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2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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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大婚在即,你们一个个都有了职司,也不便丢下……这样,这些天高凤你随我回仁寿宫,你年长资历深,这些事你经历得多,正好给我拾遗补缺!”
  张太后选中了高凤,众人并不奇怪,当即齐齐答应不迭,而高凤自是随了张太后一行离去。朱厚照行过礼后,伸长脖子送走了那太后銮驾,他立时长长吁了一口气,眼见得众人全都盯着他脸上瞧,他立时眉开眼笑道:“母后说这事儿得让她好好想想,约摸是成啦!”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刘瑾一嗓子抢在前头,众人自是围着朱厚照好一阵恭贺道喜,而徐勋当然不会和他们去抢这么一个先后,等众人都恭祝完了,他才笑眯眯地说:“如此天大的喜事,咱们这些人却被晾在外头晒了这么久的太阳,皇上是不是该赏赐一下大伙儿,让大伙儿均沾喜气和恩德?”
  他此话一说,刘瑾等人这才想起之前徐勋许诺引介赚钱的勾当,这会儿平安过关,此条显然是要作罢了。然而,徐勋既是主动出面向朱厚照讨赏,今天这苦头也不算白挨,众人一时都眼巴巴地看着小皇帝。在这些热切的目光中,朱厚照没好气地瞪了徐勋一眼,随即就大方地一挥手道:“行了,朕依了就是!这样,朕也不亏待你们,各满足你们一个要求……你们可别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否则朕可是不认的!”
  皇帝的赏赐刘瑾等人无所谓,毕竟,朱厚照就算再大方,总不能赏赐他们十万八万银子,也就是些不能变卖的好玩意而已。然而,一个要求就不一样了。此时此刻,哪怕是起先腹中颇有不忿的马永成,亦是喜出望外连连谢恩,连瞅着徐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小子真是看得贼准,小皇帝兴致一好,连这种承诺都会许出来!
  别人高兴,徐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他倒是不在乎给八虎多一点甜头,以期暂时维持着那一层关系,可朱厚照这样的赏赐就不一样了。可话是自己说出来的,他只能也和其他人一样笑着,直到朱厚照好歹说出了贪心不足蛇吞象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小皇帝总算有些分寸!
  众人都是刚刚新官上任,这会儿太阳晒了补偿也得了,自然也就纷纷告退回了自己的衙门。刘瑾倒是想多呆一会儿,奈何司礼监的公文堆积如山,李荣等人纷纷撂了挑子,他手底下招揽的人还不够,不得不也跟着一块告退。只临走之际,他却仍不忘寻了个借口把徐勋拉到了一边,低低说出了几句话来。
  “徐老弟,趁着皇上高兴,你这爵位该挪一挪了,凭你这一次回京力挽狂澜的功劳,至少也弄一个世袭伯爵不是?哎,要不是令尊老大人还是伯爵,你就是封侯也是绰绰有余的。况且,你和神英分掌左右官厅的团营精锐,他比你资格老,你的爵位要是和他平齐,怎么指挥得动他这个老的?”
  “多谢老刘你这提醒了,回头我看看机会。”
  徐勋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等到送走刘瑾,他不禁纳闷地挑了挑眉。要说昨晚上神英到自家来并不是偷偷摸摸,这刘瑾应该知道了神英的态度才是。既如此,他还提这么一茬干什么?须知神英既然肯投到他这一边,多半不会计较他徐勋这爵位高过自己还是低过自己。
  “徐老弟。”
  徐勋正沉思间,听到这一声忙四下里一瞧,却发现本该已经走了的谷大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上前之后,谷大用就咧嘴笑道:“我瞧见老刘和你说话,就避开了一会,省得他以为咱偷听你们说话。我对你说,瑞生之前冒充皇上那档子事,我在老刘面前替他遮掩了一下,否则人人都知道小家伙有那么一手绝活,他在宫里就危险了。另外,你让神英好歹低调些,他昨晚就这么大剌剌上你那儿去,让老刘知道又是好一通跳脚!”
