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320部分在线阅读
知道山路不利于追兵发挥人数优势,他自然是竭尽马力,待到了平坦处,他就立时下了马背,又使劲在马股上狠狠用刀背抽了一记,等到其嘶鸣一声没命地跑了,他方才顺着一旁的田埂拖着两条被刚刚一路疾驰而磨破双股之间油皮的腿,往那边几家农舍走去。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就从里头出了来,却是一身斗笠布衣。在厂卫浸淫了这些日子让他知道那些追踪的手段,因而并没有杀人,而是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钱财,又眼看着他们将自己身上的衣物等等在灶火中烧成灰烬。
这些个百姓最怕官府,拿了自己的好处之后,必然不会吐露他在此停留的事!
深知别人必然会把守京城周边的各条陆路水路要道,再加上多年积攒下来的东西都藏在京城,因而钱宁反其道行之,非但没有往他处走,而是昼伏夜出混入了一处煤场,足足捱了十数日方才混在往阜成门往京城运煤的煤车中。见出城果然是比进城盘查严密,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顺手又悄悄地往脸上抹了两把煤灰。当查到自己的路引时,他竭力用最自然的姿态把自己从一个苦力那儿弄到的路引递了过去,见人一扫之后就挥了挥手放行,顿时暗自大喜。然而,当他埋头推着煤车前行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样又粗又大的棍子捅了过来。几乎是本能地,他敏捷地一窜躲了过去。
“这家伙不对,将其拿下!”
眼见城门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守卒一窝蜂冲着自己扑了过来,钱宁顿时面如死灰,奈何这几天都没吃饱肚子,他只是稍作抵抗就被人死死摁在了地上。隐隐约约的,他听到那边厢有人说话的声音。
“李千户,又抓了个奸细!这是第四个了,亏得你想了个好办法!”
“那是,兴安侯亲自到各处城门下了严令,此前咱们还吃过平北侯的请,如今不好好出力怎么行?发现身强力壮有些不对劲的,那就一根棍子捅他的下盘,这要是躲不开摔跤的就算是奸细,没武艺也无所谓,但躲得开的就多半有问题!更何况这家伙这么好的身手干什么挣不到钱,混在运煤的苦力里头自然居心叵测!”
说到这里,李梓洋洋得意地摩挲着下巴,仿佛看到徐勋回京之后再次在福庆楼摆酒给麾下这些部属庆功的情景。就在这时候,一个惊喜的嚷嚷传入了他的耳中。
“李千户,是一条大得不能再大的鱼,是那个提督内厂的钱宁!”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44章
小皇帝的霸气!
刘宇和曹元两人的突然下锦衣卫狱让内阁首辅李东阳嗅到了一丝异常,而接下来京城中的骤然大索,也让他大为纳闷。然而,哪怕在弘治年间,求见天子都不是容易的勾当,更不用说凡事率性而为的正德天子。于是,他只得耐下心观察事态的进展,当来自江西的急报在三天后终于送到了他这内阁首辅的案头时,饶是以他的资历和心态,第一反应便是不可置信。
宁王谋反,刘瑾舍身行刺,宁藩之乱一日而平?
这前一桩和最后一桩也就罢了,毕竟有安化王朱寘鐇谋反的先例在,宁王这位亲藩眼看事态不好狗急跳墙也能想得通;至于一日而平,只看徐勋和张永对付安化王时那应付裕如,此番须臾平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种事情平息越快,对百姓的影响就越小,不论如何都是好事。然而……刘瑾会去行刺宁王朱宸濠,还是舍身行刺,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这大路当中挡道的石头,终于撬动起其中一块了!”
不但李东阳是这么想的,朝中不少并非徐党刘党的大臣也一度是这么想的。当消息传开的时候,整个京城里有不少地方都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放起了烟火。而更多的人都开始私底下串联了起来,尤其是当钱宁落网下狱的消息为众人所知之后,想着钱宁那平步青云的升官之路是因何而来,更有甚者打起了趁势把徐勋拉下马的主意。
于是,李东阳因为刘瑾之死而长舒一口气,一时间忽略了下头动向的时候,朝中官员暗地里的串联趋势自然是越来越明显。而张太后把内厂和东厂暂且交给了张鹤龄张昌龄兄弟代领,这两人在先后找徐良试探了一下之后,立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西厂和锦衣卫在狠狠挖地三尺把宁藩在京城的各式产业和眼线连根拔起之后,也仿佛一夕之间从街面上消失了,更让那些串联大为猖獗。终于,当得报徐勋一行人过了天津的时候,雪片似的上书立时堆满了司礼监,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北直隶和山东山西一带的地方官上书。
这些奏疏不是算刘瑾当初为宁王复护卫一事竭尽全力的旧账,就是算徐勋力荐钱宁的走眼,亦或是干脆说两人狼狈为奸,请远奸臣正朝堂等等。就为了这巨大的声势,也不知道官道上跑死了多少匹马!
