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2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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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东都城外一处清雅的别院内,这会儿正传来一阵阵孩子的啼哭声。只是,对于这个和崔琳同样大嗓门的小家伙,却没有人生出半点不耐烦的情绪来,因为,上至卢鸿,下至卢望之和一块陪同前来的颜真卿,人人都对这一双姐弟宠溺备至,尤其是哭过之后一吃饱就立刻就能沉沉入睡的崔朗。以至于崔俭玄这个二十四孝父亲都被赶到了一边去,只有杜十三娘还能从他们手中把女儿和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儿子抢回来。
  尽管怀孕的时候吃足了苦头,可临盆的时候,杜十三娘却是运气好得很,一个大胖小子顺顺利利呱呱落地,让崔俭玄喜笑颜开的同时,也让赵国夫人李氏如释重负,拉着崔五娘和崔九娘赶紧去了佛寺中焚香礼拜。而坐蓐之后身体调养了过来,嵩山草堂那边就捎信来,说是卢望之想奉着卢鸿来看看孩子。杜十三娘早先只曾经带着崔琳回过一次嵩山,如今闻言自是欢迎,而崔俭玄削尖脑袋硬是请了假跟着出来,可结果却发现自己这个正牌卢门弟子反而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给我看看!嘿,十九郎起得好名字,崔朗,果然才一丁点大就一副朗朗好相貌,你看你看,他这睡着的样子多有趣?”
  卢望之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地说了一句,颜真卿瞠目结舌,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只听崔俭玄在身后气急败坏地说道:“那是我儿子,当然像我!”
  “师兄……”颜真卿这两天已经听到崔俭玄反反复复就这个问题和卢望之说道了无数次,之后的进展背也背得出来。虽然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非要乐此不疲和崔师兄打趣,可他却实在没兴趣听这没营养的对话了,趁两人不注意,他推着那辆藤制小车就悄悄溜了。等到外间看到卢鸿时,他方才连忙止步叫了一声,“卢师。”
  “望之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小孩子习性。”卢鸿听着里头的声音,不禁莞尔,见藤车中的小家伙仿佛根本不在乎那两个为了自己而争得面红耳赤的家伙,手脚打开睡得正香,他的脸色立刻柔和了下来。当初他为崔俭玄卜算时,心中一直为这个出身世家却性子大大咧咧的弟子担忧,可如今看来,娶了杜十三娘的崔俭玄是他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那样蕙质兰心的女郎,还怕管不住区区崔十一?
  “师公,师公!”
  正用微微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摩挲着崔朗那光润的小脸蛋,卢鸿就听到这么一个越来越近的声音。才一扭头,他就只见一个小人儿跌跌撞撞过来,到他面前时方才停住了。他先是一怔,继而笑吟吟地弯下腰,摸了摸那温软的头发,这才看到崔琳双手高高捧了起来。
  “师公,是新枣,师公吃新枣!”
  听到这话,卢鸿笑得脸上皱纹仿佛都一根根舒展了开来。在崔琳那期冀的眼神中,他接过了她手中的一颗枣子咬了一口,旋即才含笑说道:“甜得很。”
  “小师叔,吃新枣!”
  颜真卿不过是一愣,崔琳就跑到了自己面前。他却不过盛情,少不得也吃了一颗,却发现入口还有些微涩,可在崔琳那目光注视下,他哪里会煞风景,自然也点了点头说好。等到小丫头又跑到里头去向卢望之和崔俭玄献宝,不过一会儿,他就只听得崔俭玄说了一声涩,紧跟着就听到里头崔琳哇地一声哭了,这下子,那里头自然好一阵鸡飞狗跳,旋即就是崔俭玄被卢望之埋怨得狗血淋头。
  “卢师。”
  匆匆过来的杜十三娘想也知道女儿和丈夫又闹起了什么,更知道卢望之铁定不由分说就偏帮着女儿。她本待进屋去,可见卢鸿对颜真卿打了个手势,把这个如今身边最小的弟子支使去了里头劝解,却又示意自己跟过去,她连忙丢下了里头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的她,却也随了杜士仪和崔俭玄的称呼。
  “十三娘,朝中如今的情形可还好?”
