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2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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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老丘去了南京?”
  高凤七老八十,什么时候两脚一蹬都不奇怪,但丘聚离京这还是近来刚刚发生的事,张永顿时吃了一惊,见徐勋微微颔首,他便明白这不是马永成虚言诓骗自己,因而一挑眉之后就当成忘了这话题似的,笑呵呵与徐勋说起了陕西三镇如今的景象。罗祥见张永不接话茬,自己又一直都插不进嘴,不得不耐着性子在旁等候。直到他在人群中左看右看,最后终于发现仿佛少了一个自己还熟悉几分的人时,他才立时开口问道:“咦,怎么不见陈雄?”
  苗逵正在寻思为什么丘聚会突然去了南京,当即不以为意地答道:“老陈留在了宁夏。”
  而徐勋却是笑着又添了一句:“宁夏安化王叛乱,廷议原宁夏总兵姜汉免职回京待勘,如今正在廷推新人选,陈雄名列首位,如果没有意外,多半他这一任就会坐实了。”
  罗祥本是没话找话说,着实没想到陈雄这一趟跟着出京跑跑腿,旋即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宁夏总兵。相比在京城看别人脸色,出镇一方是什么概念,他当然清楚得很。果然,当他看向了马永成和魏彬的时候,赫然发现两人的脸上也满是震惊之色。
  徐勋仿佛没看见这三个突然之间不说话的家伙是个什么表情,笑呵呵地对张永说道:“咱们这一次出京,原本以为就是沿着边墙走一走看一看,谁知道竟然遇到了这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不过,平叛安化王之乱,老张你当首功,皇上已经一口答应,要给你两个兄长封爵。”
  “那也是多亏了你带兵回来得早,再加上还有那么一个烈女手刃朱寘鐇,否则我也顶多就是出其不意拔掉些党羽罢了。”张永如今和苗逵关系尚可,可一想到自己能够越过苗逵而有家人封爵,他仍是不免洋洋得意,但随之便饶有兴味地看着徐勋道,“倒是你呢,这廷议进爵的事情可定下来了?”
  “还没呢,吵吵嚷嚷好几天了,我不耐烦去管!”
  苗逵这才笑道:“看看这小子,别人一辈子战场厮杀,也未必能挣得下一个爵位出来,可他倒好,这么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换成我是这年纪也有这底气,他少说还有五六十年好活,光是这年纪,就足够把一大堆人全都给熬死了!”
  徐勋顿时气结:“老苗,你这是寒碜我是不是?”
  眼见得几人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尽管马永成等人都有些被排斥在外的不快,但今天他们这一趟是不得不来,因而也只能硬着头皮在旁边说两句话。等到一行人上马预备进城,罗祥瞅了这么个空子便开口说道:“这会儿也快中午了,我们三个在西四牌楼的福庆楼备办了酒宴给苗公公和老张接风,大伙一块去如何?”
  “还是不用忙了吧……”
  张永原还有的是话要和徐勋说,开口婉拒的话才说了一半,旁边的徐勋便笑着接过了话茬:“既然如此,那我这个不速之客就一块去蹭一顿了!”
  要知道,张永今日回来的消息,原本就是他特意早几天放给这三个家伙和刘瑾的!
  “徐老弟这是什么话,你肯赏光,咱们高兴还来不及!”马永成见张永起头似有不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可这会儿既然是徐勋开口答应了,他见张永只能点了点头,而苗逵则一脸的无所谓,他知道今次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当即笑呵呵地冲着魏彬打了个眼色。直到前者一马当先打马疾驰了出去,想来是去福庆楼安排了,他便索性落后了两步和罗祥并列而行。
  “早知道如今老张会这样风光,想当初咱们也该在徐勋那儿多使使力!”
  听到马永成如此说,罗祥便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早先大家半斤八两,朝不保夕,谁知道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就能有这样的能耐?等到后来皇上坐稳了位子,刘健谢迁那些个家伙又一一倒台,都想着捞权呢,何尝想过咱们之间还会有内讧?”