然而,司礼监把这一大摞一大摞的奏折往宫中一送,继而便如同石沉大海,全部留中没有半点音信。百折不挠的人虽是大有人在,可等到平北侯徐勋和张永谷大用等人到了京城的那一天,已经销声匿迹好些天的小皇帝仍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而小皇帝的态度须臾就来了。刚到京城还未进家门的徐勋,就径直和其他人被宣召进了宫!就在这一天傍晚,天子更是下诏内阁五府六部以及都察院大理寺等等要紧衙门的堂官,次日文华殿议事。尽管这是众所盼望的日子,可小皇帝偏偏挑在那些近臣回来之后的次日重开议事,仍然让不少满心期冀的人生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一天晚上,徐勋并没有出宫。他陪着朱厚照在豹房前头那宽阔的演武场中,看着那空荡荡的场地,以及那两条长长的驰道。西苑不比宫城,种树栽花的地方不少,尤其是在这豹房附近,更是绿树成荫,花香拂面。君臣二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坐在地上,一起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厚照方才仰天伸出了手抓了抓,随即若有所思地说:“徐勋,你说朕贵为天子,为什么抓不住天上的星星?”
面对这种太富哲理的问题,徐勋脑海中先是闪过了一部几乎就要忘怀的片子,随即方才苦笑道:“日落月起星沉,从古至今,人都以为这是亘古不变的。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天上的太阳迟早有一天会消亡,而从此月亮也会消失不见,至于星星,从数千年前到现在,他们一直都在变动着位置,也会有一天走向死寂。”
见朱厚照用一种仿佛是活见鬼似的目光看着自己,徐勋便微微笑道:“这都是少年时期的那位先生教的,他还说过一句很让人沮丧无奈的话。人生下来,便是要死的。”
朱厚照自从刘瑾死了之后,一路回来便一直心情郁闷,此时此刻听到这完全不像是安慰的安慰,他不禁瞪大了眼睛,当即眉头一挑道:“照你这么说,横竖是要死,那还不如想凡事随着自己的性子肆无忌惮,横竖到最后就是一个死字!”
“倘若只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既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妻儿朋友,那么理论上是可以如此。”徐勋微微一笑,突然之间想起了自己前世复仇之后满心空落落的那种寂寥,这才一摊手道,“人是群居的,单单一个人活不下去,光是寂寞就能杀死他,所以总得为着那些关切爱护自己的人想一想。就好比我,看着爹和家里的媳妇女儿平安喜乐,我就满足了,乐意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把日子过下去。”
“你这还算是得过且过?”
朱厚照一时为之气结,见徐勋使劲点了点头,又好气又好笑的他索性就这么躺倒在了地上。尽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刘瑾的棺木已经让他运回了京城预备下葬,可他仿佛一闭眼睛,身旁仍是有这么个人似的。所以,想到堆满了乾清宫东暖阁大半间屋子的各式奏折,想到萧敬的种种奏报,他就觉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烧。可是,徐勋所说的那些话,却让他的思维不知不觉转到了另一个方面。
“徐勋,朕若是加恩刘瑾的家人,你怎么看?”
“皇上圣明。”
朱厚照被这想都没想就说出来的四个字给噎得一呆,旋即气急败坏地说道:“没了?”
