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164部分在线阅读
知道杨一清和张彩都不是爱讲究排场的人,徐勋早早下的菜单上并没有什么太过名贵的菜肴,攒珠似的六碗热菜之外,便是八小碟,居中摆着一道盛在紫砂锅中的老蚌怀珠,算是所有菜肴中最贵的。杨一清居官多年,这一扫就大略算出了整桌宴席的花费,心中不禁一松,因而觥筹交错之间,神色便比最初发现徐勋还请了别人时要轻松许多。
张彩原本也不知道徐勋为何要请了自己来作陪,酒过三巡,见徐勋敬酒之际开始谈到三边防务,他这才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果然,不过是和杨一清探讨了两句,徐勋就笑着说道:“今天之所以会一并请了西麓来,是因为我一回京就听说,此次朝中举荐有将略的,邃庵公和西麓全都在列,所以便请来二位讨教讨教。邃庵公即将远去陕西,而西麓接下来也有的是吏部事务要忙,而皇上对于北面军情一直都相当感兴趣,与其让那些外行人的进谏堆满了御案,不如让皇上多看看内行人的意见。”
徐勋这一说,原本各自心底都在狐疑的两个人不禁恍然大悟。而杨一清和徐勋一块从大同回来,在京城还没歇两天就去巡视边务,虽然避开了言官对自己攻击最烈的那段时间,可对那些风向消息却不甚了了,此时方才明白张彩竟也是被人举荐有将略。他目光闪烁地扫了一眼张彩,随即便谦逊地说道:“徐大人才刚打了胜仗回来,自己难道还不是内行人?”
“那只是将士用命上下齐心,又有泾阳伯这样的老将帮衬,邃庵公苗公公张公公和庄总兵陈参将的驰援,而且,要不是宣府张总兵调给了我那样得力的兵将,哪里能有如此战果?凭借一胜便自居内行,我可不会如此贻笑大方。不过,邃庵公此去陕西,我希望若有上书进谏,不妨私下给我带个信,我可以设法请人在奏折进呈御览的时候事先挑一挑。”
这话不但让杨一清悚然动容,就连张彩亦是目光炯炯。朱厚照虽然开了文华殿便朝,可这位小皇帝不是有常性的,而且这并不是真正纳入常态的制度,有时候开有时候不开,有时候长有时候短,而且,能够拿到御前去商讨的都是大事,不可能每个人都有畅所欲言的机会,尤其是那些低品官员。而给皇帝的上书要想真的让皇帝看见,那也同样是极其不容易,倘若在司礼监汇总了奏折进呈御览节略奏报的时候不曾对皇帝提起,那么这些东西就会一概转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答复十有八九都是千篇一律的转有司斟酌。
所以,徐勋谦逊之后对杨一清说出了这么一个建议,便相当于把一条原本被一块巨石堵得死死的,只留了中间一条只容人侧身通过小路的大道完完全全打开了,这份人情可以说是谁都给不了他的——哪怕是如今内阁的那三位阁老,又哪里有徐勋几乎随时能见到皇帝的便利?
“徐大人……”
“邃庵公不必觉得这是欠了我的人情。”徐勋摆手打断了杨一清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有言在先,倘若不是事关重大边务军情,而是你要弹劾什么官员变动什么人事,还有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可懒得管,料想皇上也未必耐烦去看。这是公务,不是私情。这也是因为此次小王子所部吃了大亏,因而以防万一的特事特办,不是常例。”
话虽如此说,杨一清心里却越发觉得徐勋做事果断识大体。事关边务,倘若也要因为朝廷里头的人事倾轧亦或是拖沓习惯而耽误了,那他这趟陕西就白去了!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抱了抱拳爽朗地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说什么谢字。我此去陕西,一定把三边的防务整饬齐整,虽不敢说不会让虏寇踏入一步,可他们要是敢进来,我就亲自带兵把他们赶出去!”
“好,就等着杨大人这一句话!”
