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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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晓闻言一愣,随即倏然转过身来看着陈曦,却是怡然不惧地说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宫正司虽是奉命讯问,但人并没有押在宫正司,而是在内官监大牢。每日讯问由内官监中把人提出,由内官监太监旁听,不敢妄自动刑胡乱讯问,所以这下狱刑讯四个字,吕宫正也好,臣女也好,着实承担不起!”
  陈曦顿时面色一沉,见那边厢跟着齐晓的几个内侍俱是头也不敢抬,自己带出来的那几个更是大气不敢吭一声,他一时心头火起,冷冷喝令人退出十几步远,这才看着齐晓说道:“齐司正,外官勾连内官,确实是非同小可的罪名,但这一阵风吹起来到现在,整整已经大半个月了,而且还在一直株连?宫正司就算是奉旨行事,可如今宫中非议多多。等风头过去,宫正司成了众矢之的,那种千目所视千夫所指的滋味可是要你们品尝的!”
  “太子殿下是想让宫正司收敛一些?”见陈曦没有说话,仿佛是默认了这意思,齐晓不禁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方才淡淡地说道,“此前皇上转给各部衙门的奏折,想必转给太子殿下看过?”
  “是看过!那些人是该死,但你自己也曾经对我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便如同贪官一样,有些人犹如割野草似的怎么割都割不干净。”
  没想到陈曦竟然会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话,齐晓不禁愣了一愣,随即便索性坦然说道:“没错,这话是臣女说的,臣女那时候初入宫正司,不得不试探揣摩皇后娘娘的心意。但这一次,臣女不再是什么揣摩猜测,而是秉承上意行事!太子殿下倘若觉得此前那些人该杀,那么,臣女不妨再如实禀告殿下,现如今宫正司的案卷之中,如此前那些的,足足还有十几个,而其他罪责轻重不等的,还有三十余人!”
  此话一出,陈曦顿时凛然而惊。他不过是觉得事情应该适可而止,所以既然碰上了齐晓,就忍不住想从她口中掏出点话来,没想到掏出来的竟是这样了不得的隐情。齐晓进宫正司这才两三个月,四五十人都是有确凿罪证的,这怎么可能是近几个月的成果?换言之,兴许是宫正司很久以前就开始筹备的,兴许根本就不是宫正司,而是早就废止的锦衣卫,又或者是父皇废了侦缉之权的金吾左卫……
  见陈曦神情微微有些恍惚,齐晓想起月余以来的种种猜测,又忆起皇后不时提起太子时的神情,偶尔她见到皇帝时,那位仁善贤明著称的天子,也常常询问下头人太子的近况,她犹豫片刻便又轻声说道:“太子殿下若是于此有疑,不如径直面圣。说不定,皇上和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曦顿时眼神一凝,见齐晓裣衽行礼转身便要走,他突然再次开口问道:“齐司正,都说人言可畏,你小小年纪就不怕吗?”
  齐晓顿时止住了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头笑道:“太子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皇后娘娘既然用了臣女,自然不是要臣女和光同尘的。皇上仁厚,皇后娘娘贤明,臣女能为二圣作马前卒,三生有幸。”
  
  
  番外六
晨曦(八)
  相比南京的乾清宫,如今的乾清宫更加轩敞,而为了防止北地过于寒冷让人难耐,屋子里不但通着地龙,而且向南的窗户到了冬天全都得用两层的高丽纸封起来。而从冰天雪地的冬日到了如今这种盛夏时节,糊窗户的就换成了网眼最细密的轻纱,蒙上去既防尘又透光透风。就好比眼下,陈善昭隔着窗户,就能看见外头仿佛有人走动说话。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路宽的声音。
  “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让他进来!”
  放下朱笔轻轻揉着手腕的陈善昭看着挑帘从外间进来的陈曦,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陈曦固然长相酷似他,但和他相比,平时就显得更加严肃板正,那张脸上平素少见笑容,也难怪他这个皇帝倒不是人见人怕,跟了他十几二十年的那些内侍们还能够凑趣开个玩笑,而陈曦这个皇太子却只要一出现,人人都是凛凛然如对大宾。想着这些题外话,等陈曦行过礼后,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是有话要对朕说?”
