妹也好,甚至于下人们也好,每一张脸都是冷冰冰的,甚至连他的屋子也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热乎气。
  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生活,他自己亲手默默收拾好了之前带走的行李,当天晚上躺在床上,却不知不觉失眠了。习惯了那样温情得让整颗心都暖烘烘的日子,如今这种冰冷刺骨的日子,他竟有些不习惯了,即便明知道这里才是自己家,而到崔家只不过是做客。倘若今科并不像他自以为的那样发挥出色,接下来他要怎么办,在这种四处冷眼的地方过活?
  “不……如果落榜,我就回樊川杜曲老宅去闭门苦读!”
  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接下来这两天,杜黯之在家中面对那种冷冰冰的环境,反而渐渐释然了。屋子虽冷,但杜十三娘送了他好几件看上去不显眼,实则极其暖和的丝绵衣裳,厚厚裹在身上,却也尽可挨得过。转瞬间到了发榜的日子,他自不指望家中还有人去打探看榜,也不想贸然求恳出门反遭嫡母讽刺,索性只安安静静在房中看书。
  翻了无数遍的《春秋左氏传》看得入神之际,他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十九郎君,郎主叫你去书斋!”
  从崔家回来之后,父亲杜孚见了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其余的什么都没问,此刻听到是父亲叫了他去,杜黯之不禁一颗心猛地一缩,竟是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彷徨。他勉强镇定心神答应一声,合上书卷后出了门,强忍着探问的心思随着那从者来到了父亲的书斋外,却只见一个往日见他几乎招呼都不打的侍童竟是恭恭敬敬地打起了帘子让他进去。这种微妙的变化让他一颗心猛地一跳,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低头跨过了门槛。
  看着庶长子进门,杜孚的心里着实五味杂陈。从曾祖父的怀州刺史,到祖父的庆州司马,再到父亲的雍州泾阳尉,官是越做越小,以至于他只能通过荫补寝郎来谋求出身,官路也一直不顺,更不要说照应自己的侄儿。
  更何况,从小就颇有才名的杜士仪让科场数次折戟的他自惭形秽,更有意不想管这个侄儿的事,因而此后祖宅大火杜士仪重病,他也只当隔了千里无法照应,选择性地没有理会。可谁曾想,蒙尘不久的杜士仪竟然会三头及第,仕途一路通达!
  而现如今,庶长子竟然初次乡贡明经,就在四等及第的省试中,以上中的成绩一举登科!
  尽管心中甚至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但杜孚好歹知道杜黯之不论如何也是自己的儿子,等到他行礼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刚刚去看榜的人回来报说,你此次省试明经,得了上中佳绩,竟是一举功成了。”
  真的及第了?
  尽管隐隐之中猜测过父亲和侍者们态度大变的原因,但此时此刻,杜黯之仍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等到从杜孚的神情中确定了这个消息,他才一瞬间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狂喜,一种想要大吼出声的狂喜。好容易才把这种情绪牢牢压制了下去,他便低头说道:“多谢父亲。”
  谢他?儿子读书的老师是杜士仪请来的,儿子应考前更是干脆被杜十三娘接到了崔家去住,刚刚得到消息后,韦氏那张脸几乎黑得如同锅底,杜黯之这个谢字更几乎如同刀子一般刺在他心里!
  愠怒在心里,他脸上固然竭力没带出来,说出的话却仍是硬梆梆的:“明经及第不过是有了出身,勿要自满!”
  然而,杜孚的敲打也好,韦氏打算趁着庶长子刚刚明经及第,快刀斩乱麻迅速定下一门亲事也好,全都很快没了下文。明经发榜之后不过数日,杜思温就派了人来,说是自己喜欢杜黯之的敦厚老实,既然要守选,也不用一直窝在东都,要接了他去朱坡山第同住。面对这个消息,纵使杜孚这个为人父的心里发堵,却也不敢违逆那个京兆杜氏扛鼎的长辈,只能眼睁睁看着杜黯之离家前往长安。
  而这一天听人报说,婶母韦氏因为杜黯之被杜思温接走,于是在家大发脾气,早先为了杜黯之而在乐成坊杜宅安插了人手的杜十三娘不禁抿嘴一笑,随即便对竹影吩咐道:“既然黯之都已经去长安了,只要老叔公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敦厚的秉性,那时候自然不会把他送回去让他父母糟践了。把人都撤回来吧,那一家人刻薄寡恩,在那里做事简直是度日如年!”
