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236部分在线阅读
徐勋说着就叹了一口气,暗想自己此前预备送曹谦和徐延彻齐济良出京时,冷不丁想到滑雪板,还以为能够利用这东西给别人一个意外,谁知道曹谦立时说在延绥军前,大雪天马拉雪橇运送军粮军需是常有的,军中往大边次边外的哨探小队也往往用滑雪板。而且,这相传还是和蒙古人学来的,但比起塞外的一马平川,关内这东西用的机会就有限了。当然,自己这个拱形头和内侧的高起固然是比如今那简陋的滑雪板先进了些,可工艺也就麻烦多了。
就好比今天带来给小皇帝的这三副,从选料到手工,花费不少耗时也不少!
“哦,这个还能用来打仗?”朱厚照眼神闪烁了好一会儿,最后就不容置疑地说道,“既如此,让西苑府军前卫的五百带刀舍人人手一副,在这西苑里头先学起滑雪来。异日出征的时候,这东西兴许就会有用!”
堂堂天子金口玉言,徐勋还没开口,刘瑾就第一个出声应道:“皇上,此事就交给奴婢备吧,必定把东西尽快办齐。”
既然玩过了也尽了兴,刘瑾又顺着自己的意思揽下了造办这些滑雪板的事,朱厚照这才高高兴兴回到了凝翠亭,又赐了众人热茶,自己一杯下肚暖了身子,他这才看着刘瑾说道:“刘瑾,听说你又派了人在户部清查旧账?这些先缓一缓,谷大用和丘聚才给朕报了两桩大案子,一桩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擅自倒卖盐引,他已经派了罗祥去查;另一桩是临清钞关提督太监杜锦查出来的,钞关从北上货船那儿另外征税,中饱私囊。两桩案子少说都是牵涉到数万两银子,你赶紧先调些盘账老手来往这两地去。”
刘瑾闻言顿时大为意外,虽则是他也动心这一注大财,可户部清帐乃是他的立威之举,若是贸贸然半途而废了,损伤的也是他的威望。犹豫片刻,他正要回答,一旁的钱宁已是抢先开口答道:“皇上,户部国库若是有账目出入,那便不是数万两银子,而至少是十余万甚至数十万数百万的数目。两淮和钞关的事情,不如从其他地方……”
“是啊,奴婢刚刚也是说,这两件事既是东厂和西厂报上去的,让咱们去做也就行了。”丘聚立时接上了话茬,却是笑眯眯地开口说道,“听说内厂在户部翻了个底朝天,不如继续查,查到水落石出为止,这些小事儿自然有咱们去管。”
若是和徐勋素来走得近的谷大用开口也就罢了,偏偏是丘聚忙不迭出口揽事,刘瑾立时为之警觉,斜睨了一眼钱宁就开口说道:“皇上,事关重大,不若三厂都抽调精锐去两淮和临清钞关查办的好。彼此有个挟制,也免得偏听偏信,这案子办下来群臣说三道四!至于户部,奴婢也就是清点一下旧档,谈不上查账,这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奴婢怎会这样急躁?”
刘瑾倏忽间改了主意,钱宁虽想劝说,可知道再开口就要得罪了人,因而只能闭口不言。果然,朱厚照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此事,随即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对了,今天早上朕在仁寿宫见着了寿宁侯夫人,寿宁侯夫人提到,从前又是弹劾,又是当街痛殴寿宁侯的那个李梦阳被你下狱了?”
听到寿宁侯这三个字,刘瑾顿时为之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奴婢正好查到户部账目有些不对,正好是这李梦阳该担责的……”
“寿宁侯夫人倒是火气大,让朕一定要帮寿宁侯出一口气,最好把人打发到什么穷山恶水去当官,就连母后也对这李梦阳颇有微词。”朱厚照此前压根没怎么听说过李梦阳这个人个,更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可母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因而他思忖片刻,随即就开口说道,“这样吧,关他几天,然后贬出去。朕本想挑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让他去,不过也罢了,他一个从五品的京官,就贬到山西布政司经历司去当个经历吧,免得到时候有人啰啰嗦嗦说朕是因为母后而贬了他的官!”
