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2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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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偃既然说得坦陈,杜士仪也能够理解。早就知道吴郡如今尚有三大世家,他此前所谋方才避开了这里。他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吴郡之地,文人杰地灵,蜀郡那些人自然不敢与之争锋。”
  “杜侍御言重了。家父一直告诫家中子弟,不许与人争斗,而旁人既非占我陆氏之地,要做什么更与陆氏无关。只不过,我妻家张氏行事就急躁多了,张尚书亦是在朝,若有冲突难以善了。说起来,蜀郡来人选了会稽郡,还真是选对了。会稽四姓,虞魏孔贺,可如今早已盛衰不同了。当年永兴文懿公虞世南虞尚书一度显赫一时,可子孙两代之后,虞氏便再无出色人物在朝,一时没落无闻。而魏氏谢氏早在两晋就已经颓败了,唯有贺氏尚长盛不衰,如今贺礼部在朝深受任用。不过贺氏偏居一隅之地,行事并不咄咄逼人。”
  陆偃说着有些孩子气地一笑,随即就提起了鱼竿道:“杜侍御既然来了,和我一块钓个鱼轻松轻松可好?我这塘里特意让人放了好些鲈鱼,做鱼羹最是鲜美无比,只可惜我枯坐一天也往往钓不上一条来。张氏那儿就不用拜访了,我那妻兄为人冲动,一个不好给人脸色看,更听不进去劝说,杜侍御不用去碰他钉子。”
  身为妹夫,如此说自己的妻兄,再加上之前陆偃给人的印象便是直爽敢言,杜士仪知道对方绝不是无的放矢。如今的吴中四姓,只剩下了三姓依旧显赫,顾氏不论是否因为陆偃所说的原因,终究流露出了对茶叶和木棉的兴趣,而陆氏明白表示不掺和也不反对,现在唯有张氏中人尚未表明态度。而按照陆偃这么说,张家他也不用去了。他要的是劝茶,又不是让人把耕地全都废了种茶。
  杜士仪心里如此想,手上便接过了陆偃递过来的鱼竿,含笑抛下了鱼竿。尽管这大冷天在塘边钓鱼,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可当不消一会儿浮子渐动,须臾便钓上了一条大鱼的时候,他不禁立时为之大笑了起来。
  “我坐了一上午都一无所获,杜侍御你运气也太好了!”
  陆偃懊丧地嚷嚷了一声,却又连声唤来仆人,吩咐他们拿到厨房立时活杀现炙。而那边厢仆人刚刚退下,就只见一个三十出头四方脸的青年大步走来。
  “十五郎,这位就是京兆杜侍御?”
  那青年不等杜士仪答应或否认,便冷淡地开口道:“在下吴郡张九,家父张兵部。今日此来只为一件事,请杜侍御收起劝茶之心!”
  说完这话,他竟是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直到这时候,陆偃方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却是对杜士仪摊手苦笑道:“如何?耳报神又快,性子又急躁不听人言,常来常往到我家还不用通报,平日我可没少被他耳提面命教训不知上进。我这妻兄早年明经及第,先为秘书省正字,再为扬州司户参军,而后迁监察御史,因为犯了之前的张嘉贞张相国这才任满在家告病暂歇。我岳丈张尚书膝下三子,二子门荫,唯有他科场题名,所以助长了他这傲气。”
第496章
宾主尽欢,破空一箭
  吴中士族起于汉末,盛于东吴,至隋唐依旧不衰。在自己的地盘上,无论是山东士族还是关中士族,张丰都不会有丝毫敬畏之心。因而,从陆宅之中大步出来上了马,他见左右从者簇拥了上来,便一挥马鞭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走!”
  尽管从者们对于张丰匆匆冲进陆家,而又在不多时后面色不悦地出来,心里无不有所猜测疑惑,但谁都不敢出言问上一个字,慌忙打马跟上了策马从巷子里出去的张丰。等回到了张宅,其中一个平日素来颇得张丰宠信的从者方才大胆问道:“郎君是和陆十五郎有什么口角?”
