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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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这一步,是时也命也,但也是她殚精竭虑竭尽全力的结果。今后,为了她的儿女家人,也为了她自己,她会和陈善昭携手继续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番外
  
  
  番外一
此生报君恩
  “太祖高皇帝延揽豪俊,平定天下,一时佐命之臣俱得封赏。然此后因贪墨枉法等罪,处死革封者不绝。国家法度不可纵,然法理之外向有人情。昔太祖高皇帝得舒全来归,如虎添翼,因而席卷四方得有天下。后舒全因罪除爵死,舒氏族人流戍,一度反叛,已因律治其应得之罪,今旧事已久,朕既登基,仰承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遗训,体旧功,赦前罪,舒氏遗族之老弱妇孺,皆赦前罪,就地安置,所垦田土,一应归舒氏所有。”
  当捧着这么一道盼望了十几二十年的敕书千里迢迢来到湖广之地,见到带着阖族老弱妇孺辛辛苦苦度日的小叔舒佥时,年才过三十便已经两鬓霜白的舒恬忍不住两眼通红。
  而当年人称金陵俊秀,如今早已白发苍苍的舒佥接过那沉甸甸的敕书,脸上尽是激动的潮红,甚至连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捧着那敕书的他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终于有这一天,没想到我临死之前还能等到这一天!”
  “小叔,你还年轻呢,怎么说这等话!前来宣旨的吴公公已经带着敕书去过官府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官府的人前来查问,大伙儿开垦出来的这个田庄,也尽可自给自足。”
  “大哥当年一念之差,让早已枝繁叶茂的舒家沦落到流戍辽东的地步。而二哥的一念之差,则是让舒家余部险些全军覆没。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只怕如今这些人也不能保全。这些年你东奔西走尽心竭力,着实难为了。”
  见小叔冲着自己便是深深一躬,舒恬慌忙伸手搀扶了人起来。入手时发现舒佥的手臂分明骨瘦如柴,他这才注意到,小叔那宽袍大袖的衣裳竟是为了遮掩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时更是心痛如绞,索性诚恳地说道:“爹和二叔固然是有错,但我也何尝不是走了许多弯路?倘若不是记着当年救命赠金之恩,我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后来又厚颜自荐,承蒙不弃得了录用,也没有今天。这些年我一直都没能照顾族中上下,要说也是我该谢小叔才是。”
  “好了,谢来谢去,咱们叔侄俩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看着侄儿额头上那深深的两根横纹,舒佥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做事,在中城兵马司亦是深得上意,可却从来不曾考虑过家室。小七,大哥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也得给他留个后。如今舒氏一族终于得以保全,京城几乎没人知道你是大哥的儿子,你那六品中城兵马司兵马指挥的职衔,足够娶一个良家女子了。好好去过你的日子,日后好好栽培你的儿子,只有你在京城能过好了,这儿的族人们才能有个坚实的靠山!”
  这些话是舒佥一直想对侄儿说的,然而,舒恬一直都在京城,虽间或有信捎回来,可都是言简意赅,他自忖仍是罪人,亦不敢在回信时多谈其他。现如今既然多年苦苦奋斗的目标得以圆满,他自然少不得提出这延续子嗣的一条。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话是说了,舒恬的反应却很奇怪。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那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尴尬,也仿佛是为难。
  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沉下了脸,摆出了叔父的架子沉声喝道:“怎么,如今你做了官,又救了大伙儿,就不听我这个长辈的话了?”
  “不是,小叔……这事儿……唉,你听我说。”一想到那个跟了自己一路从京城到这儿来的传旨内侍,足可见新君赦免舒氏之心并不忌惮外人忖度,可又想起陈善昭登基之际进封保母和几个有功女子,他不禁心中一跳,随即才有些狼狈地说道,“其实,侄儿是有一位爱慕的女子,可是……可是……”
  舒佥只比这个侄儿大十岁,家中遭变之前,他最喜欢的便是舒恬这个侄儿。眼看人从最初的世家公子到如今的独当一面,也不知道多少年没看到舒恬脸上露出这种微妙的表情,他在愣了一愣之后,顿时爽朗地笑了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有心上人,那是最好不过了!你如今又不是白身,立时上门去求娶就是了。除非你眼界太高,看中的是什么公侯伯家的姑娘,那你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面对这种打趣,舒恬只能苦笑道:“那些勋臣贵戚的千金,我怎会再见得着?她是从前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侍女,性子烈,又有一身好武艺……”
  这一次,他仍然连话都没说完就被舒佥打断了:“那可不是正好?舒家如今的情形,也配不上什么世家豪门书香门第,至于小户人家的女子,将来若知道咱们家的情形,不是惶惶不可终日,就是一时嘴碎坏了大事。皇后对你有恩,那姑娘又武艺高强,正是良配,你有什么资格挑剔人家的出身?”