  “听人说,李相国处事还算公允,和源相国并没有什么冲突。反倒是御史台的崔大夫大刀阔斧地裁汰贬黜不称职的御史,似乎反响有些大。”杜十三娘对于朝中这些讯息,总比别人知道得更多更详尽一些,说到这里时,她犹豫了片刻,这才轻声说道,“听玉真观主说,圣人对李相国并不是十分满意,仿佛还打算再提拔一个宰相。”
  尽管六部尚书以及尚书左右丞中,尽有资历足够的,但对于乾纲独断的李隆基来说,提拔宰相从来不是只看资历,而是凭借他自己的阅人之术。这一点,卢鸿虽然是山野之人,但也心里有数。沉默片刻,他便低声问道:“你可知道,十九郎和如今御史台那三位,联系密切么?”
  对于这个,杜士仪绝对不会在家书上提,因而,杜十三娘先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这才紧张地问道:“难道是卢师听到了什么风声?”
  “你在东都都没有听到风声,我在山野哪里会有那样的消息,只是……”卢鸿想了一想,继而语重心长地说道,“御史台那三位,太咄咄逼人了。我当年见过圣人,如今虽过去了几年,但他仍正在盛年,不会糊涂,恐怕未必会如他们所愿。十九郎应不是一心钻营的人,怕就怕他们一心要拉人下水!”
  杜十三娘只觉得心中猛地警醒,随即正色说道:“多谢卢师提醒,等我回到东都,就设法给阿兄捎个信!”
第479章
江陵遇故迹
  江陵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乃是荆州的州治所在,自春秋战国楚国一度建都于此,此后便一直都是西南大镇。
  如今历经大唐建国百余年的太平盛世,这里自然发展得更加欣欣向荣。城内坊市整整齐齐,街上行人大多面色安详,而沟通水路的码头上,卸货的货船排成了长龙,卖力气卸货背货的汉子们,则是喊着口号迈着步伐持续自己日复一日的辛劳生涯。至于选择先在此地稍事停留的杜士仪,站在船头准备下船时,也不禁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座繁忙的码头。
  长江水道数千年来一直都是沟通东西的黄金水道,在这种年代更加凸显了水路的重要性。毕竟,驮马和骡子驴等等,对于普通行商来说,全都是一等一的奢侈品,动辄数十千的价格,足够寻常人家过好几年了。而租运水路船舶,不但可以运送更多的货物,而且运费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内。此时此刻,他就能听到远近传来不少分明是巴蜀口音的商人声音,显然正在提醒搬运货物的人小心轻放。不消说,那些又值钱又不占体积的东西,必然是茶叶了。
  那边厢赤毕和船主蒋福结清了一路的船钱,蒋福高兴这一路所得丰厚的同时,少不得笑吟吟地过来道谢。只是,看到杜士仪这一行人少之又少的行李,他忍不住摇头说道:“几位郎君既然是从雅州来的,其实大可多捎带一些茶叶,谁不知道雅州蒙顶产的是极品好茶,这东南一带喜爱品茗的人很不少,单单一斤便是价值不菲,这一路上的花销就都回来了!听说那位赫赫有名的杜十九郎如今身兼茶引使,这一圈下来肯定又要涨价,物以稀为贵,屯点儿没错!”
  听到这话,王容不禁斜睨了杜士仪一眼,而卢聪则是干笑道:“囤积其他的货物也就罢了,这茶却是囤不得,再好的茶,倘若从去年积存到今年,香气口味全都远远逊色于新茶的时候。不过,雅州虽有好茶,可和江陵相隔不远的淮南道,不是也出产茶叶?”
  “这不是产量及不上雅州这些巴蜀产茶州吗?说起来也是杜十九郎那本茶经蔚为流传,如今荆州一带士人也日渐流行饮茶,这三年下来,单单江陵这个码头,从蜀地运过来的茶就年年攀升,比最初多了十倍不止。怪不得朝廷要征茶引,我认得的那几个从蜀地运茶的茶商,都赚得盆满钵满。”蒋福一时打开了话匣子,说到这里,又滔滔不绝地给众人解说起了各地茶叶的优劣。
  杜士仪倒是不反感这船主的饶舌,因见裴宁站在卢聪旁边凝神细听,他就索性叫上王容先行下船。尽管他和王容都不是晕船的人,但在船上足足呆了十几天,如今脚踏实地,他还是觉得微微有些不适应,而身边的王容更是一不留神一个踉跄,所幸被他一把扶住。
  “哎呀……”
  王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杜士仪臂弯上,等到站起身时,她连忙本能地整理了一下耳畔乱发,这才苦笑道:“陆路牛车我是坐多了,坐船这么多天却还是第一次,险些出丑。对了,到了江陵,你打算先去何处?”
