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2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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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仁至义尽
  宇文统既然表达了那样的“诚意”,杜士仪在鄂州茶引司的事情上,自然投桃报李,人选也好,其他也好,全都按照宇文统的意思遴选安排,只在下头的吏员之中,安插了一个他从成都带来的,自己曾经在成都令任上用了将近两年的老令史。从鄂州启程之前,他把人叫到面前面授机宜时,却只郑重其事交待了一件事。
  “水至清则无鱼,更何况人都是宇文使君安排,清廉也好刚直也罢,我全都无法预料。留着你只为一件事,记录。我不要你相争相抗,夺权揽总,只要你事无巨细把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每旬经由云山茶行送到我手里即可。”见那老令史面露异色,旋即连忙答应,他又补充道,“另外就是,留心人才。茶引司所用,无论是流内流外,乃至于那些杂役甚至其他,只要你觉得是可用的可信的,都可以一律举荐给我。”
  “杜侍御放心,这些事我一定会办好。”
  “只要你能够做好这些,你在流外多年,勤恳不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自会为你谋一个养老之地。”
  这种承诺对于流外的胥吏来说,远远胜过财物,那老令史自然千恩万谢,越发承诺会按照杜士仪的安排行事。而这一次,杜士仪也无意再见鄂州茶商,和宇文统登过一次吴王楼便匆匆再次启程,这次却是从陆路前往黄州。离开鄂州的那一日午后,在一处官道旁安设的茶摊休息时,他只喝了一口老汉殷勤送上来的茶水,他就不禁眉头大皱。
  竟然是加了盐的!
  他喝不惯,但纵观在此停下的赶路人,却多半对这一碗微微透着咸味的茶水很中意,不少与那老汉熟识的,甚至还嚷嚷着称赞他调味茶汤的手艺越来越高明了。听到这话的他和王容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只见彼此都露出了一个苦笑。
  “人各有所好,不能强求。”说到这里,杜士仪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这才看着王容道,“此前鄂州鱼庄中人,竟然也知道我那本茶经。按理说一本书要传抄到距离成都数千里之遥的鄂州,不会这么快,这应决计离不开你的推广之力吧?”
  “若无司马宗主,杜郎书定然不会推广至天下,更胜经卷;而若无颜氏子弟以及千宝阁,杜郎墨和端砚也不会成为文人墨客的案上佳品;如今饮茶之风虽日渐盛行,可终究尚不曾完全走入平民百姓家,若不借用名人效应,你这茶引司若是停滞不前,捣腾这么一出的你就该哭了!”
  王容说得风趣幽默,见杜士仪哈哈大笑,她就似笑非笑地说道,“不但是你,此前写信给尊师和玉真观主的时候,我还请她们多多推介茶叶,如此两京盛行,天下自然效仿者更多!什么时候文人墨客诗赋答和的时候全都不忘提一个茶字,这茶叶也就能真正风靡天下了!”
  “说到这个,我倒是从一本古书上看到,除了我在茶经上提到过的茶叶制法,还有另一种制茶法,制成的茶叶是红色……”
  凭借变态的记忆力,把自己依稀记得的红茶发酵法对王容一说,他就只见王容登时眼眸发亮。平生嗜茶的她轻声重复着杜士仪所说的那道发酵工序,又念叨着红茶这两个字,最终笑了起来:“你的主意向来层出不穷,我一定要试试!对了,此前那封信和宇文使君的请托,你就打算当不知道?”
  “装聋作哑只怕不行,至于听他们的,当那把尖刀就更加不行。”杜士仪想到这困扰了自己两天的问题,以及昨天晚上的决定,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宇文融也曾经是和我同乘过一条船,更听从我的引荐重用了郭荃,也帮过我大大小小好几个忙。他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这些年也不知道招了多少记恨。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提醒他一声。至于他听或不听,那就是他的取舍,我尽到了自己应该做的责任,也问心无愧了!”
