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2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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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邃庵公就这么觉得我会故技重施领着千余人马入套?那就不是入套,而是自己送上门中人家的圈套了!”
  听徐勋说得轻松,杨一清忍不住眉头一挑道:“什么圈套,莫非虏寇动向已经探明?”
  “也只是有这个可能。毕竟,如今人都觉得我徐勋爱行险,送来一个香甜的诱饵让我去屯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徐勋对杨一清言简意赅地说了说曹谦王景略和莫峰所部先后打探来的情报消息,众人之前的提醒,以及他的猜测,随即才开口说道,“此次我是奉旨巡边,不是奉旨开仗,真的就算要打,没有万全的把握,我怎么会轻易出动?之所以下令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集结,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邃庵公,倘若虏寇真的云集河套,按理来说,花马池到兴武营这一带是最好突破的。我记得,那边的城墙才修了几十里吧?”
  “是,毕竟之前严冬修建,事倍功半,我是准备从春到秋,发兵卒民夫四万,争取一蹴而就。当然,只要朝中没有掣肘。”见徐勋露出了一个你尽管放心的表情,杨一清这才所有所思地说道,“不过,倘若领兵的真是小王子三子巴尔斯博罗特,那么,此前劳而无功必然欲求不满,再犯的可能性极大,贸然出击反被所趁。”
  徐勋就知道性子稳重的杨一清不会因为此前的那次大捷而忘乎所以,当即微微一笑。见旁边的张永递上来一个黄绢包裹的竹筒,他便接过来对着杨一清摇了摇,似笑非笑地说道:“邃庵公可知道这里头是什么?”
  杨一清微微一愣,随即谨慎地说道:“是圣旨?”
  “是圣旨。京城到陕西足足两千多里,这是六百里日夜加急送过来的,听说在内阁和部议上险些闹翻了天。”徐勋摩挲着此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一路上没有丝毫磨损的黄绢,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圣命,令宁夏城文武官员于城南山川坛祭天,另祭历年来死难将士,建英烈祠。”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着惊愕莫名的杨一清说道:“当然,不止是宁夏,还有九边其他重镇都是照此办理。从即日起,在宁夏城山川社稷坛西,建英烈祠,专祭历次战事死难将士。将来会慢慢设法一一录名其上。当然,除了死难于王事者之外,建下大功而寿终正寝的也可以入英烈祠,而在陕西三镇名声赫赫的追赠太傅王襄敏公,毫无疑问便是第一批入祠的人。”
  身为两榜进士,杨一清对于自己的前任,也是开陕西三边总制先河的王越,自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同样是最初挂右都御史衔任三边总制,同样是在陕西呆过多年岁月,因而,他就任以来,每每听人拿他和王越相比。就是他自己,对于王越虽则也有钦佩敬意,可对其为人却始终不以为然,此刻听到徐勋这番话,他的目光不禁完全落在了那一卷圣旨上。
  “就算六百里加急,只怕这圣旨出炉也没经过太久的时间吧?”
  “没错,这是我临走之前就对皇上请了命的,也对刘公公打了招呼。只要皇上首肯,刘公公不拦着,其他人即便有反对,但也拦不住,所以,听说即便闹翻了天,真正在朝上也不过争了数日。可就算争再久,这东西我也一定要争下来。将士们上阵都是豁出性命去拼的,一丁点追赠亦或是抚恤银子,毕竟不能完全弥补伤痛,而这尽管比不上旌表,可能够光明正大地让名字位列其中受官员祭拜,这样的荣耀也是死难将士该当的!”
  杨一清知道徐勋下定决心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这东西已经演变成了圣旨,他自然无话可说。因而,当徐勋说请他去见一见宁夏巡按御史,傍晚酉时齐集帅府颁布圣旨的时候,他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只是,徐勋问起夏言的时候,他却微微笑道:“既然他不急着去应乡试,我就把人丢在总督行辕学一学。能够对你说复河套的年轻人,磨砺磨砺,兴许异日能够接过这些担子。”
  而临去御史府之际,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只是,下次若是再遇到黑山营这种事,还请平北伯三思而行。杀人立威都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方才为之,毕竟有违朝廷律例。哪怕皇上信赖,可朝中物议太多,终究于你不利。”
  等到杨一清匆匆离去,张永才若有所思地上前说道:“我说徐老弟,黑山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向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这一回为何要如此凌厉行事?就算杀一儆百,把人押回来在宁夏城中斩首示众岂不是更好?”