  “先经由水路,到鄂州吧,你此前打探下来的结果,不是说,鄂州是产茶之地?”
  杜士仪随口说了一句,却并未放开刚刚扶着王容的手。见男装打扮的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推开自己,他又笑道:“从前只从书上看到过江南好风光,这次有机会,正好和贤弟一块把臂游江南了!”
  这话王容听在耳中,顶多没好气地斜睨杜士仪一眼,而在后头下船的卢聪不合窥见这番情景,心中不禁连犯嘀咕。
  杜士仪自从三头及第后北地观风名扬天下,仕途亦是青云直上,即便出为成都令一度被人视作为左迁,可如今理茶政诸事,并不见有失却圣心的迹象。然而,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世家子弟,却一直传言说是命中克贵妻,因而迟迟没有定下婚事。可这一路上就只见杜士仪和雅州司马杨玄琰的这个族侄打得火热,看起来克贵妻仿佛只是托词!
  卢聪在心中如何腹诽,杜士仪自然不知道,可当众人离开码头寻找旅舍去投宿的时候,他便发现卢聪每每在悄悄打量王容。尽管他并不在乎被卢聪戳穿王容的男扮女装,可终究总有些小小的恼火,投宿时自然少不得不轻不重告诫了一句。可未曾想,卢聪反而因此更坚定了关于他好男风的猜测。
  众人都不是最挑饮食的人,可船上的伙食不过是蒋福底下一个杂役竭尽全力供给的,也就是管个饱,滋味就没法说了。如今既然住下,少不得找了个酒肆好好祭祀了一下五脏庙。今年的荆州解试大约在小半个月前刚刚出榜,而行过乡饮酒礼,解送的士子已经随着贡物启程远赴长安了。即便如此,这江陵城中依旧还有不少士子逗留。这间小酒肆便是到处可见白衣士子,高谈阔论神情激昂,大见书生意气。
  “今年的州试三场,杂文居然考的是表,如此偏门,这不是硬要为难人么?”
  “噤声噤声,这可是韦使君亲自出题!”
  “听说韦使君放话说,杂文一向只考诗赋,这不是国朝之初开科举的本意,所以,歌、论、表、檄、箴、铭,该考什么考什么,一概凭真本事!”
  听到邻桌在讨论今年的荆州州试,又听到韦使君三个字,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地问道:“现任荆州长史是?”
  卢聪身在雅州那种偏远之地,对于荆州长史是谁自然答不上来,而王容则是看了一眼裴宁。果然,裴宁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就淡淡地说道:“这位韦使君应是彭城郡公韦凑的从子韦虚舟,他的兄长韦虚心如今官居兵部侍郎。虽和如今出任成都令的韦十四郎并非同支同房,但和韦尚书颇有些交情。”
  听到这话,杜士仪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京兆韦杜,同为大姓,然则韦氏各房出任高官的人物层出不穷,虽历经韦氏之乱而依旧不伤根本,而这些年京兆杜氏的杰出人物就实在是凤毛麟角了。所以,杜思温虽有嫡亲儿孙,却依旧对他寄予厚望!
  裴宁解说了如今这位荆州长史,王容方才用低沉的嗓音问道:“可要去拜会韦使君么?”
  本只是过境江陵,杜士仪并不打算惊动本地官府,也免得消息传出去引来别有用心的人。可既然荆州长史韦虚舟和韦礼乃是同姓,又与韦礼的伯父韦抗相交不错,他若是过境连个招呼都不打,那就太过托大了。思来想去,他就点头说道:“拜会就不必了,韦使君也是日理万机的人,投一张拜帖就行了。”
  裴宁也赞同如此处置,卢聪自然无话。然而,他们在这一桌低声说话,本以为别人不会听到,可却偏偏有人冷不丁凑了过来。那人是个颇为年轻的士人,生得倒是俊俏,但眉眼却有几分精明:“听各位刚刚提到要投帖拜见韦使君,看情形不像是应试的,可是来江陵游赏的?倘若如此,上清观就不可不去了!这去年上清宗司马宗主前往南岳衡山的时候,曾经在江陵逗留,满城官员并士人纷纷前往拜谒,留下四面诗墙并无数墨宝,不可不去瞻仰!”
  倘若是别的名胜,杜士仪兴许会置之一笑,然而,一听到是司马承祯曾经逗留之地,他不禁起了几分兴趣。不但是他,裴宁和卢聪也都流露出了动心之意,王容便笑道:“这道观是本名上清观,还是司马宗主逗留之后改的名?”