  “陆十五纵有天大的胆子,还不敢对我还口!”
  张丰眯了眯眼睛,见那从者噤若寒蝉不敢多问,他方才手执马鞭冷冷吩咐道:“传我的吩咐,张家上下所有佃户,若有敢私自改稻田耕地,去种植什么茶叶的,一律夺佃再不续租!就说是我张九的话,江南鱼米之乡,只听说捕鱼种稻米,却不曾听说那不能垫饥,不能御寒的茶叶有什么要紧!”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明白这位少主人此前不哼不哈,骨子里竟然是这般反对种茶,一时不禁面面相觑。沉寂了好一会儿,在张丰喝令还不快去的催促下,有人慌忙去张氏的那些田地上报信,却也有人忍不住上前劝说道:“郎君,杜侍御和裴御史毕竟是领了上命到江南来,而且听说有意在苏州设江南东道茶引司。据说顾氏三郎与之颇为友善,郎君何不……”
  “我张氏又岂是顾氏能够相提并论的?”张丰恼怒地打断了话头,厉声斥道,“顾陆两家当年在北朝时便曾经屈身侍虏,论风骨名节,抵不上我张氏万一!如今顾氏渐渐走了下坡路,便不惜媚上附和茶引司这等前所未有的无稽之谈,简直是丢了他们顾家几百年传承的脸面!至于陆十五,他还不至于和顾氏那样卑躬屈膝,只不过陆家上下素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他又懒散,指望不上他!”
  说到这里,张丰的语气中,赫然带出了几分舍我其谁的兴味:“我已经拜书给父亲,此等关系到吴郡的大事,务必请他建言一二!近来还有些蜀郡中人在其他各州郡推行种什么木棉,这全都是给那股言利之风带坏的!此风倘若助长,岂不是没了秩序,丢了根本?江左饮茶本是魏晋时已经有的,山中采茗即可,何必占用耕地,疲弊上下?再说,山中野茶方才为茗,这等田间种出来的,反而失了清雅,更何况还要在市井之中流传,以此取利!这些京兆子弟,一个个都是自以为是,哼!”
  自家郎君既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字里行间又提到几个月前的那旧事,张家上下固然有不少人心存异议,却也不敢与之相抗。一时间,张九郎下令张氏佃户绝不许改种茶叶的事情传开了。
  由于这些年茶叶渐渐风靡,蜀茶又一度价高,江南饮茶的士人有不少试种茶叶,民户之中也有精明人尝试,所以吴郡虽只有数千亩茶园,却有不少翘首观望乃至于跃跃欲试的。张丰此道禁令一出,反而让那些不知道的人为之诧异心动,就连不喝茶的人,往往也会在茶行中买个一两散茶回去研究如何烹煮。而另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杜士仪从出蜀之后,在路上闲来无聊新写的茶谱,一卷写完传抄了几份副本流出,须臾就在坊间疯传。
  尤其是其中关于品茗之水的评论,那句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甚至考证了蜀中不少有名的山泉水,一时更是有本地好茶之人动了心,也将江南东道各地的水分个高下。就连腊月二十九这一天,苏州刺史袁盛再次请了杜士仪和裴宁到刺史署设宴款待时,也不禁笑眯眯地评论了几句。
  “前几日见杜十九郎评点蜀中名泉,我在这水城苏州为刺史也已有经年,对于水之好坏,却也应该有几分发言权。淮南江南之水,以我之见,扬子江心水为第一,虎丘石泉第二,庐州石桥潭水第三,松江水第四……”
  今日设宴,袁盛遍邀了刺史署的所有属官,甚至吴县县署中从县令到县丞主簿县尉等等官员也一个不拉,一时偌大的厅堂高朋满座,一片热闹气象。
  所以,他在座上兴致勃勃地这么评点着江南淮南什么水烹茶最好,在品茗之道上有些心得的官员还能够参加这种闲适的讨论,别人就只能在旁边无趣地干坐着。也不是没有如同张丰这样对杜士仪和裴宁此行不以为然的,可当面才刚站起来要驳斥,就被重重放下茶盏恼火不已的袁盛给逼退了回去。
  “今日只谈风月,不论国事,但凡煞风景的便自行退去就是,别在这里搅扰了别人的雅兴!”