山西?山东山西两淮和南直隶两浙这些缺可都是上缺!倒是七品经历确实算是贬……
刘瑾固然痛恨李梦阳区区一个小卒也敢兴风作浪,可更大的目的是听说康海文采横溢,想要借此将人笼络到麾下,事情做成了之后再把李梦阳远远贬出去。可没想到,朱厚照这天子竟然知道了此事,还因为寿宁侯夫人和张太后的缘由金口玉言下了裁决,他顿时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可皇帝说都说了,他总不好就此驳回,便赔笑应了是。
别人对小皇帝突然对一个小人物上心并没有多大感觉,而钱宁却忍不住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其没事人似的站在那儿,还和谷大用轻松地聊着天,他想起王守仁此前谁都以为是死定了,偏是最后贬出了京城就算完,他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
莫非是徐勋插了手?可李梦阳这种人孤高自赏,救了他也很难让其感恩,换言之,连科场上的座师都能得罪了的人,足可见其秉性,徐勋费这劲干嘛?
说是赏雪,但朱厚照没有赋诗这种闲情逸致,刚刚滑过了雪,此时便索性命人树起靶子来,吩咐雪中比箭。本不过是平常都有的比试,但因为朱厚照拿出了一件辽东所贡的紫貂皮坎肩作为彩头,自己又亲身下场,钱宁少不得铆足了劲头。果然,虽说是徐勋这些天泡在军营里,射术又有长进,朱厚照亦是成绩不俗,可终究比不上他自小习射,在这样的寒风中都是十箭无一脱靶,最后成功将那紫貂皮坎肩纳入了囊中。
至于其他下场的几个人都是走个应景,不敢和皇帝徐勋相争,因而最后一一赏过之后,朱厚照笑吟吟取下了右手的牛角坡形扳指,随手递给了徐勋。
“前一阵子你还输给了朕,没想到这会儿又让你迎头赶上了。你怎么用这个紫檀的扳指?还是牛角的好用,这个赏给你了,省得你到时候说送了三副滑雪板进宫,又陪着朕练了一阵滑雪射箭,最后却却什么彩头都没得到。”
“皇上说笑了,臣是那么计较的人么?”徐勋自然而然取下了手上那个紫檀扳指,换上了朱厚照赐下的那个,随即笑道,“下一次皇上若是有兴致,咱们不妨试一试滑雪射箭。雪地里骑马不便,正好换个法子!”
听徐勋如此说,想起今天自己在滑雪上头的拙劣表现,钱宁心中一动,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等到散了的时候,他看见徐勋冲着自己招手,连忙快步上了前去。
“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刘公公怎么突然想起了拿问李梦阳?”
钱宁偷觑了徐勋一眼,见其果然是有些疑惑,他心念一转,随即就恭恭敬敬地说道:“刘公公也就是因为知道韩文当初那折子是他起草的,这才出口气而已。如今皇上既然是把人打发出了京城,刘公公估摸着也只能暂时罢手了。”
“哦,原来如此。”徐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即微笑道,“那你去吧,此去两淮和临清,挑几个妥当的人,别堕了你这新衙门的威风。”
等钱宁告退离去,徐勋才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康海把刘瑾的帖子已经给了他看,他由此明白刘瑾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笼络人才用上了这样的手段。钱宁若真的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可要是知道……
第六卷
一山有二虎
第482章
人才易求,知己难得
刘瑾原本是打的如意算盘,怎料到突然横出来寿宁侯夫人这么一个人物,一时心头无比恼火。要是从前,小皇帝对两个舅舅都不甚亲近,他琢磨个法子给寿宁侯一点颜色看看却也不难,可自从前次军需事,还有张宗说大闹东厂,朱厚照对寿宁侯张鹤龄反而看法颇有改观,他就不能贸贸然行事了。因而,这一日傍晚回了自己在宫外的私宅,见张文冕和孙聪一块迎上前来,他忍不住就恼火地说道:“好端端的事情,偏生给一个妇人给败坏了!”
“公公,您说的这是……”
孙聪是自己的亲戚,张文冕在京城无亲无故,刘瑾用起来自然放心,此时便没好气地将寿宁侯夫人搅局的事情说了。听得这话,这两个心腹对视一眼,孙聪便赔笑说道:“皇上虽说让李梦阳出外,但既然就是当着那么几个人说的,要诓一诓康海这么个状元,应该并不难。公公只让人放出风声去,就说让康海三日之内登门来,否则便以亏空巨大为由把李梦阳参到御前,谅他必然不得不来。他只要来了,先头小人已经对钱宁交待过,让他对李梦阳透露出去,到那时候康海一片苦心为友人,却遭人嫌弃,决计会死心塌地跟着公公。”
“孙爷想得固然周到,但兴许忘了一件事。”张文冕虽是后进,但素来不甘落于人后,这会儿见刘瑾有所心动,他就出口说道,“学生听说过一件事,李梦阳康海徐祯卿等人常常开诗会文社,作诗著文,时人对他们的诗文称赞不已,号为七子。既然如此,李梦阳康海和徐祯卿交情理应不俗。徐祯卿乃是兴安伯府常客,其老乡唐寅又在徐家长住,遇到这样的事情,康海说不定会赴徐府求助!”
