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2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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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仿佛是觉得在这儿下决心会有神明保佑,一个接一个伸出手来,当三只手紧紧一握之后,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罗祥才干咳一声说道:“罗祖,今日多谢你指点迷津。咱们三个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供奉的,此前正好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料子,回头让人雕一座莲台送来。日后你给信徒讲经说法的时候,却也用得上!”
  三个人是心事重重来到罗清这儿的,但走的时候,却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倒不是真的罗清那一番话就打动了他们,而是三人虽则在犹豫,可心中的偏向却很分明,罗清的话充其量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然而,悄悄尾随而来的人当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这几日烦躁心绪不宁的这三位中贵在这座小宅子当中只是坐了一坐,就立时脱胎换骨犹如变了一个人似的。当这消息传到刘瑾耳中时,连他也不禁愣了一愣。
  “他们三个竟然变化这么大?”他捏着扶手好一阵子,继而就摩挲这那光润的木质纹理,好一会儿才开口又问道,“那个罗清可仔细查过了?”
  “查过了,就是个神棍!”今日跟踪的乃是原属惜薪司,后来隶属内厂的一个太监,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他抬起了头,斩钉截铁地说,“此人在京城招摇撞骗已经有好几年了,门下信徒成千上万,不少人都供奉了钱财。倘若是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必然会危害重大!公公,就连马公公这三个都已经对其深信不疑了,久而久之怎么得了!”
  说到这里,垂下头去的他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嘴唇。底下人报说,罗清这些年得了众多信徒捐献上来的财物,只要能把罗清及其信徒党羽连根拔起,那巨大的财富就可以归他了!
  “唔……”刘瑾犹豫片刻,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道,“先不忙,如今先把皇上大婚的事情办好了要紧,不要节外生枝。你给咱家死死盯着那儿,不要漏过任何一个进进出出的人,等到时机成熟了,咱家自然会吩咐你。只是,要是你敢自作主张……”
  察觉到刘瑾眼中透出的深切寒光,那太监慌忙磕了个头,赌咒发誓似的叫道:“小的当然是听刘公公的吩咐,绝不敢私自行动!”
  “那就好,你退下!”
  哪怕是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天子大婚亦是极其少见的。大明朝这许多位天子,多半都有过皇太子或是皇太孙的经历,在登基之前就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登基之后只不过是履行一道册后的程序而已。此前那位大婚的还要追溯到成化年间废后再立王皇后的那一次。然而,王皇后进宫的时候,宫中恰逢万贵妃一手遮天,立后的仪制远远比不上正统年间英庙大婚。所以,现如今朱厚照的大婚,自然是整个京城上下从官员到百姓都最最关切的事。
  七月十七,以大婚遣英国公张懋告天地,驸马都尉蔡震告太庙。
  七月二十,命英国公张懋为正使,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为副使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七月二十六,命保国公朱晖充正使,焦芳王鏊充副使持节行纳吉纳徵告期礼。
  这仪仗前往皇后娘家的盛况一时是万人空巷。而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却还是已经定下八月十一发册奉迎皇后入宫。这一次的正副使,本是定国公徐光祚和平北侯徐勋这一位中年一位少年的搭配。定国公一系作为靖难功臣发家,即便是之前那位已故定国公着实算不上什么人物,但如今徐光祚稳扎稳打,在朝野至少都没有什么恶评,这一次得此殊荣也无人提出反对。至于徐勋……哪怕是朝中仍有众多官员对于这位如彗星一般崛起的少年新贵充满不屑的恶意,但明知小皇帝对其宠信有加,反对的声音自然微弱,只能集中在正副使全都是武官上。
  最后,还是朱厚照满心不情愿地在文官当中扒拉了一下,指了首辅李东阳亲自去当奉迎的副使,这才平息了众多议论声。
  这样一件对于臣子来说最荣耀的事情,徐勋哪怕视之为苦差事,在如今这时节也不得不勉力和那些文武百官在朝天宫演习了两遍礼仪,眼睁睁看着身边有人坚持不住昏过去,他不得不感慨自己这几年间历练出来的好筋骨。这一天,当他顶着一身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衣裳从朝天宫回到家中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浸没在了热水之中,等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睁开眼睛认出是徐良的时候,他才苦笑了一声。
  “幸好爹你如今是隐退状态,到时候只需朝贺的时候应景似的行个礼就行了,否则我还真担心这朝天宫一整天折腾下来,你会吃不消。”
  “你爹我的筋骨却比你好!幸亏这是过了盛夏,否则你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徐良在徐勋身后蹲了下来,随即满脸感慨地说道:“说起来,皇上对你有知遇之恩,更是咱们一家能有今天的恩人。只希望大婚之后能够多子多孙,如此一来江山稳固,自然天下太平了!”
