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七公子,这还没分出胜负呢!铁老大这伙人也是赣南有名的山匪响马,和官兵打过不少仗的,再加上有利益引诱,未必就不能突破进去……”
“用乌合之众对百战之师,胜负如何还用得着说吗?”
七公子舒恬冷笑一声,却是也不管其他人,就这么径直往外走。等到听着身后脚步急促,显见有人跟了上来,他方才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继而抬起头来望了那王府高高的围墙一眼。斗笠之下,一张瘦削的脸被一道刀疤破坏殆尽,只是那双眼睛却黑亮有神。
当初舍饭舍钱更救了他一命的女子应该就在这赵王府中,他却不得不忘恩负义,在她最关键的时刻来了这样的突然一击——当然,也正是她的公公,让舒氏族人几乎全部覆灭;而也正是她的丈夫,求情保住了舒氏族中的那些女眷和孩子。这些恩怨情仇错综复杂,别人说什么他可以不管,可今天这件事却必须得做,否则最后那些家将部属兴许就真的散了。
不论父亲当年究竟是不是做错了,做错了什么,但舒家人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他们不过是求一块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今天他做的事,正是为了他以及舒氏剩下的最后那些人没法抵抗的最后一重诱惑!
那时候那两个丫头出面救下自己时,他还记得她们那高兴而满足的笑容。那时候他能看得出来,她们应当不是豪门大户中精通人情世故的老练下人,带着几分乡野派头,否则,也不至于被他三言两语就套出真情,道是自家姑娘在里头听他唱那首民谣心有不忍,这才有了她们的救人。因而,那时候的他心有所感,竟在恍惚之中,把自己的小名天宝都说了出来。只可惜,如此心怀仁善的女子,却偏偏嫁入了这天下最龌龊的皇家,真是老天弄人!
只不过,这当口应天府衙应该已经闹起来了,若那边情势对章晗姊妹俩不利,有了这边的一击,应天府尹方存泰就算在那案子上私心再多,却也决计别想讨好,就当他变相做了件好事吧!横竖那些乌合之众只不过是三言两语收拢来的,死了活该,也攻不进赵王府,不至于出大乱子,而舒家那些流放的人,他自去年开始便一点一点布置好了。别人既然要利用他,他若亦步亦趋,日后不但他,就连舒氏全族只会被灭口,既如此,今天这事便不能遂人心愿!
“七公子……”
听到身后那个欲言又止的声音,七公子舒恬突然站住了,好一会儿方才声音暗哑地说道:“别以为刚刚这一会儿无人来救就觉得事有可为,再不走兴许连咱们也被人一锅端了!若是你们还想有朝一日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之下,眼下就别犯那个傻!那伙乌合之众不过是因为听说京城有油水捞方才会入京的,贪得无厌又不听劝,居然想到去攻王府正门,真心以为亲卫都是吃闲饭的不成?让他们去撞铁板!”
当一行人悄悄溜出了那条街,沿着早就踩好点的退路又穿过附近好几条少有人烟的巷子,最终分开四散,上了车的舒恬还没坐稳,就听见车夫低声说出了一个让他大为意外的消息:“就在刚刚,顾家四公子亲自送了张大小姐到应天府衙去了!还有,城门处传来消息,张昌邕从三山门进京了!”
他此前只顾着和人商量如何攻入赵王府,无时无刻地注意着王府亲卫从一大早开始一拨拨出去,王府内的人减少到了最少的程度,却没去注意顾家!而且,张昌邕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竟然在这时候赶回来!舒恬的脸上倏然间露出了森然冷意,最后就闭上了眼睛。
“绕一个圈子,去应天府衙!”
白虎堂中,无论是听到外头射来火箭也好,墙外搭了云梯也好,王凌一直端坐在那儿不曾出声。直到又有人急速来报贼子开始攀墙,而夏总管已经是急得火烧火燎,她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站起身来。
“正是要他们进来,否则怎么显得京城诸卫、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衙这些衙门不是无能失察,而是故意纵怠?再者,王府亲卫按制不得备弓矢,就算世子爷和郡王爷藏着四五把宫中赐下的宝弓,但箭却总共只有十几袋,上了墙头浪费不起!但刚刚贼党已经动用了火箭,足可见弓矢都不缺,难道据守在墙头被人当成靶子不成?