  见小叔完全会错了意,舒恬不禁哭笑不得,踌躇片刻方才叹了一口气:“小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有大功的。当初废太子烧了赵王府的时候,她便是和皇后身边另一位女官以身作饵吸引了敌人,以至于右手齐腕而断,遍体鳞伤,那时候我凑巧救了她们,在田庄留人将养多时。此次皇上登基之后,便论功行赏册封了她为二品庄烈夫人。小叔,我哪有挑剔人家的资格,是我配不上她!”
  此话一出,舒佥果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嘿然笑道:“你这小子,当初咬咬牙去攀上废太子的时候,破釜沉舟去投靠当今皇上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这么畏首畏尾的?要是你爹还在,直接一巴掌把你打回去了!”
  “那我难道去求皇上或是皇后娘娘……”
  “你这小子,大事倒是不糊涂,这自己的事情怎么就呆头呆脑了?你是什么身份,从前皇上或是皇后娘娘有吩咐,莫非是亲自见你?”
  “自然都是她从中传递……”本能地答了一句之后,舒恬才使劲拍了一记脑门,一时恍然大悟。
  而舒佥明白了其中始末,顿时轻哼了一声:“皇上仁德,想当年救下舒氏上下众多老弱妇孺,后来二哥在刑场中了人圈套吼了那一嗓子,也不曾格外加罪。如今皇上登基,既往不咎赦免舒氏全族,你不念君恩,还拿这种事去搅扰,让人怎么看你?男子汉大丈夫,直截了当去提亲就是了!若是那位庄烈夫人真是你说的这性子,又瞧得上你,那就不会在乎这些。先试了再说,别到时候后悔,男女之间能看对眼可不容易!”
  舒恬听得一愣,当肩膀上被拍了重重一下,又看见小叔那鼓励的眼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尽管很想和小叔以及其他舒氏长辈同辈晚辈们多呆几日,但君命在身,舒恬还是立时启程和那位传旨的吴公公回京了。这一趟回来,不但小叔舒佥狠狠给他壮了一番胆气,其他长辈平辈也都明里暗里怂恿了他。因而,回宫复命之后,他便立时直奔了那座新造不久的庄烈夫人府。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离京之际尚未完工显得有些冷清的这座四进府邸,现如今竟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尽管大门口守了好些卫士,但仍有人不遗余力地在门前通融求见,那光景乍一看便仿佛是哪位九卿高官的府邸似的。
  倘若没人,他也就径直拜访了,可如今门前如此热闹,他思量再三,不由得拨马走了回头路。可才到路口,被那些亲友撩拨起来的那念头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犹犹豫豫好一会儿,他最终把心一横,竟又调转马头回去,却不往那庄烈夫人府的门前去,而是径直转往了旁边的一条暗巷。等到了深处,他瞅了一眼那并不算高的围墙,缩起双腿上了马背,继而一攀一跃,竟是就这么从一丈多高的墙头翻了过去。
  脚踏实地站稳了,他四面一看,这才想起这座新近敕造的府邸自己并不曾来过,其中格局以及飞花所居之地他根本不知道。然而来都来了,他只能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继续深入。好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看似规制不小的府邸中竟是没用几个下人,他一路潜踪匿迹都没碰上一个人,竟轻轻巧巧潜了进去。可那些动辄五间七架的华屋美室他都探遍了,却硬是没有找到他熟悉的那个人影。而府中上下的疏忽和冷清,更让他甚是火大。
  外头那般热闹,府里却如此麻痹大意,若是真的有贼子潜入如何是好?这可是天子诰封的二品夫人,哪有如此怠慢的!
  带着这愤懑,原本还蹑手蹑脚的他索性光明正大地一处处搜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闯进了一座墙角摆着几个花盆,看上去简朴整洁的小院,四处一扫就几乎想都不想地直奔正房。可打起那帘子一只脚跨过门槛进屋,他就只听得一声厉叱。
  “何方贼子竟敢擅闯?”
  那熟悉的声音让他为之一愣,可几乎与此同时袭面的劲风却让他大吃一惊,几乎一个下意识的铁板桥翻了下去,旋即轻喝道:“是我!”