  竹影当然能明白杜十三娘对杜孚的怨气,当即满口答应。正要退出去处置此事的时候,她却险些和风风火火撞开门帘进来的崔俭玄撞了个正着。后者甚至连看她一眼都顾不上就大步冲到了杜十三娘面前,气急败坏地说道:“出大事了!”
  丈夫的性子杜十三娘最清楚不过,此刻少不得顺着他的口气问道:“什么大事?”
  “杜十九在苏州遭人行刺!”见杜十三娘那张脸一瞬间变得煞白,崔俭玄连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没事,人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派人动手的是柳家那个遭人厌的小子柳惜明。这事情并未声张,我是从姜度那儿听说的,他是从惠妃那儿知道的,你心里知道就行了。”
第504章
雷霆
  洛阳宫临波阁。
  此处虽不是洛阳宫中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却胜在小巧雅致。如今住在其中的柳婕妤固然比不得武惠妃如今虽不得封后,宫中待遇却一如皇后,但因为她生了皇长女永穆公主,而后又生了二十四皇子延王李玢,上上下下亦是不敢小觑。过年时就曾经有传言,道是柳婕妤不日将晋升九嫔,自忖出自关中郡姓名门,早就应该更进一步的柳婕妤不免心中期待,可现如今对着面前那狂怒的君王,她却只觉得满心冰冷。
  “荒谬,狂妄,胆大包天!我大唐开国至今,这等派刺客劫杀朝廷命官的罕有听闻,没想到就有一个出在你柳氏!”
  李隆基平生最好的就是脸面,现在,自己宫中嫔妃的侄儿竟然敢派人劫杀朝廷命官,他只觉得仿佛被人重重甩了个巴掌,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此时此刻,怒瞪着柳婕妤的他陡然之间想到了过往柳氏种种罪过,一时容色愈冷。
  “所幸苏州刺史袁盛和杜士仪等人都知道此等是丑闻,没有明折拜发,否则你柳氏的脸面就全都丢尽了!从即日起,你去入道修行吧!”
  此话一出,柳婕妤几乎瘫倒在地。片刻的僵硬过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李隆基跟前,哀哀叩头求告道:“陛下,或许只是别人一面之词,我那侄儿虽则顽劣骄纵不争气,可绝不至于如此放肆大胆……”
  “一面之词?袁盛出自江左袁氏,和裴杜没有私交,他用得着附和人言?和杜士仪同时在场的张丰是吴郡张氏子弟,张齐丘的儿子,当初在御史台是以出了名敢言著称,而且袁盛说,之前这张九郎在苏州还一力反对茶事,他会不明就里就附和杜士仪所言?他们的奏折上写得清清楚楚,你那侄儿和杜士仪有旧怨,到苏州又和张氏争地争道,故而衔恨在心,意图令人行刺嫁祸张氏。朕真是长见识了,不知道该说他这嫁祸的伎俩用得如此炉火纯青,还是如此异想天开!怪不得此人当初京兆府试只能忝附末名,如此品行,怎堪为朝廷官员!”
  李隆基口口声声的指斥,对柳惜明显见是深恶痛绝,柳婕妤终于知道,这个侄儿是完全保不住了。此前因为要对王皇后曲意顺从,她不得不按王皇后的意思,把柳惜明放逐到了衡州,而后王皇后废黜,她几乎倾半个柳氏之力来奉承武惠妃,这才终于勉强算是抹平了旧事,又把柳惜明从衡州弄了回来。之所以不让其回两京,与其说是怕什么得罪王毛仲,其实完全是怕武惠妃想起旧事。
  可是谁能想到,那个已经在外头呆了这么多年,按理说该长大该明理的侄儿,竟然是变本加厉!
  “陛下,家兄当初把儿子送到衡州,本意是想磨砺他的性子,可实在是山高路远,料不到他在外越发放纵妄为。柳氏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弟,妾身也是异常痛心的!”柳婕妤手按胸口,带着哭腔说道,“陛下令妾身入道修行,妾身自无不愿,可万望陛下垂怜,不要因为一个不肖子弟便抹杀了柳氏多年忠心侍上!而且,二十四郎还小……”
  见柳婕妤痛哭流涕,如若平日,李隆基兴许会生出几分怜惜,但此时此刻只有厌恶。他甩开了那只想要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冷冷说道:“二十四郎朕自会交给稳妥的人接手,你不用操心!至于柳氏,朕还不会因为你那侄儿便行迁怒,若有出色子弟自当继续任用,若没有,那盛衰生灭自有天数!”
