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66部分在线阅读
“回禀皇长孙,这事情说来话长。”章昶知道如今是公事公办,不是往日舅甥单独相处那会儿可以随便一些,斟酌了一下语句便开口说道,“臣到开封之后就见到了周王殿下,直接宣示圣命,请周王殿下入京。周王殿下已经允准,但王府仪卫司却陡然生变,臣和周王一起被困在王府数日,八日后方才在几个对周王殿下忠心耿耿的护卫安排下离开王府,也是后来臣才知道,周王庶次子归德郡王陈善午与代王一直有些往来,因此前两藩谋反事已经被宣扬得沸沸扬扬,所以便挟持父亲预备连同代王一块大干一场!而在路上,我等亦是设了好些疑兵之计,又低调行事潜踪匿迹,这才得以平安抵达北京。”
好在他进开封便是悄悄的,而且在进周王府之前乔装打扮先混入了河南布政司找了张昌邕!这家伙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先前让人先去开封府打听到的消息很不好,不得不从张昌邕那儿下手。所幸这家伙还识时务,手段倒也不错,竟在周王府有几个内线,这次帮了大忙!
同在旁边的张节听明白这番话,顿时面色沉重地说道:“怪不得,两藩谋反事闹得沸沸扬扬,倘若心存异心的,再加上皇上带兵在外,自然便会想着先下手为强。周王殿下既然能够撇下一切到了京城,等皇上凯旋自然能够陈明一切,还请殿下放宽心!”
周王木然点了点头,随即却斜睨了一眼章昶。什么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要不是章昶在王府巨变之后,也不知道哪来的能耐带着他找了几个他都不甚了然的王府护卫,继而躲进了河南布政司,又通过河南布政司的车马迅速出了开封,他几乎就被儿子害死了!现在想想他才恍然大悟,张昌邕是河南布政使,如今那位太子妃昔日可是养在张家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尘埃落定盼麟儿
代藩之乱在阳和卫和高山卫出动后仅仅两日,便最终宣告平定。相较废太子一度名正言顺地监国理政,秦庶人一度席卷整个西北,这场乱子简直只是个笑话。即便如此,镇守大同城的那位总兵新安伯,在关键时刻被扣在代王府,而都司衙门亦是一度被人点了火药炸飞一半,若不是两大主官都死在这场乱事当中,勉勉强强还能算是死难于王事,这追究下来便是极大的罪责。
而周王平安入北京的消息传出之后,周王府中一团乱,那位归德郡王本还打算据王府顽抗,可大批军马围而不攻堵了王府十余日,等到代藩之乱平定的消息写在纸上用箭射入了王府大院之后,这些天完全禁绝出入的王府各门全都被人打开了。陈善午被下属绑缚了送出,竟是兵不血刃。
这两个消息分别送到京城和北京,两边的文武重臣上下军民都松了一口大气。在北京监国的陈曦面上不动声色,等到一个人独处时,却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转圈圈,最后蹦了两下使劲攥着小拳头挥了挥,脸上满是在人前不敢流露出的高兴欣喜。而在京城监国的陈善昭则是料准了这个结局,当即便径直去见陈善睦。此前周王平安抵达北京的事情他已经通报了陈善睦,这会儿说了周王府那一番乱子,他就只见这位周王世子的脸色一下子青了。
“混蛋,这个该死的混蛋,他知不知道这是要害死父王!”陈善睦使劲捶着床板,这些天他一日三餐都吃了,脸色也比此前绝食的时候好了许多。又恶狠狠痛骂陈善午和那些附逆的王府护卫,他突然如梦初醒似的,一骨碌下了地,就对着陈善昭跪了下来,“昭哥……不,太子殿下!虽说是我二弟惹出来的事情,但别人一定会算在父王头上!父王这些年几乎都不管王府事务,一直都带着人编本草!我也跟着你去编了一阵子的盛世大典,你应该知道,这编书就仿佛是被关进去似的,尤其是抄书的时候,手都要断了,哪里还有精神去想那些阴谋诡计!”
“别拿你和你父王比,你父王金枝玉叶,哪里会亲自去抄书!而且本草才多少字,此前的盛世大典有多少卷多少字?”