  得知竟然是谷大用瞒下了神英登兴安伯府门的事,又替瑞生遮掩,面对这么一番好意,徐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虽说是和谷大用联手开发城南,在闲园等周边设施上赚了一票,通过收购囤积土地又赚了一票,可毕竟是建立在利益上的同盟关系,所以他不可能像对神英这样,步步紧逼其作出非左即右的选择。如今谷大用放着和刘瑾十几年的交情,苦心替他着想,他再不做些表示就太不厚道了。
  “老谷,多谢多谢!这会儿说话不方便,这么着,今晚我请你喝酒!去闲园,那儿是咱们的地盘,没别人!”
  “那敢情好,既如此,今夜咱们闲园碰头!”
  朱厚照说动了张太后,一时心情极好,等徐勋回来,他硬拉着人上了驰道比赛骑射,结果挟着好事将成的气势大败徐勋。这一趟汗流浃背的比试下来,他接过瑞生递过来从井水里拧出来的毛巾使劲擦了擦脸,舒舒服服透了一口大气后,就看着徐勋说道:“别人朕都是给一个要求,你嘛朕就不纵着你了。朕回头让吏部先议一议你的爵位,毕竟当初刘健谢迁那些家伙本来就压着你的功劳,一张世袭铁券是轻轻巧巧的。至于别的,你又没儿子,等有了儿子朕亲自给他起个名字,赶明儿招了他做驸马!”
  徐勋简直被朱厚照这天马行空的思维给震得麻木了。他这儿子固然八字还没一撇,可小皇帝还没大婚呢,哪里就知道一定会有公主,没见张太后先后三胎,却只保住了一个么?只是,他可不敢让这金口玉言成了现实,当即笑道:“犬子若有幸能得皇上赐名,臣自然是再高兴也没有了。只是这驸马么,臣倒是没有自信异日他能配得上公主。皇上和……郎才女貌,这生出来必定是金钟毓秀的皇子公主,到时候臣子们必定要抢破了头。”
  听徐勋说得有趣,朱厚照哈哈大笑之后,也没在意徐勋这婉转的推拒。然而,等他问起徐勋王守仁的答复,得知王守仁仍然没有只言片语,他顿时有些着了恼。
  “从前见他最是爽快的一个人,这一次怎么这样拖泥带水!”
  拖泥带水也好,爽快决断也罢,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徐勋也懒得登门去逼迫倒霉的阳明先生,毕竟他先后逼走了王华的两个同乡闵珪和谢迁,没兴趣和王老爹再打交道扯皮。这一晚出了城到闲园,他从后门一进去,得知谷大用已经来了,就欣然快步入内。顺着小径来到了葡萄架底下,见谷大用正饶有兴致地在那背着手走来走去,他立时叫了一声老谷。
  “哎哟,徐大忙人你总算回来了!”谷大用扬手打了个招呼,和徐勋面对面地在石桌两头坐了下来,等阿宝上前斟了酒,他端起一看就愣了一愣,“这是……葡萄酒?”
  “是家里自己酿的,就图一个新鲜爽口,当然你要是喜欢,烧刀子也有,贵州贡的回沙茅台也有。”
  “得,昨晚上才在老刘那里喝了一个酩酊大醉,今天就清爽一些。”谷大用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举起杯子品了一口,虽觉得淡,入口却别有一种清甜,顿时笑着点了点头,“还是你会过日子,只可惜你也忙,否则三天两头到闲园小住一阵子,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笑着扯了几句闲话,谷大用这才拐上了正题:“徐老弟,如今好容易把碍眼的人赶出了京师,不想你和老刘倒抬起了杠,你们这也太猴急了吧。这么大的朝廷,大伙各让一步,各发各的财难道不好?我和他是十几年的交情,和你虽没时间那么长的交往,可咱们也是非同一般的关系,你们要真闹起来,我夹在当中怎么做人?要是皇上知道了,那就更不好了。”
  “还不到那份上,老谷你真是操心太早了。”
  徐勋打了个哈哈,见谷大用一反平日的大大咧咧,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他略一沉吟就笑道:“要说我和老刘没什么大不了的冲突,主要就是为了朝堂上那几个位子。他有他的人,我有我的人,这一对上免不了有些小龃龉。我也不想事情闹大,可你想想,焦芳入阁我没吭声,这老家伙我还和他有仇呢,可皇上才刚点的兵部尚书,老张之前和我嘀咕说幸好是杨一清,以后说不得他还能建一建功,这老刘就突然使了让我措手不及的一招。要说这一回我也算是帮了你们大忙,这才有那么多位子腾出来,可他……”
  见谷大用摇头叹气,徐勋便仰脖子将那杯葡萄酒一饮而尽,随即淡淡地说:“所以,我才发了狠要把老神英拉过来,这都是给气的!不过今儿个你老谷既然说了这事,我也可以对你说明白,这小打小闹归小打小闹,终究是兄弟,床头打架床尾和好,不会露在别人眼前让人笑话咱们后院起火,大不了我忍一忍就是了!”