  “但愿如此。”徐勋把整个脑袋埋入了水中,好一会儿方才再次探出脑袋来,甩了甩头上脸上的水珠,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这天下若是一乱,纵使坐拥家财万贯的人家也往往难逃家破人亡,更不消说寻常百姓了。”
  “咱们都没经历过战乱,不过当初我爹,也就是你爷爷那一辈,却经历过土木堡事变后鞑子围城的那一幕。说起来,当今皇上和当年的英庙一样,也是幼年登基,也是宠信大珰,也是爱好骑射武事,那些文官们的担忧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毕竟有英庙和王振的例子在前。勋儿,你是皇上最信赖的人,一定要记得如今到了关键时刻,不能行错一步。”
  徐勋从不和徐良商量那些大事,并不是他信不过自己的老爹,而是因为他本能地希望半辈子清苦的徐良生活得悠闲自在一些,不要和他一样成日里在尔虞我诈中过日子。然而,此时此刻徐良的话却让他明白,自己的父亲虽说什么事情都不管,但心里却敞亮如明镜。
  “爹……”
  “好了,外头的事情你不用和我说,你爹我不懂。”徐良不等徐勋把话说完便笑嘻嘻地摆了摆手,随即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我,你媳妇和你闺女,更有众多靠着你升官发财坐享荣华富贵的人,众多靠着你才能一展胸中雄图抱负的人。定国公府寿宁侯府仁和大长公主府命人送来的赔罪礼物堆成了小山,你应该都瞧见了,倘若不是因为你有把握,真的让他们打了胜仗,事情就会是另一个样子。而我听说,内阁中的王阁老,已经几乎忍不住想要致仕了,这一切,你可都要做好准备。”
  “爹,你放心,我省得。”
  徐良见徐勋斩钉截铁地迸出了这几个字,他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后就含笑离去。而徐勋靠在木桶中又沉吟了好一会儿,直到那水最终几乎失去了温度,他才赤条条从中站了起来,随手抄起一条软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这才拿起一件件衣裳穿了起来。等到他就这么披散着头发到了外头院子里,眼看着落日余晖出神的时候,就只见阿宝快步奔进了院门。
  “少爷,叶大人带着叶公子来了!”
  “请他们到书房。”
  等到徐勋走进书房,见一身孝服的叶家父子俩站起身来行礼,他连忙上前亲自扶起了叶禄,又把跪下磕头的叶尧一把拉了起来,随即说道:“你既然一心一意要给你爹守墓三年,我也拦不住你。还有之前你爹说过的那个外孙,把人送来,回头我让伯虎考较考较,教导两年便送了国子监,也好有个前程。当年若不是你爹,也没有我的今天,这点小事我却还是能办到的!”
  看着小小年纪却长得还算壮实的叶尧,徐勋突然心中一动。他是半路出家,弓马的本事也就半吊子了,而第一个孩子却是个闺女,徐良虽宝贝得什么似的,却终究不像男孩子那样能够教习武艺。因而想着想着,他便开口说道:“另外,把尧哥儿留在我家中吧,守墓毕竟清苦,不要苦了孩子,他既然矢志走武途,这两年就该起步了。”
  叶禄看了看满脸犹豫的叶尧,挣扎了片刻就拱了拱手道:“那犬子和我那外甥便拜托侯爷了!”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86章
小皇帝的大婚(上)
  八月十一日正是册后的日子。
  这天一大清早,已经习惯了只有朔望日大朝的官员们便云集于奉天门前。鸿胪寺早早备好了供着制册宝节四样东西的御案陈列在宝座前。礼部将大雁和礼物陈设在丹墀上,而奉天门外陈列着彩舆,彩舆之南则是内官监陈设的皇后卤簿车辂礼物。当朱厚照一身冕服来到奉天殿升座之后,文武百官一如常朝参见一般行了礼,当即便有执事官引领此次册封皇后的正副使到了御前。
  朱厚照等到众人行礼毕,当即看了身边的刘瑾一眼,刘瑾自是高声说道:“兹册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周同长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自宣宗以后,皇后多半出自普通官宦乃至于良民之家,因而,这所谓的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却是在纳彩问名之前就预先封的官。此时此刻,朱厚照见徐光祚和徐勋李东阳再次叩首后起身,前些天的演习礼仪等等已经让他知道这会儿不该有什么别样举动,可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往徐勋望去。当瞧见徐勋行礼之后,仿若心有灵犀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时完全没有皇帝模样地冲着其眨了眨眼睛。他本以为没别人敢贸贸然抬头,却不料李东阳竟突然抬眼瞧了过来,他虽是立时一本正经了起来,但却遮掩不过去了。