  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行人进城之后,从阜成门大街径直来到了西四牌楼西边的福庆楼,自有魏彬和跟在那儿等候的掌柜伙计齐齐迎候了出来。偌大的三层店堂中再次一个客人都没有,显然是清客了。而待到众人到了三楼,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色香味美俱全的各式冷盘,全都是直径五寸许的高脚宣德窑白瓷碟子,里头既有时鲜果子蜜饯,也有糟鹅掌腌牛肚酱豆腐等等各式各样的小食。而众人一坐下来,三四个年轻的伙计立时端着茶盘送来了一个个汝窑小茶盅,徐勋不通茶道反应不大,而苗逵揭开盖子只轻轻一闻,又仔细看了看,顿时眼睛一亮。
  “竟然是一旗一枪的明前龙井?就算福庆楼在京城勉强算有些名气,可这样的珍品应该还备办不出来吧?”
  “苗公公好眼光!”魏彬这时候才从楼梯口上来,却是笑道,“也是之前南边有人上来,孝敬了我一些,今天遇到明眼人了。我这人喝茶也就是牛饮,好坏实在是分不出来,苗公公若是喜欢,回头我全部一股脑儿包上送给你!”
  “哈哈,这怎么好意思?”
  话虽如此,苗逵深知要从这些朱厚照的东宫旧人手中弄到些好东西有多难,假意谦逊了两句就笑纳了。而张永则是会意地和徐勋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只品评酒菜好坏,别的只字不提。直到一道道色香味美俱全的热菜从下头送了上来,魏彬以目示意自己带来的两个小火者在楼梯口守着以备传菜,自己则陪坐了下来。和罗祥马永成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素来性子较为急躁的他便第一个开了口。
  “苗公公虽说咱们交往不多,但老张你不是外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丘被赶出京城,就是这没两天的事情。他纵容自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干孙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的宅子旁边吹拉弹唱闹腾,这是不厚道,可徐老弟这个当事人都不曾揪着不放,老刘却在皇上面前直接告了一回刁状,竟打发人去南京任守备太监,这也太过头了!不管怎么说,大伙也曾经是在东宫有难同当的人,如今有福也该同享,怎么也不该这样容不下人!”
  魏彬既然起了个头,马永成和罗祥自然是紧随其后。徐勋等人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刘瑾一意孤行推行的众多政令被他们一桩一桩揭了出来,而之前他告丘聚那一状的时候,所参丘聚的短处和罪状,也都被他们给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听着这些,徐勋心里明镜似的,他不在那些日子刘瑾做了些什么,这三人只要注意就能打探出来,但刘瑾是怎么把丘聚扳倒的他们要打听就不那么容易了。刘瑾绝对不会留着碍眼的人来旁听自己告刁状的经过,也就是瑞生十有八九会因为朱厚照的爱重信赖留下,而小家伙当然是没有义务给刘瑾保密。
  于是,在耐着性子听着了三人一个接一个的诉苦和抱怨,还有半真半假的投效之意,他却始终没做声,也不说答应,也不说回绝,直到三人都说得有些气馁了,他才笑呵呵地说道:“刚刚老魏那句话说得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来由最艰险的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却不能共富贵的道理。我和老丘也谈不上私怨,要不是他那干孙子故意撩拨我,我自然不会管这事,井水不犯河水嘛……”
  就当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真正的戏肉时,楼梯上突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一个亲卫的声音:“大人,谷公公来了!”
