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96部分在线阅读
“究竟怎么回事,你要摆这样的脸色给我看?”徐勋笑呵呵地过去打趣了一句,见她不似往日自己稍有亲近就露出嗔怒,连那些招牌的小动作都没有,顿时就更奇怪了,忙扳着人的肩膀说道,“出了什么事,快对我说!”
“我……”
沈悦何尝不知道,李庆娘的提醒没错,况且徐边自己都说不必对徐勋透露他来过。然而,不论是从前徐边救过她母女俩的命也好,不论是小时候徐边送过她无数小玩意也好,不论是徐边当着她父亲的面亲口说要她当他的儿媳也好……她毕竟是因为这样一个人才和徐勋扯上了关系,把徐边出现的事情捂在心里,那是有亏良心的。况且,不论真相如何,那终究是徐勋从前的爹爹,说出来也能让他心里有个数。她和他之间,本来就应该坦诚相见。
因此,权衡良久,她突然咬了咬牙,竟是主动伸手抱紧了徐勋,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里,旋即才低声说道:“我刚刚见着……见着徐二爷了……”
对于小丫头的主动投怀送抱,三个月不见伊人的徐勋原本倒是挺高兴的,可当听到这后头一句话,他只觉得犹如一道闪电当头劈下,竟是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那种旁观者的冷静,轻轻把沈悦推开了少许,这才低头问道:“你说刚刚,那就是我来之前一会儿的事?”
“没错,你们顶多就是前后脚,插着一刻钟工夫。”
见沈悦说得犹疑,徐勋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悦儿,把他来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我。没事,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紧,我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他也没说什么……”沈悦想了想,就把当时的情形一点一滴说了出来,连徐边那会儿的神情和动作都没漏过。
听到那寥寥几句复述,徐勋虽觉得徐边这个人依旧是迷雾重重,但从前心里的那个谜团倒是解开了。只对于徐边说让他二人成婚之后只孝顺该孝顺的人,他不禁眉头微微一挑,暗想这位便宜老爹就是装洒脱装爽利,也实在是太过了。不是他想要用的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要真的对他成了别人的儿子无所谓,徐边又何必会出现在小丫头面前?要知道,依照沈悦的性子,这样的秘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瞒着他的!
“没事,他走了就走了。”
徐勋拍了拍沈悦的肩膀,当即揽着人到正中的软榻上坐下,又无所谓地说道:“他来见你,大概也就是让你把这些话转告给我的意思。他有苦衷也罢,没苦衷也罢,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我真是他的儿子,他的生恩我已经用朝廷的褒奖还了他,养恩他根本没有,算起来我和他已经两不相欠。你已经告诉了我,这事就算完了,今后就当他今天没来过。”
“可是……”
沈悦尽管从小读书就是三脚猫,烈女传女训女则之类的都是看过就算了,可她还是本能地觉着徐勋的说法不对。可待要反驳,面对那沉静而坚决的眼神,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了许久才小声说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当成没发生过,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你怎么这么认死理?”徐勋放开了她少许,又伸出手去没好气地揉了揉那微微皱起的小眉头,因笑道,“你要真是想不开,以后你和我多生十个八个儿子就好,横竖都是姓徐,分一个儿子拜一拜他这个祖宗,就算我很对得起他了。”
“十个八个!该死的家伙,你当我是母猪不成!”
见沈悦果不其然被自己一句话给引爆了,徐勋知道自己这法子果然奏效,少不得又故意撩拨了几句。等到李庆娘匆匆端了茶盘到门口时,听到的就是里头好一阵喧闹,这让在厨房始终心神不宁的她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她进来送了茶,徐勋便默契地再也不提徐边之事,只笑吟吟地讲着今日在西苑大阅的情景。
什么朱厚照惊艳亮相一箭中靶,什么王守仁高台演阵大获成功,什么皇帝要赏赐大臣偏不许太子来帮腔……一通话说到一半时,如意还回来了,原本已经饱餐了一顿的徐勋又却不过情,陪着沈悦用了一顿被他称之为夜宵的“晚饭”。及至时候不早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当着李庆娘和如意的面把沈悦拥在了怀里。
放开手后,看着小丫头那红扑扑的脸,他便笑道:“以后要是还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不要瞒着我。这种事一个人扛着是要压死人的,两个人分担就好得多。夜深了,早点去睡,明早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女孩子太晚睡,可是会老的!”
