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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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26章
秦淮风月,贵人何方(上)
  傍晚的秦淮河沿岸渐渐点起了无数的灯笼。从东牌楼贡院街,再到内河河口的魁元楼,往西过珠宝廊下街口一带,全都驶出了一条条华丽的灯船。
  白日里停在岸边显得很不起眼的这些画舫,这时候却是灯火璀璨,佐以船头上那一个个身影窈窕笑容妩媚的女郎,自然让往来路人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至于那些从车轿上下来的熟客们,不少熟门熟路地钻上了这些画舫,在笙歌曼舞中享受这销魂一夜。
  就是那些觉得上灯船过于招摇的人,也有他们的去处。沿河一路本就是河房水阁林立,最最出名的就有十四座楼。这其中,位于升平桥和中正街街口的清平楼,曾经一度是达官显贵最爱来的地方。只如今附近住的达官显贵渐少,而通济门大街以东的那些衙门里,真正掌握大权的官员也少,于是这里不免也就成了附近那些富商大贾一掷千金的处所。
  这会儿站在清平楼前,看着那里头的煌煌灯火,听着那不时传出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徐勋想起金六送自己到这儿来时那满脸殷羡,想起他给自己解说这地方时的暧昧表情,他哪里不知道,这从外间看上去仿佛是一座豪华酒楼的地方,只怕不如贡院街口的魁元楼那般单纯。
  今夜这趟赴约来得蹊跷,金六虽是苦劝他打扮得光鲜些,但徐勋还是昨晚那一身青袍。他才刚刚到了门口,立时就有一个满脸精明的伙计迎了上来。这年纪轻轻的伙计显然训练有素,上下打量了徐勋一眼便躬了躬身笑容可掬地说道:“公子是随意,还是见人?”
  所谓随意,便是并未预先定好,他给人挑一副满意的座头便罢;所谓见人,自然是为了赴约而来,那就多半是需要小心翼翼奉承的主儿了。所以,伙计问完话后,见徐勋好奇地打量着这楼下的一片喧闹,态度反而更殷勤了些。
  “见人。”
  徐勋见一楼偌大的地方摆着十几二十张八仙桌,而居中的地方似乎是一老一少在弹唱,心中不禁想起了后世那些有乐团亦或是其他表演的大酒店。收回目光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他就从怀里取出了那张大红名刺,果不其然,东西一出手,他就看到对方面色一变,旋即在凑近端详了片刻之后,立时近乎谄媚地深深躬下身去。
  “请公子随小的来。”
  从一楼上了二楼,四处就是用各式折叠屏风隔开,虽不像下头那样闹哄哄的,但终究是隔不了音,站在楼梯口就能听到觥筹交错和高声谈笑的声音。徐勋见那伙计脚下不停地往前头楼梯走去,少不得跟着拾级而上。刚登上三楼,前头便是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汉子侍立在两扇大门旁边,见了人上来,其中一个立时上前,轻声向那伙计问明根底就回身去开门。
  等到徐勋随那伙计进去,两扇大门轻轻一关,下头的喧闹立时如同潮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耳边虽还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但哪怕是细细听,也只能分辨出是三楼这一间间包厢中依稀有人弹唱,若是此间有人商议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听着的。他再次跟着那伙计往前走了没多远,就只见其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虚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徐勋虽一直在揣测怀中那张大红名刺的来历,此刻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伙计直接推门而入而不是事先叩门。因而,当进入包厢,发现里头虽是桌椅摆设俱全,桌子上甚至事先摆好了四个装着各式点心的攒盒,但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他自然是丝毫没感到奇怪。
  “公子请坐。”那伙计满面笑容地请徐勋坐下,又到一边的蒲包里拎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紫砂壶沏上了茶,这才站在那垂手说道,“公子还请在这儿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下头知会一声,茶水点心只管随意取用。”
  言罢见徐勋并无他话,伙计就立时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随着包厢门再次掩上,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连此前走在外头时那种若有若无的弹唱声也听不见了,人坐在那儿竟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情知这是因为对今晚的主人一无所知,小口品呷着茶水,徐勋随便取了两块点心垫饥,接下来就坐在那儿再也一动不动,心下却想着金六送他来时,看到那大红名刺时的话。
  “少爷,这名刺可非同一般!那些大人老爷们互相拜望,若不是熟络,多半就是拿着名刺投一投,也就算是尽了礼数。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有逢年过节可以用大红名刺。可要是眼下这种又不是过年又不是元宵冬至的时节,能用大红名刺的就只有一类人,那就是点过翰林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徐勋心里明白,那两句词固然是气魄十足的伟人之作,他的左手草书也是多年扎实苦练出来的,可糊弄不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徐迢容易,糊弄徐氏一族的人更容易,让那些应天府衙的官员赞一声好也还不难,可真要说一个翰林能因为这个用一张大红名刺邀他上这儿来,他绝不至于这般自大。毕竟,那位吴七公子不过是托他引见,刘府丞和方治中也不过好奇地问了一两句,谁也不曾因为这个而小题大做。
  终明一朝,如唐寅徐文长等等文坛上大有声名的,在科举官场上都是撞得头碰血流,由此可见区区文名,放在那些当官的人面前,未必就真的有用。别人只是因词意而推测作词人,觉得那人踌躇满志正当得志而已。真要他去找时,他到哪找那位数千年难得一见的人物?