  “嗯?”刚刚那把裙刀失手,飞花随手便用左手摸向了腰间,一听到这声音方才僵在了那儿。见舒恬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子,扫了一眼那扎在门框边上的裙刀,又心有余悸似的抚了抚胸前,她顿时嗔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去探亲了吗?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你怎么进来的?”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几个问题,舒恬沉默了片刻,随即便大步走上前去。等到了飞花跟前,他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仿佛要把那熟悉的容颜都刻在心里似的,直到飞花恼怒地瞪了回来,他才声音暗哑地说道:“皇上虽赦免了舒氏一族,但我毕竟还是罪臣之后。而且,皇上仍需五城兵马司,我也不会再奢求什么升迁了,更不可能达到二品。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形,父母都不在,其余亲戚都在数千里之外,家无余财……”
  这没头没脑的话最初听得飞花眉头大皱,可很快,她就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一丝意思,一时僵坐在了那儿。直到舒恬仿佛语塞似的说不下去,她才眉头一挑说道:“别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
  面对那犀利的眼神,舒恬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此话一出,他只觉得浑身肌肉仿佛都僵硬了起来,唯一能做的便是紧张地留心着对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飞花仿佛他说的只是再平常的一件事似的,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在他越等越是心焦,还想掏心窝地再表白几句的时候,却只见她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极其少见的笑容。
  “好!”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舒恬呆若木鸡。他少年遭遇大变,因而愤世嫉俗,甚至不惜与虎谋皮为人走狗,倘若不是当年那救命之恩,兴许他就错到底,和父亲二叔一样把全族一块赔进去了!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还会有娶妻的那一天,直到那一次救了那赵王府的两个女子,后来又厚颜提出为东宫效命,而章晗则是把飞花派了过来承担居中联络之职。眼看没了右手的她依旧坚强自立,屡立功勋进封庄烈夫人,他一度觉得满身污黑的他配不上她,还是小叔的话给了他勇气。他设想过她的种种反应,可没有料到那让人欣喜若狂的答案来得这么快!
  “你……”舒恬使劲把那再确认一遍的冲动给压了下去,旋即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既如此,我……我回头就来提亲!”
  看着这个只带了三五心腹进入五城兵马司,十几年间把几个原本远远及不上府衙县衙,只用来维持治安的衙门整治成了如今光景的男人突然成了呆头鹅,飞花不禁扑哧一笑,随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只要我答应了,提亲的事情不过是过场。不过现在你可以说明白了,你今儿个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心头大石完全落地,舒恬索性光棍地说道:“庄烈夫人府前那门庭若市的光景太吓人了,我一个区区六品微末小官,自然是翻墙进来的。”
  “我就知道!”飞花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看着舒恬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分明是马不停蹄回来交卸了事情就赶到了自己这里,她心中微微一动,回转身到了刚刚闲坐的竹榻边,拿起适才丢下的袍子,又转身走了回来,直接在舒恬的身上比划了起来。见人又露出了呆头呆脑的表情,她便含笑说道,“我对皇后娘娘提过你的事情。皇后娘娘说了,除非你真的敢自己对我提,否则不许我便宜了你!现在看来,我这件袍子没白做!”
  “……”
  看着那一件普普通通的布袍,听着飞花这仿佛戏谑似的一句话,舒恬只觉得心头一热,自举族得赦之后的那种轻松,却是变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希望。那不是在黑暗中对光明的期盼,而是黑夜已然过去,旭日已经升起的希望。当飞花一个个给他扣着那衣袍扣子的时候,他又看到她抬头冲自己一笑。
  “你要记住,咱们能有今天,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德!”
  “我知道……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会感念君恩,竭力报效!”
  “你知道就好!这夫人之位,秋韵坚辞,我原本也是不肯接受的,可皇上和皇后娘娘硬是不准,我只好勉为其难搬进了这里。可既是要嫁给你为妇,自然夫唱妇随!这宅子我会上表还了皇上,请改作英烈祠,祭祀这些年来死难的将士!如今我一无恒产,二无丰厚的陪嫁,你眼下求娶,将来可别抱怨!”
  舒恬听着飞花那一如从前似的爽利言语,最后不禁哂然一笑,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
  庄烈夫人奉还宅邸,请建英烈祠祭祀死难将士的事情,一时在京城传为美谈。相形之下,这位皇帝诰封的昔日巾帼英豪下嫁中城兵马司兵马指挥的事,则是丝毫没有张扬,什么大宴宾客十里红妆之类的排场都没有。然而,成婚之日,皇太子陈曦和长宁公主陈皎却一块莅临,带来了帝后亲笔书写的一幅贺卷,却是“白头偕老,多子多福”八个字。尽管这一幅字上头并未落款抑或是盖上帝后玺印,但仍然让一对新人深深感动。
  而当舒恬送了喝过喜酒的陈曦和陈皎出门之际,陈曦却停步对舒恬说道:“我来时父皇特意让我捎带一句话,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舒氏一族历经多番变故,如今终于安定了下来,今后如何,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烦请太子殿下禀告皇上和皇后娘娘,君恩无以为报,惟尽心竭力而已!”