  “杜郎竟是打算提醒他?”
  王容一时不禁失声惊呼,那稍稍大了几分的声音立时引来了四周瞩目。所幸他们周围几桌都是自己人,旁人见两个年轻男子说话,瞥了一眼也就过去了,倒是裴宁有些莫名地端详了两人一番,咀嚼着王容这句话,心中登时豁然开朗,冷峻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而当他看到卢聪鬼鬼祟祟往那边瞧看的时候,他不禁皱了皱眉。
  这些天似乎老看见卢聪打量王容,是识破了她的女扮男装?
  “卢郎君。”裴宁先叫了一声,见人没反应,他就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直到卢聪打了个激灵方才回过神,他便淡淡地问道,“你为何老是悄悄打量杨郎君?”
  “啊!我……我不是……”骤然被人揭破这一条,卢聪顿时又是慌乱又是尴尬,一时语无伦次了起来。好容易等到自己镇定了一些,他想了想这些天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咬了咬牙就索性低声说了实话,“裴御史,我看你和杜侍御似乎有些亲近,能不能……能不能提醒他一句?男女有别,他年纪老大不小,却至今不谈婚姻事,这些天更和杨郎君一个男子过从甚密,万一被人说道,甚至于弹劾,不是平白惹上一身麻烦?”
  “嗯?”
  裴宁登时愣住了。见卢聪说出这话,一下子显得手足无措,甚至更加慌乱,他不禁嘴角一挑露出了笑容。之前雅州都督卢奇说儿子卢聪人老实,他还觉得有些言过其实,如今卢聪竟是把心一横说出这般会惹人不快的提醒来,心性倒是不错。只不过,这小子看人的眼力嘛……
  “我知道了。”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卢聪心中七上八下,又是不安裴宁的反应,又是懊恼自己嘴太快,一时别提多纠结了。
  然而,作为他所言主人公的两个人,这会儿却都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王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孟浪了,发觉别人没太在意,方才如释重负,但仍不免担忧地看着杜士仪说:“你既然知道宇文融结仇甚多,甚至想要置张说于死地,他万一施政稍有闪失,圣眷不再,一个个仇人落井下石,他就绝没有好下场。他在官场二十年,资历远胜于你,你若提醒他,他必定会当作你推搪,不但没用,反而平添怨恨……”
  “幼娘,你说得固然不错,但此刻怨恨,若是他真的阴沟翻船,兴许反而能够恍然醒悟。即便他小小算计过我,终究相交一场,更何况,他已经让宇文统如此明示于我,你还能想得出更好的回复?所以,有宝儿将宇文统所劝之语一一记录,回头我写信去京城时,所引所征,也能够更加有理有据。”
  杜士仪见王容登时哑然无语,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将那一碗咸咸的茶汤一饮而尽。
  宋璟尚且不敢上书请求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两税,他就更不敢认为自己有那样的威望,那样的执行力;而让他说动宋璟,把宇文融推上那样一个地位,让其主导这样一场自上而下的地税改革,他也没有丝毫把握。说动不了宋璟固然是其一,但其二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是,他不认为宇文融就能用对人!
  单单一个益州成都,此前的括田括户就有多少的错漏?与其就此绑在同一条船上,不如他把话向宇文融说清楚!他相信,杜十三娘定然不会在那样辗转紧急送给他的家书上说没有把握的话,他对宇文融把该说的话说了,宇文融若真的要就此视他为寇仇,那也是天意了!
