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209部分在线阅读
“已经筛选出了三百余人,都是一等一的好兵!”既然是先从自己旧日麾下选起,神英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满意十分,面上自然而然就笑了起来,“至于那些落选的,也有不少人撞木钟撞到了我的面前,听说绝不通融,这才怏怏走了。”
“没关系,日后还有机会。”徐勋笑了笑,终究耐不住在这只搭了一层席棚的高台上杵着,看了一眼下头那些兵卒,他就对神英说道,“既然他们都上了正轨,有遴选的标准放在那儿,咱们就不用一直杵在这里了,到树荫底下去说话,我有事和你商量。”
尽管论年纪做徐勋的祖父都有余,可几次三番的事情下来,神英对徐勋已经是颇为服气,这会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等到两人到了校场边上的一棵大垂柳下站了,七八个亲兵散开来四下警戒,徐勋斟酌片刻就对神英说道:“今日我进宫的时候,恰逢刘公公才刚到御前。他说杨邃庵既然暂时脱不开身,那就不如调了宣府大同山西三边总督刘宇回来接任兵部尚书,让杨邃庵挂着兵部尚书的衔继续总制陕西三镇。”
“啊?”
神英和杨一清毕竟曾经同舟共济打过一仗,再加上知道这位文官在兵事上是有真材实料的,他对于其人出任兵部尚书自然是十万分的同意。此时惊咦了一声,他见徐勋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一时心头竟有些发沉,不禁喃喃自语了起来。
“刘公公这是何意……”
“泾阳伯可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不明白。”
神英见自己那点子心思被徐勋看了个一览无遗,顿时更加尴尬。然而,他算是大半个刘瑾的人,当初之所以被徐勋三言两语鼓动着一块带兵出塞,还是刘瑾从中牵线搭桥。可自此之后,他的功业却都是靠徐勋得来,此次越过那么多公侯伯得了右总兵的位子也是如此。此时此刻,他左右为难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嗫嚅道:“莫非刘公公是想和你相争?”
“都说夫妻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放在盟友当中也是如此。”徐勋见神英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那儿,他就淡淡地说,“司礼监戴公公就要去南京任守备太监了,陈宽已经告老,李公公估摸着也撑不了一两个月,刘公公自忖这司礼监掌印铁板钉钉,自然心思就更活络了起来。至于我么,也不得不多做一些预备。事到如今,非此即彼,我知道这于泾阳伯来说有些突然,可也谈不上意外。”
神英见徐勋那黑亮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虽没有再盯着自己,可偏生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他一时陷入了两难。论亲疏远近,他和徐勋走得近不是一两天了,刘瑾那人最是多疑,就算他如今选了那一边,日后但使有人挑拨起了如今这一遭,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倒是徐勋颇有大将风度,名声也比刘瑾这阉宦好。更重要的是,相比五十开外的刘瑾,徐勋和朱厚照年纪差不多,和小皇帝的亲近不下刘瑾,如今就是伯爵,那日后呢?
斟酌良久,他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我能有今天,也是平北伯几次三番提携举荐。只是刘公公毕竟于我有香火情分……”
“放心,我不会让泾阳伯出什么投名状。”徐勋微微一笑,见神英面色释然,他又意味深长地说,“泾阳伯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的素来行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今晚若是有空,泾阳伯可到寒舍来一商要事。”
一日的遴选过后,果勇营的营地渐渐安静了下来。换了便装的徐勋带着一众亲兵疾驰回城,却没有从阜成门进城,而是先绕到了城南。经过一年多的营建经营,童家桥附近已经很有些京城副中心的样子,傍晚时分热闹喧哗,甚至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正在集市上逛。而那些巡逻其间的幼军早就被人习惯了,走过路过甚至还能得到不少店主亦或是小贩的招呼,街头秩序竟是极其融洽。看到这一幕,徐勋大为满意,但却没有微服到里头转一圈的意思,而是拨转马头径直转往了南边的府军前卫营地。
自从当初徐勋定下钱宁司宫内,马桥驻南城的格局之后,两人就这么一内一外地各守一边。之前因为百官伏阙的事,他们俩同时吃了好一通教训,因而乍然听说徐勋来了,马桥原本正在直房中接见刚从延绥回来上这找徐勋的曹谧,这会儿慌忙叫上人一块迎了出去。
“大人。”
知道徐勋并不怎么喜欢被人称作伯爷,马桥自然是绝不会犯了称呼上的错误。见徐勋摇摇手吩咐勉力,本待单膝跪下行军礼的他自然顺势站起身来,满脸堆笑跟在了后头,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徐勋不爱被人叫伯爷,可是觉得这称呼不够威风,异日变成侯爷公爷才好?