沈悦听着前头这些话,心里还正甜蜜着,可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偏生徐勋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早已经转身大步走了,她想要出口气都办不到,只能站在那儿气咻咻地看着那背影,突然大发娇嗔道:“大骗子,每次就知道气我!”
回过头来的徐勋见沈悦旋风似的转身进了屋子,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待到出了南绣庄,他见李庆娘从侧门那边替他牵了马出来,他先是随口问了几句生意好坏,待得知如今每月除房租还能结余个二十几两,不禁暗自点头,但旋即就说道:“妈妈,虽说我也让和尚留心周围的情形,但毕竟最关键的还是靠你。若是再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哪怕悦儿不说,你也要先对我禀明了,明白么?”
尽管徐勋的年纪足可当自己的儿子,尽管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尽管这话声音并不高,但李庆娘还是打心眼里生出一丝敬畏和惊惧来,慌忙连声应是。等到目送徐勋上马疾驰而去,她倚门站了片刻,突然想到徐勋刚刚的眼神口气像谁。
她没见过多少贵人,最大也就见过西厂前后两个掌刑千户韦瑛和吴绶。他们面上都是和善的人,可交待办事的时候,却都是这样不容置疑的脸色和口吻!可那两个爬上那位子的时候都已经四五十,甚至一度是连阁老尚书都要避其锋芒的角色,如今的徐勋才多大?
离开羊肉胡同这南绣坊,徐勋并没有回家,而是转去了魏国公府芳园。果然,这早晚王世坤并未就寝,得知他来立时使人请了他进去。两人一相见,王世坤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埋怨:“你倒好,一进宫就是三个月,留着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京城过年,你说你怎么赔我?”
“我哪知道此番竟是连一步都出不得宫门,好好,是我之前想的不周,我向你王大公子赔礼!”
徐勋笑着做了个大揖,王世坤当然不会生受这礼,当即没好气地托了他一把。才说了几句闲话,徐勋突然发现王世坤旁边的高几上摆着一本书,却不是春宫图画小说话本,而赫然印着《论语正义》,他不禁心头一动,当即伸出手去把书拿了起来。
“哎,小心点,这可不是我的,弄坏了一丁点我赔不起!”
“哦?”徐勋才翻开扉页就听到这话,少不了合上书斜睨王世坤,突然拿着书在手上拍打了两下。见这位王大公子急得什么似的,他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还真以为你在芳园里头憋得慌呢,没想到你本事大得很!老实交代,你和北监的谢大司成到哪一步了?”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11章
招兵买马(上)
到哪一步……
面对徐勋这仿佛是问男女进展的语调口吻,王世坤没好气地呸了一声,这才轻哼道:“哼,我王世坤当年好歹是认认真真读过书的,底子不错,上次去帮你给谢大司成送信,人家考问了我两句,自然就瞧出了我的天分才情来。一来二去的,人借上几本书给我有什么奇怪的?”
“哦,是没什么奇怪。”徐勋本来当初让王世坤去送信,就是为了让他去拉拉关系,想不到这当年的金陵第一少真能做到这一步,他自然只有高兴的,但此时在嘴上少不得打趣道,“那你借书之后打算怎么着,是进国子监去勤学苦读一把,还是打算拜了谢大司成为师,去科举上头一展雄风?”
“呸呸呸,我都多大了,这时候去捡八股那敲门砖,我不是疯了?哼,我可是堂堂正正地对谢大司成说,我只要真正学些学问道理,并不是去研习八股的,那位老先生自是夸奖我没有功利之心,倒还指点过我该看哪些书。至于国子监,我可不像徐叙只求一个前程,在里头发奋读书力争上游,小爷逍遥惯了,不想受那份活罪。只如今关系打点好了,异日我有了儿子,怎么也能拜个大儒当名师,中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不是?”
噗——
徐勋本来正一边听一边慢条斯理喝茶,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茶喷得老远,随即就呛得连连咳嗽。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放下茶盏就指着王世坤道:“你你你……要是让谢大司成听到你这话,不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以为小爷我傻啊,这话怎么也该婉转些。小爷我是诚诚恳恳对谢大司成说,只恨年少时不曾得逢名师,只遇着一些恶友,希望将来膝下有儿女时,能有谢大司成这样品行学术的大儒教导。虽然老先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可他已经一次两次上书致仕了,将来大不了他回乡了,我带着儿子到他家乡去拜先生!”