  “是。”陈曦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郑重其事地再次躬身行礼道,“儿臣不明白宫正司此次为何要兴此大案,所以请父皇示下。”
  终于是来了!
  陈善昭微微一笑,见屋子里本来伺候的那两个内侍垂手退了出去,很快外间便鸦雀无声,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晨旭,你可知道,朕自从即位以来,降等封王,是针对皇族的;而爵位以及军官世职世袭的时候需要另行考核,而且今后封爵不再世袭罔替,而是降等封,这是针对武臣勋贵的;至于吏部开始逐渐考核,则是针对那些从京官到外官在内的广大文官,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面对父皇的这个问题,陈曦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父皇自然是怕皇族子弟和朝堂文武从此不思进取!皇族子弟出生就是宗室,及冠成婚之后就会封王赐爵,一代一代繁衍下去,却只是个虚名,相当于只是养着,虚耗钱粮只在其次,不能使其有效力之道,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而勋贵子弟落地就安享富贵荣华,到了年纪便封爵,与其练出一身好武艺去战场上搏杀,或许还会如同威宁侯那般出岔子,还不如乐得轻松。至于文官们,当了官有了出身,那些经史也好,修德也罢,忘在脑后只想着捞钱的不在少数,若不能严加考核,苦的是百姓而已!”
  “好,看来你该想的都想到了!”陈善昭含笑点了点头,随即方才站起身来。走到素来最器重的长子跟前,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人好一阵子,突然开口问道,“但你想过没有,封王的审核朕交给了礼部;而爵位的承袭和考核官员,在于吏部。倘若这些衙门出了岔子呢?”
  想到这几天一直萦绕心头的那个问题,陈曦不禁脱口而出道:“父皇,莫非您真的要复锦衣卫,或是和当年皇爷爷一样授权金吾左卫?”
  “哦?你以为朕会如此做?”
  父亲这一反问,陈曦反而有些吃不准了。犹豫片刻,他方才摇了摇头道:“以父皇言出必行的习惯来看,但不会如此出尔反尔。”
  “你这是给朕戴高帽子呢!”陈善昭挑了挑眉,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道,“锦衣卫也好,金吾左卫也罢,事实证明,监察官员的事情他们顶多做好了一小半,还有一多半都放在了以权谋私上头。所以,太祖皇帝方才杀了滕青,废了锦衣卫;而太宗皇帝震怒之下,也同样弃了杜中。但是,官员不可无人监察,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固然盯着,可依旧没那么眼利,更何况难保私心。所以,侦缉和刑狱要分开。也就是如同此次宫正司的案子,查是宫正司查的,证据都是秋韵领衔,这三年多的功夫一样一样搜罗起来的,但真正审的时候,却是内官监御用监等几个要紧衙门朕和你母后信得过的那几个人,一块看审!”
  此话一出,陈曦顿时吃了一惊。恍然大悟的同时,他隐隐约约明白了父皇的意思,沉吟片刻便字斟句酌地问道:“这么说,父皇是打算由内而外?”
  “难不成你也和外头某些闲人那样以为,你母后会用宫正司去插手外头朝中事务,让女官们去监察外官?”
  “儿臣哪会有这样无稽的想法!”陈曦赶紧摇头,见陈善昭负手而立,脸上笑吟吟的,显见只是开个玩笑,他想起此前对齐晓问过的话,索性大胆说道,“父皇既然默许宫正司把案子牵扯这么大,显见这么做确实成效斐然,而且没有冤屈?”
  “没有冤屈自然不可能,纵使查得再细致,终究还是会犯错,更何况若下头人有私心,做些小手脚,这也是难免的。古今中外,没有冤狱是不可能的,但倘若能做到少有冤屈,那就已经是善政了!而且,这一查之下,牵扯出来偷鸡摸狗的小事很不少,贪墨等等更不用说,你母后已经传令,将其中罪大恶极的立时按照宫规法办,其余情节轻微的造册存放的。若是下次再犯,则重罚不饶!”
