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1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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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面说一面咚咚咚连连磕头,那沉闷的声音听得檐下尚来不及退避的那些女子全都是面色发白,而正在陈公公身侧的周七娘则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其额头上流下的殷殷鲜血,一颗心顿时砰砰跳得厉害,最后忍不住用担心的目光扫了朱厚照一眼。
  而徐勋也是哭笑不得,这幸好朱厚照是皇帝,倘若不是,这告状的非得把自己搭进去不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陈公公反口一咬,就把这儿所有管事公公全都搅和进去了,不过是指量着这水一浑,李荣又不可能把上上下下一堆人全都撤换了,自然就能保住自己。于是,见李荣脸色阴晴不定,他便在旁边轻咳一声道:“李公公,小朱虽是冲动了些,可所言句句属实,还请您明察秋毫,断一个公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陈公公是自己的干儿子,这会儿也只能挥泪斩马谡,更不消说这家伙不过是走了自己下头某个干儿子的门路而已。于是,李荣几乎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当即对背后的杜锦说道:“杜锦,这克扣的事情就交给了你彻查,这院子先换一个管事再说。三天之内,咱家要听你的回报!”
  “老祖宗放心,小的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杜锦一边躬身说这话,一边忍不住瞥了朱厚照和徐勋一眼,旋即又斜睨了一眼下头呆若木鸡的陈公公,暗叹这家伙真是倒霉得无以复加,撞见了小皇帝不说,还妄图把别人拉下水来对付小皇帝的指斥。然而,就在他吩咐了人把地上的陈公公架走的时候,额头上满是鲜血的陈公公突然扯开嗓门叫了一声我不服,随即又要嚷嚷,他顿时打了个激灵,不等人喊出下一句话来,他就一个箭步上前直接一团手绢把人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厉声说道:“押走,没吩咐不得让他随意说话!”
  李荣暗自庆幸带了个明白人出来,偷眼觑见朱厚照满脸满意的笑容,他这才舒了一口气。环视着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又盯着刚刚和朱厚照徐勋站得近的周七娘,他突然心中一动,暗想小皇帝既然在这里留了许久,说不定有什么看中的,待要开口试探两句时却又改了主意。
  与其现如今操之过急,还不如等摸透了给皇帝一个惊喜,自己也好做些准备!
  于是,他便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声走,随即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这时候,徐勋少不得拉起了满脸恋恋不舍的朱厚照,见小皇帝犹自不忘向周七娘打手势告别,他一时肚子里窃笑不止,待到出院子的时候,他特地留心了一下门上的牌匾,记下了岁寒馆三字。一直等离开老远,他方才似笑非笑低声打趣道:“皇上之前不是一心想着唐寅画上的女郎么?”
  “画是画,人是人。”朱厚照这会儿全然把之前对徐勋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一面走一面兴致勃勃地说,“刚刚我告了那个陈公公一状,你看到她那眼神没有,分明是担心我的!嘿嘿,她不知道我是皇帝,却还这么向着我,这才是真正温柔体贴的好姑娘,不像那些个看似漂亮却心如蛇蝎的女人,让人恶心!唔,你之前说得对,怪不得父皇这辈子只有母后一个,女人多了就不免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防不胜防……”
  这叫不叫自作多情?
  走在前头的李荣频频回头观望,见朱厚照拉着徐勋嘀嘀咕咕说个没完,脸上却兴高采烈的,根本没有之前意兴阑珊的样子,他越发确定小皇帝必定在岁寒馆中看中了什么人,因而少不得在心里思量了起来。等到了赃罚别库,找了个地方让朱厚照和徐勋一一更衣,等两人一出来,李荣便立时跪下,这请罪的话还没说出来,朱厚照就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那些刁滑家伙做的事情和李伴伴你没关系,好生收拾好杀一儆百,不要再有什么克扣之类的丑闻,让朕面上不好看就行了!”