  苗逵此时已经去了监枪太监秦怀的府邸,陈雄也跟着一块去了,因而这会儿关帝庙中除去了江彬曹谦曹谧等人之外,就只剩下了徐勋和张永这两个大头头。听张永终于问了这一茬,徐勋才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要说杀了此人,还真有三分是冲动。当然,之所以当场就杀了他,是为了震慑黑山营上下,以及传给镇远关的守军看的,也不无警告宁夏上下军官之意。之所以不把人带回来再杀,那是因为传言以讹传讹,远比看到的更能震慑人,否则,要让宁夏镇这些或是桀骜或是心灰意冷的军官俯首听命,一个脑袋还远远不够。”
  说到这里,徐勋便一摊手道:“你看我这次一口气撤换了那许多人,砍了一个脑袋没有,可有人有异议?就因为那个脑袋至今还挂在黑山营的旗杆上,这宁夏城中的事情方才会推行得这么便利。”
  张永顿时恍然大悟:“我还想呢!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素来便是收服人心之道!可你冲动杀人的时候还能考虑得如此周全,真是贼精明!”
  傍晚酉时,帅府之中一时将校云集,就连镇守太监李增邓广也一块来了。宁夏镇原本有宁夏府,但自从洪武年间废府置卫,后来又成为了宁夏镇之后,渐渐就成了完全的军管。上上下下的文官加在一块,就只有住在察院之中的巡按御史一个人。所以,巡按御史安惟学和李增邓广一样,在满院子的武官之中显得格外碍眼。尽管他位阶几乎比这儿的每个军官都低,可大明朝的武官不值钱,如他这样的文官却异常值钱,尤其是巡按御史的巡按两个字,便是代天巡按,几乎等同于天子耳目,所以他足可昂首睨视那些粗汉。
  “钦差平北伯到,三边总制杨部堂到,姜总兵到。”
  眼见徐勋和杨一清一块进了院子,而姜汉则是落后两步,众人纷纷左右站开,毕恭毕敬低头行礼。而安惟学见杨一清看似和徐勋并排,实则也落后了半步,忍不住嘴角一挑暗自哧笑了一声。
  杨一清明知道他是刘公公的人,之前在面前避而不谈军务,只论学问文章,可实则还不是一样党附徐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名臣!
  当三人一一入了正堂之后,其他一应人等方才鱼贯而入帅府正堂。然而,却有眼光敏锐的将校发现,这一次的正堂之中却并未设置留给巡按御史和镇守太监的座位。就连李增邓广和安惟学,在进了大堂之后也全都是面色一变。李增更是强笑问道:“平北伯,不知道御马监掌印太监苗公公和御用监掌印太监张公公人在何处?”
  见下头众人多有疑问,徐勋便淡淡地说道:“苗公公和张公公出城去查看山川坛和社稷坛的情形了,所以如今不在。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有诏书要颁。”
  见徐勋手一指,立时有一个年轻军官双手捧着一个黄绢包着的签筒快步上来,众人你眼看我眼之后,立时齐齐跪了下去。就是心中震惊的安惟学,见杨一清亦是和姜汉退步到阶下行礼,他也不得不随着李增邓广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边重镇国之屏障,历年来御虏寇战殁者甚多,虽有追赠抚恤,尚不足以慰上下军民之心。今于九边重镇悉设英烈祠,历年来战殁者镌刻其名,春秋两季令官员祭拜,以告慰英烈在天之灵,故名曰英烈祠。然前有战功赫赫者,虽非战殁,仍可移入英烈祠,受朝廷香火百姓祭拜,以不负其昔日战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此前徐勋虽不曾动得宁夏镇的根本,但今日圣旨一来,从总兵姜汉以下,都认为自己明白了徐勋此前按兵不动的缘由,可谁想并不是一道下令出兵的圣旨,而是这样一道设英烈祠的诏书。因而,等徐勋宣读完毕,从上到下全都是大为意外。尤其是巡按御史安惟学在起身之后,更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死于王事者,朝廷一直都有追赠抚恤,怎么突然要建这英烈祠?况且,历次战殁者极多,万一有人冒功要入祠……”
  “安巡按,这诏书上已经写得很明白,虽有追赠抚恤,尚不足以慰上下军民之心。”说到这里,徐勋又加了一句道,“文武官出仕到五品以上,朝廷都有敕命诰命加封追赠,更有赏银重修坟茔等等。可这死于王事者就是那几两银子,相较之下未免太微薄了。毕竟,相较于别人的功劳苦劳,他们丢的却是一条性命!至于是否冒功,自然会一一审核。”
  说到这里,徐勋一把合上手中的诏书,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沉声说道:“所以,数日之内,宁夏城文武官员于城南山川坛祭天,另祭历年来死难将士,起建英烈祠。皇上说了,昔日太傅王襄敏建有大功于朝,建好英烈祠之后,将其灵位第一批移入。”
  徐勋之前固然对别人盛赞过王越,可此时的态度却代表朝廷代表天子,自然绝不相同。一时间,下头面面相觑的同时,更多人窃窃私语了起来。直到众人一一退出正堂,李增和邓广对视一眼正要走,却不防徐勋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李公公,不知道黑山营的粮草,如今运多少了?”