横竖大门口和东西角门已经上了铁闩从内锁死,就是十个八个人在门内合力也休动得了。等第一拨人放进来,让那几个自告奋勇说是神射的亲卫给我看准了,若浪费了,别怪我在父王面前参他们一个弓马懈怠!两侧门和后门都给我看好,马厩那儿的伏兵等着号令。另外,传令内院所有人,把激桶水龙全都给我备好,拼着烧了房子,也得把今天所有贼子留下!再有,派人去后头催,那些云子儿再不送来,我砍了他们的脑袋当球踢!”
当几架云梯上头一拨几个人跳了下来,或是面对雕梁画栋的王府东张西望,或是挥舞大刀兴高采烈,或是嗷嗷叫着冲上前来的时候,他们随即就听到一阵极其明显的弓弦声响。还不等他们设法躲避格挡,离弦之箭就已经到了身前,头前两三个人立时扑倒在地,接着后头余下的人也是躲没法躲,避没法避。不但两侧门里,那一堵高高的大照壁后头,竟是也埋伏了两个弓箭手,手法都是极准,因而只是第一波攻势之下,竟是一气结果了好几条性命,剩下一两个侥幸没死的也都是在那挣扎而已。
然而,等到墙头上再次露出脑袋的时候,箭手却已经再次隐去了身形。看到这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这么些中箭到底生死不知的人,一时间都有些犹豫,却禁不住后头的人催促,硬着头皮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还不等他们落地,这一回半空之中就已经射出了再一批箭支来。这人在空中连挡格闪避都做不到,一时间竟是比第一拨人更加凄惨。于是,这墙头上正预备跳下来的人顿时进退两难,一个个举刀挡在面门前头,哪怕后头人再催也不敢贸贸然跳下地。
可就这么僵持片刻,持箭的亲卫当中也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省着点没箭了”,一时间外头一片哗然,到最后,墙头上那几个露头的人终于禁不住一阵阵催促喝骂,壮着胆子持刀一个个跳了下来。果然,这一次果然不见有人不曾落地就中箭,可当他们一个个嗷嗷叫着持刀冲了上来时,却又听得一阵阵破空箭响。可正当他们慌忙之中舞刀护着全身上下的时候,身后却又传来了几声惨叫呻吟。而随着这声音,前头又传来了厉喝。
“杀上去,一个不留!”
王府亲卫都是赵王中护卫中调拨出来的精锐,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如今即便身下无马,身上未穿甲胄,但他们个个都憋着一口气,却是人人奋不顾身。这甫一交战,往日和官军也交过手的山匪顿时尝到了十足苦头。尤其是当有同伴被雪亮的刀光腰斩在面前的时候,稍微胆小几分的更是没尿了裤子,胆大的看到这些王府亲卫没事人似的样子,也都腿肚子渐渐有些僵硬打哆嗦。
不是说只要进了赵王府便金银财帛予取予夺吗,这些人怎如此凶神恶煞!
好在这些亲卫杀了刚刚冲得最凶的几个人后,就随着后头的喝令纷纷往仪门的方向退避,而墙头后方跳下来的援兵越来越多,再加上发现这些亲卫人数不过十几个,后头攻进来的人又被此前那钱老大关于金银财宝的刺激给撩动了神经,须臾便重整旗鼓杀了上来。就在这时候,他们却只见迎面那些个亲卫从后头接过了什么,随即兜头兜脸朝着他们丢了过来。起头他们还担心是什么暗器之类,慌忙挥刀护住周身,待发现大把大把丢过来的竟然是黑白分明的棋子儿,一时间便有人发出了一声哄笑。
“他们没辙了,兄弟们,冲进去,王府的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哎哟!”
前院整整齐齐的青石地是从前工部亲自督造的,工匠用糯米和着石灰勾缝,铺得平滑如镜,平时走在上头极其平稳,但这会儿一气扔下来的云子儿足足有十几盒,而且后续还有更多送上来。
这些云子相比民间富贵人家使用的,全都是来自永昌府的进上贡品,坚硬得很,有些是王凌前次去长宁宫见顾淑妃的时候才刚赐下来,有些是王府库房里头积年的货色,即便是这样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可依旧极其耐摔,滚圆滚圆在地上四处滚动,但凡一不留神踩上去的,摔个四仰八叉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面对这人仰马翻的迹象,起头退回仪门的亲卫们顿时乐了。
这一个个活靶子,正好应了郡王妃不浪费箭支的话!