“我的王大公子,我真是服你了!”
面对理直气壮的王世坤,又好气又好笑的徐勋说是甘拜下风,但心里却明白,王世坤倘若没有两把真刷子,那是决计打动不了那位北监祭酒的。只这是王世坤自己的事,他也没必要盘根问底,这会儿闲话一过,他就拐上了正题。
“今天我来,是想问王兄你一件事。想来今天西苑内校场大阅的事你已经听说过了,虽说之前我也是指挥使,但如今加了一个掌印的名头,就比从前名正言顺多了。况且有那五百人的根底在前,做起事也更容易。我想问你的是,我记得你身上有一个百户的衔头,可愿意调到府军前卫来?”
王世坤闻言顿时愣住了。顶着一个金陵第一少的名头,他在南京固然能横行一时,但真正的上层人物谁看得起他?他为了一个根本不相干的定国公,大老远跟着徐勋跑到了北京,自然就是为了赌一赌运气。现在看来,他的运气很好,就连太子都见过了,更不要说他用几篇年少时做的文章和自己的真心实意打动了谢铎。然而,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有那定力去熬十几年从头开始科举,所以才会开玩笑说到如今根本连八字都没一撇的儿子身上。
因而,徐勋提出的调到府军前卫,竟是眼前的一条捷径!可登上徐勋那条船容易,可他这三脚猫似的本事,别把别人的船带沉了才好!
思来想去,他索性光棍地一摊手说道:“徐老弟,我不瞒你说,你这建议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想答应,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就是小时候跟家中护院家丁学过两手糊弄人的把式,真要打起来,我就寒碜了。骑马还成,拉弓也能拉,但准头不怎么样。科举十年八年我出不了头,但练武的话,十年八年我也一样练不成啊!到时候拖了你的后腿,那我就该死了!”
倘若王世坤二话不说直接答应,徐勋还得掂量掂量,但这会儿王世坤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心里不禁觉得这朋友自己没交错,当下就笑道:“你既然说出这话来,显见是把我当了朋友!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自个也是弓马稀松武艺不成,但练兵不同于练武,三两年之间,我还有自信能练出两把刷子来。这么和你说吧,府军前卫如今这太子扈从的名头一抬出来,不少勋贵都是要心动的。但眼下不能让他们大肆塞人,我不得不做出几分势头来。你这魏国公的小舅子不来受点苦让别人知难而退,我上哪儿立威去?”
“啊,敢情你还打算扯起虎皮做大旗!”王世坤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这才明白了过来,仔仔细细一想就爽快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听你的。谁要你的脑袋一直好使,跟着你厮混哪次没得好处?不过你要立威,不会只冲我一个人吧?”
“那是当然!除了你,我还少不得拉上其他人。这样,后日下午,你到我家来!”
约好了王世坤,徐勋稍坐片刻,就离开了魏国公府芳园,旋即径直转往定府大街的定国公府。徐光祚因是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孙,在前任定国公徐永宁故去三个月之后就承袭了定国公爵位,如今正在家守孝。但七七一过,不见外客等等这些规矩自然就被人丢在脑后了。这会儿徐勋入夜来见,外头一报上去,徐光祚就立时吩咐把人请到书房。两边一厮见,徐光祚免不了就盛赞起了今日西苑校阅时徐勋的那一番出彩。
徐勋下头五个百户,三个都是徐光祚所荐,因而也没打算在这位面前谦逊什么,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今次的来意:“定国公,如今我接了府军前卫掌印,剩下的兵员也要渐渐编练起来,之前这些班底就很不够了,军职也太低。现如今想必无人再会质疑府军前卫东宫扈从的名义,所以这几天之中,想来不少勋贵都会心动。”
“你的意思是,让我定国公徐家……”徐光祚出口一试探,见徐勋笑而不答,他的心里自是如同明镜似的敞亮,立时二话不说地一拍大腿道,“这事儿我定国公府一定不让人后。这样,我那长子太大了些,况且他是世子也扎眼,我那嫡次子正好十六岁,入军中锤炼锤炼正好,而且徐老弟这般治军手段,也刚好请给我好好调教调教这小子。”
说到这里,他也不管徐勋尚未开口答应,快步走到门口高声叫道:“来人,快给我去把二少爷叫来!”