  然而,在这种场合,李东阳即便是内阁首辅,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心底暗自叹息罢了。而徐勋虽瞧见了小皇帝那有些懊恼的样子,却知道朱厚照是得意扬扬地炫耀他终于也要成婚了,因而少不得莞尔一笑。等到出了奉天殿,先是制册宝节用伞盖遮护,从中门出,紧跟着方才是大雁和礼物,而他和徐光祚李东阳则是在最后。
  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今日皇帝钦点的一百锦衣卫和一百府军前卫的护持下,来到了大半年前就颁赐下去的周府时,只见这里早已张好了幕围。留下仪仗车辂等物于大门内,担任礼官的鸿胪寺官员先行入内见周同,而徐勋和徐光祚李东阳一块站在门外,虽是规定目不斜视,但他还是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这条早已被肃清了所有外人的巷子。
  不得不说,小皇帝对于岳丈家还是很大方的,这条石碑胡同位于鸣玉坊的中心地带,和他家相隔并不远,正是勋臣贵戚聚居之地,地价很不便宜,就是这一座三路四进的宅子,便是千金难买。一想到之前自从人出宫之后,小皇帝应该就很难一亲芳泽,他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主婚者出迎正副使!”
  当赞礼官高呼了这一声之后,就只见一个一身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尽管应该已经操练过一应礼仪,但徐勋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周同穿着那一身官服极其不自在,额头上也冒着这个季节少有的油光。思量这位准国丈这些天的心路历程,他不禁微微一笑,等到双方厮见之后,定国公徐光祚捧着制书昂首第一个走入,他就和李东阳一人持节,一人捧金册金宝并排跟了进去。而更后头的则是捧着大雁和礼物的众多执事官。
  入了中堂,只见内中早就摆好了香案制书案节案册宝案。当是时,徐光祚捧制书,徐勋和李东阳各捧着金册金宝放在案上,等到周同下拜行礼,一时间,从首饰祎服、仪仗到节和册宝一一授予之后,随着女官将首饰祎服带入皇后闺阁,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直到徐勋都觉得脚下有些僵了,这才听到正堂之后一阵脚步声,不消一会儿,就只见一左一右连个女官搀扶出来了一个少女。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回见了,但见周七娘一身庄重的深青色祎服,戴着熠熠生辉的九龙四凤冠,徐勋还是不禁愣了一愣。面对这样的大阵仗,年纪尚轻的她显然也有些紧张,但当看见徐光祚身后的徐勋,又见其面露善意的微笑,她顿时轻松了下来,随着女官和宫人的簇拥到香案前望阙行了四拜礼。等到宣了册命,授了金册金宝以及玉圭,望见她在一行人的簇拥下重新回闺阁的时候,徐勋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
  自打英宗之后,以嫡长子身份继承大统的就唯独一个朱厚照而已,然而历史上的那位任性天子却断了承继,一个后嗣都没能留下,刨除嘉靖皇帝这个以旁支入嗣大统却忘恩负义的之外,接下来的皇帝没有一个是嫡子,更没有一个是长子。只希望如今历史既然发生了转折,从周七娘之后的皇后能够改变命运。
  不论英宗是否身世存疑,但从大伦上来说,明前期的仁宗宣宗英宗,全都是嫡长子!而从永乐之后直至土木堡之前,算得上是大明朝最稳定繁荣的时期。
  皇后回阁,接下来便都是周同这个当爹的事了。尽管时隔许久,对于自己莫名其妙成为国丈这个事实已经能够接受了,但是跪在香案前,听着宣制书,他仍然是脑袋发懵双手颤抖。等到受了大雁和发册的礼单,四拜叩头之后,送此番前来册封皇后的正副使出门之际,明明知道这会儿不应该说话,更不应该胡乱说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讷讷说道:“诸位大人,我家……皇后娘娘入宫之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徐光祚李东阳还来不及说话,徐勋便含笑说道:“周大人放心,皇上素来是体恤亲情的人。尊夫人是能常常入宫觐见的,至于您,只要皇上一句话,也是能常常见皇后娘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周同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了两句,随即才发现徐光祚和李东阳面色有异,他一下子警醒到,面前那三人当中,一位是定国公,顶尖的勋贵,一位是内阁首辅,文官之中第一人,而答话的徐勋则是第一天子信臣,一时间面色惨白。正当他因为自己的失礼而异常惶惶不安的时候,却不料徐勋突然伸手托了他一把。
