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240部分在线阅读
“大长公主那儿,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这事儿回头我会亲自去赔个礼。”说到这儿,徐勋方才看着脸上还留着红紫冻疮的曹谦,满脸赞赏地说道,“曹谦,此次你们三个冬日北行,你的任务最是艰险,难为你不但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而且还有额外的成果。”
“卑职只是按照大人的安排行事,不敢居功。”
曹谦在年后回到大同时,就接到了晋升千总的升职令,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虚头军职,而是实授十二团营左官厅千总。尽管知道是酬功,但那会儿事情尚未做成还知不知道,旨意就等在了那里,显见徐勋是提早想到了。于是,他在详详细细写了一封信让人加急送往京城之后,也顾不上正月天冷,先在大同见过了张宗说,回了一趟固原见父亲,又去了西安见母亲和媳妇妹妹,诸事完备之后,等到北边再次消息传来,他才和徐延彻齐济良一块回来。
“你不用谦虚,虽说有老柴火那个地头蛇,可是能够在那种境地下见到火筛,其中艰险可见一斑。此事如今还不好给你请功,所以我把你爹当年给你隐去的那些功勋一一搜罗了出来报了上去,又和刘宇打了一番擂台,这才总算是把这事情定了下来。对了,你既然在陕西也转了一圈,觉得陕西三镇如今境况如何,筑边墙之事可还顺利?”
此前被逐出京城的那些自宫阉人,并没有在那种风雪漫天的天气中直接被赶去陕西,而是就在西山十二团营左右官厅的军营之内设了一个地方暂时收容。如此既不虞有人逃跑,也不虞闹出什么事变来。所以,这么一批劳力,短时间之内还指望不上。
“杨都宪分批征发劳役,但到现在为止只修了二十多里,此前天冷,已经暂时停了。幸好给了两淮盐引,否则光是钱粮,就首先难以应付。”说到这里,曹谦顿了一顿,随即才开口说道,“杨都宪听说火筛无嗣,众多人窥伺他的领地,再加上此前之事而孤立无援。他便建议说,火筛独木难支,亦不剌兄弟已经摇摇欲坠,若是此次小王子部进犯能够予以迎头痛击,让他们吃一个大亏,局面兴许就能为之一改。”
杨一清在陕西多年,说是陕西通也不为过,对于多次袭扰宁夏延绥甘肃三镇的小王子部,自然了解远过于徐勋。因而对于他这个分析,徐勋忍不住沉吟了起来,片刻之后才又问道:“那你此次见到火筛,他怎么说?”
“他说他在察哈尔的内应已经不剩下几个了,传不出什么太有价值的消息。”
既如此,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问到这里,徐勋看了一眼虽坐得端正,可显见是疲惫不堪的齐济良和徐延彻,又问了一些此行的经过和部分细节,随即就微笑道:“小徐和小齐就先回去吧。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打足精神面圣。”
这句话对两人来说不啻是如蒙大赦,当即徐延彻和齐济良就一块站起身来,施礼过后方才告退了出去。他们这一走,徐勋想起他们刚刚那整齐的军袍,还有远比此前府军前卫军训的时候都要严整几分的军姿,他忍不住冲曹谦问道:“这两个小子是怎么回事,从前就算见了我,也不像今日这样凛凛然如对大宾。”
“这个嘛……”
曹谦犹豫片刻,这才有些尴尬地说道:“是他们自忖在府军前卫和左右官厅中经历过不少操练和军阵,所以在杨都宪面前说了大话,结果在五百人的小规模演习对阵输惨了。因为杨都宪说,他们若输了就得听他的,说是一个月行止起卧全都得一丝不苟按照军中规矩,下来就成了这样的光景。”
杨一清还真是阴险狡诈!别说这俩小子,就是他真对上那些边军里常常得应付鞑子袭扰的精锐小队,也决计是大败亏输!他又不是职业军人出身,就算能够把握大局和总体方向,在局部细节上和那些专家比,那不是拿短处去碰人家的长处,拿鸡蛋碰石头么?
“让他们这两个小子吃些亏也好,免得目中无人!”
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徐勋这才笑吟吟地看着曹谦道:“对了,此前我问你的事情如何?”