  不是一把火烧了,而是存档留着以观后效,这自然是不为了让人生出怠慢放纵的心。陈曦赞同的同时,心中的另一个念头却忍不住了:“可因为此案牵连太广,宫中这些日子人心惶惶,纵使他们在父皇母后面前不敢声张,可若是日后对宫正司存下怨气,吕姑姑是跟着母后这么多年的人了,为何不用旁人来司职此事?如此吕姑姑事后再接手,也就自然而然能笼络人心……”
  这话还没说完,陈曦就发现陈善昭眼神转厉,一时间便不敢再说下去。见父皇那一贯温和的脸上竟是呈现出几许冷峻之意,他一时间更有几分惶恐。可就这么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他却没有等到父皇的回答,而是另一句淡淡的吩咐。
  “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吧!”
  出了乾清门,陈曦一个人缓步在前,几个东宫内侍都远远跟在后头,谁也不敢出声。然而,陈曦正要踏入谨身殿后东侧的小门之际,突然停住了脚步,随即转身说道:“去坤宁宫。”
  得知陈曦又折了回来,看样子是要去坤宁宫见章晗,陈善昭并不意外,说了一声知道了便继续埋头看奏折。果然,才刚看了两本,外头路宽便又低眉顺眼地进来禀报,道是太子殿下扑了个空,皇后早一步去宁寿宫探望淑太妃等几位太皇太妃了。尽管今次和陈曦说的这番话并未和章晗商量过,可此刻听到这么一个消息,陈善昭还是露出了笑容,若有所思用右手中指敲了敲扶手,他便抬头说道:“回头你去坤宁宫瞧着,什么时候皇后回来了,就递个话过去,让皇后不拘赏赐些什么去东宫。另外,请皇后拘管住明月那丫头,让她别去扰了她大哥!”
  当从宁寿宫回来的章晗听到陈善昭让路宽捎带来的话,立时明白这位当父皇的又在打什么主意。之前早一步得知陈曦魂不守舍出了乾清宫,她就立时去了顾淑妃那儿,和惠妃敬妃一块打了一个多时辰的叶子牌,算准陈曦应该不会久留方才回了坤宁宫。此时此刻,她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便吩咐道:“去东配殿看看,把长宁公主召来。”
  果然,不一会儿,来的不单单是陈皎,还有奉了她懿旨陪着陈皎一块读资治通鉴的齐晓。屏退了人下去,她便看着陈皎说道:“明月,你从年初开始读资治通鉴,现在读了多少?”
  “才起了个头呢。”陈皎立时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书怎么这么长,史记汉书都比不得!”
  “史书如镜,多看看不是坏事,光读也不行,这样,这两日你写一篇读史的小记给我。”见陈皎一时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章晗微微一笑,三言两语把要讨价还价的女儿给打发了下去,这才对齐晓说道,“太子刚刚在乾清宫似乎吃了一顿训诫,到坤宁宫却又不防我去了宁寿宫,因而扑了个空。这样,尚食局刚刚酿的玫瑰露才送来了几罐,你带人给太子送一罐去,再让小厨房去做几样他最爱吃的点心一并送去。”
  虽说是宫正司司正,但除了之前案子最要紧的那些时候,一直跟着秋韵,一路亲眼目睹了从拿人到最终定案的所有过程,其他时候齐晓几乎都在坤宁宫,不是陪着长宁公主陈皎读书,就是陪侍皇后章晗日常起居。或跟着去宁寿宫见各位太皇太妃,或跟着去各式祭祀,唯一遗憾的是三月初已经行过先蚕礼,她未能有福分目睹,只能暗自在心里遗憾罢了。因而,这会儿皇后又派了她去东宫,她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皇太子出入坤宁宫,她也是几乎天天见的,可此次一到东宫春和殿见到陈曦时,她却隐约觉得太子仿佛一直在走神。临走之际,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却不料陈曦竟是在此刻正好抬起头来。四道目光一碰,她连忙扭头,再想退出门时却已经晚了。
  “齐司正,孤有一件事要问你。”
  本能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陈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打定了主意。父皇不说,他自己又想不通,那便索性再听听当事人的说法!