“没了。”
面对满脸郑重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徐勋,朱厚照索性就这么转过了身子去。然而,这些天来一直都没睡好的他此时却渐渐觉得眼皮子发重,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他依稀看到了这些日子来越来越少在梦中出现的弘治皇帝,见父皇一如从前那样对着自己颔首微笑,他顿时心情更松弛了下来。
“父皇,儿臣答应过你的,要当个好皇帝……”
徐勋听到这么一声嘟囔,忍不住伸出脑袋过去一看,见朱厚照显见是睡着了,他顿时哑然失笑,解下身上的外袍就为其盖在了身上,随即撑着手站起身来。见不远处的地方几个人分明在探头探脑,他便招了招手,等张永谷大用等人全都赶了过来,他方才指着地上的朱厚照,笑着低声说道:“皇上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在旁边看着,若不放心你们便小心挪一挪。我找个地方去睡一觉,明日还要文华殿议事。”
见徐勋打着呵欠就这么径直去了,几个大珰你眼看我眼,尤其是马永成魏彬和罗祥,都想趁着这最后时刻在小皇帝那儿使使劲,可眼下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却是怎么不吵醒朱厚照而把人弄进屋子里去。而张永和谷大用看了一眼分明是做了撒手掌柜溜之大吉的徐勋,彼此对视了片刻,便都暗自笑了起来。
这一晚上,有人酣然入梦一夜好睡,有人辗转难眠,也有人噩梦不断。当文华殿大门一开,前前后后的高官大佬们鱼贯而入,不少人都在看着孤零零的李东阳。除了之前刘健谢迁致仕的时候,内阁少有如此人员空缺的一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文武大臣们一入大殿,看到的便是朱厚照一反礼仪地并不是等大臣齐集再升座,而是早早就坐在了居中的宝座上。然而,他身边一贯留给刘瑾的那个位子,现如今空空如也。显然也是提早到了徐勋并未出现在天子左近,而是殿上武官之中极其靠前的位置。原本有人想要开口质疑,但早有人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你忘了不成?之前他晋升侯爵的时候,也出任了左军都督府左都督,这位子该当就在中军都督府两位都督之后。”
眼见群臣站定,接下来按次行礼,等众人站定之后,朱厚照不等有人站出来说话,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朕知道这数月不朝,想必诸位心中想什么的都有。”见那些内侍等等除了张永等人之外,其余的都按照自己此前的吩咐,蹑手蹑脚地退到了殿外,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瞒骗你们,徐勋刘瑾等人的江西之行,朕是跟着一块去的。”
他倏然站起身来,犀利的目光一扫那些仿佛立时就要喧哗起来的上下官员,冷冷地说道:“尔等读圣贤书的文官当中,有一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对朕这个天子来说,到外头走一走看一看,远胜于窝在宫里听人歌颂什么盛世太平无饥馁,也胜过听人说内官贪腐横行地方,仿佛是但凡进士出身的就没有不称职不清廉的似的。朕路过淮扬的时候,听见过一个笑话,有个县令倒是热衷于修水渠,可原本好好的地方,被他一修水渠,三天两头闹洪灾,可他却高升了他处,百姓都恨得牙痒痒的!”
“所以,朕去都已经去了,如今也已经平安回来,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劝谏,而且此话只是对你们说,若外间有什么质疑,朕是不认的,而且回头这些年的君臣情分也就没了!”
一口气说到这儿,朱厚照一摆手,见张永等人认命地抬了那几个大箱子过来,他便缓步过去,随便拍了拍其中一个,这才嘿然笑道:“这几个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想必你们应该比朕更加清楚。墙倒众人推的道理,朕从前不是不知道,但直到这一次方才清清楚楚地认明白了。那么多人只知道看着刘瑾的坏处,就没人想想他的好处?难道他此前主张严加考察官员有错,难道他主张税赋清欠有错,难道他主张按照国初的田亩法,清算各地田亩,严禁兼并有错?你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妨扪心自问,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出自公心!”
尽管朱厚照登基这两年多来已经是成长了许多,但对于这些动辄在官场已经二三十年甚至三四十年的老臣来说,小皇帝即便精明也有限。可这会儿听到朱厚照这最后几个反问,以及那出自公心四个字,不知不觉就有人面色不自然了起来。
然而,朱厚照显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眼见堂上暂时没人出来和自己打擂台,他便回身坐下,看着张永说道:“把这几箱子东西拿到文华殿外,令司礼监诸文书写字官,一样一样记录上书人的名姓,至于内容不用看,径直就烧了。人都已经死了,他们还要怎样?至于这些记下名字的人……吏部尚书张彩!”