徐勋一提到这个,曹谦便想起了自己见到张宗说的情形。要不是此前领他去的是庄鉴最亲信的一个参将,他几乎无法相信那个黑小子便是京城里头赫赫有名的寿宁侯之子。他打着徐勋的旗号说是有话要问,原本有些不耐烦的张宗说立时老实了下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在大同的那些经历原原本本汇报了一遍,和庄鉴所说的情形差不离。要说人是嫌脾气暴躁了些,才能说不上一等一,可韧性倒是还不错。
因而,他定了定神,便恭恭敬敬地说道:“卑职此次去见了家父和家母。二老都说既然是平北伯做的冰人,这桩婚事应该能美满。”
得到了这么一个答复,想到今天晚上去见寿宁侯倒是不会空手,徐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打量着曹谦那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便不容置疑地说道:“这会儿还早,你先去沐浴更衣,睡个回笼觉后,回头晚上我带你去寿宁侯府!”
张皇亲街上的寿宁侯府,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最招摇的勋贵府邸之一。尽管京城中算得上是暴发户的并不止张家这一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京城如今最大的暴发户是刘瑾和徐勋,可把时间往前追溯十几二十年,张家才是京城最大的暴发户。可刘瑾在宫外只置办了一座私宅,徐勋和徐良则接收了兴安伯府,论及宅邸规制奢华,就远远及不上张鹤龄了。就连更受张太后疼爱的小弟建昌侯张延龄,在奢侈方面也是瞠乎其后。
就好比这正月末里设宴家中,那七间厅堂不但设着铜柱地龙,而且吃的都是新鲜菜蔬,新鲜河鱼,甚至还有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虾,而酒宴上用的器具,除了新造出来的琉璃器皿,就是旧窑的珍物,席间侍女跪坐斟酒时,打量她们身上穿戴,才刚从塞外风雪里走过一遭的曹谦面对这样的富贵温柔乡,忍不住有些恍惚了起来。
然而,他终究是理性的人而不是只抱着理想的人,须臾就抛开了前头将士死战,后头权贵享福的这些想法,跟着徐勋放松地享用这一场盛宴。今日来赴宴的除了建昌侯张延龄,尚有定国公徐光祚、英国公张懋、泾阳伯神英,都是和徐勋交好的人。酒过三巡,张鹤龄便笑着亲自给徐勋斟上酒来。
“平北伯,我敬你一杯,预祝你回头抱上个大胖小子!”
这话比什么都应景,一时间众人齐齐笑了起来。徐勋笑着满饮了,随即又立时拦着张鹤龄斟酒回敬,这一次却意味深长地笑道:“寿宁侯也不用急,令郎的好日子只怕也将近了。”
由于对前头女儿的婚事大为不满意,更觉得在弟妹建昌侯夫人面前丢了脸,寿宁侯夫人亲自去求了张太后,又得知张太后耳提面命吩咐了朱厚照,等到之后徐勋吩咐人来征询自己的要求,她方才明白这事儿竟被小皇帝转手委托了徐勋。之前女儿张婧璇能保住闺名清誉,多亏了徐勋夫妻俩的守口如瓶,她自然感念得紧,这会儿隐在屋正堂帘后的她听到这话,再加上前头一众宾客纷纷附和,她一时眼睛大亮。
莫非徐勋挑准了人家?
从勋贵千金当中挑一个,凭借张太后在,任凭是国公家的女儿,她的儿子也尽可配得起,可难保人家这些世袭的富贵荣华之家出来的带着娘胎里的傲气,就算能按捺脾气做媳妇,可总是没趣味,传扬出去还道是他们想要借人家老牌子勋贵的名头。不如从低一等的人家当中挑,给儿子好好找一门外援,谁让这混小子非得去军前厮混?
寿宁侯夫人在那儿窥视许久,这才蹑手蹑脚退了下去。然而,她却并没有回屋子,而是在后头的小花厅中坐等,直到传来讯息说前头散了,老爷单留了平北伯说话,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要站起身的时候,那来禀报消息的妈妈突然又屈了屈膝。
“夫人,还有一件事之前奴婢不曾留意,刚刚才突然发现。平北伯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个二十五六的亲信武官,瞧着人俊朗英武,就是仿佛刚从北边回来,脸上还有些冻伤的痕迹。平北伯对人亲近得很,留在同席,老爷也没说什么。”
“带了个人来?”