陈善昭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善睦,想起他把宗室子弟中几个年长的刺头儿挑出来跟着自己左右去编书,最后类目编齐之后又是抄录,把陈善睦等人操练得很惨,怪不得他说起编书就是这么个反应。然而,不等陈善睦再次抗辩,他便伸手去把人拉了起来,因笑道:“你也不用想这么多。你父王和代王不一样。代王是一直心存怨尤,所以当他谋反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想的不是如何自辨,而是先下手为强,自有应得之罪。但你父王虽被儿子胁迫,可终究是想方设法地到了北京陈情。届时我也好,皇长孙也好,于此事都会如实上奏,替你父皇辨明的。”
尽管知道陈善昭从小就是老替人求情的老好人,可如今人却是东宫太子,这些年也不曾再听见陈善昭替什么获罪的官员求情,因而陈善睦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是存着唯一的侥幸想试一试。此刻听到陈善昭满口答应了,他竟是不可置信地愣了一愣。
“虽说你不是我嫡亲的弟弟,可咱们从小一起在文华殿读书,你又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叫一声昭哥,你父王又着实是被逆子连累,这个忙我自然会帮。”说到这里,陈善昭突然词锋一转道,“当然,要是你之前真的把京城周王府给烧了,然后又不听我的铁了心绝食,那就没那么便宜的事了!好了,这宫里你也赖了这么多天,如今好歹是有个准信,你回去吧,否则你家里弟弟妹妹就该以为是我存心扣着你了!”
见陈善昭说完便径直往外走,陈善睦先是一愣,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直到陈善昭出门,他仍然没能说出那句话。直到外头两个小内侍满面恭谨地进来说是要送他离宫,他回头看了一眼这自己住了好些天的屋子,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念了一声。
“大恩不言谢,昭哥,你这情分我会记住的!”
代藩和周藩谋反的消息随着代藩被押送行在,周藩亲赴行在陈情谢罪,这偌大的风波算是在京城渐渐消弭了下来。而因为陈善昭的有意纵容,京城中留守的不少将领对燕王陈善睿此次未能随同北巡和北征颇有微词,再加上入大同平乱的阳和卫高山卫功劳不小,自然全都在大力宣扬陈善睿这两个旧部如何英勇善战,都是当年燕王提拔指引之功云云。相反陈善睿本人因为这猝尔平定的乱事,再想到陈善昭当日劝阻他离京的话,还有母后傅氏的劝阻,一时心中百味杂陈。
是他的旧部建功立业,这自然是好事。而且如今看来乱事不过两日而平,若是他快马加鞭赶过去,事情却早已经收场了,只怕真的要成为杀鸡用牛刀的笑话。可是,他真的在京城憋疯了!终于有了儿子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孩子太小了,根本不可能分担他心中愁苦,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日日陪着孩子!
兴许是因为前头的事情只算是让人如释重负,并不算什么喜事,当东宫太子妃又有了身孕的消息渐渐流传开来的时候,京城上下顿时又议论开了。当今太子陈善昭仁善忠孝是早年就有名的,可除了太子妃,东宫其他妃妾少不说,名分都甚是低微,更重要的是,有传言说这些女子都不得宠。穷人家发了横财都想着纳妾买婢,更何况天家贵胄?然而,眼看太子妃已经有了两子一女,现如今又有了身孕,却也有人在背后指摘那些曾经建言东宫家务事的迂夫子。
“皇长孙文武双全深得皇上钟爱,太子妃又不是不能生,拼命管着太子爷有几个女人干什么,难道太子爷夜夜笙歌他们才高兴?”