  
  
  番外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上)
  卫国公顾长风任职南京守备,嫡长子顾镇作为驸马,和已经进封嘉兴大长公主的妻子也都留在南京,顾氏威名仿佛渐渐被人忘记了,人们顶多只知道如今京城有一座威宁侯府,那位威宁侯夫人和当今皇后情同姊妹。然而,在一度沉寂了多年之后,随着过年之后威宁侯顾铭奉旨领兵云南,与燕王陈善睿督兵麓川平缅,一时捷报频传,顾家人昔日的赫赫战功方才又被人记了起来。
  此时此刻,临窗而坐的张琪左手拿着一条缝了一半的腰带,但右手的针线却早已经停了下来。
  透过窗户,能看见外头已经是秋风萧瑟落叶满地,小丫头们正在拿着笤帚忙着洒扫,她的心绪也飘到了丈夫的身上。夫妻这么多年,她当初只有顾仪这么一个女儿,外头颇多非议,但顾铭却一直不曾有过只言片语,一直等到她生下了顾信这个儿子,又有了顾佶,他始终就不曾碰过别的女人。倘若她真的是他嫡亲的姑表妹也就罢了,可她不过是李代桃僵的庶女,他分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能对她如此一心一意。于是,当他郑重对她说要上战场建功立业,要给儿孙辈做一个榜样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出言阻止泼冷水?
  “娘……”
  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张琪慌忙抬头,却只见乳母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步履蹒跚的小家伙往自己这边走来,不是才刚三岁出头的幼子顾佶还有谁。她连忙眯了眯眼睛遮掩了刚刚那一丝忧切,连忙下炕把孩子抱了上来。可她才逗弄问了两句,就只听小家伙突然嚷嚷了一声。
  “娘,我要爹爹!”
  骤然从儿子的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张琪顿时愣住了。很快,她便强笑道:“佶儿乖,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
  顾佶盯着母亲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咧了咧嘴,随即竟是大哭了起来。一时措手不及的张琪哄了片刻,终究心烦意乱招手示意乳母过来。可无论乳母如何哄,小家伙就是哭个不停,那声音仿佛能把房顶给掀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有一只纤纤玉手从外头拨开了门帘,随即疾喝了一声怎么回事,顾佶的哭声方才戛然而止。进来的少妇不悦地瞪了一眼乳母,随即才走到眼睛通红的小弟面前,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这才板着脸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看看你大哥,比你才大几岁,现如今已经能使枪了!”
  “可我……可我想爹爹……”
  张琪此刻也总算是平复了心情,见女儿亦是神情黯然,想到这几日长子练武也总是没多少劲头,她便蹲下身把还在抽抽搭搭的幼子拥在了怀中,也没去想他是不是能听懂,自顾自地轻声说道:“佶儿,你爹爹正率兵在外头打仗,他是可以不去,但如果他不去,别人也都不去,那没了打仗的人,那些觊觎大齐河山的外敌就会打进来,到了那时候,不但再也没有好看的花灯,热闹的街市,就连你喜欢吃的喝的也会没有!今天去打仗的是你爹,日后兴许是你大哥,兴许是你姐夫,甚至兴许是你自己!等到他得胜回朝,娘带着你和大哥一块去接他,那时候满城都会去迎接凯旋的将军!”
  顾佶似懂非懂地盯着母亲和姐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等到乳母忙不迭地带了他下去,顾仪方才挨着面色再度沉郁的母亲坐下,软言宽慰道:“娘,我刚从宫中回来。长宁公主悄悄告诉我,说是前头进兵顺利,平缅指日可待。您尽管放宽心等着爹回来!”
  “你不用宽慰我,打从送了你爹出征,我就已经想明白了!我答应过,会安安心心在家里等他,就算有什么万一,我也会以你两个弟弟为重!”