  听到这话,李增顿时面色一变,随即才转身赔笑道:“平北伯,这粮食已经调拨完毕,只是这运到黑山营毕竟路途遥远……”
  “这不妨,只要有粮食,召集运力要多少有多少。明日一早,还请李公公把粮车齐集到北关德胜门,尽快运去黑山营吧。”
  李增原本只是推搪之词,可见徐勋竟是丝毫不让地逼了上来,他顿时面色更难看了。可他话都说出去了,这会儿要继续敷衍却是难能,思来想去只能强笑着答应了下来。等到和邓广一块出了正堂,他便立时沉下了脸来。
  “欺人太甚!”
  邓广却若有所思地往后头瞧了瞧,随即低声说道:“老李,他这么逼着你调粮食上黑山营,说不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回去和王公公合计合计,他不是就巴望着徐勋赶紧走么?他是来巡边的,一直赖在宁夏不走,必然是想着那一股虏寇。只要送了他这个瘟神出兵,接下来就只要祈祷老天有眼让他打败仗就够了。不就是三千多石粮食,我帮你去凑一千石!”
  李增转念一想,深觉有理,立时重重点了点头,扭过头又狠狠瞧了里头一眼,他便咬牙切齿地说:“好,咱们走!眼下咱家认栽,可他也别想一直赢到最后!”
  这两个镇守太监一走,安惟学方才缓缓从里头出来。刚刚有意拖着步子的他把两人之间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头自有一本明帐。知道这两人也是刘瑾的亲信,但他自忖两榜进士,去投刘瑾也就罢了,当然不肯和这些寻常阉宦混在一块。想着周昂在面前的旁敲侧击,他不由得哂然一笑。
  真等这些家伙来提醒,那早就晚了!想当初黑山营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写了好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早送到京师去了,兴许这会儿已经压在了刘瑾案头。
  尽管陕西距离京城足有两千多里,但在日夜疾驰换马不换人的情况下,只要区区四日便能抵达京城。所以,安惟学得到消息后送出的折子,确实一早就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案头。只不过,对于如何运用这样一件东西,刘瑾却一直有些犹豫。这非请上命而杀人,对别人来说兴许是不小的罪名,可徐勋是什么人,这点小事怎能动摇得了他?
  于是,他只是授意都察院几个御史预备好了折子,等徐勋的驿传快报到了见机看看是否送上去,结果徐勋奏报一到,他在御前才试探了两句,小皇帝却把徐勋夸了个天花乱坠,他就知道这事儿绝不是发作的时机。
  徐勋不在的这一个月,刘瑾在朝中雷厉风行地推动了诸多改革,从屯田到易俗,从清粮储积欠到考察官员,闹了个人仰马翻。而钱宁又带领内厂中人下淮扬,在两淮盐政司轰轰烈烈查了一个遍,因而哪怕眼下这件事不得不偃旗息鼓,他也没觉得太过挫败。
  与其在这种小事上发难,还不如等着徐勋那小子贪功冒进吃个败仗!
  三月十五这一日乃是望日大朝,因陛见陛辞官员甚多,朱厚照强忍不耐烦撑到了结束,照例叫上刘瑾等人陪着回仁寿宫去见张太后。然而,因为天气太好,再加上早上上朝坐得太久,小皇帝一时兴起,吩咐也不用步辇,本想就这么一路走回去。可还不等他下丹墀,突然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惊咦,不多时,一个年轻宦官就脚下匆匆地捧着一样东西送了上来。
  “皇上,这是奴婢刚刚瞧见遗落在御道上的。”
  朱厚照一时愕然,让瑞生下去接过之后,他取了手中漫不经心才扫了一眼,骤然之间就面色大变。
第七卷
寒光照铁衣
第509章
狐假虎威
  “皇上,皇上?”
  刘瑾侍立在侧,一眼就看到了朱厚照那铁青的脸色,叫了两声见小皇帝只不答应,他便知道这卷东西非同小可,连忙提高了声音叫道:“皇上,可是有什么干碍的东西?”
  这时候,朱厚照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气咻咻地把东西往刘瑾手中一塞,这才厉声说道:“你自己看看!”