这些小小的波澜或转折对于章晗来说早已经习惯,横竖当初陈善昭修书之际,还有人对她的专宠痛心疾首地上书,不止把她比作是妒妇,甚至直接就拿了武后作比方,结果人立刻被皇帝给打发到天涯海角数星星了、而那件事情的另一个后果便是陈善昭径直把太医院给他诊断的脉案送到了御前,直言他这个太子年少受伤,身体底子很不好,当清心寡欲少近女色,否则寿夭不永,而且如今东宫妃妾已经不少诸如此类云云。如此一来,原本已经在考虑从几个旧功臣家选些旁支女子充填东宫的皇帝,立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章晗还知道,皇后亦是那时候在旁边助了一句话。
“皇上信赖那些跟着您南征北战的旧部,这是人之常情,但东宫非比寻常,不可让这些掌兵权的武将和储君有所关联。”
因而,即便是如今有了身孕,她依旧毫无意外地看到陈善昭夜夜都会到丽正殿来陪着她,夫妻俩从当年旧事说到如今的儿女,尤其是这一次陈曦能够发现信中玄机,收拾了这么一场大风波,更是被陈善昭神采飞扬地拿来自夸:“我就说过,咱们俩的儿子,自然是又缜密又明慧,关键时刻绝不会出岔子!”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哪有你这样夸儿子的?”章晗嗔了一句,可想到几个月不见陈曦,心中却不免生出了深深的思念,“他这么小便被父皇带着北巡,如今更是要监国,国事政务千头万绪不说,明刀暗箭更不少,早知道咱们就应该在他身边再放两个妥当可靠的人。”
“没事,不是还有你家心思灵动的弟弟章昶吗!”陈善昭嘿然一笑,继而便轻轻拍了拍章晗尚未显怀的小腹,“怪不得都说龙生九种各有不同,你大哥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最是冲动的人,章昶和你却有些像,倒是胆大心细。而咱们俩的几个孩子,晨旭显然是像我和你的优点加在一块,明月是机灵慧黠,青鸢还小瞧不出来,真不知道肚子里这小家伙是什么性子……对了,明月想要个妹妹,你说这孩子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哪有这么容易断定的?”章晗哂然一笑,可想着当初隐隐怀疑自己有身孕时,正在看此前在陈善昭书房中无意找到的一本《卫公兵法辑本》,还说是宋先生留下的,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真要猜,我倒希望是三弟四弟那样的英武男儿,当然,得是三弟那样的磊落汉子,别像四弟那样看不开!”
“这样明月可是要失望了!”陈善昭不禁哈哈大笑,旋即便目光炯炯地说道,“看父皇从军中传来的消息,应昌那边应该已经打起一场大仗了!”
“父皇从前虽说亲政,但每逢军国要务却总是振奋非常,这一次好容易逮着机会,那些自不量力的虏寇恐怕是有难了!”说到这里,章晗渐渐收起了笑容,“可虽说是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代藩周藩都没能酿成大祸,可我只怕父皇打得兴起一而再再而三。只希望这一次虏寇望风丧胆再不敢犯边!”
一则是因为皇帝毕竟渐渐有了年纪,而将兵在外,若遭遇什么事极可能出乱子,二则是打仗着实开销巨大,尤其是亲征!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子托长孙,定国公受任
皇帝于应昌先后大败鞑靼和兀良哈人,斩首千余,传书大捷!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自然先到北京,然后又由信使八百里加急传到了京城。一时间,此前因为皇帝骤然亲征而始终有些不安的人们立时心里安稳了,不但安稳了,酒楼饭庄中题写大捷诗的,上书颂圣的人也更多了,至于家中有人从军的,则不停地打听这次战事折损如何,毕竟功劳再好,也要有命去享受才行!就连如今有身孕的章晗,亦是因为父亲也在从征人群当中,于是异常关切那一道简简单单捷报之外的细节。
等到皇帝身侧随军两位大学士写了详尽的奏折回来,章晗方才了解了此番大战的过程。这一战父亲章锋虽未如此前开平大捷那样大破敌军,但功劳只在皇帝的定策和辽王陈善嘉的勇武之下,浑身披创多处,她在庆幸父亲终究平安的同时,心里不免满是记挂。
皇帝此战竟不是先征鞑靼,而是直接兵临兀良哈问罪,待其三部首领迫于兵威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厮见,又答应率军为齐军前锋之后,皇帝方才表示不追究前事,却把这一支送上门来的兵马差遣到了答剌海子说是要设伏。然而,留下兵马将兀良哈三部的妇孺全都驱赶到了大宁城的南门之外后,皇帝却根本没有直接去答剌海子,而是只带偏师于清平镇故城驻马,继而让镇守开平卫总兵章锋和辽王陈善嘉分别绕行三石山和曼陀罗山,把得了兀良哈部报信,打算在此将计就计于答剌海子迎头痛击齐军的鞑靼兵马一举圈了进去。
