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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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贬官而已,相形之下,我较之刘贶已经幸运太多了,没什么不能忍的。”王维摇了摇头,旋即就苦笑道,“只是对不起贵主一片深情厚谊,对不起你当初的邀约,无论京兆府试也好,樊川杜曲的族学也罢,我都帮不上忙了。还有十五郎,有我这获罪被贬的兄长,也不知道他将来的路……”
  “贵主那儿你就不用担心了,她不是软弱的人。至于你答应我的事却帮不上忙,你只记着日后欠着需得还我就行!至于十五郎……”杜士仪微微一顿,随即便冷静地说道,“不论是十五郎也好,崔颢也罢,我都会竭尽全力相助一把,你大可放心!”
  当杜士仪从王维那正房中出来,看到院子里王缙和崔颢便犹如两只无头的苍蝇正在团团转,不时还险些碰个正着的时候,他不禁为之莞尔。转瞬间王缙就看见了他,当即一个箭步窜了上来,而崔颢则犹豫片刻方才跟了上前。
  “杜十九郎,我阿兄他……”
  “王兄心志坚毅,这会儿正在沉思,咱们不用打扰了他们。木已成舟,咱们能做的事情不多,但也不是真的一无可为。这会儿一味颓废沮丧,那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杜士仪说到这里,见王缙和崔颢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他便笑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是,让亲者快,仇者痛!崔郎君,京兆府试在即,你可有把握?”
  不等崔颢昂首挺胸应是,杜士仪便加重了语气问道:“我是问你可有把握力压苗含泽一筹!要知道,今年京兆府试固然是我主持,可明年却是员嘉静这考功员外郎知贡举,要是你明年省试没把握,今岁京兆府试也不用来了!苗含泽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有张相国激赏,岂有你出彩的机会?”
  崔颢猛然想起杜士仪刚刚所言,王维这一回落马,张嘉贞是幕后推手之一,苗延嗣这个谋主自然也有份,他登时咬紧了牙关。对于科场之事,他并不算太热衷,之前也是因为友人撺掇,自己又傲气好名,这才勉力一争,可如今关系到力荐自己为自己扬名的王维,他不由得捏紧拳头使劲挥了挥,这才毫不犹豫地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拼了!管他什么苗含泽员嘉静,只要我写出让他们全都无话可说的诗赋文章,谁敢黜落我,我就去朱雀门撕皇榜!”
  说到这里,他就对着杜士仪深深一揖道:“多谢杜少府提点,我这就回去预备京兆府试!压不下他苗含泽,我从今往后就不考了!”
  王缙瞠目结舌地看着崔颢转身大步离去,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地看着杜士仪:“杜十九郎,你这激将法用得真是绝了!”
  “崔郎君虽则兴许风流轻浮,却也性情高傲,能激他豁出去拼一拼还是容易得很!我万年县试才点过苗含泽第一,倒不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成见,只是有些人揣摩圣意徇一己之私,实在是太过分了!”
  杜士仪看着崔颢那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若有所思地看着王缙说,“十五郎,你有什么打算?刚刚王兄对你担心得很,毕竟,接下来就是你一个人留在京城了,不如索性搬到我那儿去同住?”
  “这个……”王缙犹豫了再犹豫,等到回头看了一眼那竹帘低垂的屋子,最终摇了摇头,“杜十九郎,你好意我心领了。进士及第也要守选,我的经史底子不如阿兄,所以我只打算应制科,何年应试还得看当年的制科科目。阿兄遭贬,原也有风头太劲的缘故,但你实则比阿兄更在风口浪尖。我和你搬到一块去,兴许还会连累了你,而我在外头借着心灰意冷游荡游荡,兴许还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否则若你也遇到如阿兄这般之事,却丝毫准备也没有,岂不是任人宰割?”
  说到这里,王缙便嘿然一笑:“总之知道仇人是谁就好办了!别以为身居高位就了不得,只要有机会,未必不能掀了他下马!这次让崔颢打头阵,我虽只是一介白身,却也不像阿兄这般心慈手软,未必没有报仇的机会!”
  杜士仪顿时心中一动:“既如此,十五郎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等出了王宅,杜士仪看了看天色,心里已经明了自己下一站该去找谁。三师兄裴宁既然已经选了集贤殿校书郎,应该会很乐意帮他这个忙才是!另外,他也不妨去见一见姜度,源乾曜这位老好人宰相他打过几回交道,但见绵里藏针,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他这次可以送个大好机会上去!