  杜士仪心知肚明,是因为自己耐着性子陪袁盛探讨音律,补齐古谱,甚至和精通医术的裴宁一道,给到了冬天就手足发冷的袁盛斟酌了一个补益元气的方子,又送了两斤从雅州起行时,那位叶鬼主所赠的蒙顶芽尖,所以彻底拉拢了这位一把年纪不思上进的老刺史。果然,有了袁盛这么一句话,说话的人沉着脸坐下,不多时便悄悄逃席而去,但其他人立刻知趣地只谈风月。
  袁盛好乐律,这年前的最后一场盛宴,刺史署自然是出条子请来了本州最有名的几位歌姬舞姬。酒酣之际,袁盛亲自击羯鼓取乐,属官之中自然颇有鼓瑟击掌为之壮声色的,于是,袁盛一相邀,杜士仪便拉着裴宁从善如流地要了琵琶来,最初有些微妙的盛宴自是一片欢喜的气氛。尤其当袁盛一大把年纪亲自下场邀舞的时候,就只见上至六十岁老翁,下至二十出头弱冠青年,场中红绿青色官袍的官员们且唱且舞,看得杜士仪不禁为之莞尔。
  “杜十九郎,来,不要只干坐着,下来和老夫同舞!”
  只一愣神,杜士仪就被上前来的袁盛一把拽了下去。而裴宁还不及幸灾乐祸地露出笑容,就被袁盛另一只手给拽住了。拉了两人一左一右之后,面色醺然的袁盛却还不罢休,目光在那些尚未下场同舞的宾客中扫来扫去,很快就落在了卢聪身上。
  “卢四郎,下场同舞!”
  卢聪只觉得头大十分,可身边早已没了别人,甚至连根可以遮挡视线的柱子也没有,他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下了场后一听乐起就有些慌神。他是个名副其实的乐盲,因跟着父亲卢奇在任上,卢奇又是个出了名身体不好不赴宴的,他借着侍疾的借口,纵使代其赴宴,也是少坐片刻就立刻逃席而去,哪曾遇到今天这样赶鸭子上架的场面?于是,见老老少少大笑着挥袖踢腿转圈,舞得那叫一个潇洒不羁,他甚至没工夫去羡慕嫉妒恨。
  完了,他该怎么糊弄过去?
  “卢四郎?”
  卢聪扭头一看是杜士仪,不禁更加尴尬。可让他意外的是,后者并没有取笑他,而是随手一拽他的袖子,低声说道:“看你这样子也是没有下过场的,不用慌,看我的动作随便跟着做就行了,又不是要你跳胡旋或是胡腾!”
  拍肩,拍胸,拍手……卢聪小心翼翼跟着杜士仪跳了片刻,便知道这让自己发怵的主人宾客大联欢,并没有从前想象的那么难以应付。尤其袁盛已经面色酡红,分明醉意已深,其他跳得最起劲的人也大多如此,剩下来的就是和自己这样随便动动手脚敷衍的,根本不虞被人笑话,他登时松了一口大气。可是,当杜士仪再次拽了拽他的袖子,强拉他跟着退出人群的时候,他却不禁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他……他可没有龙阳之好!
  “杜……杜侍御……”
  “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裴御史早已经退场溜了,你还真的打算在这儿陪袁使君跳一个天昏地暗?”
  卢聪这才恍然大悟,面上不禁有些发红。等到悄悄离开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堂,和外头另外设席款待的一应从者们会合,出了这座苏州刺史署时,他听到杜士仪头也不回说了另外一句话,这下就更怔住了。
  “本来只打算在苏州建茶引司,辖邻近各地茶引分司的事,但现在看来,我打算把江南东道茶引司就设在苏州,而不是润州或是越州。你自己对哪些科目的制举最有把握,不妨告诉我,若有消息,我就可以立时让人引荐你参加。要知道,这有出身和无出身,入仕之后就是两码事!”