一番激战之下,鞑靼太师乌鲁哈落荒而逃,麾下死伤众多,辎重牛马等更丢了无数!兀良哈人见阴谋败露,亦是交出了好几个亲鞑靼的贵族,重新选了新首领,一时间大宁亦是随之平静了下来。
而宣示大捷的皇帝并没有立时还北京,而是在入了喜峰口之后,一路西行巡视诸关口,又让人急召在北京监国的皇长孙陈曦伴驾西行。这一走便是从天气渐寒的八月一直走到了开始飘雪的十月,一行人竟停在了宁夏。好在宁夏素有塞外小江南之称,皇帝并未带太多兵马,定国公王诚又未雨绸缪,趁着风调雨顺,仓廪全都是盆满钵满填了个丰实,总算还应付得下这骤然多出来的两千余人。而陈栐带着陈曦住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王诚的宁夏总兵府。
女儿出嫁已有九年,王诚在宁夏镇守已是六年有余。当初在京城闲情逸致保养极好的他,如今被风沙吹了多年,看上去已经苍老了许多。此时他陪着皇帝站在总兵府的回廊下头看天上那片片洒落的鹅毛大雪,却是笑着对皇帝说道:“皇上莫非真打算在臣这儿过年不成?”
“怎么,嫌朕带来的人太多,吃空了你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陈栐打趣了一句,见王诚含笑不语,他便沉声说道,“唐时改府兵为募兵,结果倒是强军了,但募集的兵马全都是坊间逞强斗勇的浪荡子弟,一时裨将可以凌节度,小卒可以凌裨将,一旦哗变,下属不能制。而前宋的厢军禁军,想要兵不知将,将不专兵,可最后还是军中乱了根子,一时只两代便让了别人,虽仍称宋,但早已不是赵家江山。朕起自军中,不希望辛辛苦苦操练出来的兵马却烂在子孙后代的手里。朕好几个儿子,善昭是长子,若非因为他早年受伤不宜习武,朕绝不会让他这么文弱。善嘉和善睿却都是少年出入战场,杀出了赫赫威名。现如今,朕已经带到孙子这一辈了。”
对于陈曦这个皇长孙的表现,皇帝显然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尤其是陈曦这一次奉命在北京监国,面对代藩之乱以及周藩一直没消息,却能在关键时刻集思广益,采纳最合适的建言,最终让代藩之乱两日而平,周藩则是入京陈情告罪。他并不急着见自己那两个处境迥异的弟弟,但这并不妨碍他当着王诚的面表示自己对嫡长孙的赞赏。
“朕从晨旭两岁多开始,便教导他诗词武艺,亲自教他如何握笔,如何握剑,看着他第一次临完一张像样的帖子,看着他第一次练完一套完整的剑法,哪怕是当年的善睿,因为朕常常奉命征伐,在他小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在他身侧。善昭这个长子聪慧天成,又肯用心下功夫,假以时日,只要他能一直这么好好磨砺,不说当一个太平天子绰绰有余,就是乱起之时,他应该也能力挽狂澜!”
皇帝在自己身前这么盛赞皇长孙,王诚何等人物,自然能够明白。然而,他的面上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欣悦:“皇上能得贤孙教之,此皇太子之幸,皇长孙之幸,亦是全天下子民之幸!”
尽管王诚当初横刀立马沙场建功的时候,陈栐只是刚刚建藩,并没有机会并肩而战,此后王诚几乎是半退隐,他与其也不过神交,但刚刚这一番半是感慨半是试探的话之后,此时此刻听到王诚这发自肺腑的话,他却生出了一种知己之感,可再接下来的话,他只能在心中想一想,断然不会对外人说。
当年册立东宫储君的时候,他曾经觉得对不住陈善睿,毕竟陈善睿跟着他鞍前马后建功无数,身上的伤疤几乎都是那些战功的证明。然而这些年身居宫中,面对的是繁杂的局势和政务,他方才渐渐觉察到,陈善昭这个嫡长子当年孤身在京亦是艰辛无比,更不用说在废太子之乱时,若不是自己死去的父皇对陈善昭这个孙儿那般疼爱,也送不出如此讯息来,更不要说把最最关键的密诏留给赵王一系,最后在奉天殿传胪日的翻盘之后,没怎么犹豫便把皇位给了自己。这六年太子当下来,陈善昭进退有度从容不迫,文官几乎人人称道,武官即便不能归心,也无人能挑出刺来,更不用说陈曦这个长孙深得他心意了。
倘若说当年立储时,他还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那么现在,他已经没有当初的三心二意了。陈善睿王凌虽有嫡子,但嫡子尚小,要等到看出资质,还不知道要等几年!