  眼见朱厚照拉着徐勋便走,李荣自是连声答应,等人走之后,他便立时看着杜锦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查,这岁寒馆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和皇上还有徐勋混在一起的那女子是什么来历,都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都给我查清楚!”
  而徐勋陪着兴致勃勃的朱厚照来到灵星门,直到刘瑾带着几个内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前,朱厚照这滔滔不绝的话头才暂时有了个停顿。而徐勋借口宫外还有要事,婉言谢绝了朱厚照让他陪着回承乾宫,却对刘瑾使了个眼色。果然,这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老太监立时找了借口留了下来,只说是要送他一程。
  走在路上,眼瞅着四周没别人了,刘瑾才笑嘻嘻问道:“徐老弟,留下俺有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徐勋笑吟吟地把今天陪着皇帝去看那些待选女子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见刘瑾满脸的羡慕嫉妒恨,他便体谅地拍了拍老太监的肩膀,继而挤了挤眼睛道,“看李公公的样子,应该察觉到了什么,说不定立时三刻去打听了,保不准就会把周七娘另外安排个院子安置起来,然后把皇上的身份告诉了她,这卖人情结内援的事当然也不会少做。”
  见刘瑾面色大变,徐勋知道老太监不是因为小皇帝终于心动,而是因为李荣会因此得了圣心而恼火,他这才趁热打铁地说道:“皇上的性子你也应该清楚,倘若让人知道那是皇上,自然少不得恭顺有加,到时候就弄巧成拙了。只有让她不知道,这接下来才有无限可能。所以,刘公公若是有本事,不妨想点办法。”
  刘瑾越想越觉得徐勋的说法有道理,当即本能地问道:“想什么办法?”
  “把人从那边弄出来,送到太后身边去。让太后把人收在身边,派几个女官调教一二,但记着千万别让她和去问安的皇上照面,拆穿身份就没得戏唱了。然后设法撺掇太后几句,就说皇上常去西苑,西苑那边不妨放几个稳重大方的宫女,也好随时迎候皇上。有你们照应,她难道还会洞悉真相?”
  尽管周七娘的说法是想去服侍太皇太后,而不是张太后,可徐勋又哪里会真的遂了她这心愿。张太后和太皇太后王氏原本就不是那么和睦,这要是人到了那位身边,朱厚照他日要得偿心愿的难度很不小,而且说不定还得拼着得罪母后。
  徐勋这么一说,刘瑾也立时三刻明白了过来,眯了眯眼睛就重重点了点头道:“俺知道了,这事儿包在俺身上。虽说李荣把那一亩三分地看成是自个儿的,不让别人插手,可俺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要知道,高凤高公公原本也是受命皇太后协理此事的。另外,这克扣的事情也可以做做文章,省得李荣这日子太舒坦!”
  “你有办法就好,这事儿办好了,皇上也就心定了!”
  等到了西安门和刘瑾分别之际,见刘瑾反身一溜烟跑得飞快,浑然不像是五六十的人,徐勋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然而,等到自己的小厮牵了马过来,他翻身才一坐上去,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他从前以为朱厚照看中唐寅的那幅画,只是因为画中美人对了脾胃,可今天听朱厚照之前的话,分明是因为画中美人打着伞还顾着伞下的另外一个童子。而今天朱厚照对还算不上十分绝色的周七娘这般留意,也不是因为什么美人风情,而是因为这位姑娘的言行举止让小皇帝的动了心。再加上从前朱厚照对沈悦亦是初识不久就自来熟了,他几乎能够得出一个看似离谱实则靠谱的结论来。