  由处士出仕立时授美职的,大唐历史上并不是没有,但相比正途出仕的就是凤毛麟角。而一旦先入仕,那么明经进士等常科就再也不能参加,唯一能够在自己的资历上增加浓墨重彩一笔的,就只有制科。因此,卢聪恍然醒悟到了这其中的差别,登时心中感念十分。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想到了当初想借由裴宁提醒杜士仪的话,此刻咬了咬牙便开口说道:“杜侍御,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你既然早已功成名就,为何始终没有……”
  这后头娶妻生子四个字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只听见耳畔陡然之间传来了一声尖锐破空声。那一刻,他只觉得一阵发愣,直到一声小心,紧跟着又被一股巨力掀落马背,后背重重撞在了墙壁上,他才猛然间为之一惊。
  这是……
  “有刺客!”
第497章
栽赃
  自从六年多前去东都洛阳,安抚了因父丧而痛不欲生浑浑噩噩的崔俭玄,在回长安赶京兆府试的时候遇人劫杀之后,刺客这两个字,杜士仪已经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了。一来他用血的教训,以及闹得捅破了天的决心,让自己的仇人看到这条路一旦失败的后果,二来和他结仇的都是大唐真正顶尖的人物,除了那些不计后果的二世祖,等闲不会用这种最愚蠢的肉体消灭手段。
  否则真要是有仇便请人去暗杀行刺,大唐那些彼此有隙的文武高官大臣,一年得死多少?
  所以,对于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凌厉风声,他也不禁有些预备不足,还是听到赤毕一声小心,多年早起练剑的习惯方才让他在第一时间直接跃起把卢聪一块裹挟下了马背,直接滚到了墙边上的阴影处躲避。
  当听到坐骑中箭时的惨嘶声,他不禁觉得整个人心里一缩,一只手习惯性地伸向了腰间革囊。然而,如今他不像是当年在嵩山山间拿着铜丸打野兔打野鸡打松果的时候了,相比大有长进的弓马和剑术,这曾经倚为绝技的一手已经准头大降,因此,他只是犹犹豫豫地将其扣在手中,熟悉着那沉甸甸的手感。
  他出蜀之后,就算得罪过什么人,理应也不至于到要他命的地步。更何况,这是苏州刺史署大门前,在此年关之际捅出这么大的案子,那是要通天的!
  “护着郎君!”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赤毕同样又惊又怒。他已经跳了下马来,拔剑竭尽全力地磕开了先后两支箭,继而伸手在一旁夯土围墙上一撑一蹬,整个人敏捷地翻上了围墙。在已经完全昏暗下来的天色中,他借着刺史署中明亮的灯光,将阔剑的剑身在眼前一横一拨,竟是将一片光斑直接向那一个目光所及的蒙面人眼睛上反射而去。趁着对方微微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如同蝙蝠一般腾空扑去,在距离对方还有两三步远处足尖一点,整个人缩成一团,直接撞入了对方怀中。
  “啊……”
  随着那声惨叫,黑衣人胸前腿上连着了好几下,竟是从围墙上直接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更远处的一个人见势不妙,慌忙扔下手中沉甸甸的大家伙狼狈而逃。见此情景,赤毕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你们保护郎君,立刻单身一个人径直追了上去。而直到这时候,刺史署中方才有人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冲了出来。
  而卢聪这才完全醒悟了过来。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顾不得后背火辣辣的一阵阵疼痛,用干涩的嗓音开口问道:“真的是……真的是刺客?”
  “也许吧。”
  杜士仪用有些不太确定的口气答了一句,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他的从者中,最心腹的便是从他赴过生死,如今已经放为部曲的这一批七八个人,跟了他走南闯北忠心耿耿。趁着刺史署中有人出来查看动静,他们已经熟练地从马褡裢中取出了松脂火把,用火石点燃之后高高掣起。几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将除却杜士仪和卢聪的藏身之所之外,所有地方都照得透亮,等确定四面围墙上都决计无人隐藏,刺客已经都被惊退了,又去看住了那个从墙上摔下来的黑衣人,从者们方才松了一口大气,其中之一当即快步上了前来。
  “郎君无恙否?”