第270章
请君入瓮
  太乐署中一场风波,仅止于本职官员数人,并未如某些人想象那般继续蔓延开来。不数日,此事就被腰斩兰州叛胡康待宾于西市之事给冲淡了。河西大战连场之后的捷报,西市杀人的血腥和震慑,让长安城上下官民百姓多了无数津津乐道的谈资,尤其是张说再立战功,旧账却并没有因为前事被人翻出来,这回京拜相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更有人议论起了其被召回朝的时间问题。在这等众说纷纭政事堂人选的时刻,杜士仪却是轻车简从地在灞桥边给王维送了行。
  “珍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这话说得也未免太俗了。”王维闻言苦笑,可想想刚刚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赫赫有名的史官刘子玄和配流远方的长子刘贶依依惜别,他又觉得自己着实还算是幸运的,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来日方长,我会设法回来的,你看好十五郎,别让他贸然给我鸣冤上诉!”
  “阿兄,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明世情?”王缙顿时为之气结,恼火地说道,“我又不是傻子,这案子若是能翻,太史刘公怎会落得个远贬安州的下场?总而言之,我会留着这有用之身,你也自个好好保重身体,别一个劲只惦记着咱们这些兄弟。我和弟弟们都大了,日后自会孝顺阿娘,你不用担心!”
  好好的送行终于少了几分伤感。王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终究上前对杜士仪低声说道:“替我转致贵主……红豆虽好,相思伤情,望她珍重。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后不见也好,她也不比再以我为念。至于大王……”
  想到岐王此番几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长叹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下去。事已至此,杜士仪哪里还能再登岐王之门?而且纵使说什么,那位孤零零的皇弟亲王如何还能听得进去?
  四只手最后紧紧一握,一句珍重过后,王维便转身上马扬鞭,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往东而去。那一行人渐渐掩映在了黄土大道尽头的烟尘之中,再也分辨不出身形。直到这时候,杜士仪方才看了王缙一眼,却只见这个刚刚在兄长面前还装出满不在乎没事人模样的家伙,此时此刻已经是眼中满是水光。知道他们兄弟最是情深,更何况王缙心意已决,他也没多说,微微颔首就转身从灞桥另一头上马离去。直到他走了好一会儿,王缙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阿兄,你就是太好性子了……杜十九郎那句话说得对,做事就要让亲者快,仇者痛!”
  张说之功朝廷会如何酬赏,此事尚无定论,京兆府试却已经迫在眉睫。这前所未有的五场试早就已经众所瞩目,再加上杜士仪近来巡视万年县学,考核学子时,月考时就曾经试用过糊名之法,再加上他从前就对那些有志于参加今岁京兆府试的学子们鼓吹过糊名誊录,这五场试乃是为了科场公正,如此之说自然深入人心,让不少出身寒素的士子生出了无限希望。
  按照历年的规矩,各州府解试,除非是本地长官非要自己出题的,否则都是由试官出题,然后提前一段时间上呈长官。因今年京兆府试定在八月初四,杜士仪便依足规矩提前到京兆府廨,向京兆尹孟温礼提交了试题。孟温礼能出任京兆尹,是出自侍中源乾曜的举荐,再加上他当年亦是状头登科,对杜士仪自然更有几分亲近。此刻亲自看过五场试的试题,尤其是表檄以及五道策问,他不禁拍案叫好,连连点头。
  “好,好,我本来还担心你年少不能服众,可你提出五场试后当众折服那些考生,如今又出题精到,足可不负我的期望!这试题我立时吩咐人留档,你且回去好好养精蓄锐,预备十日后的京兆府五场试!今科能否简拔最出色的人才,就得看那时候了!”
  “是,多谢孟公信赖,我必然竭尽全力!”
  王维既然已经被贬出京,王缙只得一个人留在京城。兴许是因为之前的教训,他再不登诸王之门,平素除却和兄长平素友人厮混在一起,便是闲来无事到各处佛寺闲逛,题塔留诗,十足十文人雅士的派头。这一日,他和崔颢到了大慈恩寺那座赫赫有名的雁塔之下,见此刻府试之前仍有不少士子前来一观这座留有不少登科的新进士前进士墨宝的都城名塔,他便拉着崔颢跻身其中,品评了一阵子,崔颢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这些雁塔题名之中,似乎就属京兆府的最多?”
  “那当然,每年由京兆府试而省试登科的人数,素来是最多的,因为每年京兆府试都可解送五十人!不过,今年却是未必了!杜十九郎之前上呈试题给京兆尹孟公封存之前,曾经对我提过一句,这五场试一场难过一场,尤其是表檄和策问,足可黜落所有心怀侥幸之心的人!”
