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31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11/326

  听到门外禀报的人直接把自己给忽视了,刘瑾一时眉头一挑,心中更加愠怒。可等到三个人彼此搀扶着进大堂的时候,他顿时心头咯噔一下。只见其中一人一条腿完全折了,走路一瘸一拐,另一个人则是吊着胳膊,剩下一个人虽是囫囵完整,但脸上却块块青紫。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所谓物证案卷并不是一摞两摞,而是一箱箱整整搬进来十几箱案卷!
  周仪此前听徐勋字字句句都是江西风土地理人才英杰,再加上这位平北侯雷厉风行的手段,有担当有魄力的作风,他起头打定这主意时的惶恐全都丢到九霄云外了。此时此刻,看到这些东西全都在手,他立时拿出自己这个三甲出身的同进士一点一点磨到从六品布政司衙门通政司经历这十几年中历练出的文牍本事来。每一箱案卷中是宁王哪一系列罪名,他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甚至其中状纸上那些泣血而书的内容,他说着更是潸然泪下,到了动情处,他竟是屈膝跪了下来,竟已是泪流满面。
  “侯爷,早些年宁康王倒行逆施,江西百姓就已经受过一回苦,但现如今何止十倍百倍!各地都有将田宅投献王府期冀免税,但宁王一系素来名声不好,百姓不敢投献。可宁王索性一则是强取豪夺,二则是放高利贷使人以田宅抵押,一来二去侵夺官田民产不下万顷,百万亩!而江西原本田地丰饶,商贾众多,可宁王养巨盗,劫商旅,以至于行商不敢过境,百姓卖力耕种而欲求温饱不可得!历年会试,江西举子金榜题名的不计其数,在朝更是名臣济济,可宁王当道,稍有探知朝中大臣弹劾他,便使人威吓起家人,以至于赣人居官不安……”
  说到这里,他突然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随即声音嘶哑地说道:“宁王封号中这个宁字,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江西有宁藩,则江西不宁,天下不宁!”
  这最后一句声泪俱下的控诉无疑让在场几乎所有人为之色变。宁王的封号是太祖定下的,而宁王最终移藩江西,则是太宗的决定,这周仪的话岂不是说那两位皇帝做了错事?就连刘瑾也对于这个送上门的把柄异常得意,可他还没来得及刺上徐勋一句,就被周仪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击得粉碎。
  “但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之外,还有一样最不能容忍的,宁王私交江西都司官员,害死前都指挥使戴宜,图谋不轨!”
  不轨这个罪名,不论在什么时候扣在谁头上,都是最要命的罪名。此时此刻,布政司衙门的大堂上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刘瑾亦然。在这死寂沉肃的气氛中,后堂中的朱厚照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强自按捺下了出去亲自盘问那周仪的冲动。
  良久,还是徐勋开口打破了沉寂,却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此话当真?”
  “这三个人证全都出自宁王府。陈宣刘良固然因为劝谏受过刑,但典宝司典宝正阎顺却曾经是宁王的亲近之人。往来宁王府次数多的人全都知道,宁王曾经多次嘉赏过他这个九品典宝正的才学,还说若非机缘太差,不至于只得了区区举人功名!阎自采,今日侯爷在堂上,布政司诸位大人都在,你就直说了吧!”
  见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一身九品服色的自己身上,那年过四十的阎顺忍不住垂下了眼睑,旋即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下官宁王府典宝阎顺,见过平北侯、刘公公和诸位大人。”
  比起周仪来,阎顺显见是个性子更加迂腐的人。周仪还是同进士出身,但阎顺却只是不问外务一心科举却屡试不第的举人,因为被宁王府招揽贤才的名声所惑,这才投进了王府,屈身做了个九品典宝。因而,听着他在大堂上说着偷听到的宁王勾结巨盗打劫商旅,派人拿着这些钱财到广东采购兵甲,以及收买江西都司上下军官……尽管他颠三倒四完全没个条理,但正因为这样反反复复说不清楚,在说到自己逃出王府的经过时又几度语无伦次,反而所有人都觉得这消息可信。
  至于脸色铁青的刘瑾,此时最后悔的却是自己刚刚没有当机立断抽身而退!