  随着谷大用的灯楼,那肥硕身躯把楼梯压得嘎吱作响。等到他在楼梯口现身,却是笑呵呵地说道:“我可是第一个来报喜的人!徐老弟,日后得叫你一声侯爷了!”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64章
君臣同乐
  为了今天能够打动张永和苗逵站在他们这一边,今天魏彬罗祥和马永花了大血本。尽管福庆楼也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甚至也有达官显贵包下这儿宴请客人的,但真正的要紧宴请,各家都是在自家院子里备办,这也就意味着此地所用的菜蔬肉食材料,乃至于盛放东西的器皿都不可能是什么佳品。
  于是,三人从自家早早弄出来了几套上好的瓷器,什么汝窑钧窑越窑,总之能搜罗的都送了来。至于吃食,也是早早高价从另几个酒楼中请来了最好的师傅,早两日就预备了各色材料,就连此前那茶叶也都是各人拿出来的珍藏。
  然而,起头他们对此觉得有些肉痛,可这会儿当谷大用也出现在这儿,甚至还笑容满面地向徐勋贺喜,别说今日的花费也就是数千,就是加一倍三人也觉得值了。此时,罗祥甚至比自己得了好处更加高兴,跳将起来满脸堆笑地向徐勋连连道喜,旋即就高声吩咐道:“快去,给老谷添一副碗筷!”
  “不是一副,是两副才对。瑞生这小子跑到平北伯府扑了个空,正要出城去西山营地跑一趟呢,结果正好撞在我手里,这才少跑了几十里路!”谷大用说着便冲着楼梯下头招了招手道,“瑞生,还磨磨蹭蹭在下头干什么,快上来!”
  随着谷大用这一声喝,瑞生这才从底下缓缓上来,然而,他却并不是一个人上来的,在他身前赫然是谷大用记得跟着瑞生一块出来的,一个始终低着脑袋,依稀记得长着一张平板脸的小火者。这会儿此人赫然比瑞生走得还快一步,甚至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了起来。谷大用何尝见过这么大胆的家伙,此时眉头一皱待要说话,可看着看着就觉得除却那一张脸外,其余的举止做派都是要多熟悉有多熟悉。正纳闷间,他就看到徐勋噌的一声站起身来。
  “皇上,您这又是什么名堂?”
  “哟,你终于认出来啦?那你比谷大用强,朕跟在瑞生后头在他身前转悠了那么久,他愣是没认出来!”朱厚照伸手往脸上抹了抹,见那一层东西揭不下来,顿时连声对瑞生道,“快快,来给朕帮帮忙,这玩意上去难揭下来也难,看来日后要用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一众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瑞生终于手忙脚乱地从朱厚照脸上揭下来了一层东西,随即又连声吩咐人去打盆水来。而朱厚照却仿佛没注意到周遭人那眼神似的,笑嘻嘻地说道:“当然,那也是朕不想再装了,否则就算你徐勋,也未必能把朕认出来。这玩意怎样?虽说和小说话本中那些面具还是没法比的,上了脸后就那么一副平板样子,但糊弄一下粗心人还是能做到的吧?”
  此话一出,尽管四周围的不是掌权的大珰,就是徐勋这样的得宠勋贵,但一时谁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最后,还是徐勋轻咳一声道:“皇上,不是臣泼您的凉水,您这一次是跟着瑞公公出来,谁都知道他是乾清宫管事牌子,皇上面前深受信赖的人,所以跟着他的人,那些宫门守卫也就是象征性地看一眼,瞧着没大问题就放行了。就是谷公公,皇上大约那时候相见之际也是在后头扮低眉顺眼,绝不是刚刚上来时那架势的吧?”
  朱厚照见谷大用连连点头,想起自己这一路还自鸣得意没人发现,顿时气馁地挑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也不管这位子原本有人没人,一应器皿是否有人动过,他就没好气地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冷哼道:“都给你说完了,朕还说什么?还不是听见你小子竟然在楼上,朕一时忘记了就径直冲了上来,想不到居然人这么齐全!”
  来接张永和苗逵,结果却把徐勋也一块带了过来,如今再加上不请自来的谷大用,还有小皇帝本人,罗祥三人就甭提多高兴了。罗祥见朱厚照占了自己的位子,心里头竟是欢欣鼓舞,打手势让人去再备椅子和碗筷,他就笑呵呵地在旁边解释道:“皇上,这其实都是凑巧。听说苗公公和老张从西边回来了,奴婢就邀了老马老魏来给他接风,谁知道正好在迎宾厅遇见了徐老弟。而咱们在这儿还没喝上两杯,结果就来了个道喜的谷公公,就连皇上也是不期而至,这可不是天大的巧合和缘分么?”