号称中风的张彩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今日的文华殿上,足以让人明白此前张彩上了密奏,于是方才让刘宇曹元钱宁等人锒铛入狱的消息属实。此时此刻,当他出列的时候,自然而然引来了无数人的瞩目。
刘党中人此次受创严重,张彩已经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残党中的领军人物!
“你是吏部尚书,这些人就由你每年亲自考察。将来他们在任上,每一年做到了些什么事,没有做到什么事,民间风评如何,朕要看到一张详详细细的单子!倘若他们真的是政绩斐然,朕不会计较今天的上书,升赏都不会少了他们的,而且会昭告天下褒奖,但他们要是治理一方都做不到……哼,知道说别人却不能自省的,给朕滚回家种地去!”
“臣遵旨。”
这样一条旨意足以让今日从尚书侍郎到大理寺卿等等一众高官齐齐色变。然而,小皇帝却又抢在他们表示反对之前,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朕的旨意,不是和你们商量!另外,听说河套那边力抗小王子,接连好几场小胜,杨一清居功至伟,内阁正好缺人,调他回内阁任次辅!廷推的事情,李先生安排一下吧!吏部考察官员的事,回头让杨一清监理。”
徐勋看着说完这一切就立时拂袖而去的朱厚照,面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以杨一清的资历功绩,再加上刘瑾死后风头反而更盛的张彩总算有个人能钳制钳制,廷推要是通不过,那就是咄咄怪事了!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45章
天伦之乐,爵赏必得!
当从皇宫径直回到了武安侯胡同的兴安侯府时,徐勋发现路上有不少人正在悄悄打量自己。然而,那前呼后拥的护卫仪仗却让这些目的各异的人无法靠近。他很清楚,今天在朝会上发生的事倘若就此传开,会带来怎样的轩然大波。然而,他并不是十分在乎,亦或者说甚至在有些恶意地等待着那些强烈的反弹。
皇帝把屠刀交给了张彩,而张彩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一定会把清洗控制在某种程度之内,而且必然会树立一大批模范官员作为榜样和典范,同时刷下一大批只会嚷嚷不会治理也不懂实务的人,以此贯彻其考察官员需严厉的宗旨。当然,这种莫大的震动,绝不是习惯了成例成法的人能够接受的,想必杨一清人还没到京城,就会有众多亲朋故旧一拥而上。而杨一清倘若聪明,就会知道这确实是团结旧人在身侧的好机会,只要不过分。
有两党在朝堂彼此抗衡,彼此有个制约,尽管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但未必就不是好事,只要皇帝能够压得住。以朱厚照的年纪来说,这位小皇帝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随着岁月而增长的手段。权力有制衡,至少就不会因为一党独大时,那个头头掌权惯了而刚愎自用而以至于唯我独尊,接下来被人压倒之际便遭疯狂清算,压倒别人之际便反攻倒算……如此周而复始,不得消停。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局势到这地步,他已经可以稍稍抽身了!
幸亏大明朝有一条不错的制度,勋贵不预政事,他可是一直谨守规则的典范!
“少爷,到了,咱们到家了!”
徐勋从那些思绪之中抽身回来,见是此刻正过了武安侯府的门口,门上的小厮虽是垂手低头,但可以清清楚楚地发现,不少人都在偷眼瞥看自己。他笑吟吟地用马鞭在马股上狠狠抽了一记,骤然加速到了自家门前,见金六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微微点头就径直策马进了门去。随着甬道走了一阵子,眼看就快到二门之际,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娘,娘……”
这孩童清脆的声音让徐勋骤然间愣住了,随即竟是也顾不得其他,就在马背上掰起手指算了起来。醒悟到女儿如今已经一岁多了,倘若快的话,确实已经能够开口,他顿时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悔意。孩子一两岁的时候是长得最快的时候,往往十几二十天便会变个样子,他这接连两次都是一出门便是数月,竟错过了孩子开口的第一声。
“对,琼华乖,只叫娘就够了,可千万别叫爹,气死他这个没事就丢下咱娘儿俩的坏蛋!”
“说得好,咱们不理那个坏蛋!琼华,叫一声爷爷来听听?”
“耶……耶……”
“好好,丫头真乖!”