  王缙的这声音很不小,一时吸引了四周不少人侧目相视。然而,崔颢却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大大咧咧地问道:“加试五场是早就传出来的事,既然敢应试,那就总得有几分斤两。否则去同华岂不是更好?”
  “去同华?呵呵,因为今岁京兆府试不易,就知难而退去了同华应试,传扬出去可就什么名声都没了,当然会有不少人想留下来碰碰运气,或者看看杜十九郎是否会答应请托。可惜那家伙是个牛脾气,对我都是只字不提,似乎怕我一不小心说漏嘴似的!”
  “没事,难就难,若是真的五场试中脱颖而出,还愁不能名动京华?”
  这两人一路走一路沿着雁塔往另一边而去,他们这一走,剩下的士子们立刻议论纷纷了起来。现如今留在京城长安的读书人都是奔着明年省试去的,而要参加明年的省试,这京兆府试便是最重要的关卡。倘若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这一年的时间便相当于白白浪费。议论纷纷之中,说话二人的身份很快就被有心人辨别了出来——今科状头王维之弟王缙再加上长安县试头名崔颢,自然无人怀疑此言真假。而随着其他各式关于考题难度的消息也在京城其他各处蔚为流传,别说应考士子,就连旁人也不免存着十分好奇和关注。
  杜士仪到底出了什么样的考题?
  既然有心打探,之前孟温礼在杜士仪呈送了考题之后的击节赞赏自然就被人打探了出来。能够得当初的状元郎,现在的京兆尹孟温礼赞赏,这试题是否精到自然不用怀疑。一时间,京兆府廨内的那些胥吏面对的竟是各方的打探和好处。虽则孟温礼收存试题之处亦是严密,可还是不免有人打起了主意。
  这天午后,京兆府廨内除却轮值的官吏值班之外,其余人等大多都去午睡了。尽管算算时令,中秋也已经不远,但天气还热得很,至少那个从后门走出京兆府廨的中年胥吏便是满头大汗。他穿过十字街走了一箭之地,又拐过一个弯,这才来到了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肆。要了一碗酪浆坐下之后不多久,他便看到一个褐衣人走了进来,径直在自己面前坐下了。
  “东西可带来了?”
  “是。”捏紧了袖中那薄薄几张纸,中年胥吏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好一会儿方才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之前答应的可算话?”
  “当然算!”褐衣人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这才恼火地说道,“我家主人何等身份,区区流外铨选的事情,只要打个招呼便能决定,你就等着脱下吏袍,穿上官衣吧!”
  听到这话,那中年胥吏咬了咬牙,终究是拿出了东西递了过去,见对方随手翻检了一下,竟是眉头紧拧似乎不太满意,他顿时有些慌神,连忙解释说道,“我只是匆忙之间抄录而成,故而有些地方弄污了,不是故意……”
  “我没问你这个!”那褐衣从者却是也认过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的,试赋试歌也就罢了,可表檄和策问试题中的那些骈文看得他头昏脑涨。确信眼前这个小小的胥吏应不至于蒙骗自己,他就随手折好这几张纸放入怀中,旋即从怀中拿出一枚金铤放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铨选之事还要等年底,这算是酬劳之中的定金,免得你觉得心下没底。好了,我先走了,回头有消息自然会给你!”
  那褐衣从者出了光德坊,于街上一处和另外一人会合后,便上马疾驰回归本宅。他径直到了书斋,行过礼后便从怀中取出了刚刚那几张纸,这才恭恭敬敬地说道:“还请府君过目。”
  书案后头的人年近五旬,本是京中最好风流的人,可这两年间额头眉间却添了几道深深的横竖纹。此刻他随手一翻便将其放下,嘿然笑道:“那杜家小子倒确实是会出难题,只不过,要是他这试题不是秘密,那些本是寄托了十分希望的寒素必然会恨他入骨!你就在此亲自把这誊抄数份,先送一份去给中书舍人苗延嗣,其余的等我吩咐。”
  “是,府君。”
  等到背手出了书斋,柳齐物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晦暗不明的天空。关中柳氏世代显达富贵,上一次却栽了那样一个大跟斗,他那时候只能挥泪牺牲了儿子,眼看着妹妹成了别人捏在手心中的蚂蚱。可事到如今,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第271章
泄题
  此前万年县试襄助评阅试卷的王维虽然远黜济州,可如今的京兆府试,杜士仪除了王翰之外,却又相邀了去岁同年韦礼和苗含液,并诚恳登门,力请了罢为开府仪同三司的前宰相宋璟题今科《神州解送录》,并评点有幸得京兆府解送的士子策论。这些消息一出,登时一片哗然。
  苗含液怎么都没有想到杜士仪竟然会相邀自己评判今科京兆府试,再加上兄长苗含泽也在应试之列,他考虑再三便亲自登门推辞了。可等晚间回家时,他却被知晓此事的苗延嗣好一通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万年尉和校书郎看似品级相差不过一阶,可你即便顺利,也要一任期满方才可能谋得此官,更不要说是否能主持京兆府试,都在京兆尹一念之间!如此通榜的机会正是向人昭显你的眼力,还有予人人情,这大好机会都给你丢了!”