曹谧年少,却没马桥这么多小心思,等进了直房徐勋坐下,他终究还是一丝不苟行了军礼,起身之后才朗声说道:“回禀大人,卑职此前到宣府、大同、延绥、甘肃、宁夏,按照大人的意思先后设了五处分司,以此次带去的五小旗为主,又在当地招募了精干的军士若干,算是把框架给搭起来了。卑职还按照大人的话去见过杨总督,杨总督听说只司军情不管民事,也不监察官员,并没有说什么。另外,家父让卑职带了一封信给大人。”
双手呈上信给徐勋,见徐勋拿了信在手却不忙着看,他犹豫片刻,脸上竟是微微一红,随即才嗫嚅说道:“家父还派了卑职的大哥给大人送来了七夕节的礼物。”
此话一出,别说徐勋愣住,就连马桥也呆了一呆,旋即就忍俊不禁地别过脑袋去偷笑了好一阵子。这谁都知道,七夕是女人过的,而且还是没成婚的姑娘们过的,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来,曹谧的老子曹雄不过是找个由头送礼而已。笑归笑,他须臾就转过脑袋来,那模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尽管如此,曹谧的脸上仍旧涨得通红。而徐勋早反应了过来,却是笑呵呵地说道:“让你爹费心了。不过,你大哥此来京城,就只送我一个的礼?”
“是。家父说,此来一是节礼,二是多谢大人对卑职的提携栽培。”曹谧见徐勋并未发笑,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些,话语也顺溜了,“卑职的大哥受业于杨总督,读书能文,机略武艺都远胜于卑职,如今在家父身边效力,试职百户。”
“哦,未曾实授?如今人可已经到了京城?”
“已经到了京城,就在城南童家桥暂住。”
得知曹谧的兄长曹谦居然是杨一清的学生,徐勋顿时大感兴趣,等曹谧说人竟是住到了童家桥附近,他更是笑了起来:“也罢,既如此,你去见你大哥,今晚到我家里来,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你这位机略武艺都远胜于你的兄长。”
“啊,卑职这就去通知大哥……多谢大人!”
见曹谧欢天喜地行礼答应,徐勋暗叹这兄弟二人倒是齐心和睦。等人出去之后,他就看着马桥说:“这些天城南可有什么异动?”
“回禀大人,没有。”马桥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见徐勋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顿时捏了一把汗,良久才试探着说道,“倒是卑职打听到一个消息,刑部大牢里头已经关了许久的江山飞,数日前越狱了。因为这是之前焦尚书离任,屠尚书尚未上任之间的事,因而天牢中的狱卒串通一气,没禀报上去。”
江山飞?
徐勋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一个人来。若不是此人失心疯地去恐吓徐经,接下来又行刺张彩,之前的某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顺当。不管人是受命于闵珪也好,抑或被人利用也罢,再追查也没什么意思,再加上焦芳那会儿掌刑部,他也无意把手伸过去,也就渐渐撂下了此事。如今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思量了好一阵子,这才看着马桥。
“既是你提了此事,想来有什么话要说?”
“是。”马桥只觉得如今站在徐勋跟前,压力竟是比从前更大了,这会儿连忙躬了躬身道,“大人如今位高权重不比当初,身边也应该多几个高手随侍,否则若有什么万一,卑职这些做属下的就万死不能辞其咎了。”好容易把这么一句咬文嚼字的给说齐全了,见徐勋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就赔笑道,“所以,之前大人去江南的时候,卑职就在旧日相熟的人当中搜罗了几个高手。”
“你这心思,全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徐勋笑骂了一句,见马桥连连称是,他思量了一阵子就点头说道:“也好,这两日把人领到我跟前让我瞧瞧。倘若真如你说的这样好,我就领了你这么一片好意。”
不过,那江山飞孑然一身,怎可能轻易从刑部大牢越狱?此事分明有蹊跷,得让西厂和锦衣卫好好查一查,别让一个小人物坏了事!