  歇够了,也就着茶水用了干粮,杜士仪这一行人正要上路之际,却正巧遇见一行十几骑人在茶摊外驻马。杜士仪本待上马,可无意间瞥见其中一人竟有些眼熟,依稀记得是当年他在尚书省都堂参加省试时曾经见过的一个亭长。而那人见杜士仪频频往自己身上打量,也不禁多端详了人几眼,随即大吃一惊,慌忙丢下缰绳快步上前来,恭恭敬敬地交手行礼道:“见过杜郎君。”
  称郎君而不称官名,杜士仪自然知道对方不欲声张,当即笑着点了点头,因见其他人已经进茶摊去各自坐了,他方才笑问道:“这是要紧公干?既如此,我也不耽误你了。”
  “是公干,但不要紧,只是不好声张。不瞒杜郎君,如今我在鸿胪寺任令史,这次是护送一位渤海靺鞨的王子去一趟岭南。”兴许是一路过来颇为郁闷,再加上他乡遇故知,那个自陈令史的胥吏自然是大倒苦水。
  “黑水靺鞨年初入贡,因不曾知会渤海靺鞨王同行,被其疑心和我大唐勾结,于是渤海王就打算派刚刚我提到的那位王子发兵攻打黑水靺鞨。此人曾经在大唐为质多年,自然百般谏劝,说这形同叛唐,最终渤海王却不但不听,还要杀他。此人奔唐相告,圣人本嘉赏其忠心封了他官爵,可因为渤海王上书要人,圣人立时把人派去安西,假称已经黜到了岭南,可结果还被渤海王拆穿了。圣人一怒之下,贬斥了鸿胪寺两位官员,又姑且让我们护送他到岭南走一趟,再回京城,也好对渤海王交待。就算一路不拘行程,可以游山玩水,可那位王子自然心情不好,我们这些护送的也无可奈何。”
  这种匪夷所思的情节,杜士仪听得简直哭笑不得。然而,辞过那令史启程之后,越是思量此事,他越是鄙薄天子这番措置。
  堂堂大唐天子,面对小小的一个渤海靺鞨王,竟然还不能庇护一个因为正言谏劝容不下而奔唐的渤海王子,反而要这样百般遮掩!这难道不是恩不足,威不够?这还是如今年富力强尚未糊涂,每每惦记着开边之功业的李隆基,倘若糊涂了会是如何光景?如此天子,实在难以称得上一个明字!
第486章
筹谋江左
  黄州、光州、舒州、蕲州、寿州,这五州乃是淮南道的产茶五州。然而,由于开元之后,饮茶之风才开始真正流传开来,相比西南这茶叶原产地,淮南之地这五州的茶叶产量要低得多,茶园数量也颇为有限。考虑到这种实际情况,在设立茶引司的时候,杜士仪自然考虑到了在茶引茶由这两种数量不同的凭证之外,再推出长引和短引,在路途远近上给予淮南茶商一定的优惠。
  毕竟,相比可以贩茶前往河西吐蕃的西南之地,淮南的茶叶种植还只是刚刚起步,需要的是鼓励,而不是摧毁性的掠夺。就连茶引茶由的价格,相比西南之地,他也调低了四成。当他先在黄州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茶商奔走相告。尽管所请茶引茶由均不能贩卖到吐蕃奚族契丹和突厥等地,但这种长距离运输本来就不是寻常小商贩能负担得起的,他们更看重的是付出代价的多寡。
  抵达庐州之后,杜士仪却在去了庐州刺史署拜访出来时,在大门口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碰了个正着,却是鲜于仲通。也许是这一路鞍马劳顿,鲜于仲通看上去风尘仆仆颇有几分疲惫,但一见到杜士仪,他却又惊又喜,行过礼后便连声说道:“汉州绵州两地事毕,我便去了成都大茶引司复命,因得知明公径直往南去了,我正打算游历江南,想了想便出蜀东来,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能够在庐州遇上明公!”
  尽管杜士仪已经卸任成都令,但毕竟在任上一年半多,鲜于仲通这一口一个明公,却也让他颇觉得亲切。尽管这所谓巧合遇上他并不太相信,可想到对方奔波千里的辛苦,他自然不会点破此事,当即颔首笑道:“仲通辛苦了。随我回客舍说话吧!”