  
  
  番外六
晨曦(九)
  陈曦这位皇太子素来规矩大,敢于在东宫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早年间就已经绝迹了。因而此时此刻,听到皇太子要问话,跟着齐晓过来的坤宁宫中人,全都敛气息声退了出去,而陈曦当成书房的春和殿东暖阁本就是禁绝闲人进出,这会儿就只剩下了这一男一女两个。面对这种情形,齐晓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便正色行礼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想问什么?”
  “齐司正,孤曾经问过你,宫正司这一次办案,牵连广大,纵使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铁案,但仍是让人怨声载道,你是否怕人言可畏,你却答说为父皇母后效力,乃是三生有幸。可吕宫正是跟着母后多年的人,深受信赖,经此一事虽则是看似人人敬畏,但日后却不免集谤于一身,她就不知道么?”
  此话一出,齐晓顿时神色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曦看了好一阵子,她这才下巴微微一挑,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说,如此看似立威,实则吃力不讨好又得罪人的事情,与其让吕宫正这个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亲自去办,还不如挑一个处事严苛不讨好的人出面,把得罪人的事情全都揽在身上,事后再让吕宫正收拾残局。于吕宫正来说,不用承受别人怨恨,反而坐收别人的感激,岂不是更好?”
  落地便是太祖皇帝的第一个重孙,其后作为皇长孙养在坤宁宫,从小由太宗皇帝亲自教导长大,而继而又是从皇长孙而皇太孙,如今又成了皇太子,在陈曦记忆之中,除了亲长和弟妹,从来没有人敢于这样直言不讳地和自己讲话,他一时不禁被这种口气给激怒了。然而,他却硬生生按捺住了心头火气,冷冷问道:“不错,孤就是此意!”
  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齐晓自然知道祸从口出,可刚刚这话却仿佛止不住似的直接从嘴里迸了出来。听到陈曦竟是承认了,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这才淡淡地说道:“太子殿下是储君,将来总有君临天下的一天,届时天下臣民之中,总有个亲疏远近。倘若因为喜好不同,就把那些容易得人赞美的事情交给自己喜欢的人,而把得罪人甚至一个办不好,就会有性命之忧的事情丢给自己讨厌的人,那朝堂会是个什么模样,天下会是个什么光景?”
  这口气比刚刚何止严峻了一倍,但陈曦听在耳中,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父皇让自己回来自己思量的意思。身为君王,爱憎喜恶是没法避免的,可越是信赖爱重的人,越是要放在严酷的场合关键的位置加以磨练。就好比秋韵明明是母后最信赖的女官,却把这件在宫里宫外掀起轩然大波的案子交给她去办,让她去承受那种非同一般的压力,看似母后不爱护人,但这种重用何尝不是最磨砺人的?
  见陈曦默然不语,面色变幻不定,齐晓何尝不知道自己刚刚这话说得重了。当初北监高祭酒对父亲有知遇之恩,而竭力请其去当那一个小小的八品绳愆厅监丞,她一度认为那是高祭酒有意把性格执拗的父亲置于风口浪尖上,自己乐得清闲,她心里不是也恨过人家?要不是她那次情急之下在父亲面前说错了话挨了一巴掌,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记得那一次,父亲的话比自己此刻说得更重。
  “你以为我区区一个举人真的能够压服那些出身各异的监生?哪一次绳愆厅动板子的时候,高大司成不是亲自镇场,哪一次打完之后,他不是亲自训诫!打从我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开始,人人都知道我是他亲自请到国子监的,让我背骂名担责任,那也得我背得起担得了!当多大的官,就得承担多大的责任,若是以为让别人担责就能够做得好事情,此等只懂权术的小人不会有真心朋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从小到大的圣贤书都白读了,滚回去闭门思过!”