此次笼络康海是孙聪出的主意,刘瑾此前也没和张文冕商量,觉得这计策不错,便照章行事,谁知道这会儿竟被张文冕找出了这样的漏洞。他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看着张文冕好一会儿,这才嘿然一笑。
“小张,你到底是秀才,这些文苑中事,你毕竟比孙聪精明些。这些文官上头的勾当日后你去管,务必不能再出今天的纰漏!”说完这话,他就扭头瞥了一眼脸色讪讪的孙聪道,“孙聪,你是咱家的妹婿,咱家也不会亏待了你。那些账目和迎来送往还是照旧你管,但这些人事上头的事情你就不用插手了。还有送给钱宁的那个小楼明月,你盯紧些,徐勋一而再再而三到咱家这儿挖墙脚,咱家好容易才挖着这么一个,要不能挖出他身上的最大价值来,咱家就亏大了!”
孙聪虽觉得有些不甘,可刘瑾说也说了,他也只能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这对于最后这番吩咐,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公,那康海的事情……”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是攀上了徐勋,自然不肯上咱家这里来!咱家又不是纠缠不休的人,用不着和人去抢,天底下又不是就他这么一个状元!”刘瑾没好气地哧笑了一声,随即就淡淡地说道,“礼部尚书给谢铎当了,那王守仁的老子王华咱家也不想再看见,回头对焦芳说,林瀚既然到了京城任吏部尚书,那就升了王华去南京当吏部尚书!要是这么一件小事他还办不好,那他这个内阁次辅也不用当了!”
王华的事情搁置多时,如今再次提起,张文冕和孙聪都察觉到了刘瑾话语之中的怒气。此时此刻,两人都知道此时若是插嘴不免触霉头,自是连声答应。然而,张文冕送了刘瑾进书房,见刘瑾吩咐随侍的小火者将匣子里的奏疏铺满了案头,他见孙聪不在,便上前几步低声说道:“先头还有一件事孙爷未来得及禀告公公,宁王那边的人又登了门,送来了一对汝窑的瓷瓶。东西的品相极好,放在外头千金难买。”
“又送了礼?”
如果别人一味登门来催,刘瑾自然会恼火,可人不催不问,每次登门便有价值不菲的珍玩送上,他纵使脸皮再厚,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斟酌了许久,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之前咱家有意把消息泄露给锦衣卫,那李逸风必然会知会徐勋,可徐勋既然一直没反应,料想不会在这事情上拦着。这样,回头咱家就把这奏疏发内阁,只要是朝堂当中没太多有分量的人反对,应该僵持一阵子,就能通过了。”
“公公毕竟是内朝之首,徐勋虽是圣眷正隆,可外朝资历人望盖过他的人比比皆是,不说别人,李东阳便是显见的百官之首,他自然不可能事事和公公相争。”
这话说得刘瑾面露得色。毕竟,手掌司礼监批红的权限自然非同小可,这也是他现如今凌驾于徐勋之上的最大砝码。然而,张文冕话锋一转,便又低声说道:“只是,平北伯这人大诚实伪,大奸似忠,却比公公更容易笼络人望,只看如林瀚张敷华谢铎这样的人物都肯和他相交,屠勋甚至也有投效过去的端倪,便足可见人才二字的重要。若再加上正年富力强的杨一清张彩之辈,年轻一代的康海徐祯卿湛若水等等,他的底子就厚了。公公要吸引人来投,学生不才,这些天殚精竭虑,找到了一个最好的人选和切入点。”
刘瑾刚刚极好的心情被张文冕一言败坏,脸一下子就阴了,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禁不住面色稍霁,却是皱眉问道:“什么人?什么切入点?说来咱家听听?”