  鲜于仲通也是得知杜士仪出蜀的消息后,立刻从渝州雇船沿江东下,转了陆路后又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由于事前做好了功课,知道江南淮南之地哪里产茶,所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追上了杜士仪。此时此刻见杜士仪语气温煦,他心头大为高兴,想着自己临行时对弟弟鲜于叔明的吩咐,他心中更是多了几分豪情壮志。
  “三弟,渔阳鲜于氏虽不是无名士族,但这么多年下来,却几乎没有长留青史的人物,说到底,便是底蕴不足,更没有足够的机会!如今我之才学,科场题名也许能够,但要一鸣惊人,却没有足够的人提携!绵州那位李十二郎还曾经是献诗得过苏尚书称赞的,可结果如何,不得解送,只能周游天下另觅良机,如今杜侍御奉旨主理茶政,我不求展文华之才,只要让他觉得我是精干勤恳的人,一道举荐便能让我起步更高。你在家好好读书,待阿兄先拼一拼,为你将来开一条道!”
  淮南道之事几乎已毕,而有裴宁在,事先更是通过王容提前在此地打下的根基,掌握了一些可用的人物,或征辟或笼络,淮南道茶引司并各州茶引分司几乎都已经安设妥当了,因而,杜士仪预备下一个动身去的,就是后世茶叶生产的大本营,将西南这一茶叶原生地压得几乎黯淡无光的地方——江南。相比世家大族稀少的光州等地,那里盘踞着众多江左老牌士族。即便在朝堂上,这些吴地士族无法和关陇士族山东士族争雄,但在本地却非同小可。
  所以,鲜于仲通主动送上门来,即便知道带着功利之心,他也很欢迎。回到客舍之后,他把鲜于仲通叫了进屋说话。
  鲜于仲通本以为顶多只有裴宁留下,却没想到陈宝儿依旧侍立在侧不说,还多了两个自己相当陌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个面貌姣好容颜俊秀,另一个肤色微黑,审视他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好奇。几乎一瞬间,他就猜测到了两人的身份。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茶政之事风险与机遇并存,别的也自然会有聪明人!
  “这是雅州卢都督之子,这是雅州杨司马的侄儿。卢都督和杨司马暂托我照应他们俩。”王容接下来一路还要跟着,杜士仪自然得对鲜于仲通稍微交个底,旋即就抬手示意他们都坐下来说话,“汉州和绵州之事,仲通你且说来我听。”
  具体事宜鲜于仲通固然已经草拟了一份翔实的奏报,送到了成都大茶引司,但是,杜士仪既然行踪不定,他知道不可能指望那边及时将其送到杜士仪手中,此刻早有预备的他欠了欠身,立时有条有理地禀报了前往那两地的进展。
  由于绵州和汉州并不在此前剑南道最初诏设茶引司的范畴之内,他主动请缨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果然,绵州赵刺史即便与他相识,仍旧很不好打交道,而汉州那位陆刺史就更加了。作为尚未取得功名的白身人,他在与这两位均已服绯的刺史软磨硬泡时,可谓绞尽脑汁机关算尽,此刻将那些艰难一一说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心力交瘁。尤其是当提到其中一地,茶商一度在茶市闹事的情形时,他更是心有余悸。
  “幸好赵使君最后还是被我所言说动了。农人辛劳一年,不过勉强果腹,商人不事生产,年终却得巨利,前者叹赋役重,可原,后者怒茶引高,却只是所得少,根本不曾伤及根本!即便逃避赋役的农人,朝廷此前括田括户虽则安抚,但倘若再有逃者,定然不会一再姑息,于此等茶商就更不用说了……”
  鲜于仲通事无巨细的禀报,杜士仪听得同样仔细。在这个人口有限,发展农业远比发展商业更重要的年代,时人对农商之间的差别看待才是正理,他并没有去纠正的打算,即便他未婚的妻子便是出自首富之家。于是,对于鲜于仲通这好不容易方才取得的成绩,他自然表示了一番赞赏,随即又问道:“接下来我便要前往江南之地,仲通可有相熟的亲长在此?”