  尽管光凭这些人证物证,并不一定真的能够证死宁王。但那是在今次前来的是寻常文官和锦衣卫官的情况下。今天坐在这儿的,刘瑾是司礼监掌印,内官之首,徐勋是平北侯,虽则爵位并不顶尖,可圣眷和实力却是顶尖的。因而,哪怕布政司上下对今天抖露出来的大多数事情都是有些数目的,但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刘公公,你怎么看?”
  眼看徐勋突然侧过头来,极其尊重而谦虚地问了自己一句,刘瑾简直没当场大骂起来。你又是撂话揽事上身,又是承诺绝不徇私,又是让人看住王纶,又是从周家起出了这些人证物证……你刚刚什么事问过我,现在却又来装样子了?
  可是,既然终于盼到徐勋开始征询自己的意见了,刘瑾少不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是罪证确凿,但案卷是民间百姓的陈词,田契等等也做不得准,至于宁王的所谓逆谋,也只是这王府三人的一面之词。若是就靠着这些定亲藩之罪,未免过于草率……”
  还不等刘瑾有长篇大论的机会,徐勋便笑吟吟地说道:“刘公公既然这么说……就请刘公公前往宁王府,亲自质询此次之事如何?”
  这正是刘瑾本想提的事,可此时此刻徐勋反而提了出来,刘瑾却又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有心继续推不去,可别说今日之事已经直接把逆谋两个字摆上桌面了,真的让徐勋等人回去禀报,朱宸濠决计会把他一块拖下水;可若是去吧……难道他真的要上那条贼船?那时候固然徐勋等人这些眼中钉能够一块儿除了,可是,他和朱厚照十几年的情分也一样没了!
  “刘公公?若是你身上疲累,不如我去让人知会张公公或是谷公公?”
  面对徐勋那张异常关切的笑脸,刘瑾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把心一横站起身来,却是强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家再撑一撑走这一趟就是了!”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24章
反攻倒算?
  刘瑾一出江西布政司衙门,眼见一行自己精心挑选出来,又用银子统统喂饱了的京卫精锐全都候在那儿,而马车也正停在自己面前,刚刚从里头跟出来的几个徒子徒孙小意殷勤地伺候着,分明是和从前一样前呼后拥风光无限的模样,他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仿佛一个人置身冰天雪地的寒意。
  这一步跨出去,他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要是不跨出去,从徐勋到这一回跟着他一块出来的张永谷大用等人,也同样不会放过他。想当初他们在东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是何等的齐心协力,现如今那几个即便不是穿一条裤子,可大事上头连成一线,唯独却把他一个人踢了出来。早知道如此,他就应该手指缝中漏出些好处来分润了其他人,也不至于让人都被徐勋给拉了过去,更不会有如今情势。
  “公公,公公?”
  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见几个徒子徒孙全都满面担心地看着他,明显是之前被困在这布政司衙门,这些人心里就已经七上八下,如今看他这失神模样就更担心了,刘瑾少不得整理了一下心情和表情,让自己又显出了从前那副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镇定自若,没好气地挑了挑眉道:“咱家不用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担心。吩咐他们都预备好了,去宁王府!”
  随着刘瑾那一行人离去,布政司衙门的封锁却并未解除,恰恰相反,徐勋对大堂上下一众官员告了一声罪,到后堂里却也顾不得和朱厚照说话,径直招手叫了阿宝上前,沉声吩咐道:“你挑一个妥当人,你自己亲自去都司衙门,对张公公谷公公说已经事发了,让他们立刻按照之前商量的动起来。按察司衙门那边就叫那人去,让马公公他们去都司衙门会合,动作要快!”
  朱厚照强忍着没发问,可等到阿宝答应一声一溜烟就跑了,他顿时忍不住了,三两步窜上前一把抓住徐勋的袖子问道:“你这番分派,难道是提防着宁王朱宸濠?”