  在杜士仪的眼皮子底下把解送名额给人送人情?父亲以为他是什么,他怎可能有这样大的脸面,有这样大的本事!
  苗含液面沉如水地从父亲书斋中出来,迎面撞见兄长时,少不得行了揖礼,旋即问道:“阿兄,今岁京兆府试那五场试在即,你可……”
  “尽人事知天命而已,不用担心。”苗含泽沉稳地笑了笑,见苗含液仍然难掩忧心,他便反过来安慰弟弟道,“你从前也说过,厚积薄发,我这些年经史文章诗赋全都是下了苦功夫的,否则也不会万年县试夺得头名。怎么,你还信不过阿兄?”
  苗含液想到兄长素来是如此荣辱不惊的性子,不禁有几分赧颜:“阿兄说的是,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而苗含泽沉稳地踏进了父亲的书斋之后,却只见苗延嗣二话不说就向自己递来了一卷纸。他有些纳闷地双手接过,展开一看便为之大讶:“阿爷,这是……”
  “是今科京兆府试的考题。”苗延嗣得意地挑了挑眉,随即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明年省试是员嘉静主持,他和我如今都深得张相国器重,一定会放你登科,问题只在名次而已。倘若你京兆府试能够得到头名,那明年他放你状头,那时候便谁都不敢异议了!按照之前的规矩,京兆府试之前,要封存考题于京兆府廨,我不曾露出半点口风,立时就有人送了上门来与我。”
  “可阿爷,这岂不是……”
  “这岂不是什么?”苗延嗣脸上一板,却是和刚刚训斥苗含液一样,恼火地责备道,“你阿弟就是因为名次在后,制科又落败于杜十九,因而如今在仕途上便已经落后不止一步!你若是能够状头登科,一时兄弟同进士,这美谈传入圣人耳中,未必不会对你等刮目相看!你想来知道,关中柳氏和杜十九郎有仇怨,这就是柳家人弄到手送来的。你把帖经条目好好看熟,想当初杜十九便是经史皆通方才名扬天下,至于其余四场,你也好好琢磨打出底稿来给我看,到时候不怕不能一鸣惊人!”
  见苗含泽依旧满脸不情愿,苗延嗣不禁恨铁不成钢地又训诫道:“更何况,这是京兆府胥吏和关中柳氏所为,与你不会有任何关系,杜十九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为父能去他一条臂膀,就能去他另一条臂膀,王翰当年曾得张相国赏识提携之恩,断然不至于和张相国赏识的你对着干,至于韦礼……竖子不足为惧!再者,这考题又并不止你一份,柳家总难免还要送给别人做人情,而我也已经使人送去给其他今科要应府试的几处亲朋,也好做个人情。
  能得试题的那几家,必然全都是顶尖的权贵官宦,但不过区区数日准备功夫,归根结底还是看平日积累!纵使日后出了事,如去岁省试那般天子亲自覆试,反而更能显出你的本事来。就算穷究,杜十九郎不外乎就是当年考功员外郎李纳的下场,和你们又有何干!”