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一个恭敬的声音:“老爷,您唤儿子来?”
徐光祚看了一眼徐勋,对于外头儿子的乖巧很是满意,当即叫了人进来。座上的徐勋见来的是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大约是因为见客,身上一件素缎大袄,银冠束发,下头踏着一双鹿皮靴子,看上去颇有几分英气。那少年向徐光祚行过礼后,徐光祚就笑着一指徐勋道:“这是兴安伯世子,领府军前卫掌印……唔,你就叫一声徐叔叔吧……徐老弟,这便是我的次子徐延彻。”
徐叔叔!
此时此刻,别说徐勋大吃一惊,就连那徐延彻也是瞠目结舌。但后者偷觑了父亲一眼后,便老老实实地一躬到地。然而,他这叔叔还没出口,就被徐勋一把扶了起来。
“不要听你父亲的,你要真一声叔叔叫出来,我就坐不住了。”徐勋复又回身坐下,这才看着徐光祚说道,“也好,后日你就请二公子到我家来,有些事情我要先吩咐吩咐。毕竟,这事情还要先过兵部这一关。”
“好好。”
徐延彻不知道父亲这大老晚把自己叫出来见客人是演的哪一出,眼见父亲没让自己走,他就索性在旁边站了,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徐勋,耳朵则是竖起来听着两人的对话,当终于听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之后,他不禁更是吃惊。直到随着送徐勋出门,眼见人上马走了,他方才赶紧凑到徐光祚旁边问道:“老爷,您要送我去府军前卫?”
“怎么,不乐意?”徐光祚斜睨了儿子一眼,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你母亲的意思,是想着和你叔叔一样。你已经挂了个勋卫的衔头,两天内补一个百户是轻轻松松的,但这些闲职哪里比得上府军前卫!现如今府军前卫就是东宫扈从,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脸的机会极大,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要不是我和徐勋结下善缘,这好事能头一个轮到我们?”
徐光祚当然不会知道,这好事头一个轮到的并不是他,而且这会儿徐勋离开了定府大街,仍然没有回府,而是又径直策马前行。这入夜的京城哪怕有兵马司的人巡行,原本也并不太平,但徐勋往来的都是权贵聚居的这些地方,自然遇到的只有兵丁没有蟊贼。这会儿他又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下,在西角门处叩门报了名字,不一会儿,那紧闭的门就一下子打开了。里头迎出来的除了两个提着灯笼的门房,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
“不知是世子大驾光临,实在是怠慢了。”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12章
招兵买马(中)
自打上兴安伯府负荆请罪之后,齐济良就恍若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再结交那些三教九流,而且平日里除却在家里读书之外,就是出门,也往往只是下午上兴安伯府去拜会徐良。也不知道是因为当初那训诫,还是因为从小就没有父亲管束,他对这位年近半百的老伯爵竟是渐渐生出了一种少有的孺慕之心,原只是因母亲撺掇拜了师,可渐渐就走动得勤快了起来。然而,这一天因为西苑练兵徐良也跟去瞧了,徐勋又铁定要回来,他就没再出门——非但没出门,心里还颇有些惴惴。
“娘,你说兴安伯世子回来之后,听说师傅宽宥了我,会不会不高兴?”这会儿虽说已经晚了,可齐济良却丝毫没有睡意,挨着母亲坐在软榻上忧心忡忡地说,“我那时候听别人说,兴安伯能得回爵位,都是因为世子和太子殿下阴差阳错结下了缘分。而且他如今练兵受褒奖,正是当红的时候,要是人家知道那会儿的轩然大波是我挑起来的,一定会……”
“你早知道这些,就不该在兴安伯面前把这些都倒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老实了!”仁和长公主亦是心中不安,此时冲儿子嗔了一句,终究还是心软儿子小小年纪便成了一家之主,就放缓了语气说道,“要不是兴安伯府没个女眷,我还能亲自登门给你说和说和,如今却只有等等看。不过终究是父子,兴安伯既然点了头肯教授你武艺,料想世子知道也不得不揭过这档子事。唉,若不是我如今进宫也见不着皇兄皇嫂……”
“娘,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那会儿一念之差,也不会害了你!”