徐勋立刻给自己满斟了一杯,含笑敬了杨一清,旋即就看着张彩道:“西麓是文选司郎中,今日我请你来,除却因为你也通晓军略,所以想听听你的说法,再有就是如今北边虏寇内斗不休,九边虽能暂且休养生息,可也得多多防范。如今邃庵公任了三边总制,人事上头我刚刚虽说了我不管,可真要是他一状告上来,吏部可得及早在夹袋里准备一些军事经验丰富善于应变的官员,免得关键时刻换不上人。”
张彩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此时此刻完全听明白了,当即重重点头道:“徐大人放心,马部堂从前任过兵部尚书,又在陕西等地多年,在这上头必然不会给杨大人丝毫掣肘。但凡是该换的官员,一定及时撤换!”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一清心里终于雪亮。为了他这趟总制三边的陕西之行,徐勋又是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的奏折能够直达天听;又是给他在吏部疏通路子,让他若万一和当地官员有什么龃龉,能够在吏部打通渠道,须知马文升最看重张彩,这一点连李东阳都给他提点过。想到他此次擅自跟着张永出兵,在朝中引起一片非议,甚至连一再举荐他的兵部尚书刘大夏都给得罪了,他不禁有一种异常值得的痛快。
“徐大人,有你这句话,我此去陕西再也不愁有什么绊脚石!”
杨一清站起身来给徐勋和张彩分别斟满了一杯,随即又给自己满上了,竟是举杯先干为敬,亮了杯底之后才自信地笑道,“一年之内,我一定会把二边和次边全部巡查一遍,竭力补上所有豁口,把兵马操练齐整,把粮库账册全部查清楚,否则我也没脸回来了!”
话都说开了,接下来的气氛自然轻松得多。三个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最初还只是继续说些军务大事,可酒酣之际免不了就换了些轻松的话题,杨一清少不得就问起了徐勋的婚事,徐勋哪里好答,连忙含含糊糊混了过去,结果张彩就笑吟吟凑了过来。
“若是暂时还没看中合适的妻室,不妨先纳一房美妾放在家里。令尊老大人就只徐大人这一子,怎么也得先让他抱个孙子吧?”
杨一清原本还对张彩撺掇徐勋未娶妻先纳妾有些非议,可听到抱孙之说,想起自己膝下空虚,他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想了想便忍不住又满上了一杯一饮而尽。徐勋知道杨一清家里的情形,少不得踢了张彩一脚暗示其不要哪壶没开提哪壶,张彩一愣之下,老脸不禁一红。而脸色酡红的杨一清终于按着桌子站起身来,醉意醺然地打了个嗝,随即才歉然说道:“实在对不住,明日还要启程,再不敢多喝了。”
徐勋本意就是送行,又不是打算把人灌醉,自然见好就收,和张彩一直把杨一清送到了一楼,见他等在下头的小厮上来搀扶着人下去,他才带着张彩重新上了三楼。把包厢大门一关,他喝了口伙计刚刚送上来的热茶润了润嗓子,这才看着张彩说道:“西麓,皇上对你前后两次正直敢言很是赞赏,所以我想问一问你,是想由此再进一步转右佥都御史,还是在吏部文选司郎中这任上再干一段时日?”
见张彩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徐勋知道这话题问到了张彩的心坎上,当即笑着说道:“当然,你不用这么快回复我。转右佥都御史便是往前进了一步,到时候转侍郎便轻轻巧巧,而文选司毕竟掌铨选,大权在握,而且马部堂对你那么看重,你这决心不好下。不过,朝中正好有这样的变动,殊为难得,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见年纪比自己年长两倍的张彩坐在那儿踌躇万分,徐勋便索性站起身出了门去。一出包厢,见阿宝迎上来说帐已经结了,他便摆了摆手示意阿宝跟着下楼。此时此刻已经接近宵禁时分,清风楼门前已经挂上了灯笼,大街上少有行人,他默默站了片刻,心中猜测着张彩会做出的这两种选择。
右佥都御史虽然比放到地方做按察使抑或学政来得好,可倘若马文升真的对张彩异常厚待,此人多半会留在吏部相帮——如此便可以看出其为人重情重义;要是选择了升迁,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注重前程野心勃勃原本就是任何时候的官场常态。
而他要让张彩知道的,和他此前对杨一清说的那些是同样道理——那就是他徐勋有能力为他们打开一条通天之路!在给他们留下了正面印象之后,这么做便不再是单纯的功利结盟,而是会让人觉得与他为伍有百利而无一害!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63章
好心当成驴肝肺
时光飞逝,距离正德皇帝朱厚照登基已经将近三个月了。尽管乍然从沉稳内敛的弘治皇帝换成了如今飞扬跳脱的正德天子,朝中大臣很不习惯,但民间百姓却没有体会到太大的不同来——或许唯一的不同就是小皇帝常常折腾出各式各样离奇的事情,让他们在每日茶余饭后能多些聊天的话题。因而,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天,当朝廷的告示再次在西四牌楼的告示牌上张贴了出来之后,自然有不少人一哄而上围了上去瞧看。
如今尽管识字的百姓很有一些,可毕竟诏书的文字艰深,不少人都是能把字认全却没法把意思看全。好半天,方才有一个秀才被人请了过来通篇念了一遍,旋即又被人求着解释了起来:“这上头的意思很简单,皇上登基,这几个月却降雨不止,皇上体恤天下刑狱里头关着的犯人,所以打算让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好好地把刑狱清理一遍,不要留下什么冤案。只不过最后还有一条,但凡大逆的犯人,遇赦不赦,而且在这几天之内速决。”
“这么说西四牌楼又要杀人了?”