  从来就没有兄弟姊妹,除了弘治帝后没人敢有一句重话的朱厚照,十有八九是喜欢那些犹如大姊姊一般可靠而又体贴的女子,而最要紧的一条是,别把他当成皇帝!毕竟,谁让当年弘治皇帝给他做了个最好的榜样,想来独霸后宫的张皇后,也是把弘治皇帝当成丈夫更多过当成皇帝的。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71章
剑走偏锋
  由于弘治皇帝临终前对朱厚照这个儿子实在是不放心,甚至连三年孝期都顾不得,执意交待了刘健李东阳谢迁这三个内阁老臣,让他们务必早日选定后妃,让朱厚照大婚,因而这初选二选三选四选竟是比从前任何一次采选都要快。
  不过是三个月工夫,最后选定的这一千人都已经入了宫,哪怕没有后妃之份,也要一辈子留在宫里当宫女。而打从之前李荣高凤一块来禀报了如何安置这一千号人的事情,坤宁宫上下就知道,张太后迁居不过是早晚的事。毕竟,从来就没有太后一直赖在坤宁宫这皇后正宫不走的道理。哪怕皇帝一片孝心,当太后的也不能留着把柄让朝中上下议论说道。
  因而,在张太后的默许下,几个得宠的女官便带着宫女们开始清点各色用具摆设,更有人悄悄去仁寿宫那边看地方丈量尺寸,商讨着到时候各式东西该怎么摆。而作为真正要移宫的张太后本人,却是丝毫没兴致去仁寿宫看看,哪怕如今早已过了中秋,她仍是有些懒懒的。
  这天傍晚,听说高凤求见,有些提不起兴头的张太后原本不想见,可派出去的女官回转来说,高凤道是因此次采选的事情求见,她犹豫片刻,方才宣了人进来。因高凤是伺候了几代皇帝的人了,原本斜倚在凉榻上的她便让宫女搀扶着坐直了身子,等人进来磕头之后,她又赏了锦杌,这才又靠在了那只朱厚照送来的虎纹大引枕上。
  “不是都说了,此番采选的事情都交给你们,用不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请示。”
  “太后这等信赖,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但怎敢真的自作主张?这一千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了,李公公已经精选出了三百人,待教习礼仪之后,便打算让太后您先过过目掌掌眼,毕竟,咱们那些小见识哪里比得上太后跟着先帝爷那么多年,耳濡目染出来的眼界?”
  高凤一面说一面打量张太后的脸色,见这位国母至尊果然面色霁和,他便又趁热打铁地说道,“只是还有一桩,是奴婢得禀告太后的。之前皇上特意嘱咐过奴婢,倒是这次既然采选了一千人入宫,他无论如何也用不了那许多,所以曾经吩咐选几个聪明伶俐的服侍太后。虽说太后身边有的是得心应手的人,但添几个也是皇上一片孝心。皇上还说,太后身边用了多年的人,若是要放出宫去配一二好人家,那也是太后的仁心。”
  张太后一听到朱厚照说要从这些宫女当中拨了人来服侍自己,那意兴阑珊的表情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藏都藏不住的欣喜。自古而来,当娘的最怕就是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于是这新媳妇进门之后,婆婆往往是少不得摆出架子来震慑一二。张太后如今没了丈夫,两个弟弟说是侯爷,可真正有多少本事她心中当然不是没数,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儿子。儿子要大婚,她心里要说没些情绪当然不可能。
  于是,她好容易平复了喜悦的心情,当即就笑了起来:“这孩子,这都是特意为了他选的,竟然还记得我!”
  “百善孝为先,在皇上心里,如今自然是太后最重。”高凤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欠身恭恭敬敬地双手呈递了上去,待一个女官捧了送给张太后,他方才说道,“这是奴婢根据皇上的意思,遴选出来的八个人。因年纪太小的不够稳妥,这八个人都是年方二八,性子温顺灵巧,想来稍加调教,定然能将太后伺候得好好的。”
  张太后心情既好,竟是打趣起了高凤:“你这一选,她们原本有份做娘娘的,岂不是要怨你?”
  “太后您这话说得……后妃娘娘亦是要孝顺太后,她们如今有这福分,还不是高兴都来不及?不是奴婢夸口,若是太后到时候看出她们有一分不情愿来,奴婢这眼睛便瞎了!”