“是是是。”马桥本是试探试探,徐勋既这么说,他只觉得欢天喜地,连忙趁势又建议道,“另外,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大人既然是要回城去,不若坐马车。一来可以挡一挡风沙,二来也可以歪一歪养养精神。卑职这儿正好有童家桥那边做生意的一个南商孝敬了一辆好车……”
“好了,此事依你,不用说了。”
一整天就是策马来回跑来跑去,尽管骑术已经颇为精良,可徐勋也确实有些疲累,此时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等到马桥将车安排好了,他到车前一看,就只见车厢上头架着一层竹篾顶棚,显然是糊过布之后又刷过两三遍桐油的,车厢用花梨木制成,却没有漆成栗色黑色,而是本色的清油车,暗钉帘钩辕头等等包件没用金银,而是白铜,看上去不显奢华。大为满意的他弯腰一进车厢,见坐处是油光水滑的水牛皮垫子,下头空格处还摆着冰盆,车厢壁上挂着一盏琉璃明瓦灯,夏日不用车门,垂了两层挡风沙的斑竹帘和纱帘,竟是异常惬意。
“到底是南人会享受。”徐勋坐下之后,见马桥又探进头来,他便笑着轰人道,“你这借花献佛的好东西我收了,回头看好你这一头,别再大意了!”
既然车内有灯,走在路上,徐勋少不得把曹谧捎带来的那封信拿出来看。曹雄在信上的口气很是谦卑,再三感谢他对曹谧的提携之外,也是直截了当地摆出了依附的态度。对于对方这样的反应,徐勋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有明一代,武将在前头流血流汗,拼了个爵位出来,那就到头了,而边镇将领要在朝中有多少话语权却是难能,为了求得圣眷,往往都要择人依附。没看那位未来大名鼎鼎的戚大将军,还不是自称宰相门下走狗?
把信笺放回信封之中的徐勋闭上眼睛才沉吟了一小会,突然想到了一件自己之前不曾注意的事。曹谧似乎说过,家里是西安左卫的军户,那不是刘瑾的同乡?既然他都能趁着回一趟南京,拉来了两位重量级人物,安知刘瑾就不会想到乡党?
该招揽人的时候,他就不能手软!
回到武安侯胡同的时候,白天肆虐的烈日已经终于万般无奈地落了西山,让大地上蒸腾的热气有了退去的余地。兴安伯府隔壁的武安侯府里头传来了些吹吹打打的声音,大门口也颇有些宾客车马进出,仿佛是家下有什么喜事。然而,比起如今主人和管家的少主妇都不在的兴安伯府,这热闹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徐勋才一到大门口就得知,投帖求见抑或是来送礼的人,一整天不下几十拨。有的是外官进京朝觐的,有的是特意恭贺他荣升右总兵的,当然也有金陵士子前来求见他这同乡的,总之应有尽有,到现在还有人没走,门前车马都停着一溜。至于各处送来的帖子信件,更是让不识几个大字的金六苦不堪言。
“那你最后想的什么法子?”
金六见徐勋戏谑地看着他,他只得苦着脸说道:“幸好张大人一早就来了,一拨拨见了好些客人,得知信函堆积如山,他之前就吩咐小的把东西送进了少爷的外书房,唐先生傍晚回来后也在旁边帮忙甄选。”
“张大人只是来帮着见一见这些人的,你居然还劳他甄选来信!”徐勋又好气又好笑,见金六耷拉着脑袋,他想想这事情也怪不得他,当即颔首说道,“算了,这事情也怪不得你。门上的人你先去说一声,就说我一整日都在遴选兵员,这时候精疲力竭,实在提不起精神力气去见他们,好意心领了。至于礼物,先一一记下送的人以及他们住的地方,回头再理会。”
吩咐完这些,见金六连声答应就一溜烟地跑了,徐勋不得不考虑扩充人手的计划。得知张彩和唐寅都在自己的外书房,他就径直转去了那儿。及至看到一张小几上堆满了各色书信帖子,他不觉苦笑道:“案牍盈门是什么滋味,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了。”
“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大人应该高兴才是。”张彩笑着指了指书案上的那几封信,意味深长地说道,“暂且看着来处和落款,我和伯虎才挑拣出来这几封。其一是宣府总兵张俊的信,其二是大同总兵庄鉴的信,其三是三边总制杨总督的信。”
徐勋把张彩点出的那三封信一一拆开来,见张俊和庄鉴都是贺他荣升,又婉转提到皇帝必会给世券,他想起朱厚照确实给了这样的许诺,却是硬要周七娘事毕之后才肯兑现,他不禁笑了起来。和这两位总兵都是战时交情,却比单纯利益交换更可靠,因而他微微沉吟了片刻,就笑着把两人的信递给了张彩。
“我也难以寻得出空来,这两边你帮忙回复一二。就说多谢记着,宣府大同是一等一的要地,请他们多多用心,皇上必然不会忘记他们。另外,问一问他们总督刘宇的事,越详细越好。”
他却不忙着拆看杨一清的信,又去看唐伯虎,果然唐伯虎手中掣着林瀚和张敷华的信。得知这是锦衣卫公器私用,把两人通过寻常驿传的信给加急送到了自己的手中,他便先拆看了,果然见信如见人,张敷华直说入京之后一定会好好整顿都察院,林瀚则说要继马文升之后一力革除传奉官。而两人全都没有提伏阙事,只说到京城之后再好好和他详谈。算算日子两人应该尚未启程,他就把这两份不用回的信先放在了旁边,却是看起了杨一清的那封。
杨一清的信却是简简单单,没多少寒暄,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荐宁夏游击将军仇钺,分守宁夏西路参将冯祯,全都是陕西三镇的将领。想到今晚曹氏兄弟会过来,他就对张彩和唐寅笑道:“今晚上家里恐怕要有两拨客人,你们若有空,陪着我一块见一见如何?”