  听到母亲竟然口出如此不祥之语,顾仪张了张嘴,但见张琪又埋头看着手中的腰带,想起自从她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见父母相亲相爱,纵使有小小的拌嘴,也都能彼此互让,这半生就不曾真正红过脸,她忍不住也越发挂念起了自己的父亲。正当她恍惚走神的时候,突然只听得母亲开口问道:“你出嫁也已经有小半年了,虽则咱们家和章家情分不同,骏哥儿和你也是从小就见过的,可你老这样回来,被人说起来总不好听。”
  顾仪被张琪说得脸上一红,随即连忙解释道:“娘,是婆婆亲口对他交待,让他亲自送我来的。婆婆还说,她尝过在家里苦苦守候的滋味,让我好好宽慰宽慰娘,让您千万别担心!”
  见女儿脸上那笑容分明洋溢着青春和喜悦,张琪一时又想起了自己和顾铭定下婚事时,她感觉到的那种不可置信的狂喜,忍不住有些恍惚。留着顾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便把人打发去了探看儿子顾信,等到女儿走了,她又看着膝头的腰带出起了神。
  当初趁着皇太子尚未除服,来不及选妃,顾铭和她商量之后,夫妻俩亲自去了睢阳侯府,与睢阳侯章锋和奉调回京的睢阳伯世子章晟定下了那一桩儿女亲事。如今看来,尽管女儿嫁入章家是做孙媳妇,但夫妻和顺长辈慈爱,比不自量力地去和人争什么皇太子妃之位要强得多!
  更何况,顾仪从初见陈曦开始,就一直都说皇太子威仪深重,在其面前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而那位皇太子也顶多是把顾仪当成妹妹,或者说是长宁公主的要好玩伴,郎无情妾无意,这婚事就算成了也是怨偶!
  正如顾仪所说的那般,接下来一两个月,张琪听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好消息,从燕王连破缅王大军,筑京观震慑缅人,到顾铭率军生擒麓川思氏族酋,以火器营破象阵……林林总总的好消息让她安心不少。可就在她掐着手指头计算顾铭归期的时候,却不防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到京城,道是木邦土司叛入缅甸,断了顾铭那五千军马退路,疑似围困之下全军覆没。消息入京,一时激起朝堂大哗,有原本就反对用兵西南的科道言官更是言辞激烈,一再上书请求罢兵,召燕王陈善睿还朝,更有人直指威宁侯顾铭久疏战阵不当领兵,请治其丧师之罪。
  尽管此前忧切丈夫安危,但真的当噩讯传来,朝中更是风云突变的时候,张琪却在女儿顾仪再次回来探望之际呈现出少有的冷静。面对顾仪让她进宫去见皇后的建议,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言官之中有清正耿直的,但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睢阳侯和世子有货真价实的军功,如今皇上即位,他们作为外戚全都回了朝,不再在外领兵,即便如此仍然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你身为章家的媳妇,如今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回家来了!这不但是为了你爹和我,也是为了你的夫家!至于面见皇后,消息未曾确证,我入宫何益?消息若是确证,你爹便背着丧师之罪,我一个罪妇更不当入宫!总而言之,家里有我在,你一个出嫁女,不要再理会这些事!”
  不由分说撵走了顾仪,张琪立时让人封闭了威宁侯府,除非采买不得外出,自己也一改从前甚少过问长子文武课的习惯,连日亲自督导顾信读书练武。快八岁的顾信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府里风雨飘摇的架势他又怎么会觉察不出来。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忍了整整五天,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日当丫头退下去的时候,他扔下笔就嚷嚷道:“娘,爹如今生死不明,朝中还有人给他身上泼脏水,您别只顾着我,爹如果有事,咱们家顶梁柱就塌了!”
  看着眉眼酷似顾铭的长子,想起当初就是在章晟成婚的时候发觉有了他,张琪心中一酸,旋即便打起精神说道:“你爹的生死荣辱不在于我去奔走,而在于他自己能否撑过去,在于皇上明察秋毫!记住,若你爹真的有什么万一,你就是家中顶梁柱!”
  尽管顾仪六岁便册了世子,父亲也一直对他严加教导,可再懂事他仍是个孩子。面对一贯温柔和善的母亲露出的不容置疑,他一时竟是愣住了。隔了许久,他才咬咬牙说道:“可要是真的如人所说,爹因丧师辱国被治罪,又或者如传言说是被缅人擒获……”
  “住口!”张琪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子似的,怒吼一声后,死死支着桌子方才冷静了下来。瞪着脸上涨得通红的儿子,她沉默许久方才一字一句地训诫道,“若真的如传言那样,是因为木邦土司反叛,以至于你爹大军失陷中伏,那你爹失律之罪至少可以减二等。至于被缅人擒获这一条,更是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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