当前院中这一幕幕传到王凌耳中时,她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就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把南院马厩里头的马先放出去,然后令其他人出击,不许跑了一个!”
梧桐苑在赵王府中路深处,这一阵阵的喊杀声从正门那边传来,到梧桐苑上房东屋却是已经极轻了,可章晗却不像陈善昭那闭眼就睡的好本领,不过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罢了。耳听得声音时轻时重,想着王凌幼学武艺军略,今次这小试牛刀也不知道是否过瘾,她不禁微微一笑。但须臾之间,外头就陡然传来了几声急怒的叱喝。
“有刺客!”
章晗一时倒吸一口凉气,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手才一用力,她便停住了。她能做的事情已经都做了,倘若真的有刺客闯到这梧桐苑来,是躺着还是坐着站着都是一个样。她摸索着从枕下摸到了一样东西,随即紧紧攥在了手中。
那是王凌过门的时候,作为见面礼送给她的裙刀!那条百子如意的裙子她压在箱底作为吉物,但小巧的裙刀她却颇为喜爱,一直就压在枕头底下,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竭力不去理会腹部传来的那一阵阵轻微疼痛,就这么继续仰天躺着。当外头传来了砰的一声,继而门帘就被人一下子撞开的时候,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裙刀缓缓拔出了鞘。
可就在她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手持利刃逼上前来的灰衣大汉时,却只见其后闪出了一条极其敏捷的人影。倏忽之间她便只见寒芒一闪,下一刻,前头那人虽仓促之间挥刀反撩,可却没能挡住对方那暴起偷袭的一刀,整个人带着一丛血花惨呼一声倒地。而那后头偷袭的人却生怕人没死,窜上来手起刀落又补了一刀,这才提着刀缓步上前,快到床边时突然又醒悟到了什么,慌忙快步又退回去几步,单膝跪下刀尖拄地深深垂下了头去。
“世子妃恕罪,小的不想前头强攻大门竟是声东击西,而这伙刺客行踪飘忽,而且有三四人之多,突入这儿之后又用了声东击西之计,竟是被他闯了进来,小的该死。”
闻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章晗只觉得胸口烦闷恶心欲呕,但还是强打精神说道:“不用请罪了,立时把这些清理干净,再有就是再把这梧桐苑左近仔细巡查一遍……”她突然只觉得身下传来了一阵仿佛是液体涌动的感觉,顿时为之大骇,当即厉声说道,“还有,快把御医和稳婆叫来。”
“小的遵命!”
还不等下头跪着的那个矮小汉子开口答应后起身退下,秋韵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侧手臂上嫣红一片,一见这屋子里有人伏尸血泊的可怕一幕,她的脸上更是惊得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但还是疾步冲了上来:“世子妃……”
那矮小汉子趁着秋韵上前问话,立时将尸体往背上一扛快步出去。而章晗不等秋韵再说什么,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厉声说道:“快瞧瞧,我身下是不是见了红?”
秋韵原想说单妈妈头撞那刺客摔在地上,沈姑姑则是大腿中了一刀,此刻闻听此言,一时惊得魂都没了,她颤抖着手揭开章晗身上的锦被,见其身下果然隐现水迹,却并非红色,她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捂着胳膊快步冲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她便带着满面惊惶的王御医和惊魂未定的两个稳婆进了屋子。眼见这屋子里尚未清掉的大片血迹,后头三个人的腿都在不断打哆嗦。那王御医强打精神给章晗诊脉过后,倒是脉象有些急促,仿佛是临产之兆,两个稳婆又上前查看了床上的痕迹,对视一眼后便异口同声地说道:“是破水,世子妃就要生了!”
不是见红,而是破水,竟是在这种关头就要生了!
章晗知道这种时候,两个稳婆比御医的作用更大,立时当机立断地说道:“王御医,你先赶紧给秋韵处置一下伤口,再去看看单妈妈和沈姑姑……”这么大的动静却只秋韵一个人进来,那两人情形如何可想而知,说到这里,她不等秋韵出口反对便又看着两个稳婆问道,“如今我这样子,可还能挪动到产房?”
产房就设在东厢房,早些天就已经都布置妥当了。见章晗如此镇定,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稳婆立时行礼说道:“回禀世子妃,如今立时挪动还来得及。”
“那就快!”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不说别的话了,总之二位妈妈手下接生过不知道多少孩子,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们了!”