寿宁侯夫人片刻愕然过后,一时却想到同样是个小小武官的女婿,但一闪念间,这些杂念就被她暂时抛在了脑后。于是问了这么一句后,她就立时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去老爷的书房,听听他们究竟说些什么。”
尽管寿宁侯府内的规矩森严,但这只是防着下人偷懒耍滑,亦或是刺探消息,可怎么也不会防着寿宁侯夫人这么个堂堂正正的主母。于是,当寿宁侯夫人来到书房廊下的时候,几个看守在那儿的书童都是大气不敢吭一声,而跟着来的妈妈却谨慎地远远站在十步开外。
寿宁侯张鹤龄请徐勋留下,却不是为了儿子的婚事。就在年前,徐勋提出一桩往关外的生意,说是小皇帝牵头,邀他入股,他思量了一下就象征性地投了几千两银子,未想到过年之后徐勋便告诉他,那桩生意不但做成了,而且所得极其丰厚,光是分红就给了他两千。因而,此时一坐下,他也顾不得徐勋在这种时候还带着那曹谦,急不可耐地问道:“平北伯,年前咱们的那桩买卖,不知道如今可还要股本?倘若还需要,我正巧从一桩产业里头抽出来两万贯钱,倘若可以……”
“这事儿嘛……”徐勋拖了个长音,见寿宁侯满脸急躁,他便笑道,“这生意不是长久性的,而且别看如今挣得多,风险也大。若是等到需要本钱的时候,侯爷再支持一二不迟。”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随即就侧头看着身边侍立的曹谦,“说起来,此次能够如此顺利,也亏得他风里来雪里去,这才不但建功,还完成了一桩大生意。”
张鹤龄贵为勋戚侯爵,对徐勋带来了什么人并不在意,此刻他有些疑惑地打量了曹谦一眼,随即便开口问道:“他是……”
“他是镇守固原总兵官曹雄的长子曹谦,如今刚刚升了千户,任左官厅千总。”徐勋见寿宁侯微微一愣,随即皱着眉头沉吟了起来,仿佛是在思量这一层关系,他就笑吟吟地说道,“今日我让他跟了来,也是因为他才去过大同,见到了令郎。”
尽管张鹤龄不止张宗说这么一个儿子,可是敢为了他打上东厂,之后放着京城的富贵不能享跑去西北吃风沙的儿子却就这么一个,更不消说这儿子还封了世子。因而,尽管张宗说常常写信回来,姐姐也好皇帝外甥也好,全都说人平安无事,他立时坐直了身子,满脸紧张地问道:“我家那小子如何?”
“回禀侯爷,世子如今实际管带千多人,操练有度,进退有方,年前一股鞑子入寇,他跟着本卫指挥使一块出击,还立下了战功,大同总兵庄大人对他也赞赏有加。世子托我捎信回来,他在大同好得很,请侯爷和夫人不要挂念……”
怎么能不挂念,张鹤龄可不止这一个儿子,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却只有这一个!
寿宁侯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听着里头的曹谦又说了些张宗说如今的近况,待得知儿子是真的平安无事,她忍不住双掌合十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句尤其要紧的话。
“曹谦,我有件事要和侯爷商量商量,你先回避一下。”
听到这话,寿宁侯夫人一个措手不及,慌忙从廊下闪了出来,急中生智就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徐徐往前走,装成才刚从外头进来。果然,须臾工夫,曹谦就出了屋子来,一见着她先是一愣,随即慌忙退后行礼,她只是微微颔首,随即索性径直进了书房去。等到进了书房外间,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侯爷,令郎年纪如今也不小了,此前尊夫人求了太后,太后又吩咐了皇上,想给令郎寻一门合适的婚事。皇上么,因为此前令嫒的事,已经遭了太后埋怨,所以就把这事情交托给了我。”
徐勋见张鹤龄微微一愣,却并不诧异,知道寿宁侯夫人已经给他透过口风,他便接着说道,“京城勋贵千金虽多,但以张家的门庭,和这些人家结亲,顶多就是锦上添花。再加上令郎心大志高,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刚刚的曹谦,其父曹雄用兵很有章法,此前就是得陕西三边总制杨一清举荐,方才升了镇守固原总兵官。
不瞒侯爷说,曹家二子都在我的麾下,其长子曹谦此次出关建下大功,而其次子曹谧就是此前抓住那个擅闯宫闱的王玺,皇上亲自将其拔擢为千户的,如今是府军前卫军情局的掌印,人尚在北边。唯一不足的,便是曹家根基浅薄了些,曹雄的军职是一点一点升上去的。我想给令郎说的,便是曹家的千金。”
听了徐勋这番话,不但张鹤龄陷入了沉思,外间的寿宁侯夫人同时也攒眉思量了起来。她却比丈夫反应更加快些,只一会儿就轻咳一声,随即迈步进了屋子。见徐勋发现自己进来,慌忙站起身拱了拱手,她便回了个万福,这才看着有些错愕的寿宁侯说道:“老爷,妾身也是刚刚进来。平北伯提的这桩婚事,实在是好得很。曹家父子三人都在军中,而且都是凭着功勋升迁,这步子扎实得很。相比如今京城那些华而不实的人家,还不如找这样可靠的姻亲,日后大郎就算想建功立业,也能有两位舅兄作为臂膀。”
张鹤龄刚刚还犹豫若是结了这么一门亲事,会不会被人笑做是暴发户太过功利,可听到妻子如是一说,他又瞥了徐勋一眼,想起这位骤然新贵,可也没去和那些自视甚高的勋贵联姻抬高自己,反而履行了旧婚约,外头风评倒不坏,他思量再三,最后便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好,那就两家先拿八字去合一合,要是真能对上,我就去求太后,把这件事趁早定下来!”见妻子满面喜色,徐勋则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张鹤龄这才嘿然笑道,“若是这件事情成了,我一定好好谢谢平北伯你这么个媒人!”