  “你呀,一大把年纪了,还就会哄我开心!”张太后随手打开那份折子,见上头林林总总十六个名字,单名双名都有,唯一相同的就是没有那些媚俗的兰啊艳啊金啊莲啊,看上去本本分分,她就更加满意了,合上之后就递给了身侧的一个女官,“既如此,你就跟着高凤走这一趟,把人带给我看看都是怎样精挑细选出来的。”
  “是,奴婢遵旨。”高凤向来会做人,坤宁宫的女官宫女不论大小,往往都得过他的照拂好处,因而此刻这女官自然凑趣地笑道,“高公公善于选人,太后善于调理人,不是奴婢夸口,在咱们这儿一个月,比跟着那些教习宫女学一年半载都强。”
  “一个个都是油嘴滑舌的!”
  嘴里笑骂着,张太后这心里却是得意得很,眼看着高凤和那女官一块告退而去,她方才舒畅地透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哪能不和自己亲?她正想着该如何嘉奖一下如今越来越孝顺的儿子,可思来想去却给她想起了另一茬。
  这些天徐勋可是仍旧常常入宫,这君臣两人老厮混在一块,就算那些闲话是人有意为之,可老这样下去总不是那么一回事。要不然,等高凤把那八个女子送来,她看看是不是有合适的,直接送了兴安伯府去?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竟是不知不觉又坐直了身子,一双手无意识地将那个青缎大靠垫给揉得乱七八糟。
  都是弟弟张鹤龄教女无方,从前她还觉得侄女张婧璇小小年纪聪明伶俐,可没想到竟是和人私订终身,还说动了朱厚照去向张鹤龄说项。幸好大明朝从来没有一家出两代后妃的,她想着这表兄妹两个好歹如此情分深厚,对张家未来也有利,只能索性装聋作哑,要不然她非得气死不可。若不是张婧璇不争气,配了前途正好的徐勋,岂不是天作之合,比她眼下只能想着赐人去可强多了!
  一大早得了皇帝的急令,陪着自己最不愿意陪着的人吏部尚书马文升和户部尚书韩文前去广平库、阜成厂和西城坊草场查验库存,这一耗就是一整天,一回到司礼监直房,掌印太监李荣就已经是瘫倒了下来。任由几个小火者服侍自己洗脚洗脸,又是热腾腾的茶灌下去,他方才总算有了一星半点胃口,可也就是喝了半碗清淡的蛋花汤。好容易歇够了,他想起让下头去打探的事,当即吩咐人去叫了杜锦上来。
  “岁寒馆的事,你打探得怎么样了?”
  见李荣眼睛半开半合,双脚泡在注满了热水的铜盆中,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刚刚就一直犹如热锅上蚂蚁的杜锦自是心里七上八下。可想想是瞒不过去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禀老祖宗,高公公带着太后面前的容尚仪去了岁寒馆,把周七娘和另外七个应选宫女,全都带去坤宁宫了。”
  “你说什么!”李荣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地喝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尽早报我!”
  “老祖宗息怒。”杜锦就势跪了下来,满面惶恐地磕了两个头,“高公公和容尚仪来得实在是突然,而且说是皇上吩咐选人伺候太后,那会儿已经快太阳落山了,小的不敢拦阻,是派了人去给老祖宗报信的,料想是在路上走岔了路……”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荣就已经一脚踹翻了铜盆,那洗脚水一下子泼得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即便如此,他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挪动,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跪在一下子成了水塘的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也不知道维持着这僵硬的姿势多久,上头方才传来了恼怒的一声冷哼。
  “好一个高凤……好一个刘瑾!好一个徐勋!”