  柳婕妤被这绝情冷峭的话说得心头冰冷,眼睁睁看着那个既是君王又是丈夫的人拂袖而去。那一刻,她跌坐在地,心中想起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废之后在冷宫之中不过数月便撒手人寰的王皇后。那个骄傲的女人,那个和李隆基结发共患难的女人,那个曾经居高临下俯视她们这些后宫妃妾的女人,一朝被废荣华不再,甚至连家族都几乎被连根拔起,她那时候还在暗地里讥诮过对方,可现在风水轮流转,一转眼就轮到她了!
  当李隆基回到贞观殿的时候,依旧余怒未消。当初他杖毙了长孙昕,看似给那些仗势横行的皇亲国戚一个警告,但事后仍是迁怒于惹出事情的御史大夫李杰,没多久就找了个由头把李杰给左迁了。而此次杜士仪等人惹出了这等事情,他亦不无恼火。可一想到剑南道那茶引司对于国库的贡献,如今淮南道江南道亦是种茶者众,不数年之内应该就可以获取到更加丰盛的茶利,他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李杰当初是被殴,杜士仪到底是遇刺,而且是刺史署门前一次,到别业见柳惜明时又是一次,情理不同!而杜士仪偕同苏州刺史袁盛等人终究是密奏,而且距离两京遥远,此事就不用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了!
  想到这里,他便对身旁一个内侍吩咐道:“宣骠骑大将军虢国公杨思勖!”
  随着去岁率兵再次平叛邕州,杨思勖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宦官之中第一人,官拜骠骑大将军,爵封虢国公,几乎可以和王毛仲的官爵平齐。而他杀人如麻的残酷手段,也在从他征讨的人口耳相传中变得人尽皆知,故而但凡他周身五步以内,无人敢贸贸然靠近。入了贞观殿后,他杀气腾腾地出来时,四周围的宦官宫人无不是躲得老远。
  这位煞星又是要受命去何处杀人?
  和众人猜测的不同,杨思勖出宫之后径直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柳宅。当柳齐物从对方口中得知了那个令人惊悚的事实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然而,碰到别人兴许会体恤一二,杨思勖的反应却直接而粗暴,他眉头一皱直接拿起角落中一个花瓶,扯了鲜花往地上一扔,继而就把里头的水全都泼在了柳齐物的脸上。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被这样冰寒的冷水泼面一激,柳齐物立刻一个激灵苏醒了过来,等看清楚面前那张狰狞的脸,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噩梦,他终于完全绝望了下来。挣扎着站起身来,他也顾不得湿淋淋的衣裳,声音嘶哑地问道:“虢国公,不知陛下如何处置小儿?”
  “做了这样按律当诛的事情,还想活么?”杨思勖最看不起这种徒有家名,却教导不出出色子弟的世家大族,轻哼一声便冷冷地说道,“本应杖毙以儆效尤,不过为了给永穆公主和延王稍存体面,陛下已经命人即刻前往苏州,将此子赐死。届时行刺杜侍御的案子便是山贼所为,算是陛下对你柳氏的格外体恤。只不过,今后若不能从科场进身,你那些子侄便好自为之吧!”
  谋刺官员并不是株连全族的大罪,但天子此言却形同于断绝了他这一支柳氏子弟的门荫,柳齐物几乎差点再次晕倒,心中恨不得自己当年狠心些,直接把柳惜明这个孽子一直拘在衡州。然而此刻后悔已经晚了,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诺诺连声谢了天恩,等到送了杨思勖回到屋子里,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再次软倒了下来。
  几代人辛辛苦苦,方才有他这一支的富贵荣华,可现如今却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说是不声张,京城那些权贵还有什么会不知道?
  尽管这么一件事算是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解决了,但李隆基难免心烦意乱。因此,当案头一而再再而三堆满了御史台中的御史弹劾张说,而张说麾下亦有人不断攻击宇文融和崔隐甫的时候,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致。这一天,他再次莅临了集贤殿,和上下众学士直学士畅谈学术纵论古今君臣尽欢之后,他临走时到门口时脚下微微一顿,继而便看了一眼领衔的张说。
  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张说那些华发似的,他竟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方才轻声说道:“说之,该让贤时就让贤,你致仕吧!”