“就是公公的同乡,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等处兼提督紫荆诸关的那位。”张文冕一言说完,见刘瑾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显然是在印象中陕西籍的官员中搜索这个官职的人究竟是谁,他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此人素有能名,但却做事太大胆了些,对下头又严苛,而且在京时间不长,不可能和平北伯有任何交集。学生的建议是,公公不但要拿下他,而且要显示公公做事公允的心思,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手段。”
宁王谋复护卫的奏折在朝堂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尽管前任宁靖王的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但毕竟朝中有的是六七十七八十的官员,对那些劣行仍旧记忆犹新,因而反对的声音相当强烈。然而,也有人觉得,区区南昌左卫总共不过五千人,改隶王府也翻不了天去,总得给藩王稍存体面。此事虽悬而不决,甚至有人私底下说是刘瑾受宁王贿赂,可如今刘瑾正如日中天之势,少有人一再坚持,只是争议不下。
至于被关进内厂诏狱多日的李梦阳,反而并没有引起多少震动。由于他那孤高的性子,在外头替他奔走的,也就是几个文友罢了。这一日,李东阳因身体不适提早从文渊阁回家,一到门前时,便有管家上来禀报道:“老爷,中书舍人何景明求见,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何景明?他这个中书舍人请了长假在家,居然这时候到这儿等着了?”
京城赫赫有名的这几个才子,李东阳自然不会不知道,更何况何景明还是值守内阁的中书舍人,此时倏忽间就明白了人登门拜访自己的缘由。若是从前,看在李梦阳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又是杨一清引荐的关系,他怎么也会设法援救,可如今京城一桩桩一件件层出不穷都是事情,李梦阳甚至还在醉酒之后对他语多不满,那些闲话都传到他耳朵里来了,他不由得犹豫了片刻。
“对他说,李空同的事情我知道了。他是我的门生,我不会放任不管。我今日回家是因为病休,不便见客。”
一言定下了不见的基调,等到回到正房换下了衣裳,又信步去了书房,他忍不住让书童找出了李梦阳当初贺寿时的《少傅西涯相公六十寿诗三十八韵》。时隔数月再次看这首诗,他便瞧出了当初不少略过的东西来,最后合卷之余,眉头不禁微微蹙了起来。
他终究还是理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也难怪,想当初李梦阳年纪轻轻就作什么进谋芝盖侧,待问紫玉房的诗,孤芳自赏,只想着做帝王师,却不想想自己连同僚之间的关系都处不好,如何还能待问紫玉房?不吃些苦头,他日迟早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刘瑾应该不是存心要取人性命,只究竟所为何事还不知道,再等几日看看再作理论不迟!
何景明在李府吃了个闭门羹,即便愤懑,也只能悻悻离去。而等到在闲园和其他两人碰过头后,得知费尽心机去见各位大佬的边贡和王廷相几乎都一无所获,他顿时一筹莫展,最后愤而一拳击在石桌上:“如今奸阉当道,正道难昌,这官也没什么好做的了!等空同这事情有了结果,我打算辞官回乡读书,各位意下如何?”
边贡和李梦阳王九思是弘治九年的同年,而何景明康海王廷相三个,则是弘治十五年的同年,唯有徐祯卿科场中进士最晚,是弘治十八年。此时此刻,边贡左右一看,见徐祯卿康海和王九思都不曾来,他顿时皱眉说道:“昌谷和对山这几天一直不见踪影,这下连王敬夫都不见了,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谁说我不见了?”
随着这话语,王九思便出现在了三人面前。他眉宇间颇有几分郁气,一屁股坐下之后,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地开口说道:“我去了刘公公的私宅。”
“什么!”
这话说得其他三人勃然色变,不等他们出口说什么,王九思就冷笑道:“看仲墨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上元辅那儿却吃了个闭门羹,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既然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去找刘公公还能找谁?那边的门却比咱们的首辅大人门庭好进,虽说刘公公尚未出宫,可到底有人问过缘由,请我晚上再去!”
尽管何景明对王九思的话大不以为然,可一想到自己在李东阳那儿苦等两个时辰却不曾见到人,顿时一言不发地叹了一口气。边贡和王廷相对视一眼,忍不住思量起了何景明辞官的话来。就在众人一片沉寂之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笑声,紧跟着,却是康海和徐祯卿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姗姗来迟也就罢了,还这样心情好?”
徐祯卿见何景明满脸的愠怒,他便笑着拱了拱手和其他众人都见了礼,这才笑道:“我心情怎能不好?明日空同兄就可以放出来了,难道我还要愁眉苦脸不成?”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吃了一惊。紧跟着,何景明就恍然大悟地一按桌子站起身来:“莫非是昌谷你去求了平北伯?”
见徐祯卿含笑不语,他越发相信这是事实无疑,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好,好!前次王伯安的事情,听说也是你出的面,这次又是你,咱们没交错朋友!没想到平北伯如此仗义,王伯安也就罢了,毕竟和他有共事之谊,李空同却和他没有交情!”