  “周大人请回吧,接下来便是皇后出阁,您还有的是一阵子忙。”
  觉察到徐勋手上加了点力道,周同顿时如梦初醒,慌忙连连点头,当即摆手命人取了绢帛上来。相较于此次的诸多仪制演练劳碌,这便算是礼制中仅有的一点报酬了。然而,不论是原本就不差钱的定国公徐光祚还是平北侯徐勋,亦或是家境寻常的李东阳,都不会仅仅看重这区区几匹绢帛,只需大婚正副使的这个名头就够了。尤其是能够成功压下英国公张懋和保国公朱晖,抢下这趟差事的徐光祚,在离开周家回宫复命的时候,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作为皇城正门的大明门,就如同后世所言一般,等闲轻易不开启,只有皇帝登基,皇后入宫,以及送三甲出宫跨马游街的时候,方才能有幸一走此门。回宫复命之后的徐勋和文武众官一起,在承天门外东西站班,迎候了皇后辂车行来之后,这才鱼贯退下。至此之后便是帝后合卺大礼,这一天就真正没有大臣们的事了。
  又是跪又是拜折腾了大半天的徐勋回到家里,自是腰酸腿疼。然而,想起文武官员早朝之后回衙办事,然后还得赶在皇后入宫一个时辰前就在承天门两侧候着皇后入宫,那些漫长的站立等候工夫,他就觉得今次当一次册封皇后的副使不是折磨,而是解脱了。沐浴更衣之后,他回了正房之后,仍然特意吩咐人打了滚热的热水泡脚,人却歪在榻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丝笑容。
  “又在坏笑了!”沈悦抱着女儿,用徐宁那温软的指头戳着徐勋的脸,随即没好气地说道,“又在想什么坏事?”
  “哪里是坏事。”徐勋笑眯眯地用胡子扎着女儿那粉嫩嫩的手指,直到徐宁一个劲往后头缩着手,最后更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这个欺负了女儿的坏爸爸方才在沈悦嗔怒的目光下缩回了脑袋,“我是在想,最讨厌繁文缛节的皇上面对今天合卺时那些麻烦的礼仪,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把那些女官和太监赶出去?”
  “你这脑子里,就没有什么好东西!”沈悦忍不住抓着女儿的手在徐勋的头上乱揉,直到丈夫那湿漉漉的头发变得一团糟,她这才满意地在榻边坐了下来。可歪着头想了想朱厚照那一贯的性子,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我也觉得皇上一定会不耐烦的!”
  徐勋笑着点了点头,又舒舒服服地靠着厚实的引枕,想了一想今天一身衮冕异常神气的朱厚照,以及在那一身皇后礼服映照下,显得雍容华贵的周七娘,一时间眼前浮现出了彼此初见的那一幕。不论怎么说,这皇后朱厚照终于是如愿以偿娶进门来了,只是上头一个婆婆一个太婆婆,皇后的日子未必就好过……当然也难说,想当初张皇后也是顶头两位婆婆,可有弘治皇帝这位一等一疼老婆的护着,却是几乎不曾亲历过半点后宫阴私。如今最是钦慕父皇的朱厚照立了皇后,应该也会和他爹差不离吧?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87章
小皇帝的大婚(下)
  正如徐勋夫妻俩预料的那样,朱厚照确实很不耐烦,极其不耐烦。即便是此前已经仔仔细细看过礼部呈送上来的大婚仪制,但看的时候只觉得字多麻烦多,真正做起来的时候,他才知道简简单单的洞房花烛夜竟然是那样一件让人抓狂到难以忍受的事。
  他先要换一身谒庙的冕服,而周七娘再换一身礼服,两人一块坐辇到奉先殿谒庙,在列祖列宗面前行礼。这一点也就算了,光是让父皇看看他的媳妇,他怎么也能忍受下来。可其他皇帝也都要一个个头磕下来,他自是免不了腹诽。
  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自己再领着媳妇来拜见么?
  然而,紧跟着回到坤宁宫,又要更衣,升座,听着女官和赞礼的内侍像指挥提线木偶似的,时而坐,时而跪,时而喝酒,时而吃东西。就在他的忍耐力几乎到了极致的时候,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侧头一看,却发现周七娘正目不斜视满脸郑重肃然。错愕不已的他再次低了低头,见那只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分明是身旁人的,他顿时眼睛一亮,随即不由分说将那只手紧紧握在了手中。
  “合卺礼成!”