前头王凌就已经撂下过狠话,再加上刚刚那阵仗,两个稳婆已经是心惊胆战,而此时此刻章晗简简单单的托付两个字,让她们心头更加紧张的同时,也都知道容不得半点差错。而那王御医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一个男人确实帮不得更多的忙,给章晗含了参片之后,他就匆忙和不情不愿的秋韵一块出了屋子。
章晗甚至没有留心自己是怎么被人盖得严严实实送进了产房,只知道到院子里的时候还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气,看见天光还正亮着。当她在产褥上躺了下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是豁出去了。又是那样的案子闹到了应天府衙,又是赵王府招来了那样的凶徒,再接着竟是有刺客从别的地方潜入……该用的招数已经都用尽了,可现如今她终究还平安无恙,肚子里的孩子也依旧还安然无恙,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道:“曦儿,已经是最后一步了,你可得和娘一块努力!”
产房中一片忙碌,热水、软巾、棉被……一样样东西迅速送来,而产房外,已经苏醒过来的单妈妈被小丫头搀扶着站在门外,原本硬撑着要进去,大腿上被那刺客划了一刀的沈姑姑却扶着秋韵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对单妈妈说道:“姐姐,还是我进去吧,毕竟我只是皮肉伤。没事,最要命的关头都已经挺过来了!秋韵,咱们进去。”
眼看两人进了屋子,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单妈妈忍不住挣扎着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佑世子妃接下来平平安安,别再出什么事了……保佑世子爷赶紧回来,让那些凶徒各得其罪……若世子妃和孩子都平安,信女愿意终生侍奉佛前……”
白虎堂中,当王凌得知后头竟是闯入了刺客,而章晗竟已经突然临产的时候,一时间不禁又惊又怒。然而,此刻前头虽说节节胜利,可四面围墙分派的人手却不可能就此抽回来,总得提防再有人翻墙潜入。她只得狠狠攥紧了拳头,任凭尖锐的指甲戳得掌心生疼,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耿大他们几个,若是梧桐苑再有什么闪失,让他们提头来见!”
陈善昭,陈善睿,这种要命的时候,你们两兄弟究竟到哪去了!
几乎就在她咬牙切齿的时候,前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她一下子猛地一推扶手站起身来,却只见门外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郡王妃,世子爷和郡王爷都回来了,正好截住了那些往另一边奔逃的凶徒!”
谢天谢地!王凌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随即方才突然想起了一件更要紧的事,连忙又声色俱厉地吩咐道:“传令下去,让那些亲卫别杀得太痛快,留几个活口!今天的事,不能就这么算完了!”
第二百零七章
公堂之上的胜负手
应天府衙大堂,此时此刻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从张家旧仆妇到旧日大夫,再到丫头一个个人证轮番上阵,口口声声都是指摘张琪乃是庶女,至于下人们则是指摘张琪和章晗当年如何忘恩负义,如何谋害张瑜这个张家嫡长女,又如何胁迫张昌邕就范,姊妹俩如愿以偿地到了京城同谋富贵荣华云云,仿佛亲眼看见似的。
然而,不管应天府衙方存泰如何期待堂下那几个人露出惊怒抑或气恼,甚至于忍不住暴跳如雷的表情,可让他极度失望的是,张琪的脸藏在帷帽后头看不见,顾家送了张琪过来的顾铭始终毫不动容,而起头和自己斗嘴斗得起劲的章晟,亦是冷冷坐在那儿不发一言。倒是那两个丫头和后来的凝香曾经一度露出过气愤的怒容,但谁都没做声,仿佛在看猴子戏似的。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方存泰终于忍不住了,他使劲一敲惊堂木,随即厉声质问道:“刚刚苦主和证人的这些言辞,你们可都听见了?”
“听着这戏倒是编得环环入扣,有些水准。”顾铭淡淡地回了一句,见方存泰那张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他方才冷冷地说道,“我倒是想问一句,这宋心莲乃是犯了大错被发落到田庄的家奴,而他们这些证人全都是张家不曾带上京的人,理应都在归德府,这一南一北,怎会这么巧就这么撞在了一块儿?究竟是这宋心莲遇到了什么仗义相助的好心人,千里迢迢把人从河南归德府接到了这儿,还是府尹大人未卜先知,所以早早就连这些都一切都预备好了,就等着今日这一天?”
“顾铭,本府可提醒你,这是涉及你姑母嫡亲女儿的死活,你休要信口开河!”