  那年轻士人本是耳尖听得众人议论,认定非富即贵,想要来攀攀关系,谁知道座中竟有人须臾便戳破了这一条,一时便有几分尴尬:“是司马宗主逗留之后,观主感念司马宗主仙风道骨……”
  这后头的话不说,众人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扯起虎皮做大旗的事,杜士仪自己也没少干过,可直接把道观的名字都改了,他不得不佩服那位观主的直截了当。等到谢过那年轻士人的“指点”,又婉言谢绝了他的带路,酒足饭饱后前去那上清观时,一到门口,杜士仪见游人如织,大有后世名胜古迹那种热闹的感觉,不禁微微一愣。而王容悄悄支使了白姜去探问一二,这同样改扮男装的婢女不消一会儿回了来,却是面色有些微妙。
  “寻常人都是冲着院中一块司马碑去的。都说司马宗主是活神仙,只要触碰了那块他留下的碑之后,便能百病不侵,寒暑不浸,甚至还能保管生儿子!虽不用奉上香火钱,但多有人觉得事后灵验前来供奉的。”
  杜士仪险些没笑岔了气,而裴宁对司马承祯这位和恩师卢鸿相交莫逆的师长颇为敬服,听到上清观竟然借此敛财,他登时怒形于色。而杜士仪立刻很没义气地把卢聪留下来给裴宁出气,自己一把拽了王容就进了上清观。他对于所谓的司马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更在意那四面诗墙。果然,和那司马碑附近人头攒动相比,这里虽有士人瞻仰,但大多数人都是一面品评一面指摘,多数人的题诗都被批评得体无完肤。
  “大鹏遇希有鸟赋?这李太白是什么人,竟然以大鹏自比,这般狂妄!”
第480章
伤逝
  一连两个极其熟悉的名字钻入耳中,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立时循声望去。就只见居中他还没看过的那一面墙前,这会儿正围着三四个白衫士子,正对着墙上那墨迹淋漓的诗文评头论足。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叫上王容走了过去,待看清了那一篇长赋的题目和落款,他就明白,这果是李白之作无疑。
  “……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好气势!”
  杜士仪已经认出了这几个人中,便有之前听到品评诗文不留情面的两个毒舌,可这会儿毒舌之一诵读至此,却脱口赞了这三个字,他不禁面露笑容。而另一个人显然更加倨傲,由下一段继续念了过去,可等读到“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怒无所搏,雄无所争。固可想像其势,髣髴其形”时,那人终于有些面色发白,即便没有开腔,显然其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果是气势雄浑,自己所不能及。
  而王容此前虽见杜士仪和李白吴指南相交,却只知道杜士仪是赏识那位李十二郎文采,却没读过他的诗文,此刻赏那诗文中所露豪情壮志,读那字里行间的狂放大气,她不禁对杜士仪的眼光敬服备至。再看那起头还觉得李白狂妄的众人,已是渐渐都从最初的出声诵读变成了默默诵读,仿佛都生怕自己一个不好直接击节赞赏,长了他人威风,灭了自己志气。
  等到通篇读完,也不知道是谁长叹一声道:“好一篇大鹏遇希有鸟赋!我不能及!”
  这一句自陈让同行的其他几人全都面色微妙,更有人轻叹一声道:“初到荆州便见如此绝世好文,果是江陵宝地,文华辈出!”
  话音刚落,他们背后就传来了一声笑:“这李十二郎可不是荆州人物,是从蜀地来的!听说去年来此拜谒司马宗主时,别人都是苦苦相求尚缘悭一面,他却持拜帖昂然直入,司马宗主留之论道,更赞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一时宾主相谈甚欢。他回去之后便做了这一篇大鹏遇希有鸟赋送了给司马宗主,司马宗主赞为举世无双,这才留在了上清观这诗墙正中。”
  不但刚刚诵读评点的众人,就连杜士仪也往这说话的人看去。那说话者神清气朗,约摸二十出头,面对众人的瞩目,他微微颔首,显得很有教养。而其他人有的咂舌有的吸气,仿佛都在庆幸刚刚没有一味大放厥词,否则,被司马承祯称赞不已的人,却被他们这等无名之辈评之为狂妄,到时候这狂妄之辈究竟是谁不问自知。
  杜士仪沉吟片刻,却上前拱手问道:“这位郎君,不知道做这首长赋的李十二郎,如今去了何处?”