  “唉,我也知道自个是多管闲事,可要是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谷大用执壶给徐勋斟满了,这才笑呵呵地说:“还正是稳根基的时候,自家窝里斗,没来由让那些文官笑话不说,而且被人钻了空子就不好了。这一回你帮了咱们大忙,我和张永是感激你得很,可也不免有人不识相。就好比马永成,还有丘聚……总而言之,自家人面上的大样子总得好好维持,要立威,那得冲着外人!”
  徐勋知道谷大用今次来找自己,十有八九是那点义气使然,当然也不排除受刘瑾之托前来探探口风的可能,然而,先头谷大用帮忙的那两桩,还有眼下这番承诺却是板上钉钉。所以,笑着点点头后拉着人喝了个半醉之后,他就让其留宿在了闲园,等阿宝扶着谷大用去安歇,他却摇了摇刚有些微醺之意的脑袋,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立威……这些家伙要立威,恐怕最可能是冲着领头伏阙的韩文!看今天谷大用这态度,倘若自己和刘瑾真的明刀明枪干起来,哪怕如他这样和自己亲厚的,保持中立就算很不错了,更不用说八虎之中的其他人,今天马永成和丘聚可不是什么好态度。他虽说可以常常出入宫禁,可总不能和这些与朱厚照有几年十几年情分的中官相比,更不可能事事指望瑞生,小家伙还嫩呢。
  他既是软硬兼施让神英站了队,接下来就得想想法子让八虎之中和他亲厚的谷大用张永真正站在他这一边,哪怕是暗地里也行!如此内外两把抓,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六卷
一山有二虎
第452章
引蛇出洞(上)
  挑选十二团营精锐这件事,徐勋和神英差不多用了一个月,直到了七月中这才勉强完成。神英倒还有不少部将心腹可以使唤,徐勋却不能丢下府军前卫,钱宁马桥一内一外留在了那儿坐镇,他就带着齐济良徐延彻曹谧整日泡在军营里。横竖徐良和沈悦还不得回来,家里有张彩和曹谦这一老一小搭档看着,他丝毫不用担心。
  即便如此,他这一个月忙活下来,几乎被太阳晒得脱了一层皮,整个人也累得够呛。如今事情忙活完,他不消说先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直接就抛开了门前车水马龙的兴安伯府,避到了闲园里头。此时他人泡在木桶之中,听着前头传来那丝竹管弦之声,手里还拿着一杯葡萄酒,若不是没有红袖添香,那惬意就几乎可以算得上完美了。
  就在他轻轻哼着前头那《金陵梦》的熟悉曲调时,突然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声少爷,立时懒洋洋地吩咐进来。不多时,阿宝就进了屋子,到木桶前头就屈膝半跪了下来:“大人,前时咱们回京时,在通州码头接过咱们的那位路大哥求见。”
  “哦?知道了,我换身衣裳,你叫人进来!”
  之前去对慧通禀报的时候,慧通吩咐他直接上了这儿来,路邙还有些纳闷,如今走在其中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赫赫有名的闲园竟然也是徐勋的产业!等到了那三间草堂外头,他规规矩矩垂手而立,直到里头传来了声音吩咐他进去,他才慌忙提起袍角跨过了门槛。
  “参见大人!”