第七卷
寒光照铁衣
第488章
君臣义气
自从重活一遭来到这个世上,徐勋知道自己心目中的亲人只有寥寥那么几个。无论是太平里徐氏的那些人,亦或是岳家沈家的那些人,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亲人,至于如今兴安伯府的那些族人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徐边,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有一层血缘的陌生人。至于真正的亲人,老爹徐良和妻子沈悦,就算把如今在宫中的瑞生一块算上,总共也就是四个,连一只巴掌都没有。
看似逍遥自在了,可在如今这种以亲族为基础,同乡同年为扩展的交际圈子中,他本身的这一层核心圈子就显得很狭隘了。不可否认,联姻这一条路子尽管自古以来就证明并不是一劳永逸,但毕竟是加强彼此之间关系的最好办法。
此时此刻天已经大亮,已经是起身的时间,他却少有地没从床上起来,而是依旧躺在那里看着头顶的帐子,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当察觉到一只手突然按上了自己的眉心时,他才转过了头去,却发现枕边的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得炯炯的,正盯着他直瞧。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听出这语气中的温情和宠溺,沈悦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这才轻哼说道:“早就醒了,就看你什么时候发觉,结果你倒好,就这么一发呆就是许久!大前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你不是心情很好,这几天也一直乐呵呵的,怎么现在偏生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只是想到,可怜我没有弟弟妹妹,唯一的孩子也还没出世,否则真不想便宜了别人。”
“什么东西你怕便宜了别人?”
“曹家两兄弟都是人才,料想能教出这样的儿子来,女儿也差不到哪儿去。要是我有弟弟或妹妹,不论是把曹家千金要来当弟媳妇,还是把妹妹嫁给曹家老二,都是好选择,哪里会便宜了张宗说这个臭小子?”
扑哧——
沈悦终于忍不住了,使劲在徐勋的胳膊肉上拧了一下,这才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人,看着人好收到身边还不够,而且还想直接往家里拉?又不是好男儿就必定是好丈夫,好姑娘就是好媳妇,幸好你没有弟弟妹妹,否则他们非得被你算计死不可!”
“我这不是说说么?”
徐勋说着就坐起身来,回转头给沈悦掖了掖被子,他突然又俯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一记,这才支撑着床板轻声说道:“在家好好保养身体,别逞强,我等着你给我生十个八个女儿,日后也好够我网罗天下英才俊杰!”
“生你个大头鬼,我偏给你生十个八个儿子!”
沈悦气咻咻地抱起一旁的枕头就想去扔徐勋,见人已经敏捷地窜下床去,须臾就趿拉着鞋子捞起衣裳到了外间,她这才放下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枕头,可再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前任兴安伯徐盛因为无子,导致这爵位落到了旁支手中,而现如今公公徐良是打定主意为已故的婆婆守一辈子,她这一胎便尤为重要了。她不知道能不能为徐勋生上十个八个,可眼下这一个一定要平平安安生出来!