  江左豪族,既有原本的吴地世家,也有晋室南渡之后跟着过来的北方豪右。然而,北魏崛起时就有不少南朝士族投奔了过去,等到隋朝一统天下,继而又是大唐崛起,那些一度南迁的士族,自然更多的纷纷把本家迁了回去,比如裴宁所属的南来吴裴,便是在南迁北投之间辗转多次,隋唐之际方才再度显贵。尽管如今在襄阳的裴氏子弟已经很少了,但在江左一带却还有一些裴氏子弟定居。
  鲜于仲通早料到杜士仪要问到这个问题,当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鲜于氏分支颇多,又因为读书仕宦生存,离散多时,纵使真有鲜于氏子弟,我也不太相熟,怕是于此帮不上明公多少忙。”
  卢聪见杜士仪看向自己,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江南之地我没怎么来过,范阳卢氏子弟众多,但我随阿爷在雅州多年,认得的人不多。”
  出身小乡村的陈宝儿,杜士仪自然不会去指望,而当他看向王容时,这位俏郎君却微微一笑道:“杜侍御忘了,蜀郡原已经有开路先锋到此?常州湖州杭州宣州越州,每个州应该都有人买地置产。另外,我记得杜侍御同年张参军,便是出自宣城张氏,此行应会路过宣城,即便宣州并不产茶,可不如拜访一二。”
  杜士仪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不用你提醒,这等大事我怎么会忘了?倒是张简张六郎出身的宣城张氏……对他素来并没有多少重视,至于见不见,到宣城再论。”
  所谓蜀郡四大家中的三大家,都因为王容一通关于木棉的号召而到了江南买田试种棉花,甚至连田陌都早早过来作为种植技术指导人的事,就连裴宁都尚不知情,更不要说听得一头雾水的鲜于仲通和卢聪了。前者和杨家颇有些交往,对于杨玄琰这么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侄儿只是微微有些狐疑;而后者一想到明明提醒过裴宁,可杜士仪和这位杨郎君分明仍然颇有默契,他这心情甭提多难受了。
  于是,当杜士仪踌躇之后,只留着裴宁和王容在屋中商谈,由陈宝儿笔录,卢聪和鲜于仲通一出来,前者就被后者叫住了。
  “卢郎君,这位杨郎君是雅州杨司马的侄儿,你可知道其来历否?”问出这话的时候,鲜于仲通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不知道。”卢聪有些硬梆梆地顶了一句,见鲜于仲通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的态度确实不太好,这才勉强缓和了几分脸色,用告诫的语气说道,“总之那是杜侍御爱重的人,你少理会!”
  当杜士仪这一行人抵达宣城,他与了鲜于仲通手书,令其前往润州时,他此前派遣的快马信使,也终于抵达了洛阳宇文融的宅邸之前。
  须臾,那个封口严实的铜筒就送到了宇文融面前。作为如今身兼户部侍郎和御史中丞,麾下所司统辖判官几十名的天子信臣,宇文融已经赫然是起居八座一呼百诺,在书斋中见属下的他由从者口中得知是这么一回事,当即令众人暂候,出去先取了信。然而,展开那一卷纸才一目十行看了一小半,他就骤然大怒,竟是劈手将这一卷信丢在地上。
  “可恶!”