  尽管张说早在继续打这一仗的时候,就知道难免会有这一天,心里却仍是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他也好,姚崇宋璟也好,全都是崛起于武后年间,若没有那位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女皇,没有他的今天。他本以为自己入东宫辅佐李隆基便好似姜太公于周武王,可他终究是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他深深朝着天子躬了躬身,一字一句地说道:“臣明白了。”
  张说的致仕只是一个开始,当接下来的消息从中书省有条不紊地经由门下省,再发往尚书省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张说罢尚书右丞相,勒令致仕。崔隐甫罢御史大夫,免官侍母,宇文融罢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出为魏州刺史。
  竟然完完全全是两败俱伤!
  曾经门庭若市的宇文宅,一夕之间成了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偌大的宅院中,来来往往的仆婢脚下匆匆,大多面色惶急,唉声叹气。那座曾经进出皆为显贵的书斋,现如今大门敞开,里头端坐的主人却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第505章
腹心之谋,贵主之算
  前一日还踌躇满志,想着如何在户部进一步推行财计改革,后一日却罢官去职,出为刺史,人生一起一落之间那莫大的落差,几乎让自忖看透世事变化无常的宇文融为之难过得吐血。整整一夜,他就这么枯坐在书斋中,粒米未进,滴水不沾,甚至他都不愿意去照镜子,不想看见镜子中那个憔悴而枯槁的自己。直到他看见郭荃和李憕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斋时,涣散的眼神这才重新有了焦点。
  “宇文户部……”
  这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叫了一声,面对这熟悉的称呼,宇文融不觉心里一涩,这才用沙哑的声音苦笑道:“从今往后就收起这称呼吧。再也没有什么宇文户部了,张说致仕,我被贬出京,崔隐甫直接免官……圣人实在是明察秋毫!有了我们这前例,还有谁敢动辄朋党,争斗不休!”
  这时候宇文融终于恍然醒悟了过来,郭荃不禁暗叹为时已晚,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李憕昨天已经去看过张说,发现张说的精神状态远远好过他的预计,再想想之前张说说过的那些话,他怎么不知道,自忖已经没有起复机会的张说是用这一招两败俱伤,断送了自己政治生命的同时,把宇文融扫出了京城,也换取了两位现任宰相的善意。他知道此前自己就算如此说,宇文融也决计不会相信,而现如今就更加没法开口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了。
  “宇文户部可有什么打算?”尽管已经不该再如此称呼了,但习惯使然,郭荃还是如此问了一句。
  “事已至此,怨艾也是无用,魏州刺史……总算是河北重镇,亦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一夜沮丧,宇文融终究不是那等少年入仕平步青云的人,尽管这六年来的飞黄腾达几乎让他有些飘飘然,但这重重的一跤还是跌得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此时此刻,他双手用力拍了拍双颊,最终微笑道,“既然能够从区区富平主簿一路升到了户部侍郎,此番就算出为魏州刺史,我也一样能够风光回来!”
  见宇文融总算恢复了几分平常之态,郭荃不禁心中稍定,连忙又劝解道:“这些年关中河内河北水旱大灾不断,各州刺史虽勉励救灾,但成果寥寥,如今宇文户部既然出为魏州刺史,圣人恐怕并非只是恼火朋党,也有用你主持救灾之意。要知道,满朝上下,再没有人能如同宇文户部这样走遍天下,又曾经主持过劝农救灾之事。”
  这是郭荃和李憕在路上相遇之后,就商量好的话,见宇文融果然面色一动,李憕也顺势劝道:“郭御史所言不错,这些年大河屡次决口,河堤溃决,然则各州刺史非但不曾尽心尽力地救灾,反而大多还是被动等候上命,到情势紧急时方才发民夫重修堤岸,以至于灾情越发严重。要知道,去岁八月初,黄河便是在魏州决口!”
  此话一出,宇文融登时露出了斟酌之色。去年李隆基这位大唐天子封禅泰山之后,天下并未因此风调雨顺,反而是连场大灾。春夏之间,一场大旱不期而至,甚至一度在北方大部分地区滴雨未下,于是天子连番派重臣往祭西岳及西海河渎。而到了夏秋之间,先是河南大水,死者数以千计,而后这场水灾又愈演愈烈,由数州而蔓延到了北方近五十个州。就在去年九月,他还曾经在河南河北之地主持救灾,魏州自然也曾经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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