  “说得好,便是缘分!”尽管眼下这些都是身边人,但朱厚照已经许久没有一下子会齐这么多人了,这下子顿时兴高采烈。见众人都站着,他顿时皱了皱眉道,“这不是宫里,全都给朕坐下,否则这不又变成了早朝的样儿?”
  众人都深悉小皇帝的脾性,徐勋第一个带头坐了,其他人自然也纷纷笑着落座。而瑞生拿起了执壶正要一一斟酒,可手才刚拿起执壶,他一只手就给朱厚照按住了:“朕记得朕说的是全都坐下,可没有说过让你站着?缺了椅子碗筷就让下头送上来,你就挨着朕坐!”
  小皇帝既然发了话,瑞生只好依从,当即又添了一张椅子和一副碗筷。而见众人在大圆桌旁团团坐了,朱厚照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笑嘻嘻地看着张永道:“张永,徐勋回来可是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说你之前明察秋毫早早发现了朱寘鐇的逆谋,又未雨绸缪去征调了军余,尤其是那场长街伏杀雷霆万钧……朕虽知道你好军略,可看不出来啊,你这胆魄计谋竟然也这么出彩!”
  张永听朱厚照竟是如此夸赞自己,起头喝了几杯酒也没呈现出多少红润来的脸一时间大放红光。他知道必然是徐勋在背后说自己的好话,连忙谦逊地说道:“奴婢只是侥幸成功而已,多亏了皇上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名声在外,那些军余一个个都肯效死命,再加上出其不意,这才能有如此的战果。”
  倘若张永把战果全都归功于自己,朱厚照虽然素来自我感觉良好,可脸皮却也没那么厚,然而,张永却一顶高帽子送到了点子上,那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评价恰是朱厚照最得意最自负的,这下子他顿时眉飞色舞。他亲自拿过执壶斟满了一杯递给张永,见其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双手接过,他又依样画葫芦斟满了一杯给徐勋,接着又是苗逵。
  就当众人以为小皇帝只是在敬这三个巡边的钦差时,却不料朱厚照摇了摇执壶,给自己满斟了一杯,随即拔起塞子低头往执壶里瞅了一眼,竟是扬声让人再送酒来。等到又一壶酒送上,他又扒拉过了旁边其他人面前的酒盏,又一一给罗祥魏彬马永成和瑞生都一一斟满了,他这才笑眯眯地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盏。
  “今天既然正好这般热闹,朕便以此敬你们大伙一杯!都说戮力同心,朕也是因为有你们通力辅佐,这才能让天下太太平平的。望日后你们依旧兢兢业业,朕就能省心了!”
  尽管朱厚照各种各样的毛病不少,但跟在这样一位皇帝身边,至少徐勋这么久以来就不曾有过伴君如伴虎的感受。因而此时此刻,见其他人或震惊或感动或激奋,他便第一个站起身一饮而尽,旋即笑道:“皇上此言,臣一定铭记在心。大伙之中臣最年轻,自忖辅佐皇上五六十年,应当是不在话下,皇上异日别嫌臣烦就好!”
  “哈哈哈,好,好,咱们一块长命百岁!”
  见徐勋的话让小皇帝乐不可支,其他众人自然不在话下,饮尽杯中美酒后,少不得也跟着附和说了些让朱厚照高兴的话,随即又回敬不迭。平日在宫中大宴小宴,朱厚照都不能恣意,今天却一口气每个人的敬酒都喝了,待坐下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晕眩。一旁的瑞生见状悄悄往后猫着腰溜了,不消一会儿就拿了醒酒石和醒酒汤来。尽管朱厚照有些不情愿,但脑袋既是晕乎乎的,他只能捏着鼻子喝了那一大碗醒酒汤,但随即便眉头一挑。
  “这味儿怎么不对?宫里的醒酒汤虽说一种种多得很,可都是要多难喝有多难喝,这个怎么如此鲜香爽口?不行,再给朕来一碗!”