  一时觉察不到朱厚照这怒气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这东西来的,刘瑾当即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一卷簿子,翻开来匆匆一扫,他的脸色竟比之前朱厚照那面色还要难看。
  尽管这字迹他不甚熟悉,可里头的内容分明是人家往他家里送礼的详略明细,以及他从刘健谢迁等人下台之后,陆陆续续网罗在夹袋中某些人的斑斑劣迹。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情又是激荡又是难受,好一会儿方才诚惶诚恐地一撩衣裳前摆跪了下去。
  “皇上,这都是血口喷人,奴婢冤枉!”
  “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朱厚照没好气地喝了一声,见刘瑾为之一愣,他扫了一眼才刚刚退到午门的文武官员,厉声说道,“必是刚刚趁着上朝下朝人多之际,不知道是谁丢在了地上的!还有,你没事叫什么冤枉,咱们大明朝自太宗皇帝的时候就有制度,严禁匿名文书,朕难道还会为这样藏头露尾的东西怪罪于你?”
  刘瑾抬起头看着朱厚照,见小皇帝一脸毋庸置疑的表情,一时心中异常熨帖。想着八虎中人也有人觊觎司礼监,可他在小皇帝面前吹风说人多嘴杂不利于办事,朱厚照就答应了他独掌司礼监;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有言官指斥于他,朱厚照不由分说把人调职黜落甚至于罢官;即便是对于徐勋那样的宠信,可对他的信赖也没少过几分。于是,他忍不住使劲擦了擦眼角,这才讷讷站起身来。
  “要告状就大大方方名正言顺地告,来这种名堂算什么!来人,传旨锦衣卫北镇抚司叶广,让他立时去查,尤其是这卷东西掉在今日朝会后班人所处的位置,肯定是那些低品官员遗落下来的,把那些人全都一股脑儿抓起来严加讯问!还有,去查核这些官员的笔迹……”
  没等朱厚照这话说完,刘瑾便再次跪了下来,他也不看朱厚照惊讶的表情,磕了个头便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此事终究是因奴婢而起,不如皇上先罢黜了奴婢,然后再……”
  “朕都说了朕不会信这些莫名其妙的指斥!”
  见朱厚照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刘瑾这才抬起头说道:“既如此,皇上也不用劳动北镇抚司,遗落东西的那个位置经过的人终究有限,将可能经过这附近的人全数召集过来,令他们跪于丹墀。这么多人在一块,总不至于没有其他人瞧见这么明显的东西遗落在地。只要有人看见了首告上来,亦或是其人自首,这事情也就立时可以水落石出!”
  此话一出,瑞生顿时面色一变。然而,见朱厚照显然在考虑如此做的可能性,他想了想还是垂头保持了缄默。果然,下一刻,小皇帝便点了点头道:“也好,令鸿胪寺官员按照今日朝会排班的位置,把可疑官员全都召集齐了,由司礼监诘问。一旦查出了是谁竟敢如此大胆遗留这样的文书在御道上,朕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个时辰之后,足有三四百官员便被召集到了奉天殿前。当一应人等听说了如此兴师动众,竟是为了查问一卷莫名其妙掉在御道上的匿名文书,一时间上上下下全都是好一阵哗然。然而,刘瑾却仿佛没看到众人那表情,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祖宗旧制,官民百姓,禁投匿名文书。正统八年,内使张环顾忠匿名写诽谤语,事发命锦衣卫鞫之,获环忠笔迹之后,英庙旨意将二人凌迟于市,令内官俱出观之。之后历朝,一直都是严禁此举。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明知故犯!”
  尽管只有一个时辰,但也足够刘瑾让熟悉律例的司礼监文书翻出了旧档,此时一个凌迟二字,见下头不少人都是噤若寒蝉,他方才放缓和了语气说道:“当然,诸位当中做这事情的顶多一个两个,既然如此,就不要连累了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爽快承认了,也不失一条汉子!而若是不肯承认,只要有人看见如实说出来,这事也就算是结了!但是,要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肯认,那么……便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你们的膝盖硬!”
  下头多半是五品以下官员,平时纵使有些能在文华殿议事中见到小皇帝,但议政之外却往往没有单独说话的资格,自然没法辨认这话是刘瑾假传圣旨,还是天子真是有这意思。一时间,跪在地上的众人你眼望我眼,可一炷香过去了,两炷香过去了……始终没人站出来承认或首告。面对这种僵持的气氛,起初以为必定手到擒来的刘瑾渐渐不耐烦了起来,当即冲着一旁两个太监没好气地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看着,若有人站出来就去报咱家,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硬挺到什么时候!”