  当初接人的时候不能泄露徐勋的身份,用不着太恭敬,可这会儿他却毫不犹豫双膝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头。及至听到那一声免礼站起身,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太师椅上闲适自如的徐勋,见对方那目光正看着自己,他连忙低下了头。
  “可是你师傅有什么消息要带给我?”
  “是……啊,不是,是小的自己得到个讯息,禀报师傅之后,师傅却让小的上这儿来。”
  “哦?”徐勋知道慧通为人精明,上次他秘密抵京那么大的事情委了路邙,如今又支使了人上这里来,无非是表示此子可靠。他当即笑吟吟点了点头:“你毕竟是有职司的,不用一口一个小的,也不必这样战战兢兢。什么消息,你说吧!”
  “刑部走脱的那个逃犯,师傅得了大人的吩咐,传令下去全面追查,小的……我也领了令,让罗祖的徒子徒孙们帮着留意,尤其是那些常有外乡人和居无定所之人留宿的大通铺客栈。可这大半个月下来,竟是没找到一个和之前那形象一致的驼子。我去查过,这江山飞别无家眷孑然一身,论理死了就死了,应该没什么牵挂才是,但他既然非得越狱出来,便是应当还不甘心不死心。既如此,他也该知道自己最明显的就是驼背。”
  说到这里,见徐勋果然凝神倾听,路邙一时更有了信心,又接着说道:“此前他落网,只是不知道别人已经注意到这些,再加上不知死活犯过一次又犯第二次,更撞在了锦衣卫李大人手里。我特意找过刑部他的旧日同僚,都说他那驼背只是微驼,但使时时刻刻注意,别人很难察觉,就是一肩高一肩低也是如此。但人毕竟不能时时刻刻那么绷紧了神经,多半是避在哪儿没有出门。所以,我通过五城兵马司,去查了那些客栈和赁屋之中新来却很少出门的人,结果竟然给我寻着了那江山飞的踪迹!只要大人一声令下,立时可以将人拿下!”
  听到这话,徐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自从战国那几位杰出的刺客之后,成功刺杀朝廷官员极其罕见,毕竟冷兵器不比热兵器,弩箭又是严格军中管制,他不信区区一个江山飞能弄到,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对此不在乎了,否则何必让人去严查?从路邙口中得知此人如今的藏身之地,他便摆手示意路邙不必再说,一时踌躇了起来。
  慧通之前才送来过消息,说是刘瑾已经计划好了要拿韩文开刀立威。他又不是急公好义的君子,去救韩文也未必能让人记情,可如今正是林瀚张敷华上京之际,若真的作壁上观,到时候那两位君子不好糊弄。可谷大用才刚替他和刘瑾说和,他贸然横插一脚却也划不来。而现如今,居然又钻出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思量许久,他陡然想到闵珪当初居然能把这江山飞收服了替自己办事,如今他手底乏人,据说畿南一带并不太平,绿林道上有不少人专司捕盗为生,他立时心生一计,当即看着路邙说道:“这样,你且不要打草惊蛇,安排人如此如此……”
  北城金台坊靠近北边的安定门和德胜门,和钟楼鼓楼也相距不远。每日敲钟打鼓的时节,那声音震天响,最是不宜居住的地方,达官显贵自然而然避开了这些地儿,因此地价在整个京城也算是便宜的。在此聚居的除了那些做小本买卖的人,便是应奉酒醋面外厂的铺户,而三教九流的人也往往选择此处作为下处,三五文钱就能住一个晚上的大通铺客栈也有许多。
  碾儿胡同这么一家客栈里,这大夏天里就很不好过了。如今这酷暑天气,一间屋子里满满当当挤着十个人,在屋外就能闻到那一股子酸臭汗味和脚丫子味,除了里头的住客,谁也不乐意往这儿来。虽说明知道这儿鱼龙混杂,纵使是负责北城地块的北城兵马司,例行巡查的时候也大多远远往里头望上一眼就掩鼻而走,根本不愿意多看几眼。
  然而人多拥挤,角落里那个面壁而卧的老汉却谁都不愿意去理会。此人初来的那几天,这屋子里原本最凶蛮的汉子想要立威,结果一招之后就吃人折断了手,其他人知道那是一个煞星,立时偃旗息鼓再不敢招惹。好在此人交足了房钱,一日除了三顿饭之外就是在床上呼呼大睡,旁人渐渐地也就放下了心中惊悸,常常当人不存在似的在那说话。
  “这人呐,还真的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位兴安伯当初是什么人?听说在金陵就是一个靠打不起井的人家汲水送水为生的,现如今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勋贵!这要不是他养了一个好儿子,哪里那么容易把爵位抢过来?”