  “无恙。”
  杜士仪抓住了他伸来的手站起身来,却又反手把地上的卢聪拖了起来,随即就看到了地上那匹倒毙的坐骑。不过这倏忽之间,那匹跟着他多年的坐骑便已经丢了性命,而同样没能幸免于难的还有卢聪的坐骑,显然,对方在无法分辨出他和卢聪谁是正主的情况下,采取了宁杀错不放过的措施。而当他上前去蹲下身查看深深扎入了马颈的箭时,却又忍不住瞄了一眼相去不远扎进地里的两支箭,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安逸久了,真的是疏忽了!
  “杜侍御没事吧?”
  在苏州刺史署门口出了这么大事情,听到那一声有刺客匆匆跑出来的几个人无不是满脸惶急。在看到杜士仪站起身后,虽有些衣衫破损狼狈,但至少还是囫囵完整的,几个人登时松了一口大气。而杜士仪示意从者分开路让这几人过来之后,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可惊动了袁使君?”
  “这个……”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那为首的彪形大汉还是有些尴尬地说道,“明日便是除夕,刚刚里头又是欢宴,所以前前后后都有些懈怠,不少人都喝醉了。乍然听见声音出来,我也一时没顾得上……”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里却暗自叫苦。若不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唯恐是有人在外头瞎嚷嚷,他早就进去禀告了苏州刺史袁盛,如今杜士仪问下来,他可不敢说出这样的私心,唯有希望杜士仪念着之前在里头饮宴时还挺欢快,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否则,别说苏州刺史袁盛脱不开干系,就是从上至下的其他属官乃至于他们这些袁氏护卫,也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杜士仪却并没有质问威逼,而是招手示意一个自己的从者过来。见其默不做声地双手呈上了一支箭,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可认得出,这是民间的弓矢,还是其他?”
  “应是民间所用的弓矢。”那从者说着就注意到,几个袁氏护卫一听到自己的话就长长舒了一口气,但他下一句话却又加重了语气。“只是,单单看郎君和卢郎君倒毙的坐骑就可以看得出,刺客的箭术极准,而且……”
  他指了指不远处泥地上扎着的两支箭,面色在火炬光芒照耀下显得格外冷厉:“倘若不是赤毕出声示警,郎君反应迅捷,只怕这两支箭就不是扎在地上了!”
  卢聪本来还在揉着摔疼的胳膊肘和膝盖,火辣辣的后背却暂时看不见,不知道是如何场景,可按照这番话向身后望去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深深扎在黄土地上,入土三分,甚至连箭羽都纹丝不动的箭支,一时间方才知道自己竟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
  而杜士仪面色只是微微阴沉了一下,心头却是怒火高炽,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冷冷吩咐道:“先不要声张,找个最擅长勘验痕迹的仵作来,把一切记录在案。这个抓住的刺客先单独关押单独审,问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袁使君那里,我亲自去说。”
  杜士仪竟然说不要声张,几个袁氏护卫登时如释重负,哪里还有不答应的。等到里头很快一个面色还有些赤红的人出来,打着酒嗝却诚惶诚恐地上前行礼,杜士仪懒得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复又踏入了刺史署。和刚刚离开时不过相隔了一小会儿,但那一瞬间的惊险仍然让他身上的汗毛都几乎倒竖了起来,更不要说他身后亦步亦趋却满脑子空白的卢聪了。
  大堂上依旧歌舞升平酒酣耳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杜士仪和卢聪的去而复返。不过,当杜士仪下场去半拖半拽地把袁盛请回到了主位上,随即又笑说把人请到后堂去醒酒时,其他人还是松快了不少。这一大把年纪的袁刺史若是真的因为太高兴而乐极生悲,谁也负不起责任。
  “杜……杜侍御,这天色还早呢,我又没醉!”
  袁盛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却还有些老不服气。知道这年纪大了就得当成老小孩来哄着,杜士仪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袁使君,我刚刚出门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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