  因而,她定了定神,又缓和了语气说道:“太子殿下,臣女适才确实是僭越了。但臣女入宫正司虽说时日尚短,每日能够跟着吕宫正的时间也并不多,却还知道吕宫正为人处事最为公允,从不忧谗畏讥。再者,宫正司掌的就是纠察和谪罚,这次只不过是激起的波澜大了,从前何尝就不得罪人?但吕宫正这几年一直甘之若饴,认为能够为皇后娘娘分忧乃是她分内之事。而且,皇后娘娘能够把最要紧的事情交给吕宫正办,何尝不是最大的信赖?臣女只有这些浅薄的见识,若是太子殿下没有别的事垂询,臣女告退了。”
  直到出了东宫,背后也没有再传来皇太子重新召见的声音,齐晓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背后已经完全湿透了。一则是天气炎热,二则是刚刚春和殿东暖阁内竟然并未摆放冰盆,三则是……尽管她不太愿意承认,但皇太子的威仪确实并不亚于皇帝,尤其是那瞪视之下仿佛随时随地会发火的架势。反倒是她在坤宁宫中常常见当今天子陈善昭,素来觉得皇帝温文和煦,纵使偶尔应对垂询也不像此刻这样差点惹出大麻烦。
  好在皇太子既然没有即刻发作,她这一关也算是过了,今后她对皇太子敬而远之就是,想必皇太子也不会想听她那些不好听的话!
  晚间陈善昭驾临坤宁宫的时候,便听章晗说起派了齐晓去过东宫,据人回报说,似乎两个人在东暖阁中有过一番小小的针尖对麦芒的争执。他一时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随即方才挨着妻子坐下说道:“他今天来乾清宫见我,话里话外都是不明白为何宫正司会让案子波及如此之广,我解说了两句,他总算是明白了。可临到末了,他却问我,为何这种事情要让秋韵去当众矢之的,而不是随便挑个人去得罪人,事后再让秋韵去收拾残局。朕没答他,打发了他自己回去想。结果,他到你这坤宁宫又扑了个空,却不想你给他派了个当头棒喝的人去。”
  “我也只是试一试那丫头。”章晗唇角含笑,随即轻声叹道,“他固然少年老成,但毕竟是落地就天下太平,固然经历过几番变故,但和你当初在京城,独自面对那么错综复杂的局势,他终究还嫩了些,所以才会动这样看似聪明的念头。”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路宽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陈善昭顿时哂然一笑,又看着章晗说道:“看看,这心急的小子,等不了第二天,非得这时候来搅扰咱们!”见章晗但笑不语,他便提高了声音说道,“让他进来吧!”
  尽管如今是大晚上了,但陈曦仍然是一身整齐的冠服。一丝不苟地行礼拜见之后,他站起身后沉声说道:“父皇,母后,儿臣今日来,是为了父皇白天的那番教诲。儿臣虽则是多年来一直读书听讲,又看过奏本,旁听过朝议,然则真正为人处事仍然有颇多疏漏,自诩能够看懂大局,但实则每每以偏概全。”
  听到这样的自我剖析,陈善昭不禁笑得眯起了眼睛,随即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从小就知道肩上责任重大,读书理政从来都不曾有过懈怠,内外臣子往往交口称赞。只消多听一听,看一看,想一想,明白疏漏在何处,渐渐改过就行了。”
  “多谢父皇提点。”陈曦深深低头再行了一礼,这才抬起头来,把心一横道出了今晚的真正来意,“三月的会试殿试后,父皇褒奖了北监上下,于南监却是申斥,此消彼长,听说南监祭酒已经三次上书请辞,父皇一直未曾允准。金陵乃太祖龙兴之地,南京官自胡彦进京后,群龙无首,几乎沦为了养老之地,以至于南京国子监这学堂重地,竟也渐渐不及北监。所以,儿臣请命前去南京,一则是视察南监,二来考选南京官,三则是应天府去岁报了一次涝灾,儿臣也想看看民间是何情形。儿臣从前跟着太宗皇帝北巡,固然也曾经微服过,但凡事有太宗皇帝分析判断,儿臣只是从旁观摩,这一次,儿臣想自己去好好听一听看一看想一想。”
  儿子竟然把自己刚刚的话给换个法子说了一遍,陈善昭顿时愣住了。良久,他方才听到一旁的章晗开口说道:“晨旭,你这是都想明白了?”