得了这么个好消息,众人顿时心情都好了起来,王九思甚至打趣道:“要说交情也是有的,李空同从前还上书骂过人家,不想人家既往不咎,这关键时刻还出手捞人。”
徐祯卿这才拉着康海入座,却冲着康海努努嘴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那时候对山也一起去的,再加上平北伯赞赏对山这状元郎的才学,所以才答应了。只不过平北伯最初没把握,也没把话说太满,我也不想让你们白高兴一场。只是,就算韩尚书曾经在户部整饬了几年,那里仍是一堆烂帐,若真正相争起来,刘瑾一定要查账,空同也得不到好。所以这一回空同就算能出来,也不得不吃些亏,据平北伯说,怕是要调去山西。”
“山西有什么不好,如今朝廷里这个样子,还不如外出为官!”何景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随即就开口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不如远远避开来得干净。”
王九思却面色微妙地冲康海道:“对山,原来你这状元郎名声在外,不但平北伯这样的人物知道,就连刘公公那儿,似乎也放出话来,说是倘若你登门,李空同的事情好商量。”
“你就别打趣我了,不过就是个状元的空名头。”康海一想到这几日在徐府书房中,听徐勋和张彩等人剖析军事,纵谈天下,和他们这些人一味空谈却影响不了朝中大事全然不同,虽对王九思陡然揭出刘瑾抓了李梦阳是志在逼他投效有些惊讶,但仍是声音平和地说,“如今的时局放在这里,要么辞官,要么外放,要想留在京城实实在在做些事情,而不是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名声这些算得了什么。”
见康海竟是表明了态度,除了已经知道他决意的徐祯卿,其余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何景明一愣之下,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平北伯要你做什么?”
“修国史。”
徐祯卿代他说出这三个字,众人都不禁露出了殷羡的表情。须知修国史看似枯燥,却是个升官的捷径,若因此而名声上达天听,升迁之路简直是一马平川。而康海扫了一眼其他人,这才恳切地说道:“吏部尚书林大人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大人年纪都大了,希望抽调些年富力强的人在两部行走,诸位若是有意,凭借我等才干,未必不能走出一条路来。”
纵使刚刚口口声声说辞官的何景明,此时此刻亦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而这时候,徐祯卿方才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要想朝中不是万马齐喑,轻言辞官便不可取。更何况,文选在于吏部,算不得是阿附谁!”
整整被关了十天,虽是饮食起居都并未刻意留难,但当重见天日的时候,李梦阳仍瘦了一大圈,脸上尽显憔悴。接过放山西布政司经历司经历那道圣旨之后,他步履蹒跚裹着肥硕的棉袍,趿拉着一双大棉鞋出了西安门,重新看着西安门外大街上那些店铺行人车马,重新看到那几个文友,竟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空同!”
何景明第一个迎了上来,见李梦阳的表情都有些呆滞,他不禁吓了一跳,赶紧拉着人到了一旁早就等候着的马车前头,不由分说将他推了上去。七个人分坐了两辆车上路,不消一会儿就拐到了熙熙攘攘的羊肉胡同。找了一家常来常往的羊肉馆子,挑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包厢,何景明吩咐伙计把酒送上,随即就亲自筛了一杯酒热了送给李梦阳。
“来,今天大伙给你去去晦气!”
“多谢各位了。”李梦阳勉强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待热热一杯酒下了肚,这些天囚禁的郁闷凄苦不甘失落仿佛都被冲淡了好些。然而,当看到康海关切地看着他时,他却陡然之间想起了那一次听到钱宁所说的话,放下酒盏后就忍不住说道,“为了我的事情,想来各位费了不少心,尤其是对山,亏你能放得下名声去求刘瑾!”
此话一出,四座顿时一静,随即王九思便愕然说道:“对山去求了刘公公?不会啊,去求刘公公的是我才对,只可惜没见着人。至于对山,他是和昌谷去求了平北伯。”
“什么?”
李梦阳一愣之后,见众人全都是一致的赞同之色,他一时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次救我的,居然又是平北伯?”
“你以为还有几个人能和刘瑾打擂台?”何景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筛了酒热热的递给其他人,这才头也不抬地开口说道,“只不过,你这事情说到底仍是当初驱逐八虎的余波,所以人家只能找了借口让寿宁侯夫人出马,把你得罪寿宁侯的旧账又翻了出来,这才借着圣意让你远离京城这个漩涡。虽说是贬官,但你还是离开京城的好。不说别的,我为了你的事情去求元辅,结果苦等两个时辰,人回来了却不肯见我。”
见李梦阳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王廷相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再说这些未免没意思。来来来,今天本就是为了给空同去晦气,咱们大家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