  “谁说不是?不过那位平北伯真真是个有本事的,奉承得好皇上,又能打仗,方方面面都能兜得转,如今朝中老大人们一去,他那儿简直是宾客盈门,听说想投在门下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还有人往那儿送七夕节节礼。这几天他们府上竟是又招募家丁,昨儿个我上门去应征,只可惜这把力气不够……”
  “要不就是要有一身好力气,要不就得擅长骑射武艺,据说是不问出身只看本事,那位平北伯异日要带上战场去的,到时候朝廷军功和赏赐都少不了……听说,不少道上混不下去的好汉听了都有些心动,想要投上门去,不是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么?”
  几个人正说得起劲,丝毫没注意到那个背对他们躺着的老汉,更没注意到其人在听了这些话之后,耳朵微微颤抖了几下。嘻嘻哈哈地说着兴安伯府招募家丁的要求,又惊叹着那每月三千钱的报酬,几个人啧啧称奇,不知不觉竟是憧憬起真投进那豪门的好处来。
  大中午的不乐意到外头傻站着觅活计,但这么闲侃了半个时辰,眼看最热的时辰过去了,几人自然不可能继续捱在屋子里,三三两两就出了门去。等到这屋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面墙而卧的老汉方才翻了个身过来,乱糟糟的头发下头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尤其是额头上那三条深刻的横纹,足以让人深信他的年纪。
  “徐府在招家丁……”
  江山飞自打进刑部之后,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人家送什么他吃什么,不管是怎样难以下咽的东西他也不在乎,然而却架不住几个刑部老人不忿他陷害了闵珪,买通狱卒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在牢里关了半个月,他人就没了个样子。直到焦芳接任刑部尚书后,他的日子方才好过了起来。焦芳先是大力整顿了刑部天牢,又狠狠责罚了一批狱卒,换来的新人至少不敢克扣他的饮食,甚至还因焦芳的训斥给他请来了大夫诊治外伤。
  然而,他最忘不了的,却是一次一个狱卒给他送饭的时候,半是嘟囔半是提点似的对他说出的那番话。也就是那番话,让本是闭目等死的他大为不甘心。
  “闵尚书是老糊涂了,可我知道,你这么个知恩图报的人,必然不会陷害他。说到底,你是被人给利用了!有人老早就看闵尚书他们不顺眼,用闵尚书的名义指使你去恐吓徐经,行刺张彩,全都是要逼他离任,偏生你死心眼,闵尚书又一时糊涂,这才铸成了如今的结局。你且想想此事得利的是谁!若不是你闹得这一场,徐经和唐寅的功名会那么容易发还,闵尚书会那样黯然地致仕,张彩会在御前屡受嘉赏?唉,原本有人倒可以为你说几句话,如今人调任吏部,也管不得这事了。死到临头,你自己好好想想,下辈子不要做那么一个糊涂鬼!”