  李荣和高凤资历仿佛,可却一直都死死压着高凤一头,当然知道这老太监并没有那样的魄力本事,当初高凤虽是掌管东宫典玺局,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刘瑾在背后拨一拨动一动。而刘瑾固然奸猾,可要不是徐勋通风报信,这家伙能这么快知道之前在岁寒馆发生的事?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喉头发苦,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把满腹怒火都压了下来。
  “你起来吧,这事也怪不得你。”
  乍然见了李荣的雷霆大怒,这会儿又和颜悦色地说话,杜锦只觉得更加心惊肉跳,可偏偏又完全不敢违逆,只得扶膝缓缓站起身来,低垂着头等候示下。然而,上头传来的吩咐,却让他那一颗心一瞬间跳得更加紧迫了起来。
  “你去一趟坤宁宫,捎带一句话给坤宁宫管事牌子贾世春,让他不论用什么法子,立时三刻来见咱家一面。要是他推三阻四,你就告诉他,之前他给咱家下套的那笔帐,咱家一直都记着,还不曾和他算清楚!”
  尽管贾世春早已经颜面扫地,可终究还是坤宁宫管事牌子,因而杜锦虽知道这一趟过去,又是说着这带着威胁的话,必然把人得罪死了,可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应了一声就蹑手蹑脚退出了门。而他才刚迈出门,就听见后头的门里又传来了咣当的碎瓷声响,一颗心又忍不住一跳。
  自打他回京之后跟了李荣,李荣仿佛越来越难以抑制情绪了,虽说是人老了脾气暴躁所致,可这何尝不是因为事事不顺心?越是如此越是要剑走偏锋,越是剑走偏锋就越是容易横遭挫折,越是横遭挫折就越是要行险一搏……事到如今,这位老祖宗又想干什么?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72章
单刀直入
  尽管徐勋已经放出风声去,说是自己已经认了沈氏为元配妻室,但即便是续弦,仍不免让京城的公卿勋贵们趋之若鹜。世袭公侯伯的名声好听是不假,可时至今日,早已不如开国和永乐那会儿的声势了,否则以成国公之名,当年哪会把嫡亲的女儿许配给李东阳,那可不是二婚而是三婚了。所以,哪怕徐良借着要督操为名索性躲出了府去,兴安伯府又没个别的女主人,可愣是有人不顾只有徐勋一个人在家,上门亲自给他提亲不说,还有给徐良提亲的,那天花乱坠口若悬河的光景,恨不得立时三刻把徐勋拉过去相看人。
  这种热切也很自然。公侯伯府常有因为没儿子而断了传承的,可几乎就没听说过哪一代没有女儿的,这嫁得好就能拉扯娘家一把,因而素来都是用来联姻的最好筹码。至于那些千金大小姐们,往往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勋贵世子就已经是一等一好亲事了,更何况如今炙手可热的徐勋?这种时候,他年轻时候那点劣迹完全没人在乎,甚至连浪子回头金不换都没人敢提。至于徐良,年过六十的勋贵尚且还有人续弦,更何况他还不到五十?
  这会儿,徐勋送了宣城伯出二门,目送着人怏怏上车远去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擦一擦因为听了太久的唠叨而油汗淋漓的脑门,刚刚马车消失的甬道拐角处,一个人影敏捷地三步并两步冲了出来。
  “少爷,刘公公来了!”