“这还没到秋天呢……皇上年轻,可仁厚归仁厚,杀起人来倒是不手软!”
“陈六家的,你胆子不少,居然敢编排皇上他老人家!”
西四牌楼这边厢喧嚣一片的时候,刑部衙门却是沉浸在一片肃然的气氛当中,就连里里外外走动的皂隶书吏也都战战兢兢。执掌刑部多年的尚书闵珪突然卷入什么恐吓刺杀的案子里,结果落得个比勒令致仕只好一丁点的“重病”致仕,而在刑部有多年资历的左侍郎屠勋却阴差阳错没得到尚书之位,反而给吏部左侍郎焦芳给占去了。而新尚书刚刚到任,皇帝便下令清理天下刑狱,这下子前头的事情还未完全审结,刑部又要忙个脚不沾地了。
这会儿正堂之中,焦芳眉头紧锁地看着自己从吏部带来的那个心腹皂隶,仿佛不可置信一般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说,皇上打算复了唐寅和徐经功名?”
“是。司礼监李公公特意让人送信来说的,道是皇上无意中对左右露出的口风,他好容易才打听到的消息。说是此番清理天下刑狱,一来就是为了唐寅和徐经的功名,二来就是为了要把郑旺那几个先头闵尚书拖着迟迟不决的人给杀了。”
就为了这么两件事,居然害得他几乎被那么多案牍给压弯了背!
焦芳恨得牙痒痒的,摆摆手吩咐那皂隶退下去,有心想找刘瑾再探听探听,可再想想辗转听说刘瑾刚当上内官监太监,在宫里头大肆栽培私人,和司礼监李荣王岳等人的冲突不断,他就有些犹豫。可思来想去,他实在是不能忍受这样不明不白在刑部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刑狱,兼且被动地接受天天和屠勋过招的结果,他还是吩咐了人去给刘瑾送信。然而,一直到太阳落山月亮都快出来了,他才得到了消息,匆匆出了衙门赶往刘瑾的私宅。
“这大好的中秋节,宫里皇上正陪着太后赏月呢,你这么急着找俺什么事,害得俺急急忙忙赶过来!”
刘瑾一见着焦芳就是一大通埋怨,脸色很有些不好看。这中秋节并不是大明朝的正节,甚至还不如端午来得盛大,做些月饼赏月也就完了。可中秋毕竟有团圆的意味在,这偏巧是弘治皇帝朱祐樘去世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朱厚照自然千方百计哄张太后开心,有头有脸的太监们全都在跟前奉承,焦芳偏生把他给约了出来,他怎能高兴得起来?再者,他给焦芳谋了个尚书的位子,焦芳之前竟然没有丝毫表示,他心里自然就更不痛快了。
焦芳看出刘瑾那勉强的脸色,当即放下身段摆出了恭敬客气的求教模样:“刘公公,我是想求教求教,皇上这一次下诏要清理天下刑狱,这究竟是个什么目的?”
刘瑾比焦芳小十几岁,见焦芳如今升了尚书对自己还恭敬,他的心气就稍微平了些,而且问得这个又正好是自个知道的,他便嘿然笑道:“这事你去问别人,还真未必有结果,俺就实话对你说了吧。这第一,当然是之前闵珪在任的时候,拖着郑旺那原本该斩立决的案子整整快一年,皇上心头恼火,想要赶紧把人杀了,眼不见心不烦。第二嘛,就是当年那桩科举弊案,皇上觉得冤了那两个士子,打算复了他们的功名。就这么简单,你好好办就是。”
果真如此!还就这么简单,好好办!
焦芳几乎气得七窍生烟,可当着刘瑾的面却不得不勉强按捺着,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刘公公说的是……说起来此次升任刑部尚书,我这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要知道廷推送上去的名单有三个人,屠勋在刑部资历老,王华有谢阁老撑腰,儿子王守仁从前又和皇上有些缘分,最后怎定了我?”