  朱厚照也不知道盼了多久这话,此时顿时如蒙大赦。他几乎是霍然要起立,可突然想到自己手还拉着一个人,他立马又坐了下来,轻咳一声道:“好了,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这儿不用人伺候。”
  “可是,皇上,按照规矩……”
  见那张太后挑选来的尚宫愕然要反对,一旁几个太监宫女亦是面面相觑,朱厚照便脸色一沉道:“什么规矩,朕说的就是规矩!谁要是不听朕的,明天朕就把他调去守陵,快走快走,赶紧走,一个都不许留!”
  在朱厚照连吼带吓的威势下,正殿中须臾就没了人,这时候,他才得意扬扬地一把将身边的人给拉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来,朕带你看看你今后得住一辈子的地方!”
  面对朱厚照那猴急的举动,周七娘脸上和火烧似的,可听到这么一句话,又感到手上传来的热力,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穿着那一身厚重的祎衣,戴着沉重的九龙四凤冠,又是从这里到那里行了不计其数的礼,但此时此刻被朱厚照拉着在一间间屋子里四处转着,听他兴奋地说着那些摆设的来历用途,她竟奇特地一丝一毫的疲累都没有。直到坤宁宫西暖阁,看到那一间布置得喜庆而又亮堂的喜房的时候,那些大红的光芒映照在脸上心里,他更是感到从头暖到脚,脸上的红霞一时更加艳丽了。
  “七姐,你今天高不高兴?”
  朱厚照笑吟吟地用手比了一下,随即咧嘴笑道:“我刚见到你的那一次,还和你差不多高,但现在我比你高一个头啦!虽说你比我大一丁点儿,可以后我会给你遮风挡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当初我是瞒着你许久,可现在,我说过的话都做到啦!”
  听到朱厚照竟是没有用朕,而是自称了我,周七娘想到那次他和徐勋四处乱撞,又找到自己说要喝水,结果和个管事太监扭打了起来,又把李荣惊动了来,她只觉得那些记忆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似的,既鲜活又亲切。如同从前一样轻轻擦了擦朱厚照额头上那油腻腻的汗珠,她便突然问道:“我年纪不小,家世也不好,又不够漂亮,性子也不够温柔和顺,你为什么那么多选来的好女子都不要,偏偏要选我?”
  “为什么?”朱厚照愣了一愣,当即皱起了眉头,随即便大大咧咧地说,“要是徐勋那小子在这儿,他肯定会花言巧语说什么缘分!我才不学他,我就喜欢你年纪大,家世寻常,又关心人,训斥起来又毫不留情的性子……总而言之,我娶你,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所有这些东西!虽说父皇和母后是盲婚哑嫁之后却还和和美美一辈子的,但我既然心里有了你,那当然就非得把你娶回来不可,否则一想到要娶进来一个没见过的女人,我就怎么也受不了,我心里就憋气!好啦,不说这么多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得抓紧时间!”
  朱厚照不由分说地把周七娘拉到了床边,然后笨手笨脚地开始拆解那顶九龙四凤冠。然而,看上去轻而易举的勾当却很快让他满头大汗,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方才把那些大花树小花树和宝钿等等一一除去,把周七娘那满头秀发解放了出来。他抱着沉甸甸的东西气咻咻往一旁的矮几上一放,等到又去解那祎衣时,不一会儿就几乎手指几乎抽了筋的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了起来。
  “老天爷,怎么会那么难解开!不行,朕要去找剪刀!”
  周七娘在朱厚照那些动作下,原本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可此时此刻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皇上,新房里是不能用剪子的,不吉利。还是把人叫进来吧!”
  听到这话,朱厚照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阴晴不定的表情,好一会儿方才发狠似的说:“不叫他们!朕才把他们赶了出去,再把人叫进来解衣裳,难道让人笑话朕么?朕就不信朕能管好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却还解不开一件衣服!”
  朱厚照说着就捋起了袖子,弯下腰来专心致志地拨弄着那条玉带,终于,他成功地解开了机簧,把东西卸了下来,随即就得意扬扬地说道:“朕就说嘛,这世上哪有朕做不到的事,万事开头难,接着就容易了!”
  原本该羞涩神秘的洞房花烛夜却成了这个样子,周七娘简直不知道是该如释重负,还是该唉声叹气。眼见朱厚照高兴够了,她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皇上,您别忘了,除了我这一身衣裳,您这身上还有一身呢。按照之前我学的那些,合卺之后原本该有女官服侍更衣的,所以我可没学过这个,恐怕脱起这些东西来连皇上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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