  “若是刚刚周仪和宁王府那三个人是在别人面前捅出宁王的逆谋来,那么,宁王朱宸濠还能打通上下关节,甚至于倒打一耙,可是,这事儿偏偏是在我和刘公公面前被捅破的。”徐勋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便看着朱厚照说道,“兹事体大,皇上,我这就让人护送你出城。”
  “朕难得出来一次,兴许就能亲眼看到这种谋逆反叛的好戏,干嘛要走?”朱厚照却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挺直胸膛露出了几分帝王威势,“当初宫中被人看住的时候,朕尚且能悄悄溜出来前往京营找人,现在这不过是才露出端倪,朕有什么好怕的?朕就不相信仓促之中宁王就敢举兵动乱,要是他敢,这不是正好,趁着咱们在这儿,将他们一网打尽!”
  小皇帝既然表现出了如此魄力和决心,徐勋略一斟酌,知道劝是劝不住的,也就没有再勉强。只是,他深知自己如今肩膀上担着的责任,少不得伸出三根手指头和朱厚照约法三章。眼见小皇帝嘴上答应得比谁都顺溜,但眼睛却骨碌碌直转,他哪里不知道人正打的什么主意,却索性只当成没看见。
  等到从后堂出去再次上了大堂,他见一众布政司官员立时摆出了正襟危坐的架势,便沉着脸说道:“诸位,今天既然是爆出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本钦差少不得要仔仔细细查问。更何况既然事涉都司衙门,现如今就请诸位移步都司衙门吧。”
  此话一出,堂下顿时一片哗然。可是,面对着徐勋那犀利的目光,为官清正的自忖接下来不过是看好戏而已,至于为官污浊甚至于和宁王本有些交往的,眼看王纶都已经被带下去了,还不知道是怎个结局,也不敢提出异议。至于左右布政使官位虽高,可一个是好好先生,另一个则是对宁王的为所欲为深恶痛绝,恨不得有个人能治一治,因而到最后竟是一丝一毫的反对声音都没有。
  在这样的氛围下,一众人等形同被押送似的跟着徐勋一行人到了都司衙门。而在这里,迎上前来的不止是张永和谷大用,还有从按察司衙门匆匆赶过来的马永成和魏彬罗祥。尽管刚刚在这儿见到阿宝,他们都大略得知了布政司衙门中发生的事情,但此时此刻一见到徐勋,张永和谷大用还矜持些,马永成那三个就按捺不住了,一开口便是连珠炮似的问题。然而,徐勋先是含笑示意谷大用帮忙应付着那些布政司的官员,随即方才咳嗽了一声。
  “物证人证齐全,再加上其他的各种旁证佐证更多,所以此事能够轻轻松松办成铁案。”
  最恨不得刘瑾被踩在泥里万世不得翻身的不是别人,正是屡屡在刘瑾手上吃亏的马永成和魏彬罗祥。此时此刻听到徐勋竟然说这是铁案,早先吃亏最大,冒险也最大的罗祥顿时狞笑道:“好,好!没想到刘瑾也会有今天!他当初把宁王夸得贤德无双,这才哄了皇上复他护卫,现如今宁藩不但劣迹斑斑,而且还打算谋逆反叛,我看他这脸往哪里搁……不,应该说我看他如何对皇上交待!”
  魏彬也嘿然笑道:“这一次,他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马永成的言语则更直接:“打蛇打七寸,但若是没把蛇打死,异日说不准要被蛇狠狠咬一口!难得的好机会就不要错过,否则是要遭天谴的,这次不把刘瑾拍死,下次就轮到咱们倒霉了!”
  这话立时引来了魏彬和罗祥的热烈附和。当下三个人便紧锣密鼓地当着徐勋和张永的面商议了起来,其中不乏某些阴毒的策略。然而,徐勋这个挑起了话头的当事人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而且紧紧皱起了眉头。而张永也早就瞥见了和阿宝并列站在一块看似恭顺,但脸上表情已经极其难看的朱厚照,自然亦是一声不吭。
  直到三人话头越扯越远,越说越不像话的时候,徐勋方才再次重重咳嗽了一声,见马永成最先恍然醒悟,又拉了罗祥和魏彬一把,两人这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他便沉声提醒道:“宁王是宁王,老刘是老刘,不能混为一谈。总而言之,老刘去宁王府的事还没个结果,如此泼脏水还早呢。为今之计,先把都司衙门清理干净了再说!”