  江山飞虽是江洋大盗出身,可从前只取财不伤人性命,所以会在闵珪的折服下为其所用,这一跟就是十几年。正因为如此,他之前自以为洞悉事情真相之后,才会那样心灰意冷。然而这一番话,重新点燃了他的怒火。靠着自己在刑部天牢多年的经验,他又候着一个空子,竟是成功地越狱成功。那时候刑部正好没尚书,上上下下一团乱,正好让他成功找到这个地方潜伏了下来,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好好调养了一番身体。
  年近五十的他没有婆娘孩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一身功夫却是极其精纯。若不是那一晚上猝不及防撞上锦衣卫那些硬点子,人家又是有心算他无心,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落到了人手里。此时此刻翻身坐了起来,摸了摸背上那多年习惯而造成的驼背,再想起那招牌的一肩低一肩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冷笑了起来。
  他的驼背只是年少习惯不好所致,若是一直留意,勉强可以不露端倪,只厮打的时候顾不得隐藏,却难免露陷。此前投宿在此,他睡在床上用一块破被单遮挡,用饭的时候又刻意挺直脊背,因而谁也没注意到他是个驼子。他反手摸了摸脖子和背部那硬骨头,随即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从中搜出最后一把铜钱之后,他就来到了后头的窗前,推开那临着臭水沟,从来不曾有人开过的支摘窗,敏捷地一踏一旁的条凳,竟是轻飘飘地钻了出去。
  这七月的大热天,兴安伯府因为招募家丁,自然更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虽则是那位名声赫赫的主人根本没露面,而且也只把南边一座小偏院暂时辟作考核所用,可依旧难挡众人热情。年轻小伙固然不吝脱光上衣打赤膊炫耀自己的精壮肌肉,就连中年汉子并五十出头的老汉,也往往勉力卖弄自己的力气和拳脚,让今天接了这趟私活的马桥简直忙不过来。
  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茶水,他随手一抹油光可鉴的额头,便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个都说什么武艺出众,结果拉出来全都没了章法!大人也是的,招募这些人干什么,军中有的是肯吃苦能打仗的子弟,谁不乐意到他门下讨口饭吃!”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一个总旗连忙低声提醒道:“马大人您可小声些,让人听到您在后头编排大人,到时候一状告上去就不好了!这不是您自己向大人大包大揽的么?”
  “要你这小猴儿提醒!”
  马桥笑骂了一句,也就打叠起精神继续招募。三十五六的他精力旺盛,记性也好,要糊弄他却也不容易,大半天下来只选出了七个家丁,三个认得几个字的小厮,这会儿一屁股坐下,见下头又领进的一个人竟是面上横着一道可怖的疤痕,脸上皱纹密布,看上去竟不知道五十还是六十,他先吃了一惊,随即就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负责领人进来的另一个总旗。
  “马大人别小看了他,这家伙力气大得很!”
  “哦?”听了这解释,马桥忍不住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人片刻,见其身材中等,看上去也并不精壮,他就努了努嘴道,“这些刀枪棍棒随便挑一样试试,要是都不会,且去提那石锁!”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那人憨厚地应了一声,就径直朝石锁走去。不过单手一拉一提,那重达六十斤的石锁便离地而起,一时间四周其他人全都纷纷叫起了好来。这还不算,那人轻轻巧巧左手换右手,耍了几个不好看却很见力气的动作,这才放下了石锁。
  “这么一把好力气,怎么练出来的?”
  “回禀大人的话,小的小时候曾经帮人徒手运过磨盘,可练武却没天分,只能在通州码头上给人卸货,后来不慎破了相,可被人瞧中能做活计,就给一家人招赘当了上门女婿。如今婆娘死了,岳父岳母骂我是克星,又看我老了,便把我赶了出来。”
  这一番经历听着真真切切,马桥瞧着人磕头行礼时那老实样子,倒也信了七分。虽嫌此人老,但老而能干的人总比刁滑的年轻人强,因而他略一思忖,就吩咐暂且记下名字,等人欢天喜地退下,他立时吩咐人去通州码头上访查访查。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接下来招募的人倒很有几个有趣人物。
  有县试府试一蹴而就,院试却从不得过,妻子一气之下改嫁他人,于是去练武的中年童生;有在茶楼泡了几十年茶却被仇家陷害断了手筋,结果练了一身左手刀的本事回来,仇家却早死了手的茶博士;有度牒丢了不得已还俗,耍得一手好棍棒的年轻道士……总而言之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让他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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