  他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和他刘瑾作对!趁着这么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也好杀一杀这些官员的气焰。最好再有人出面保奏或是抗辩,那这下子撸下去的人必定不少!
  尽管不是所有官员都被召集到了奉天门前,但毕竟三四百人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数字,且不说五府六部一下子就不足以运转,就是此事的恶劣影响,也足以让一众高官大佬不能小觑。除了文渊阁的内阁首辅李东阳一下子接到了众多陈情,就是在外头千步廊的吏部衙门,也一下子多出了好些人来。吏部尚书林瀚面对满脸义愤的张敷华,以及面沉如水的礼部尚书谢铎,刑部尚书屠勋,还有林林总总好几个侍郎员外郎,他最后便站起身来。
  “我先去见一见元辅吧!如今虽说不是盛夏,可中午的日头已经渐渐有些毒了,再说中间颇有年老体衰的人,若是一旦有什么人挺不住伤了病了,不但是旷古未闻之事,也有失皇上清名!诸位请先回去,我既然身为天官,此事义不容辞!”
  林瀚素来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既然掷地有声地丢下了这些话,别人自无不信之理。哪怕是有些官员从前觉得林瀚身为赫赫有名的清流,竟然和徐勋走得甚近,实在有失大臣体面,可眼下见人爽快揽事上身,那些顾虑自然而然就都打消了。而和林瀚私交甚笃的张敷华却没有先走,而是等其他人几乎都离开了,他才面色沉重地开口说道:“皇上对刘瑾的信赖,实在是太根深蒂固了。”
  谢铎亦是没有走,闻言便苦笑了一声:“倘若不是世贞苦苦挽留,我早就致仕而去了,也不用看如今这种场面……他在的时候刘瑾毕竟不敢嚣张至此,如今他才一走没多久,刘瑾竟是敢借着圣意如此胡为!须知祖宗成例虽是一直严禁匿名投书,可也从来不曾用过这样激烈的讯问办法!刘瑾此人若是无人抗衡,只怕后果会更加糟糕!”
  林瀚张敷华俱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然而,此时也不是在这说这些的时候,当即张敷华和谢铎便自己回自己的衙门,而林瀚则是匆匆赶去了宫中。可就在他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到了阙右门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太监正在门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竟然是提督西厂的御马监太监谷大用!
  谷大用也瞥见了林瀚,当即便笑嘻嘻地上了前来,微微一点头便开口问道:“林尚书是不是为了奉天门前的那些官员来的?”
  尽管知道徐勋和谷大用等几个太监关系不错,可林瀚素来对这些太监不假辞色,此时便硬邦邦地反问道:“是又如何?”
  “倘若是,咱家就不得不请林尚书暂且打消求情之意。”尽管林瀚面色微沉,可谷大用仿佛没瞧见似的,仍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事情皇上之所以答应了刘公公,只是一时义愤,一会儿就能回过神来,可你若是这时候出面,皇上反而会觉得是外头官员串联出来的这么一档子事情。要是你想见元辅商量,那就更不用了,元辅和王阁老都已经派人去司礼监和刘公公交涉,这会儿还没个结果。”
  能说的话全都给谷大用说了,林瀚不禁更是眉头紧锁。然而,人都到了这里,他若是就此回去不免于心不甘,因而踌躇良久,他方才沉声说道:“谷公公在这儿拦着我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没错。”谷大用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随即就竖起了一根食指,“第一,我答应过徐老弟,别让你们几位老大人搅进什么麻烦里头。”他见林瀚为之一愕,就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尽我所能查问仔细。”紧跟着,他才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头,“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要进言的话,拣皇上能听进去的人去进言。所以这会儿,已经有皇上最能听进去话的人去进言了。”
  徐勋临走之前就做过诸多安排,这一点林瀚是知道的,可却不知道安排得如此细致。此时此刻,他想起当初徐勋在金陵力邀他和张敷华出山时就曾经说过,他们只管在前头做正事,那些容易引火上身的麻烦,自有其料理干净。可如今真的有人抢先把路都铺平了,他却又生出了几许复杂的情绪来。
  谏劝君王原本就是人臣的本分,可如今为了惧祸而不出面,实在是有违他自小以来所学的圣贤道理!
  然而,林瀚正犹豫之间,却听见背后有人呼唤,扭头一看,他便认出了是脚下匆匆的张彩。见张彩三步并两步赶上前来,见他无恙满脸的欣然,长舒一口气便要说话,他不知不觉就想通了,不等其开口就淡淡地笑道:“谷公公既然说一会儿就能有结果,我这一趟也白来了,西麓有什么事,回吏部衙门去说吧。”
  这位最是强项的吏部尚书,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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