想到这里,当如意掀开帘子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她就招招手示意其近前来,随即低声说道:“回头你把魏国夫人送来那两位妈妈请来,再去一趟钟家去见一见干娘,她若是能够,请她来看我一看,我有些话要对她说。还有,太医院昨天开的新药方,你再拿出去让人仔仔细细看一遍,别出什么差错。”
徐勋自然不知道妻子罕有地因他的话而动了细密心思,这一日早上,他还不及出门,宫中便来了一个小太监,道是皇帝宣召。尽管这种事一个月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可他仍不好怠慢,换过行头之后就匆匆赶往宫中。
此次召见却不在西苑,也不在文华殿,而在很少见的乾清宫。当徐勋跟着那带路的小太监进了东暖阁的时候,就只见不但朱厚照这个小皇帝在,张太后竟然也在,一旁则是寿宁侯夫妇。当着太后皇帝母子的面,寿宁侯夫人自是谨慎得很,而寿宁侯则冲他打了个眼色。
这禁宫重地,素来少有男人能长驱直入,就连内阁首辅都不行,因而早先徐勋凭着随时进出宫闱这一点,就盖过了所有文武大臣,甚至连张鹤龄这个正经外戚都不及他。张鹤龄今早要进宫,还是在西华门外让人通报,足足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进来的。
“徐勋,寿宁侯和寿宁侯夫人说,你说镇守固原总兵曹雄的女儿不错?”朱厚照有意把脑袋扭得夸张了一些,又连连对徐勋眨巴了两下,“母后对曹家的事情不甚了然,所以召你来问一问。”
张太后也不在意朱厚照反手就把自己卖了,等朱厚照一说完,她就郑重其事地问道:“听说曹雄是西安左卫人,膝下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如今都在你的麾下?”
“是,曹雄起自卒伍,但早年就为上司本卫指挥使器重,许以其妻,之后屡立战功,年不满五十就已经升任都指挥佥事,为延绥副总兵。此次因延绥宁夏甘肃三边总督杨一清举荐,擢升都督佥事,升镇守固原总兵。其长子曹谦,曾师事杨一清,有秀才功名,此前侦查塞北有功,刚刚擢升十二团营左官厅千总。其次子曹谧,此前识破擅闯宫闱图谋不轨的奸人王玺,因此被皇上亲自拔擢为府军前卫千户,如今领府军前卫军情局,正在外公干。”
这一番话说得却比张鹤龄更加详细。张太后虽觉得曹家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可父子三个都是真才实学的,次子曹谧甚至还是此前一举了却了郑旺王玺那桩案子的功臣,她的心里就首肯了五分。沉吟片刻,她又问道:“寿宁侯说已经合过了八字,两个人倒是般配。只是不知道曹家姑娘性情品貌如何,却也不好仓促之间决定。况且从西安嫁到京城,终究有些远了。”
“回禀太后,曹谧此前入府军前卫,就是因为他在京城舅舅家住,机缘巧合前来应征,所以,曹家在京城是有产业的。”说完这句话,见张太后已是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徐勋才又徐徐开口说道,“至于曹家姑娘性情品貌如何,可以让曹家人进京来。如今他们一家人,父亲在固原,两个儿子都被我差遣得满世界跑,那母女二人守在西安却也难为,不如搬到京城来,如此至少一家其余四口人也能团聚团聚。”
“这事情好办,朕回头就下旨意,让曹家母女上京来住。”朱厚照突然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但随即就觉得事情不妥,连忙又摇摇头道,“还是徐勋你让曹谦写封信去,让他母亲妹妹上京。这一桩婚事朕看很好,曹家两兄弟都是俊朗英武,妹妹肯定长得不差。等她们上了京城,寿宁侯夫人你相看想看,差不多就赶紧定下来,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小皇帝的嘴里熟溜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见张太后已经是瞪了过来,他赶紧干咳一声,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总而言之,这桩婚事若是成了,那真是天作之合,寿宁侯和寿宁侯夫人回去斟酌斟酌,也好好选几个日子……”
听朱厚照竟然是连选日子的话都出来了,张太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鹤龄,娶媳不比嫁女,该有的预备都预备齐了。另外,毕竟是结姻亲,曹家的事情也多打听打听。不要光是想着其官声前程如何,平日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也多多打听打听,宁缺毋滥。”
说到这里,张太后也察觉到自己最后那个成语用错了,立时又飞快带了过去,这一次却是看着徐勋说的话:“徐勋,皇上身在宫中,对外头事情毕竟没这么留心,这一次事情若是成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你平日也多多留意留意,建昌侯的儿女比皇上小几岁,但也都差不多快到年纪了,如今有个准备,将来就不会急急躁躁毛手毛脚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难道是职业红娘么?
徐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可见张太后满脸的不容置疑,他纵使再无奈,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不多时,张太后就站起身来,徐勋忙随着寿宁侯夫妇一块行礼,谁知道张太后经过他身侧的时候,竟是轻轻张嘴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