  被父亲如此训诫,苗含泽不禁哑然。尽管心不甘情不愿,然而拿着这一卷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纸回房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参详起了试题。尤其是第四场那五道在他看来简直是难到了极点的策问,让少有接触时务的他心生凛然,不知不觉便去翻找起了各式资料。
  八月初三傍晚的暮鼓声中,京兆府廨中,为人板正的京兆尹孟温礼照例开始用晚饭。然而,这一顿晚饭才吃到一半,他就只听外间从者报说,万年尉杜士仪求见。对于杜士仪他确是赏识得很,否则也不会下令其主持京兆府试。尽管杜士仪那五场试着实吓退了不少人,可其上任万年尉之后整顿县学,再加上之前所呈送的试题确实精到,这都让他心中满意。这会儿他想想明日便是京兆府试的正日子,立时便放下了碗筷,吩咐请人去书斋。
  “杜少府在宵禁之刻来见,可是有急事?明日便是京兆府试,总应以此正事为重。”
  “孟公总理京畿日理万机,若非要事,小子也不敢贸然求见。”杜士仪行过礼后,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郑重其事地双手呈给了孟温礼,“孟公,按照向来的制度,我提前十日将考题上呈封在了京兆府廨。谁知就在今日,长安县试头名,与我友人王十三郎有些交情的崔颢崔郎君登门求见,面呈此物,说是近日以来在外头颇有流传,是今岁京兆府试的考题!”
  历来县试府试甚至于省试,时不时会有考题泄露的事件,然则唐时科场既然都是权贵嘱托有司,这种情形也不会大肆追究。然而,今科杜士仪是改革制度五场定胜负,再加上自己这个京兆尹也一力为其撑腰,倘若闹出泄露考题的事情来,端的是非同小可。孟温礼闻言登时面色一变,接过展开一看,曾经亲眼看过考题,还称赞杜士仪出题精到的他立刻拧紧了眉头。
  “竟有这等事!”孟温礼倏然抬头,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崔颢可曾说过,从何而得此物?流传又有多广?”
  “他是来质询此物真伪的,据他所说……至少他所知,今科参加京兆府试的官宦子弟,十有四五得了这考题!”
  倘若只是小范围流传,孟温礼便打算让杜士仪息事宁人,可此刻听到竟然十有四五,到时候兴许会成了笑话,他不禁气得七窍生烟。就在这时候,却只见杜士仪举手对他深深一揖道:“事关今岁京兆府试,小子斗胆,请与孟公连夜出第一场试赋新题。好在此番一考五日,接下来我出题的时间足够。若是有人想靠歪门邪道取胜,那改换题目之后,立时就会原形毕露!另外,还请孟公立时悄悄彻查考题之事,明日考题一换,自然立时就会有人乱了手脚,还请看住试场,然后严加稽查京兆府廨之中的胥吏差役。此等蠹虫不除,日后必为孟公掣肘!”
  从前郭荃也在万年县试时临场请源乾曜命题,因而孟温礼闻听此言,倒是并不觉得意外。想想泄题之事若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果,他当机立断点点头道:“好,你精通经史,想来之后的题目也难不倒你。至于明日试赋……哼,便以‘大音希声’为赋题,‘君子有常行’为韵!至于查访此事,我自有主张!”
  知道孟温礼是恼了京兆府廨竟有人胆大包天,故而特意定了这样一道意味深长的试赋,杜士仪不禁心中欣悦,当即躬身应诺。考虑到明日一大早府试,孟温礼索性留了杜士仪于京兆府廨官舍中暂住,杜士仪自然满口答应。等到踏进那一间收拾干净的客舍,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若是光明磊落不屑于投机取巧的人,那他自然撼动不得。可若是心怀侥幸之心的人,那就别怪他这一记闷棍打得狠!想要小范围流传他那试题?那他就大范围地把所谓试题放出去,把事情闹大!
  金仙观中,当王容双手将那几片纸呈送到正在对弈的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面前时,两位金枝玉叶全都颇觉意外。玉真公主接到手中随眼一瞧,面上顿时露出了森然怒色,随即立刻开口吩咐道:“霍清,你到外头守着,任何人求见都先给我挡着!”
  尽管相从修道的女冠众多,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姊妹对弈时,等闲却不让人相从,刚刚允准了王容的求见已经是破例了。此刻金仙公主也从这几张纸上品出了滋味来,深深皱眉后便开口问道:“幼娘,你这是从何而来?”
  “据言是京兆府试在即,一些官宦子弟当中颇为流传这些所谓杜郎君亲手所制的试题。家父曾经也资助过几个家境贫寒的士子,凑巧得了此物后本要与了他们,我得知之后觉得事有蹊跷,便力阻了他,又将这试题讨要了过来,敬呈给二位尊师。”见玉真公主秀眉倒竖,王容便裣衽行礼道,“我知道二位尊师怜惜人才,往日也颇为看重杜郎君,故而既然有此大事,不敢不禀报给二位尊师知晓。”
  “怪不得阿姊一直夸你,此事亏你早禀告我和阿姊!”玉真公主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冷冷说道,“杜十九郎第一次主持京兆府试,便有人胆敢如此害他,真真可恶!我这就召他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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