不问这话还好,一问这话,刘瑾顿时恼火了起来。他盯着焦芳看了老半天,这才重重哼了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事儿是皇上御笔一勾定下的,除了俺,还有谁能那么大能耐能劝着皇上决定一个刑部正堂?就连那徐勋都不敢!”
这一句话透露了太多的讯息,焦芳只觉得心里翻滚得厉害,好容易才赔笑道:“那是那是,公公在御前的宠信无人能比……只不过,那徐勋胆大包天,他还会有不敢的事?”
“他进京才一年,认识几个人,到哪举荐一个刑部正堂?”刘瑾想到徐勋那时候的知情识趣,脸上一时满是笑容,“所以,皇上一问他,他就推辞说自己推举不出这种人才,俺才立刻举荐了你。你之前替徐勋说过几次话,皇上对你印象深刻,再加上廷推本来就有你的名字,当然立时三刻就勾了。这次清理天下刑狱正好是个机会,办好了还愁没有圣眷?”
纵使焦芳和李荣也打过多年交道,可李荣从来没有像刘瑾一样用这种居高临下吩咐的态度对他说话,一时焦芳心里异常不是滋味。亏得他反反复复用身在曹营心在汉来安慰自己,沉住气后便字斟句酌地说道:“刘公公好意我知道,只不过,从前我是吏部左侍郎,距离尚书之位不过一步之遥,而马文升垂垂老矣,此番又正好成了众矢之的,只要他去位,我就能顺理成章拿捏住吏部,到时候天下官员升迁尽在手中,岂不是比刑部更好?”
刘瑾闻言一愣,这才隐约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然而,他素来是刚愎的人,对于焦芳本就有几分看不上,这会儿顿时趁势霍然站起身来:“怎么,俺给你尽心竭力谋划前程,你还挑三拣四的?你以为俺不想把吏部尚书拿到手啊,马老头是众矢之的,可这次的上书偏讨了皇上喜欢,这一时半会下不来,人又是老而不死的,你一大把年纪了,等多少年才能等到那位子?”
说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当即气咻咻地端起茶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俺没工夫和你多说了,这还要紧赶着回宫去,你自个回去好好想想清楚!”
焦芳还想再说,可看到刘瑾满脸不耐烦,不得不忍着心头火气告辞离去。等到出了门一上自己的轿子,他方才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扶手上,结果这会儿四个轿夫正打算抬起轿子起行,吃这一捶,左前方的那一个一时脚下一个趔趄,这轿子立时砰然落地,焦芳一个措手不及,在轿子里撞了个东倒西歪,最后甚至一个前冲跌出了轿子。虽然旁边服侍的小厮见机得快相扶一把,可他的膝盖还是重重碰到了地面,一时疼得脸都青了。
“老爷……”
“小的该死!”
尽管那肇事的轿夫慌忙磕头求饶,可这膝盖的疼痛不过是在肉里骨子里,焦芳心里的刺痛却是根本忍不得。紧咬牙关克制着没有在刘瑾的私宅门口发火,他勉强支撑着坐回了轿子之中,随即方才艰难地迸出了一个字:“走!”
四个轿夫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还是不约而同战战兢兢扛起了轿子起行,而那小厮则是冲后头两个家丁打了个手势就匆匆跟上。等到这几个人消失在了的夜色之中,刘宅门口方才有人拔腿往里走去通知了刘瑾。
“一把年纪还毛毛躁躁的,要不是俺手里没人,怎么会用你!”刘瑾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放下了这一茬,突然又冲着那小厮开口问道,“俺大哥他们接来了没有?”
“回禀公公,大老爷他们尚未到京城,只有两位侄少爷今天已经到了。”
刘瑾闻言一愣,随即立刻站起身来:“来了也不早告诉俺一声,快把人叫来俺瞧瞧!”
等到那小厮三步并两步冲出门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两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年轻人进来给他磕头,他便仔仔细细端详了两人好一会儿,这才突然咧嘴笑了:“好,好,俺总算也找着几个自家人帮衬。你们两个,都叫什么?”
“叔父,侄儿刘二汉。”
“叔父,侄儿刘奎。”
见两个人头磕得异常利索,刘瑾一时眉开眼笑,又大量片刻方才一拍扶手道:“好,都起来,今天中秋节,陪着俺好好看一看月亮,俺总算是有自家人陪着过中秋了!”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64章
英雄配美人?