  得知刘瑾来了,徐勋不禁愣了一愣,想着宣城伯人才刚走,他也索性就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果然,不出一会儿,刘瑾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到了近前,后头还有一个内使挑着一担东西,两个小火者合抬着一个竹篓。两人笑呵呵拱手见过之后,刘瑾就笑着说道:“今天俺来,是奉皇上之命,送你一点新鲜果子。竹篓里头是李子,那一担是柿子,都是皇上尝过说好的,所以才让俺送给你。不用一个赐字,你也就不用谢恩了。”
  知道朱厚照最不在乎那些俗套,徐勋自然是满脸笑意地请刘瑾代致叩谢之意,又请了人里头说话。两人都是极其熟络了,刘瑾便径直说起刚刚在门口遇到宣城伯,又问其来意,见徐勋端着个苦瓜脸说出了实情,他忍不住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俺说徐老弟,别人都是担心挑不着好的,只你是别人肯嫁,你不肯娶!说起来皇上也是一样的,自打俺用了那一招,把人直接弄到了坤宁宫,李荣这吃瘪就吃大了,几次三番求见皇上请去那边再看看那些应选的女子,皇上一概都推说没空,可却扮成小太监去看那周七娘两回了,俺看决计有戏。俺和皇上说是你的主意,皇上一高兴,这才送了你这些新鲜果子。
  对了,俺还另有一件好事儿告诉你,寿宁侯府大小姐的婚事,大约就在这几天下定,皇上说要亲自做媒赐婚。寿宁侯才刚悄悄兜了一桩军需的好差事,这又来了一桩喜事,还真是双喜临门。而建昌侯府没有适龄的女儿,这下子你就不用担心太后乱点鸳鸯了。”
  说到这里,见徐勋那脸色微妙得很,刘瑾如今和徐勋正好得穿一条裤子,话说到这里,他又挤了挤眼睛:“徐老弟,那可是皇上亲自陪着那位大小姐相的人,几乎可说是千里挑一,说是人情大,可说到底,也是给你消解了一桩大麻烦。等到他日皇上给你亲自做媒的时候,可别忘了俺这个牵红线的。”
  “忘不了忘不了,那时候我一定给你包一个谢媒的大红包。”
  “不过,俺让高公公抢在了李荣前头,那老家伙吃了个哑巴亏,似乎也不太消停,这些天常常派司礼监那个新来的奉御杜锦去寿宁侯府,不知道又在筹划什么。那地方俺可是鞭长莫及,就连老谷也觉得棘手,你家父子两个和寿宁侯不是有些交情么,最好未雨绸缪打探打探。别到时候他使什么幺蛾子出来,咱们措手不及……”
  坐了没一会儿,刘瑾惦记着宫里,自然而然就起身告辞。徐勋送他出门的时候,便仿佛无意一般问起刘瑾家人,得知其两个侄儿已经见了朱厚照,虽还不曾授官,可朱厚照也没薄待了他们,人各赏了一锭金子,他便立刻冲着跟在身后的陶泓说道:“你去库房看一看,我记得之前还有几匹吉祥图案的妆花缎,去取了来。”
  等到陶泓一溜烟跑了,他才对刘瑾笑道:“你也别笑话我不送什么值钱的玩意,你那两个侄儿才刚接了来,先讨个好口彩吧。这几匹妆花缎有个好名字,叫做连升三级,带了回去给他们裁几件衣裳,希望他们都能有个好前程。”
  刘瑾爱财不假,可他更希望自己两个侄儿能够有个世袭的前程,如此吃穿不愁,子孙后代也都能享荫庇。因而,徐勋这好口彩立时让他眉开眼笑。等到陶泓带着两个小厮抱着两匹料子出来,他依稀见上头的图案是花瓶里放着三支长戟,立时恍然大悟这谐音的由来,少不得笑着谢了,又让随行的小太监抱上了东西,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这才上车离去。
  送走了刘瑾,徐勋琢磨着他提醒的话,一时不禁若有所思地径直回了书房。坐了不一会儿,他就吩咐人召了金六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寿宁侯夫人信佛重道?”
  金六是闲不住的性子,往常在金陵就喜欢打探各家的消息,所以这种不涉及朝廷大事的消息,徐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问他。果然,金六并没有让他失望,立时点头应道:“少爷说得没错,寿宁侯夫人的信佛重道是满京城都有名的。她还不像别人那样是只信一家,而是各家雨露均沾,就连那些个在京城有些名气却不入道佛的,她也往往会叫来见一面,但使投了她的缘法,她根本不吝惜花钱。据说,每年寿宁侯府打醮做法事,少说就要花几千两。听说这些天寿宁侯还揽到了一桩油水丰厚的好差事,寿宁侯夫人的手头就更大方了。”
  油水丰厚的好差事?想到刘瑾提过寿宁侯插手军需,徐勋闻言留心,面上却只微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问完这一茬,徐勋追问了些内情后,却又向金六打听起了其他各家勋贵,见他把那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分门别类,竟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禁莞尔,顿了一顿就又问道:“据说,这回你哥哥嫂子拖儿带口地跟着陶泓进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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