于是,他在默不作声地又看了好一会儿的雪之后,便开口说道:“你刚刚说得没错,朕这次就在宁夏过春节了。朕听说入冬之际,常会有冻饿难当的鞑子马贼入关为寇,你干脆据此作为练兵?你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智将,用兵之道,不能光讲光练,今年朕亲征痛击鞑靼和兀良哈人,他们溃散的人比往年部族驱赶出来的族民更多,今年的马贼恐怕超过往年,你既然要用兵,干脆带朕的长孙亲自演示演示。”
尽管王诚对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很是松了一口大气,预备回头再给王凌写信时婉转点醒一二,但他怎么都没料到皇帝竟然准备让自己教导皇长孙,而且是实战演练!他张了张嘴想要推辞一二,可看着陈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思量再三,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等到皇帝二话不说让人把陈曦带了来,指着他便看向了陈曦时,他知道这一回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
“晨旭,你的武艺兵法是朕亲自教的,但剑舞得再看似密不透风,兵法说得再头头是道,却及不上实战。定国公声名天下皆知,朕这一次带着你一路巡边到了宁夏,其中有一个缘由,便是让你拜定国公为师,好好学一学真正的兵法和武艺。”
见陈曦当即眼睛大亮,竟是上前一步下拜行礼,王诚连忙伸手去搀扶,口中连道不可。然而,托着那犹自稚嫩的臂膀,他原本只用了三分力,却没能把陈曦给扶起来,一愣之下连忙又用了两分力,等看到陈曦起身之际涨得脸上通红,显见刚刚也在运劲相抗,他不禁莞尔笑道:“皇长孙小小年纪,功底已经很扎实了。我的些微名声,大多数是人以讹传讹吹出来的,但既是皇上吩咐,我自当尽心竭力!不过如今江南尚是初寒,北边却是天寒地冻,若是真的要实战,皇长孙可是要做好吃苦头的准备!”
“我不怕苦!”陈曦几乎想都不想便吐出了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皇爷爷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皇帝一时哈哈大笑,上前轻轻摩挲了一下长孙的脑袋,再次重复了一遍从前提过的话,“只要你能够有始有终跟着定国公学这几个月,等回京之后,朕就为你加冠!晨旭,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不要让朕失望!”
“是!”
陈曦使劲点了点头,可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他忍不住又流露出了微微的惘然。他还是第一次一离开皇宫便是小半年,见不到从小带大自己的皇祖母,见不到父亲和母亲,见不到弟弟妹妹,心里其实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直到肩头突然按上了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他方才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定国公王诚那张微笑的脸。
“皇长孙,等春暖花开你回京的时候,太子妃殿下应该就会给你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有皇长孙这样的长兄,其他皇孙可就能轻松多了!”
“轻松多了?”陈曦微微一愣。他一直都是特别的,但也一直都是孤独的。从小吃的这些苦头并不容易,他也曾深夜躲在被子里哭过,那时候祖母傅氏也对他说过,只要他这个皇长孙能够文武全才出类拔萃,就能给他将来的弟弟们树立一个榜样。而现如今,王诚说的却不是榜样,而是轻松,这让他微微有些疑惑。
而王诚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自然没有继续解释。然而在他的心中却不无感慨地想到,幸好太子独宠太子妃,如今二子都是太子妃所出,长幼相差五岁,足可使得幼子尚未成才,长子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更何况此番皇长孙陈曦监国之时处变不惊,只要他尽力让陈曦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和残酷,等回京之后,皇帝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左顾右盼了!这不但对陈善昭及其将来的儿子有好处,对陈善睿和王凌亦是有好处!