听到这渐渐近了的声音,徐勋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继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拨马过了前头一个拐弯,他立时就看见一身鲜艳的大红衫子,正抱着一个粉妆玉琢同样身穿大红的孩子站在那儿的沈悦。一旁徐良那花白的发色往日他瞅着异常刺眼,如今在日头底下,却因为梳理得整整齐齐而显得温润柔和。只是迟疑片刻,他便立刻跳下马大步走了上去。
“爹,悦儿,我回来了。”
这熟悉的言语让徐良有意紧绷的脸色立时缓和了。尽管这位年纪已经不小的兴安侯很想继续维持一下严父的脸孔,奈何他从来没有那经验,尤其是在徐勋有意嬉皮笑脸的讨好眼神下,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轻哼一声道:“每次出去便必定要捣腾一次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你小子就知道让家里人心惊肉跳!”
“小事而已,须臾就完了,哪里说得上什么心惊肉跳?”徐勋赔了个笑脸,突然间就只见眼前突然黑影铺面,定睛再一看,却是沈悦趁着他走神的工夫,径直把女儿抱着凑到了他面前。小家伙用大大的黑眼睛瞪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突然便伸出手来朝他的脸上张牙舞爪,村不及防之下,他的脑门上就中了重重一下。
“哈哈哈,这小家伙的力道大着呢,每次给她修指甲都要几个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这一回正好没剪,却是你这个当爹爹的遭了殃。”徐良看着徐勋脑门上那条红痕,一时间忍俊不禁,“就算是你这个当爹的丢下女儿这么久的小小报应,还不赶紧把琼华抱过来?”
乍一回家和女儿久别重逢的第一次接触,就是这么一下子,徐勋一时竟心有余悸。然而,面对那如今竟有些酷似自己的漆黑瞳仁,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把那小小的软软的孩子抱在了自己怀中。见徐宁不哭不闹的乖巧样子,他几乎很难相信刚刚那一下狠的出自这么个如今看上去异常娴静的小淑女,当即忍不住在其脸颊上亲了一口。
“琼华,叫一声爹来听听?”
在徐勋那期待的目光中,徐宁东张张西望望,先是看向了日夜相伴的母亲,见其轻轻点了点头,她顿时又迷惑地转向了徐良,见徐良冲着她笑呵呵地招了招手,她方才再次转回了刚刚自己狠狠抓了一把的人。盯着徐勋瞪了老半天,她仿佛想起刚刚脸上那奇怪的感觉,与其说是亲,还不如说是用口水糊了徐勋那半张脸,继而又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这种待遇简直是让徐勋哭笑不得。然而,接过沈悦笑吟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见手中的徐宁正欢快地东张西望,嘴里还发出了依依呀呀等等无意识的声音,他仍是心头欣喜。和父亲妻子并肩进了二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他们询问南边的种种,更多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手中的徐宁上。他并不是没抱过女儿,正因为如此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小家伙比从前沉了不少,身上也更结实了,就连扭头、眨眼以及笑的模样,也已经同从前截然不同。
“幸好你昨儿个宿在宫中换过衣裳,否则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可不敢让你沾孩子。”快到徐良正房的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说道,“前两个月京城伤寒流行,我和悦儿就担心琼华染上这病。隔壁武安侯府,老二新得的大胖小子,就是这么夭折的。好在她福大命大,最终平平安安。”
徐勋听着心中一紧,见手中的徐宁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挥舞着小手满身是劲,甚至还轻轻抓起了他的头发,他不禁意识到,这是一场伤风感冒就可能夺去人生命的明朝,不是遍地医院随处点滴的现代社会。心中后怕的他想起今早虽是沐浴更衣之后才去的文华殿,但还是忍不住稍稍往后挪了挪脑袋。
“刚刚亲都亲了,这会儿躲什么躲?”沈悦嗔了一句,听到徐宁依依呀呀了一阵,又叫了两声娘,而徐勋则是满脸郁闷,她不禁眉开眼笑地说道,“谁让她正认人的时候,你偏偏到外头去做你的大事了?你抱她的时候没哭闹,那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上次干娘来瞧她,也就是十几天没见过,她就很不给面子地哭了足足一刻钟,声音大极了。”
徐勋闻言方才稍稍得了几分安慰。然而,眼看徐宁在他手里扭来扭去的,他只能让给了不由分说伸过手来的徐良。见老爹抱了孩子过去后,立时任由孩子捏着他的脸,拔着他的胡子,甚至蹂躏起了那花白的头发,他不由自主感到后背心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