  魏彬见瑞生闻言目瞪口呆,他连忙干咳一声道:“皇上,这不是那些寻常加了中药的醒酒汤,乃是用鱼头熬制而成,再加上陈醋和胡椒花椒等等,从早上熬煮到现在,所以除却解酒之外,还是一道难得的美味佳肴……”
  “啊,还有这道理?快把这醒酒汤再送些上来,大家全都好好尝尝!”
  被小皇帝这一嚷嚷,随着那一只大砂锅送了上来,众人一一舀了小碗中品尝,全都觉得鲜辣爽口,而起头稍稍生出的酒意都为之一解。似这样的用鲜汤解酒的法子,各家也不是没有,可小皇帝既然说好,众人自然都附和不迭。如是一番闲话过后,朱厚照忍不住又喝了一碗汤,可那辣意一阵阵直冲鼻子,到最后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竟是又一个响亮的喷嚏。这下可好,嘴里那汤汤水水一下子喷得四处都是,不但他自己头上身上沾了好些,旁边座上更是人人倒霉,众人一时好一阵忙乱。就在这时候,下头突然又是一阵喧闹,紧跟着便是一个笑声。
  “今天既然难得人这么齐全,怎么偏偏拉下了咱家?”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65章
刘瑾吃瘪
  刘瑾消息灵通,自然早早就知道了今日是张永和苗逵回来的事。因而,一早听说徐勋带人出了城,他并没有任何意外。毕竟,早从当年西苑练兵府军前卫开始,徐勋和张永便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然而,当得知魏彬罗祥马永成竟然也出城去迎,他便不得不重视了起来。等到下头禀告这三人在福庆楼宴请张永苗逵,还捎带上了一个徐勋,甚至谷大用在去过徐府之后,拉上了正好去那儿报喜的瑞生径直去了福庆楼,他终于坐不住了。
  然而,此时此刻在宫里宫外素来人人都得给十分面子的他,却被人死死拦在了楼下,别说面子上下不来,就是这心里,刘瑾也窝着一团炽烈的火。当他借着一阵笑声发泄了心头怒火之后,听得上头原本正笑语不断的众人突然没了动静,他方才看着那两个健壮的火者,阴恻恻地冷笑道:“怎么,你们两个还要拦着咱家?”
  但凡是在宫中执役的,就没有一个不知道刘瑾的厉害和手段,原本给那两个火者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阻拦刘瑾。然而,别说魏彬下了死命令,倘若刘瑾来一定要把人拖延住了,就是刚刚知道瑞生还把小皇帝给带来了,这会儿两人听着这明显的恐吓,却还是硬着头皮拦在了那儿,其中一个更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刘公公,上头诸位贵人们都多喝了一些酒,您若就这么上去,恐怕让您看到大伙的失态,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不一会儿就肯定有人下来迎……”
  听到这拖延之词,刘瑾顿时笑容尽去,突然扬手便是重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眼看这年轻火者硬生生挨了自己这一巴掌,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却愣是稳住了身子不曾倒下,也不曾退让,他顿时心中更生恼意。
  “若是再不让开,休怪咱家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上头就传来了一个笑声。然而,在刘瑾听来,和自己刚刚到了楼下时那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不同,这熟悉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戏谑:“老刘你是吃炮仗了,怎么脾气这么大?他们挡着你是真心没办法,要知道咱们刚刚每个人都少说喝了十几杯,虽则灌了些醒酒汤进去,可这酣然醉态要是被你瞧去了,日后可不是笑话?”