  和之前徐勋在布政司衙门做过的事情一样,张永和谷大用在都司衙门中亦是借由早就联络好的一个都指挥佥事,搞起了互相揭发。在前任都指挥使戴宜死了之后,现任都指挥使柳芳并不是一个果断人,而是优柔寡断的角色,一见下头开始窝里斗,他便立时三刻没了主意。直到徐勋这边把布政司的人全都一股脑儿带了来,他又更加乱了方寸,这会儿行礼厮见之后,听到事情始末,他讷讷许久方才吐出了一句话。
  “下官上任未久,都司中的这些情形实在是不清楚。”
  徐勋原本就没有立时三刻追究柳芳这个都指挥使责任的意思,可听到这么一句经典的推搪之词,他不由自主就觉得心头一把火蹭地冒了起来。一想到兵部此前是刘宇,后来是曹元,现如今又换上了韩福那个虽说还清廉却一心唯刘瑾马首是瞻的家伙,他心中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腾出手把兵部清洗一遍,紧跟着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柳都帅你上任尚不足一年,本钦差上奏的时候,自然会把这一点奏报清楚。”
  见柳芳立时三刻松了一口大气,徐勋不禁暗自冷笑,当然,也少不得奏报柳芳上任不足一年不能制约下属,却捞了不少空饷!
  当徐勋抬脚迈进都司大堂,从一众身着官服的武官身侧走过,径直来到了当中的主位前头转过身来,旋即环视了下头一眼之后,刚刚还闹闹哄哄犹如菜市场的地方很快安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些人敬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往日露出来的手段,以及在背后撑腰的天子,当然更要紧的是摸不清如今的局势,他便大马金刀地在都指挥使柳芳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柳都帅,不介意我雀占鸠巢,在你的位子上坐一坐吧?”
  柳芳正心里惴惴事情闹大了,自己要担多少责任,闻听此言立时满脸堆笑地说道:“侯爷言重了,言重了。您是钦差,又是侯爵之尊,自然理当上座。”
  徐勋这才收回了看向柳芳的目光,似笑非笑看了众将一眼,继而慢条斯理地说道:“诸位轮年纪资历,都是我的前辈,本来我奉旨巡查江西,并没有到都司衙门挑刺的意思,张公公谷公公到这里来,也只是例行公事,谁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揭出什么有人交接宁王府的事。藩王不得交接地方文武,这是多年以来的规矩!”
  稍稍一顿后,他捕捉到了几个脸上或是紧张,或是恼怒的人,这才提高了声音:“更何况,就在今日布政司衙门的大堂上,才刚有人揭出宁王私占民宅强夺男女,纵火杀人勾结巨盗,支使其杀上书弹劾其的清官刚吏,乃至于私往广东买兵甲的事。所以,这都司衙门若真的有人交接宁王,那我就不得不立时三刻查问清楚!”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25章
一触即发,少君露馅
  都司衙门上下官员之中,除了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尚有从二品的两位都指挥同知和四位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今日掌管练兵的都指挥同知郑天明并没有来,因而除了掌印的都指挥使柳芳外,尚有五个三品高官,清一色都是从世袭武官开始熬资格晋升,最年轻的也已经四十八岁了,甚至连家中儿子都比徐勋年长。至于南昌前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们,当中不乏刚刚世袭军职的,可即便如此,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出头。
  然而,尽管徐勋年轻,却并没有人敢小看了他。毕竟,徐勋已经不是刚刚入京时那个仅仅走了大运的兴安伯世子,府军前卫掌印指挥使,而是曾经在宣府兵虞台岭大败后骚扰蒙人多部扳回败局,而后又在巡视陕西时平定了安化王朱寘鐇之乱,进而收火筛复河套,在朝中能和刘瑾抗衡的平北侯。即便那些光鲜的履历上头,兴许有些东西只是好看的,可也不是他们这些并未在边镇磨练过,只是在最多对付盗匪的十三都司熬资格上升的人能够抗衡的。
  可这查问清楚四个字实在是太重,前头徐勋所言宁王的诸多罪名则更重。倘若这么追究下来,那几个往宁王府走动勤快的人甚至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于是,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少不得有人硬着头皮说道:“侯爷,都司衙门既然在南昌府,宁王府偶有宴客,自然少不得走个过场,若这也算是交接藩王,南昌府上下有几个官员不曾给宁王千岁捧过场,难道全都得一竿子打下去不成?”