  那说话的年轻人打量了一眼杜士仪,发现有几分面熟,不禁心中暗自纳罕,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还礼。但对于杜士仪的这个问题,他却不禁摇了摇头:“这我就着实不太清楚了。听说去年他拜别司马宗主之后,就携友南下了,也不知道现今在何地。敢问这位郎君名讳,我们可是见过?”
  见过?
  杜士仪有些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突然意识到,对方的口音中也露出了一丝关中秦腔。联想到那位荆州长史韦虚舟,他就打了个哈哈道:“这位郎君觉得我面熟,应是他乡遇同乡之故。若是有缘,来日定还会再见,我就不叨扰了。”
  王容还在思量这面生的少年究竟是谁,不留神杜士仪拉着她就走。须臾在观中其他地方兜了一大圈出来,她发现早先止步的裴宁和卢聪早就不见踪影,只有从者几人还在那等候,她不禁微嗔道:“那位郎君不过是问你名姓,你随便杜撰一个就是了,缘何竟演出了一场溜之大吉来?”
  “看形容看气度听口音,说不定是荆州韦使君的子侄,既是只打算过境投个拜帖,那还是不要给人留口实的好。”不过,在上清观看到了李白那一篇的雄浑大气的佳作,又得知了人的近况,杜士仪自然心情不错,当下便戏谑地笑道,“想当初韦氏门中颇有想把我当成子婿的,说不定就有如今这位韦使君,你说我如果不溜之大吉,万一被人许个女儿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你……呸!”王容轻轻啐了一口,终究奈何不了杜士仪的嬉皮笑脸,只得随他和从者会合之后回了旅舍。
  而既然得知李白出蜀之后曾经在江陵城中逗留,还见到了司马承祯,得其嘉许仙风道骨,甚至还以一篇长赋名动江陵,他索性就命人去打探其在江陵逗留期间的经过,并打探可有人知道其离开江陵后的去向。等到用过晚饭他打算就寝时,领命而去的赤毕却在外头叩响了门。进屋之后,赤毕竟罕有地犹豫了片刻,这才开了口。
  “郎君,李十二郎和吴郎君据说是离开江陵就启程去了岳阳,有从洞庭来的人,说是两人去夏泛舟洞庭之后,吴郎君突发暴病,已经亡故了。”
  杜士仪原本心情甚佳,听得此言不禁大吃一惊:“吴指南和李十二郎相交莫逆,也颇通剑术,身体强健,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突发暴病亡故?”
  赤毕打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知道杜士仪必定不相信,此刻只能低声说道:“我也追问过,因见我自陈从蜀地来,和两人相识,这才有人透露,说是暴病,其实是李十二郎外出时,那位吴郎君一时盛气和人相争,结果被人痛殴吐血而亡。李十二郎得知消息赶到时已经迟了,一时抚尸痛哭,泪尽泣血,见者无不动容。他将友人葬于洞庭之侧,随后就离开洞庭,一时不知所踪了。”
  尽管之前相识相交的时候,杜士仪不可避免地更重视才高八斗剑术超群的李白,但比自己还年少一岁,为人爽直而又仗义的吴指南,他却也颇有好感。如今听闻这一双相携出蜀游天下的友人,须臾就只剩下了形单影只的李白一个,吴指南更是被人殴死,他只觉得世事无常莫过如是,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而赤毕随杜士仪多年,知道这个主人轻财重义,即便和那两人相处未久,心中却必定不好受,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打探得来的另一桩事和盘托出:“打死吴指南的,据说是当地几个豪族子弟。事后虽有人报官,但事情却不了了之。可就在去冬,那几个人却在一次肆无忌惮纵马大街的时候突然马失前蹄,一时跌死了两个,重伤了一个。据说是奔马被飞石所伤,虽说没查出所以然来,但也有人说是横行霸道的报应!”
  “嗯?”
  杜士仪猛地想起当初李白流露出的那种任侠之气。自己不在而以至于友人被人殴凌丧命,倘若事后真的只是痛哭流涕,那未免实在是不符合李白的性格。时隔数月,同样一伙人当街纵马时落马二死一伤,他很难把这种事归结到巧合上。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长叹了一声。
  “回首去岁初见,仿若昨日,谁知道一转眼便已经是天人永隔了。赤毕,你去拿酒来,既然知道了,我少不得焚香祭奠一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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