第487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宇文融阴沉着脸进来,勉为其难对一众属下布置了接下来的一应事务,便起身离开,甚至连往日颇得他信赖的几个下属,他都没有与之多言语一句。面对这幅情景,联想到刚刚有人进来说了些什么,众人心中自有猜测。尤其是先为宇文融旗下判官,如今官居户部度支员外郎的李憕,更在出门时叫住了与自己有些私交的监察御史郭荃,两人一同上马出了宇文融的宅邸。
  李憕是张说妹婿阴行真的女婿。当年张说左迁相州刺史时,曾经遍考属吏,最终看中了李憕和郑岩。张说把女儿嫁给了郑岩,却把与自己相交莫逆的妹婿阴行真之女嫁给了李憕,而后在并州长史任上,亦是将李憕设法调至麾下。可以说,他和张说的关系不是非同一般的亲近。因而,等到宇文融主导括田括地时,就将其奏为监察御史辟署为判官,而后因括田括户有功,真授监察御史,就在去年封禅泰山时,又上奏举荐其为户部度支员外郎。
  而就是这样一个原本该是张说和宇文融之间调停的人物,现如今却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论亲缘故旧,张说对自己有许甥之德,简拔之恩;可论提携器重,宇文融先辟他为判官,又一再举荐让他身居要位,这重用之德李憕更是感同身受。于是,如今三十七岁正当盛年的他,这一两年下来却平添了无数白发,看上去显得仿佛比郭荃还要苍老。
  “郭兄可知道,今日宇文户部是因为何事烦心?”
  “看宇文户部的样子也是不愿意对人说,我怎么猜得出来?”
  话虽如此,郭荃心中隐隐还是有几分猜测。他和杜士仪交好,又得宇文融器重,因而知道这两人之间联系紧密同进同退,自然一直都宽心得很。毕竟,这李憕的左右为难大家都看在眼里,谁也不想夹在中间的人换成自己。前两个月宇文融还召了他去,问及杜士仪的两税制之法,他是真没怎么听说过,只能绞尽脑汁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那会儿就觉得宇文融另有所想。今天宇文融出去一趟突然这般震怒,焉知不是因此之故?
  见郭荃摇头,李憕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宇文户部近来脾气急躁了许多,在御史台和户部都时常大光其火,我也知道,是因为燕公虽罢相,却依旧任尚书右丞相,兼修国史之故。只是我之前去见燕公时,就只见他已经苍老了许多,不复往日豪气。如今胜败已分,何必再意气之争?”
  宇文融麾下官员众多,李憕是知道郭荃秉性,这才忍不住倒两句苦水,见郭荃苦笑摇头,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宜再说,出了坊门便与之举手告辞。上了大街只走了不多远,他终究还是停住了马,待左右随从上前小心翼翼地探问,他就沉声说道:“去燕国公宅!”
  张说虽罢相,但燕国公爵位和尚书右丞相之职尚且在身,门庭冷落虽不可避免,但朱门列戟,依旧一派锦绣豪门的气象。尽管阴行真已经故世,李憕又是宇文融的下属,可张家众人都知道李憕是张说颇为器重的晚辈,闻听他前来探望,元夫人少不得亲自在寝堂中见了他,这才引他去了张说修史的书斋。
  国史都是在宫中史馆修,如张说这般获准在家修史的,简直是少有的恩遇。而这也使得张家上下总算能安心,于是,对于其兄张光当初的割耳讼冤,上至元夫人,下至张说诸子,人人都感恩戴德。此刻,元夫人到门前敲门通禀了,这才轻轻推开门,又对李憕颔首示意道:“说之近来闲坐,虽气性比往日平和,有时候暴怒起来却依旧止不住,李郎说话时万望仔细一些。”
  “多谢舅母提醒。”
  娶了张说的甥女,李憕在外固然仍是称呼张说为燕公,但此刻是在私宅,自然称呼得亲近一些。于是,当他入内行礼叫了一声舅父之后,就只见张说摆了摆手,却是一言不发地示意自己坐下。他依言在书案左手边的坐具上盘膝坐下,斟酌了再斟酌,终究还是开口说了话。
  “舅父,我是从宇文户部那儿来。”见张说听到宇文融这个名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李憕便郑重其事地说道,“舅父,前事已经过去了,陛下对你依旧存着情分,时时咨以国事,修以国史。听说舅父暗命亲朋故旧暗觅宇文户部并崔大夫等人的错处,朝堂之上争斗不休,安知圣人没有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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