尽管徐勋早早加官晋爵,但班师献俘却还是得等到主帅保国公朱晖班师回京。不同于上次和苗逵搭档一口气保举了两万余人的军功,这一次朱晖货真价实是灰溜溜的,人不过是从宣府到万全右卫城打了个转,连鞑子都没看到影子,这军功就全都被徐勋带着几个人抢了个精光,而且可以说是半点都分润不到他头上。不但如此,他家里的儿子还捅出了一桩直达天听的官司。于是,强打精神把献俘之类的事情全都做完了,他立时闭门在家生闷气。
小皇帝都已经下令清理天下刑狱了,他这当口要是上蹿下跳活络,不更显得理亏?还不如好好在家里呆着看看风向再说。所以,哪怕是几位阁老和部院大员多有暗示,他却一概不理会,家里人都放了出去留意各家动静,尤其是徐勋那儿。
这一天上午,在水榭中休养的朱晖就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他几乎蹭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再三确定道:“你真的看准了,那是皇上?”
“小的肯定没看错,小的在兴安伯府门前蹲了好几天了,曾经见过宫里的张公公,这回是他跟了一个年轻公子来的,后头还有几位显然是宫中贵人模样的陪着,再加上那做派,必定是皇上无疑。因怕人发现,小的只敢远远站着,只听那位张公公对的皇上说,今天钱宁纳妾,正好去凑个热闹喝杯喜酒,只可惜他那房子狭窄了些,小的这才回来给老爷报信。”
“你下去吧!”
朱晖摆摆手吩咐那小厮退下,面色一时有些阴晴不定。他确实是把徐勋恨得牙痒痒的,可真要说报复,他一个空头勋贵,那些文官看中的是他曾经在京营和十二团营多年的人脉,看中的是他手中掌过军权,指不定还要挑着他去和徐勋这小辈去斗,他怎能让他们遂了心愿?而且,今天皇帝能够因为徐勋,而对那个才刚升官的钱宁刮目相看,甚至还去亲自参加他的纳妾之礼,这说明什么?
公卿贵戚一旦没了圣眷,那比那些得罪了皇帝的文官还要可怕。那些文官好歹顶了一个清正刚直的名声,在士林之中被竖为典范,可他要是没圣眷就完了,这子孙全都要靠边站!
想到这里,他立时一咬牙喝道:“来人,更衣!”
倘若徐勋知道朱晖竟然把朱厚照要去看钱宁纳妾的事情归到自己头上,他一定会大呼冤枉。这一桩姻缘是在沙城结下的,郎有情妾有意,他自然就允了钱宁,本打算钱宁升官之后操办此事的时候,他去喝一杯喜酒送一份贺礼,算是给此番建下大功的钱宁一个大面子,这就够了,可谁料到张永竟直接把朱厚照给三言两语说动了过来。此时此刻,见朱厚照一马当先兴高采烈,他忍不住斜睨了张永一眼。
“老张,你这刚升了御马监太监,也不稍微低调些!”
“有什么好低调的,你好容易设计把闵珪拉了下马,越是这时候就越得给你做面子。”张永嘿然一笑,见前后左右都知机得隔开几步距离,他便策马往徐勋靠近了几步,又低声说道,“你知道老刘今天为何没跟来?他派人去接家里的亲戚,现如今有两个侄儿来了。皇上说要见见他那两个侄儿,他紧赶着去找人教导他们礼仪,今天这才没顾得上出来。他是有亲戚,可你家里那些亲戚你信得过?钱宁是你这一回一手提拔上来的典型,给足面子做足派头,还愁他将来不对你忠心耿耿?”
徐勋被张永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想想自己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确实也不在乎那些御史弹劾带着皇帝出来胡混,于是不得不点了点头。然而,这还确实真的是他头一次去钱宁家里,在走了两回冤枉路之后,他终于带着朱厚照一行人拐进了那条不怎么宽敞的胡同。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有人影逃也似地从里头跑了出来,一面回头看,一面还叫嚷着什么。跟着朱厚照的那几个护卫经历了上一回的事,此刻无不是如临大敌,可徐勋一眼就认出了那样貌滑稽的人,顿时笑着策马前行了几步。
“钱宁,你这是什么样子?”
“啊,大人!”
披散着一身大红衣袍的正是钱宁,不但如此,他头上还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新郎冠,面上不知道被哪个不着调的人涂得红一块粉一块。听到徐勋呵斥,原本就有些狼狈的他连忙肃立行礼,可顶着这样儿实在是严肃不起来,只能哭丧着脸说道:“回禀大人的话,都是马桥和其他那些小兔崽子捣的鬼,硬是说这大好日子不能只摆几桌酒算完,结果把卑职打扮成了这样子……”
“这样子怎么了,我看这样子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