  “若只是去走个过场,自然不算。”徐勋抢在要出声附和的人之前撂下了这么一句,又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第一,诸如三节两寿这样逢年过节的时候去宁王府送礼道贺的,这是正常人情走动,决计不算交接藩王;第二,就算是平日宴客时去过宁王府,但只要坦坦荡荡的,也自然不算。但是……”他突然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倘若收过宁王府的重礼,在都司衙门下辖的卫所千户所里为宁王安插了一些人,那么,休怪我辣手无情!”
  此话一出,有人如释重负,也有人面上纹丝不动,心中惊涛骇浪。然而,把狠话撂下了,徐勋反而微微笑了起来,又冲着面色极其不自然的柳芳说道:“嗯,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柳大人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柳芳即便听不懂这种后世极其普遍的领导式征询意见,但他却很无师自通地明白该如何回答。因而,他便是毕恭毕敬地躬了躬身,满脸堆笑地说道:“侯爷所言字字珠玑,下官哪有什么补充的。若是江西都司早有侯爷这样的少年英杰来整饬整饬,不但军中必然会为之一肃,江西一省内肆虐的盗匪山贼等等必然会为之一清。”
  这前面一肃,后头一清,俱是两顶极高的高帽子,徐勋虽说甘之如饴地领受了,却也不免觉得柳芳敷衍塞责的本事一等一,这奉承巴结的本事同样是一等一。
  于是,他含笑示意柳芳坐下,须臾又抬手示意其他人一一坐了,随即便吩咐人去请了布政司的那些官员进来,这就开始拿出从未显露过的一套本事,开始滔滔不绝地做起了关于布政司和都司整风运动的总动员,那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林林总总说得井井有条。后头马永成三个正在头碰头地商量着如何把刘瑾搞下去,自然不会注意这些空话,而朱厚照却是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听着,到后来忍不住用胳膊肘使劲一撞谷大用。
  谷大用正心不在焉地想着刘瑾若是真的投了宁王朱宸濠,那么谋逆的罪名一旦扣上去,其家人必然没有幸理,徐勋那时候的承诺不用说必然泡汤,因而,当硬吃了朱厚照这一下子肘击,他先是愣了一愣,好半晌才觉察到了疼痛,顿时哎哟一声。眼见马永成三个人都狐疑地看了过来,而魏彬甚至往朱厚照身上多瞅了两眼,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抓起朱厚照的手腕就没好气地说道:“你个不懂规矩的小子,看我替你家表哥教训教训你!”
  等到把朱厚照拖出了后堂,他才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额头,随即赔笑看着朱厚照说道:“我说……寿哥儿,究竟什么事?”
  见谷大用总算没一嗓子把皇上那两个字吐出来,朱厚照顿时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旋即便警觉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徐……表哥究竟和你们商量了什么,老老实实地给我说出来,不许有丝毫隐瞒!”
  一听这话,谷大用顿时苦了个脸。然而,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徐勋似的整日和朱厚照打太极,斟酌了一下如今的形势,他便轻声说道:“寿哥儿就没发觉,张公公不见了?”
  “嗯?”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刚刚出来的时候只见马永成三个人又开始嘀嘀咕咕了,确实没看见张永。于是,他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说道:“表哥是不是让张永去军营里头了?”