张彩立时问道:“未知是何方宾客?”
“一位是泾阳伯。另两位么……”徐勋顿了一顿,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就是不几日后就要明发旨意,升任镇守固原总兵官,如今镇守延绥副总兵的曹雄二子。”
张彩尽管已经多年在吏部做事,在军略上不算太用心,可终究是被人荐过知兵,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宣府大同,如今再加上固原,这徐勋麾下就已经笼络三镇总兵了。尽管大明朝如今的总兵官并不是父子世袭,可只要徐勋能保着三镇,那就是一支莫大的力量。更何况杨一清仿佛犹显不够似的,一下子又从夹袋里举荐了两个将领上来。
至于唐寅倒是无可无不可,他从来就不曾想过做个谋士之类的人物,既是清客相公,主家待客他来相陪,自然再相宜不过了。
徐勋和张彩唐寅用过晚饭,曹谧才将兄长曹谦带了来。他虽年少,可终究世家子弟,深知自己兄弟俩是外人,当然不会赶早上门去蹭那一顿饭。而曹谦也没有将父亲那些礼物眼下就带来,毕竟,夜晚送礼被人瞅见,那竟是比白天送礼更启人疑窦。然而,两人都没想到徐勋这一晚竟然还有别的客人,当在徐府书房见着泾阳伯神英和如今赋闲在家的张彩时,曹谧倒也罢了,平日专司给父亲整理文牍回复各方信件的曹谦立刻就打起了全副精神。
都说神英是如今刚升了司礼监太监的刘瑾的人,现如今徐勋见他们兄弟的时候神英赫然在场,难道是这两位方才是一体?那张彩他也听说过,此前才刚丢了文选司郎中,看这架势,莫非是要东山再起?倘若两人都是徐勋心腹,再加上与徐勋关系匪浅,即将北上的南都四君子之二,还有自己的恩师杨一清,这徐党竟是已经搭起架子了!
第六卷
一山有二虎
第450章
暗战
尽管不考科举,也不喜附庸风雅,但徐勋这书房里却有不少珍本书,其中一多半都是当年章懋所赠。而他飞黄腾达之后,朱厚照也常常促狭地赏一些御制新书或内库珍本下来,因而他这书房里竟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那种文翰的清香是曹谦这个正经读书人最熟悉不过的,进了屋子就忍不住四下扫了一眼。等到由弟弟曹谧引见了之后,他方才依足了礼数跪下磕头。
“这又不是公堂之上,曹谧,快扶你哥哥起来。”
主位上的徐勋笑着抬了抬手,等曹谦站起身来垂手而立,他少不得仔仔细细打量起了这个青年。和初出茅庐便机缘不小的曹谧不同,曹谦大约二十五六,浓眉大眼,身材挺拔,和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曹谧比起来,竟是更像一个行伍之中的军人,丝毫看不出早早考出了秀才的功名,甚至还是杨一清的学生。
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才笑着吩咐道:“坐。”
曹谦依言坐下,却是一副在父亲军帐之中的模样,身下只沾了一丁点的椅子,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膝盖上。见他如此情景,军伍出身的神英大为满意,忍不住点头赞许道:“早就听说曹雄治军严谨,赏罚有度,虽则不曾亲见,但只看两个儿子,这就比我强多了!我家里那个混账小子虽已经得了个指挥佥事,可真本事却没多少拿得出的。要是能有他们兄弟俩的十分之一,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泾阳伯过奖,卑职不过是在父亲帐下做些文书之类,还是二弟在平北伯麾下日夜听训,比卑职这做兄长的要强得多。”