有时候断了念想,便能认清局势!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又是阖家团圆时,儿孙满堂绕膝乐
皇帝居然打算带着皇长孙陈曦留在宁夏过年,无论对于范王陈善恩来说,还是对于燕王陈善睿来说,都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前者在最初的郁闷之后,想想如今没了那人小鬼大的陈曦,自己留在北京镇守,好歹也是一个表现的机会,因而还能够很快接受这个现实;但后者就不可能表现得这么豁达了。应昌大捷让鞑靼和兀良哈人都吃了莫大的苦头,再加上辽王陈善嘉在辽东此前推进得很顺利,兴许北边会有数年甚至十余年不再有什么像样的大战,他错过了这个自己苦心营造起来的最好机会,而父皇分明是对栽培长孙不遗余力,他陈善睿还有多少机会?
于是,在京城憋了这六年,已经把杯中之物当成了解愁良方的陈善睿,在这整整一个新年中,竟是把宫中赏赐的二十坛御酒喝了个底朝天!
尽管章晗亦是隐隐听说了此事,但她更知道,要说机会,陈善昭曾经通过她给了王凌,王凌亦是提醒过陈善睿,可既然没有把握住,如今这情势便是陈善睿咎由自取了。她即便再顾惜情分,也知道如今陈善睿怨气已深,只怕会更加钻牛角尖,已经不是心软同情他的时候!
相形之下,此前被押往北京的代王以及跟着章昶进了北京的周王,就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前者深陷囹圄,几个月关下来,那些身为亲藩的傲气等等早已磨光了,怕死的本能盖过了之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倒也不希望皇帝想起他这个人,毕竟如今他虽没有自由,却还有好吃好喝供着。而后者本就稍微想得开一些,又有皇帝亲自选的未来乘龙快婿章昶陪着下棋说话谈天说地,这日子却也不难过。周王甚至还想着,哪怕接下来后半生就得窝在京城也认了,好歹京城那边递来的消息是留在那儿的子女全都平安。
直到长宁七年二月,皇帝的旨意方才姗姗来迟到了北京,竟是命范王陈善恩留守北京,令章昶和永清侯徐志华及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解送代王和周王前往京城,不用和御驾会合。且不说陈善恩对于自己担此重任是如何欣喜若狂,章昶和徐志华想着回京和家人团圆,同样心中高兴。至于杜中,则是在临走前又鬼鬼祟祟溜去见了陈善恩,之后一路上都谨言慎行,一反从前上蹿下跳的积极。
而皇帝说是就此带着陈曦回京,但却先杀了个回马枪到榆林,让年前才刚见过外甥的章晟喜出望外。等得知陈曦这一冬竟是跟着定国公王诚去剿过越境马贼,而且还亲自杀了两个人,他在高兴之外又有些后怕。临走之际,他少不得悄悄塞给了陈曦一样东西。不是什么金银美玉之类的珍玩,而是一条编织精巧的马鞭,让陈曦一时爱不释手。
接下来这一程,御驾一行从陕西经潼关、河南、江西凤阳府,最后入了六月方才抵达南京,一路竟走了四个多月。此番北巡一走便是一年多,陈栐走之前,王凌尚未临盆,如今这一回来,陈善睿和王凌的儿子陈昂周岁都已经过了,而陈善昭和章晗的第三个儿子陈昊也已经有两个多月大。两个孙子的名字都是皇帝陈栐在得报之后亲自拟定,等到群臣迎接回宫之后,他让人抱来孩子一瞧,见无论是并非足月而生的陈昂,还是足月而生的陈昊,都养得白白胖胖,看上去粉妆玉琢煞是可爱,他不禁亲自抱了抱两个孩子,随即方才笑呵呵地看着傅氏说道:“一转眼,朕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
傅氏让乳母把孩子抱了下去,这才看着下头的一双嫡子和儿媳,还有垂手而立小大人似的陈曦,眼睛滴溜溜直转的陈皎和憨憨厚厚的陈旻,她便笑道:“孩子多了,有时候下头人忙中出错都会叫错了人。虽说历来都是大些再给封号,但如今光是东宫就有四个孩子,再加上善恩家里的两个儿子,善嘉的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善睿的这个儿子,整整可是九个了。除了明月是一落地就给了封号,其他的可是都还没有呢。”
“你说的是,孩子多了,有时候朕听他们说着三皇孙四皇孙,竟得仔细想一想才知道是谁。”陈栐欣然点了点头,随即就开口说道,“这事情朕回头就让礼部去办,拟定几个封号来。”
给皇孙和皇孙女定封号看似一件大事,但无论陈善昭也好,陈善睿也罢,都并没有放在心上。仅仅是封郡王郡主,俸禄也得等到成人婚配之后,不过好听罢了。兄弟妯娌四个在乾清宫前一一别过,章晗刚刚在御前方才见到分别一年多的嫡长子,此时再端详陈曦那拔高的个头,看上去不如往日白皙的脸色,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等挨到了东宫,她立刻伸手把陈曦拉进了丽正殿东暖阁。
“头一次离京就走这么远,可习惯么?”