  谷大用立时对着朱厚照竖起了大拇指,见小皇帝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便低声说道:“江西都司一共有南昌前卫、赣州卫、袁州卫、吉安卫、南昌左卫五个卫所,此外还有九个千户所,若是按照足额,则应该有三万四千人。只不过如今军户逃亡日渐严重,虽说不知道正经数字,但料想不会超过三万人。这其中,南昌左卫因为皇上……咳,因为刘公公的建言,已经又恢复为了宁王护卫,所以,如今江西都司所辖正军估摸着顶多只有两万多人,其中南昌府则是只有五千,这还是足额的情况下,另外五千则是在宁王府。”
  朱厚照毕竟不是第一天登基的幼主了,立时明白了情势的严重性。即便南昌前卫并无问题,这南昌府的情形也是五五之数,也就是说,因为自己那时候被刘瑾一时说动,竟造成了宁王府兵完全能够在南昌府抗衡都司所辖的兵马!一时倒吸一口凉气的他想到南昌前卫的几个军官都留在前头,又恍然大悟徐勋那番长篇大论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拖延时间!可即便如此,徐勋的也实在是太会说了,而且一套一套有条有理煞有介事,倘若不是他知道徐勋是在瞎掰,还以为这真的是奉旨行事!要是他会这一招,赶明儿也能让那些只知道在他耳根子旁边啰啰嗦嗦的老大人们尝尝厉害!
  想着想着,朱厚照顿时走神了,随即才醒悟到最要紧的不是这些,而是张永是不是上南昌前卫去了!
  当下他少不得恼怒地瞪着谷大用,谷大用立时醒悟到自己废话多了些,连忙干笑道:“看我这记性……张公公去的是南昌前卫,当然不止他一个,还有五十精锐随行,此外还得加上刚刚不在场的都指挥同知郑天明。他在江西多年,而且是从南昌前卫一步步升迁上去的,资历老人缘好,再加上有些真材实料,应该能镇压镇压。至于如今已经是宁王护卫的南昌左卫,这一年多应该早就被银子喂饱了,所以只能看其中的锦衣卫暗线有多大本事了。”
  意识到如今形势难测,朱厚照哪里不知道徐勋为何要派人护送他离城。然而,他非但没生出什么惊惧,反而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兴奋从心底油然而生。他练骑射演军阵,可一直都没亲身经历过战场,因而对于徐勋这个半吊子都已经立过两回军功,他自己却憋屈地窝在皇宫,心底一直很不得劲。一想到今次竟能遇到这样的大好机会,他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最好宁王朱宸濠能胆子大些……”
  谷大用听到这一句感慨,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然而,他立时就想到了前往宁王府的刘瑾,虽说知道接下来很可能便是敌人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可老刘才去了宁王府,要是他能够说动宁王,兴许还能免去一场兵灾。”
  朱厚照刚刚完全忘记了这一茬,此刻谷大用一提,他的脸色不知不觉就阴沉了下来。他突然扭转头看向了都司衙门的高墙,好一阵子才声音干涩地说道:“你觉得刘瑾此行能奏效?”
  “这个……”谷大用即使昧着良心,也不敢说刘瑾能够说得宁王朱宸濠放弃逆谋,至于上书请罪就更不用提了。于是,当听到朱厚照长长叹了一口气时,他只能尽可能委婉地说道:“毕竟如今还没有结果,却是不好妄下论断。”
  朱厚照很没有精神地摆了摆手,又重新进了后堂。这一次,他忘了遮掩,而谷大用也因为在那想着刘瑾可能做出的选择而在原地发呆叹气,全都忘了后堂中还杵着马永成魏彬和罗祥。那三个人的商量已经告一段落,正在那东张西望很没耐心地听着徐勋在前头的长篇大论。于是,当朱厚照垂着脑袋进来的时候,无意中瞥了一眼的罗祥立时就移不开视线了。
  尽管他之前也注意过徐勋这个甩不掉的表弟,可因为人大多数时候都低眉顺眼地站在徐勋身后,又是满脸青春痘的小结巴,再加上人一直都走在自己后头,所以没太在意。可现如今看着人的举手投足,看着人那生闷气的模样,看着人那习惯性的步子,他的嘴终于越长越大,到最后竟是结结巴巴地吐出了一个字来。
  “皇……皇……”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11/32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