  随着这声音,徐勋笑容可掬地缓步下了楼来,斜睨了一眼那左脸颊上一个清清楚楚巴掌印的年轻火者,他便收回了目光道:“大伙儿今天都是一个个机缘巧合凑在了一块,你一来,原本大伙是欢迎还来不及,可你也忒心急了些。你们两个也是的,就是老魏吩咐过你们挡驾闲人,可刘公公又不是外人,要解释也得解释得清楚一些……”
  见往日从不饶舌的徐勋竟是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堆话,刘瑾心中越发狐疑,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好些念头——其中,众人在楼上结盟合谋对付他,甚至还写下了什么盟书这种最烂俗却也是最可能的戏码,亦或是藏了什么要紧人物,或者甚至于丘聚偷偷回来了,这都是他怀疑的。于是,他不等徐勋说完就嘿然笑道:“徐老弟这是什么话,想当初俺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别说醉酒,就是扒了裤子挨打的窘迫样子也都瞧见过,如今一个个都抖了起来,倒是突然矫情了?俺还真不信了,非得瞧瞧上头怎个情形!”
  眼见刘瑾以这年纪少见的敏捷三两步窜上楼去,徐勋一手拦住了那两个大惊失色的年轻火者,因笑道:“今儿个你们两个都尽心竭力了,不要再去撩拨刘公公,否则到时候就是魏公公也护不住你们。还有你,这脸上的巴掌印子赶紧拿冷水去敷一敷,若是耳朵感觉不舒服便尽早找个大夫瞧一瞧。”
  说到这里,徐勋如同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了两枚银钱,随手一抛朝两人丢了过去。见他们慌忙都接住了,他方才笑吟吟地说道:“楼上闷得慌,我去外头吹吹风。”
  至于那两个年轻火者欣喜于突然得到打赏,又对他温和的提醒感激涕零,但与此同时更疑惑他为什么竟抛下刘瑾去外头吹风,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施施然跨出门到了外头,见福庆楼门前那条宽敞的阜成门大街上,赫然正有一队军马厅在那儿,为首的钱宁一面呵斥四下里的军士,一面东张西望,正好和刚出来的他目光交击了一个正着。
  果然钱宁也来了!
  钱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通徐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了酒楼来。如今他的内厂是刘瑾最得力的探子,因而今日给刘瑾通风报信之后,尽管刘瑾立时让他带队往这儿来,但他权衡再三之后还是答应了,只在外头守着不曾进去。此时此刻见徐勋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只觉得打心眼里生出了一种惊惧,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硬着头皮上了前。
  “大人……”
  “是老刘让你跟着的?”徐勋随口问了一句,却并没有期待钱宁的回答,而是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道,“唉,刚刚老谷特意跑来送信,贺我高升,结果被人狠狠灌了几杯酒,尤其是皇上,那真是下手狠,险些没把我灌趴下。”
  尽管徐勋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但钱宁整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哪里会漏过那个关键的词?他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收缩,随即便期期艾艾地说道:“皇上……皇上竟然也在?”
  “可不是么?”徐勋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皇上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东西,乔装打扮跟着瑞生到我府上去报喜,甚至连老谷都没认出他来。要不是后来上楼露出破绽,大伙儿还得被他蒙混过去。今儿个皇上见这么多人聚在一块,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多喝了几杯,结果喝着醒酒汤时却呛着了,一个喷嚏喷得大伙齐齐遭殃,偏生这种时候,老刘竟是闯了进来,下头人一阻拦,他还生气了……哎,到了楼上他就会知道,自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钱宁呆若木鸡,徐勋再没多话,背着手施施然在这条一时被封堵大半的街道上走了两步,目光就落在了西四牌楼那根素来悬挂人头的旗杆上。
  夏天来了,距离秋后大刑杀人的时候,似乎也不那么远了。
  当刘瑾三步并两步最终登楼之后,看到的自然是那一张张他此前就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尽管众人无不是脸色酡红醉意醺然的样子,但他哪里会轻信今日便是喝酒接风亦或是庆贺徐勋高升这么简单,因而环视了众人一眼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喝酒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何必避着俺,还让人拦着俺不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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