见齐济良突然跳下软榻跪了下来,仁和长公主慌忙住口,一把将儿子揽进了怀里,一时暗地垂泪,暗想若非没有父亲教导,儿子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母子俩正相对凄苦之际,就只听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长公主,外头兴安伯世子登门,说是要见大少爷!”
“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仁和长公主不禁有些慌神,站起身就六神无主地道,“他今天才从西苑出来,这大晚上不在家里歇着,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就说我们已经歇下,请他明日再来……不不不,还是请到正堂,让人把那一斤从前皇后赐给我的六安贡茶找出来,好生伺候着,大少爷立时就去见他!”
只一会儿,仁和长公主就从避而不见改成了上宾招待。打发了丫头走,她便按着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齐济良肩膀道:“不要怕,打起精神来。你从正门进去,娘从后门进去。要真是他太过分,娘就是拼着回头被皇兄皇嫂厌了也会出来给你做主!”
“娘,你还是别去了……”齐济良突然伸手拦住了仁和长公主,随即昂首挺胸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给他骂一顿打一顿也没什么!娘,你就在屋子里等着!”
眼见齐济良突然转身大步冲了出去,仁和长公主想要开口把人叫住,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吞了回去,老半晌才无力地坐了下来。她这辈子就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先帝在的时候万贵妃当权,她母亲王顺妃只得她这一个女儿,一直懦弱受气;等皇兄朱祐樘登基,她不过两年就出嫁了,驸马又是个那样的人,早早丢下她死了;如今唯一的儿子又犯下了那样几乎不可弥补的罪过,她这个当娘的甚至只能硬起心肠让人去负荆请罪,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片刻工夫,她就站了起来,高声吩咐道:“来人,拿我的鹤氅来,去正堂!”
尽管外头人都称作是齐驸马府,但这座偌大的宅邸真正的名字是仁和长公主府。唐宋公主用正一品制度,明公主府却比公侯伯府的规制犹有过之,眼下这座中堂九间十一架,花样兽脊,梁、栋、斗栱、檐桷皆用彩色绘饰,这会儿晚间宫灯蜡烛一点,虽不像白天那样明亮,徐勋却也能看清四下里各种家具俱是用的好料子,唯有陈设显得老气了些,仿佛多年没换。
送上来的茶徐勋才只呷了一口,外头厚厚的门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随着寒风进来的便是一个少年。尽管只是当日陪朱厚照大闹仁和长公主府时见过一面,但此刻这一照面,他仍然立即认出这少年便是齐济良。然而,和前时见到的倨傲相比,这会儿齐济良一进屋子便大步走到他面前,竟是不声不响深深一揖到地。
“徐世子,从前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把个冒认皇亲的往家里拉,你和太子殿下登门我也不知好歹拦着;是我不识好人心,被人三言两语挑唆就觉着是你的错,支使了徐毅在外头煽风点火让御史弹劾你;也是我记恨那会儿跟着你和太子殿下一块来的那个姑娘,想抓到人出口气……总而言之,都是我年少无知糊涂愚蠢……”
一口气说到这儿,齐济良再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却是只躬着身没有直起腰来。见到这幅光景,原本慢条斯理坐着的徐勋终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心里明白了徐良怎会这样滥好人——只怕是自家老爹看着齐济良年岁和他差不多,于是生出了怜悯之心。什么得罪长公主不好,只不过是老爹心软的借口罢了。
他今天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因而这会儿就伸出手去把齐济良扶了起来。见这位仁和长公主之子起身之后还突然扭转头去,随即传来了在那使劲抽鼻子的声音,他不禁有些好笑,轻咳了一声就懒洋洋地咳嗽了一声。
“赔罪的事情就不用提了,这世上没有一件事向父子俩赔两次罪的道理。不过,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诫齐公子。这世上不是所有做错事都有机会补救的,你不妨想一想,倘若这次锦衣卫北镇抚司不是结案迅速,而那郑旺又攀咬上你的话,那结果会怎样?”
这会儿已经从后门蹑手蹑脚进了中堂后头的仁和长公主也听到了这话,满心的担忧一下子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惊惧。就因为齐济良把郑旺引为座上嘉宾,之后又因那玉坠事发而被太子朱厚照召入宫中好一通训,原本通籍坤宁宫的她已经被撤下了通籍,竟是再难进中宫一步。而去乾清宫是要事先上书奏请的,她这长公主一下子几乎在宫中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