陈曦刚刚正看到陈皎悄悄对他挤眉弄眼,却还没和弟弟妹妹再次好好打个招呼就被母亲拽进了房,他不禁愣了一愣,随即才挺直了脊背说道:“习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次出去我才知道,从前跟着徐先生学的经史,要学以致用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跟着皇爷爷学的武艺军略,初阵的时候不止是忘了十之七八,而是完完全全忘了个干干净净!那一次,要不是定国公一直都在我左右,真正看到杀人的时候只怕我就懵了……”
见儿子脸色煞白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章晗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父兄当年从军上战场,这是她没有办法去影响的事实,这些年来,哪怕父兄都屡立战功加官进爵,可仍然不能消弭她心中的担心和忧虑。倘若可能,她绝对不希望自己的长子竟然要面对那样残酷的杀戮。事与愿违,陈曦虽说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命运却早已是注定好的一条艰辛路,就好比这一次,陈曦分明并没有跟着皇帝去北征,却仿佛经历了另一场磨砺!
她耐心地听着陈曦说着此次跟着皇帝北巡的那些经历,尤其是听着陈曦跟定国公王诚去剿灭那些马贼时,听着那些刀刀见血的厮杀,听着那些遭掳劫甚至杀戮的边民惨状,听着转战奔袭时的辛苦和振奋,听着这一支军队被人簇拥时的欢呼……她渐渐觉得眼眶湿润了,眼角余光瞥见陈善昭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门帘站在门口,她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陈曦这些话丈夫必然都听见了。
说着说着便全然忘我的陈曦当惊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母亲紧紧按着他的臂膀,赫然已经泪流满面。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一愣神之后便慌慌张张抬起袖子想去擦拭章晗脸上的眼泪,可只擦了一下他便觉得如此不妥,待要再找帕子的时候,他却想起自己身上从来没习惯带这玩意,顿时更手足无措了起来。直到一旁递来了一块帕子,他也来不及多想,赶紧接过笨手笨脚地为章晗擦了擦,这才讷讷说道:“娘,都是儿子不好……”
“没事,没事。”章晗轻轻抓住了陈曦的手,把儿子拥在怀里,好一会儿方才含泪笑道,“都是因为在娘没看到的时候,你就已经长大了,一时觉得高兴,这才欢喜流泪。男子汉大丈夫,本来便不应该在深宫大院里,只看着头顶那一片狭窄的天空,而是应该在外头多经历,多磨砺……”
嘴里这么说,但章晗想着陈曦那初次见血时的惊悚,初次杀人时的震惊失神,她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忍住那即将再次夺眶而出的眼泪。她也并不是一尘不染的人,早从进京师之后不久,她的手上便沾染上了鲜血,而且那血色越来越浓,如今早已浓郁得无法褪去了。然而,陈曦毕竟还不到十岁,小小年纪经历这些是好事,但亦是坏事。她和陈善昭都是被逼得年纪轻轻便存下了心机,所以分外希望孩子们能无忧无虑,到长大之后再去面对那些凄风苦雨!
可谁让她和陈善昭都走上了这一条路,所以他们的儿子亦是要小小年纪经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