“哪有什么日夜听训,你弟弟做事认真仔细,足可见家教。”徐勋微微一笑,旋即就收起笑脸问道,“你说你在你父亲帐下经管文书?既如此,应该对于边务军略是相当熟悉的。如今陕西三镇军中状况如何,你且先说说。”
“是。”曹谦立刻抬起了头,一脸肃然地说道,“杨总督自数年前督理陕西马政以来,将六万六千多顷的草场一一清理,如今陕西草场已有逾九万顷,积茶四十万斤,之后每年茶马互市可得番马数千匹,各军马匹使用如今已可保无虞,而且茶叶运送一概招募商人,不用另外征调民夫。此外,延绥到横州之间,家父遵杨总督宪令,已经建好了墩台九百,暖谯九百,驻守兵员增到四千五百人,花马池新设卫所,已经招募兵员一千二百余人……”
徐勋一面听一面点头,心里已是深信不疑曹谦曾经从其父管理过文牍。就算是事先做过准备,这些东西能够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对这等年纪的年轻人已经很不简单了。而曹谦将三镇情形,尤其是延绥仔仔细细解说了一遍,他又欠了欠身说:“卑职行前,曾经去拜见过杨总督。杨总督提到此前小王子所部攻延绥,事虽不成,然宁夏多有滋扰,再加上宁夏边务有不少需要整饬的地方,所以想请朝廷蠲免宁夏一半的赋税,另外则是请两淮盐引三十四万,以充实固原等地边储。而历年以来,陕西流民已多,打算招募流民屯田备边。”
曹谦记性极好,将此前杨一清随口说的几条在徐勋面前一一复述,见徐勋沉思了起来,他就暂且停了下来。而这时候神英却笑道:“杨总督不是你的老师么?怎的不称一声恩师,反而一口一个杨总督的?”
“回禀泾阳伯,如今卑职是向大人禀报边务,不敢因私废公。”
见曹谦回答得一本正经,神英不禁笑了起来:“好小子,好一个不敢因私废公!杨总督这样上马能拉弓制敌,下马能经略安民的文官,实在是凤毛麟角!他能看中你一个军旅世家子弟,着实难得。不过你若是去考科举,十几年之后出来准保又是一个张口就是圣人之言的呆书生,还是如今这样的好。平北伯,你可真是好福气啊,想着什么就来什么!”
徐勋这才回过神来,知道神英是说刚才的戏言。想起自己才对神英半真半假地抱怨家里书信帖子堆积如山,竟是要劳动张彩和唐寅这两个人去帮忙分拣,他忍不住又盯着曹谦打量了起来,半晌突然开口说道:“你替杨总督禀报的这几件事,我都知道了,回头就会设法。倒是你,你父亲遣你入京,可还有什么吩咐?”
京城巨变的消息传出之后,曹雄就已经预备往京城送礼。然而最初却不单单是送徐勋,曹雄是连刘瑾那一份一块打点进去的,毕竟,刘瑾自个就是陕西人,和曹雄算是有同乡之谊。然而,曹谦却苦口婆心劝阻了父亲。
“二弟就在平北伯麾下,且蒙恩已授千户,在他这样的年纪算得上是异数了。父亲虽和刘公公同乡,然素日并无交往,如今即便竭力投效,可因为二弟这一层关系,未必不受疑忌。既如此,还不如一心一意投效平北伯。伯爷年轻志高,兼且以军功封伯,与我等军旅中人天生的亲近,何必舍近求远,舍易取难?”
当时能够对父亲劝谏这样一番话,这会儿徐勋既是问出了这样明白不过的言语,曹谦立时站起身来单膝跪了下去:“回禀伯爷,卑职行前父亲曾经嘱咐过,卑职已经在延绥军前打过数场大小战事,文书案牍也已经历练过了,倘有机缘,希望能在京城觅一席之地好好磨练磨练。曹家起于卒伍,家声能否延续不败,看的是真本事!”
神英听着这话,打量着曹谦,又端详着曹谧,心里想起自家靠往军前纳了千石粮食这才得了个指挥佥事的儿子,一时更觉得不是滋味。而尚没有儿孙的徐勋自然不能体会到神英这点子小心思。他哈哈大笑了两声,旋即便站起身亲自把曹谦搀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