  陈曦看着父亲那踌躇不定的表情,突然撩起袍子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说道:“父母在,不远游,但儿臣身为储君,于天下所知却依旧不够。父皇在儿臣这年纪的时候,非但得太祖皇帝嘉奖,而且所作所为常为时人称赞,而如今别人赞儿臣,不过是因为儿臣是东宫储君。请父皇允准儿臣所请!”
  陈善昭打量着面上早就没了稚气的儿子,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可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早日大婚了。”
  “选妃之事,悉由父皇母后做主。”
  面对这么一句毕恭毕敬挑不出理来的话,陈善昭登时为之气结。等到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打发了儿子走人,他忍不住对着章晗抱怨道:“看看,他的意思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他都不在乎。我当初这个年纪哪里像他这样无趣!这小子,朕要不答应,他难道还能偷偷溜去南京?”
  “他又不是你。”章晗若无其事地摇了摇手中的宫扇,随即才慢悠悠地说道,“他顶多一日跑上三四次乾清宫,用无数大道理意图打动你罢了。”
  陈善昭闻言不禁嘿然一笑:“是是是,他也不是你,做不出给咱们下药自己偷偷溜走的事!”
  夫妻俩彼此对视一眼,最后同时叹息了一声。这儿子……看起来竟是比女儿更愁人些!
  
  
  番外六
晨曦(十)
  随着皇太子前往南京谒孝陵的消息,朝廷之中起了一阵子不小的波澜。储君远离京城,远离圣驾,从古到今都是莫大的祸患,然而,当今天子即位便册立了嫡长子陈曦为皇太子,其他两个嫡出的皇子年纪都比皇太子差好些,而且各有所好。齐王陈旻胸无大志,反倒是对那些匠艺小道感兴趣;鲁王陈昊从小喜好练武,辽王此前留京期间亲自教授其武艺,又留了好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给其作为教习。
  如此一来,皇太子的地位至少从目前来说稳若泰山。
  然而,当被皇帝召见的夏守义和张节得知了陈曦所请微服之事,立时异口同声连连反对。然而,陈善昭素来是最擅长说服人的,摆事实讲道理,足足磨了两个时辰,终究让这两位三朝老臣不得不接受了此事,但却提出了多派护卫跟从等等诸多条件。陈善昭满口答应把人送走,却又让人去召宋宜。
  作为当年的东宫旧人,睢阳伯章昶的姻亲,宋宜在陈善昭即位之后就以老迈体弱为由致仕,现如今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日子过得很是逍遥。此番入宫,尽管知道天子见召决计是有什么不容易的差事,可当听明白陈善昭的言下之意,宋宜仍是不禁暗自咋舌,随即便苦笑了起来:“皇上如此看重微臣,微臣实在是惶恐。可太子殿下自有师长,而且此行是谒陵正事,微臣如今已经告老致仕,跟着南下恐怕不妥当。”
  “妥当不妥当,只是朕一句话的事。宋先生如果要名分,朕一句话就可以让你起复了。”陈善昭笑容可掬地看着宋宜,见对方立时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这才收起了戏谑的表情,“宋先生,朕知道因为你和章家是姻亲,再加上从前不过是秀才,所以朝中文官不少都有些轻视之意。你自己不想声张,朕也就不会把你昔日做下的那些惊天动地大事公诸于众,但朕自然不会视你为平常人。太子乃国之储贰,虽则自小读书习武,人人称之为文武兼通,但于世情民意,洞悉人心,提纲挈领等等事情上,仍是不免有所缺憾。朕请你随侍太子,是因为他面上宽和,实则执拗,需要一个说话能让他听得进去的人。”
  “皇上既如此看重,微臣从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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