方存泰被说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气急败坏自不在话下,好容易硬着头皮一句话呵斥了顾铭,他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向张琪说道:“张大小姐,你如今有什么话说?”
戴着帷帽的张琪早已认出那一个个人确实是张家当年用过的仆妇和下人。尽管也曾经知道纸包不住火,可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奢望,现如今真的看着这一个个人出现在眼前,听这些人痛陈着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她只恨不得眼下就把从前的实情一概倒出来,让世人看看她那嫡亲的父亲,同父异母的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她仅存的理智却一遍遍地告诉她不能这么做,此时别人都设计好圈套等着自己跳,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因而当看着方存泰那张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掩不住幸灾乐祸的脸时,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她已经不是乍到京城唯恐行错一步,怯弱不敢出头的张琪了!她在顾家学过将近一年的管家看账本,而和她情同嫡亲姊妹的章晗,如今也不是当初任由张昌邕揉捏的干女儿,而是肚子里正怀着皇帝第一位重孙的赵王世子妃!
“若只是因为区区犬吠就要辩白,岂不是辱没了我的身份?”
“好!”章晟自打刚刚顾铭送了张琪过来之后就没吭声,此时不禁大叫了一声好,随即还使劲拍着巴掌,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府尹大人既然是接了状子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到处提人立时审问,就凭这些一面之词?若只是如此,我可是没这功夫继续在这儿耗着,少不得带着王府的人立时就走!”
顾铭亦是冷笑道:“没错,若是府尹大人就只有这么些微不足道的证据,我也没功夫奉陪了,索性改日在御前打这么一场官司来得正经!”
面对这样的局面,势成骑虎的方存泰一时额头青筋毕露。知道自己今天操之过急,再加上误判了两家人的反应,但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唯一能做的只是再次用力拍下了惊堂木。终于,随着这声音,外头又有人进了大堂,却是一个年方半百的妇人。
那妇人进来之后有些怯懦地四下里看了一眼,随即便跪下磕头道:“小妇人宁李氏,叩见大老爷。”
“宁李氏,你以何为生?”
“民妇是个接生的稳婆。”宁李氏说了这么一句后,便侧头看了一眼张琪,随即再次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说道,“因为民妇接生的孩子多,而且大多数都活了下来,所以民妇在河南一带有些名气。”
“很好,那归德知府张昌邕家,你可知道?”
“知道,民妇曾经为张府尊家一位姨奶奶接生过。那会儿张府尊还不是知府……”
“废话少说,你可记得接生的那位千金身上有什么记认没有?”
尽管张琪丝毫不认识这个妇人,可这一番对答却让她面色苍白。倘若不是深色的帷帽完全挡住了她的脸,让别人无法窥视,她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叠出那番表情。心乱如麻的她死死盯着那个自称接生稳婆的人,老半晌终于等到了一句话。
“张家太太那时候打赏了民妇五两银子,所以民妇记得清清楚楚。张家二小姐的左前肩膀上有一块寸许大的青色胎记……”
尽管那妇人接下来还说了好些其他的,但陡然间睁大眼睛的张琪已经完全没有再听下去的欲望,面上满是惊骇。直到听见方存泰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验身的话时,她还不及开口回答,一旁的顾铭就声色俱厉地说道:“方存泰,就凭这妇人空口一句话就要验看我家表妹,莫非以为顾家乃是你随随便便就欺上头的寻常门第?要验看也可以,若是查不出这所谓的记认来,你就等着打御前官司吧!”
事已至此,方存泰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再加上见张琪虽戴着帷帽看不见表情,但一双手死死绞在一起,分明必然如刚刚那妇人所说一般,所以方才心虚了,因而他认定顾铭此时只是色厉内荏,当即沉声说道:“若是查不出,本府这乌纱帽不要了就是!来人,传府衙专管牢狱的应婆子来!”
“我家表妹乃是官宦千金,岂容一个管牢狱的牢婆子检视?”顾铭眉头一挑,怒声说道,“若要检视,就让你家夫人亲自出马,否则休想动她一根毫毛!”
尽管隐约听说顾铭和张琪仿佛有些私情,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是两个人的私事,顾家人若不想丢脸,应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才是,因而方存泰简直不知道顾家那几位长辈为何失心疯了,竟任由顾铭出面。此时此刻听到顾铭竟是逼自己让夫人亲自出面,他当即想都不想地应道:“好,本府就让你们心服口服!来啊,请夫人到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