  沉思之中,他突然听到大门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立时回神抬头。下一刻,就只见那扇门被人轻轻推开,刚刚见过一次的伙计笑容可掬地弯了弯腰,从他身后,却是几个妙龄女郎鱼贯而入。就只见她们一色的大红罗抹额,大红罗销金群袄,青绿罗彩画云肩,靴子上还绣着描金的牡丹花,竟是显得异常妖艳。
  五个人都是头梳飞仙髻,年纪最大的隐约能看出眉梢眼角的细纹,年纪小的却还有些稚气,但一模一样的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一见就心生愉悦。前头四人的手中都抱着不同的乐器,有琵琶,有古琴,有玉笛,有小鼓,最后一个只腰间束着一条彩带,却是什么都没拿。近前之后,她们也不待徐勋有所疑问,同时笑吟吟地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公子。
  见徐勋愣了一愣就朝自己看了过来,门口的伙计立时笑着点头哈腰道:“这时辰还早,公子且慢慢欣赏一阵子歌舞。”
  随着大门关上,徐勋眼见得那个束着彩带的女郎微笑着和其他诸女一块道了万福后,就将一本描金簿册捧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得伸手接过,心中却是一瞬间冒出了无数念头。
  因而,当那女郎有意无意地凑近了些许,胸口那大片雪白滑腻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之距时,他手中那簿册不自觉一松,紧跟着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借着这声音,他慌忙俯身去捡,可才一伸手,那女郎的雪白柔荑又抢在了前头,甚至有意在他手背上一抹。尽管他犹如被蜜蜂蜇了似的收回了手,但对方却好似仍旧不罢休,趁着起身的时候若有若无靠了过来。
  好容易那女郎嫣然一笑离开了些许,徐勋方才面色不自然地坐下身,翻开那簿册随便点了一支曲子,那女郎微微一笑娉娉婷婷地回到了原位。随着优美的丝竹管弦声在狭小的包厢中响起,徐勋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四周随眼瞥看了一下,脊背却有意离开了椅背好几寸,整个人的坐姿怎么看都是僵的。
  徐勋前世里虽是富贵过,可那时候他已经是名草有主,后来落魄的那许多年,报仇才是根本,哪有精力去风月场里厮混?至于重生之后的那些记忆,好勇斗狠的固然不少,可还没涉足过这种地儿。更何况如今主人未到,主菜未上,却来这样的开胃小菜,兴许就是为了看他反应,他怎能不警惕?
  提防归提防,但看着刚刚那女郎合着音乐节拍,在一丁点大的地方小巧腾挪舞了起来,他仍是渐渐定神欣赏了起来。那种好似柔若无骨却又仿佛极富力度的动作,再加上时不时靠近撩拨的小伎俩,仿佛让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升高了几分,就当那鼓声一下下攀升到了最高点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叫嚷。他原本已经眯缝起来的眼睛立刻睁开,却是朝大门那边看了过去。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27章
秦淮风月,贵人何方(中)
  尽管清平楼三楼的一个个包厢都是能工巧匠精心设计,能够最大限度地隔绝声音,但终究不可能一丝声音都不露。更何况这会儿在外头的人提高了嗓门大吵大嚷,自然更是在外头传出了绝大的动静。哪怕是惊动了大掌柜亲自出来,那声音却丝毫没有低下来的意思。
  “赔罪?你给我赔罪有什么用,我苦苦等了半个月,就是为了看萧娘子一曲舞,可明明到了这时候,你居然说今晚不行,你耍我不是!”那说话的年轻人戴着马尾罗的头巾,簇新的玄色绸缎直裰外头披着一件大红氅衣,面上尽是盛气,“小爷和魏国公府的关系你该当清楚,到你这破地方来是给你面子!”
  年轻人身后一身光鲜的吴守正见那年轻人趾高气昂的样子,面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来。他当然不至于完全在徐勋那一棵树上吊死,前几天试着走门路的时候听说了这位主儿,也就动心使了银子。据说这是魏国公徐俌的小舅子,如今看这言行举止的做派,料想在南京是肯定吃得开的,通过其出面,寻应天府尹吴雄说情又多了一重保障。
  然而,眼看那手指就要伸到自己鼻子上来,大掌柜眉头紧皱微微往后挪了半步,旋即谦卑地说:“王公子,实在是今天有贵客……”
  “有什么贵客,难道我家姐夫亦或是成国公会到你这地方来!”
  怒不可遏地打断了那大掌柜的言语,那王公子一时情急上来,竟是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一间包厢的门。见里头一个搂着歌女正在上下其手的肥胖中年人吓了一大跳,他冷哼一声扭头就走,竟是二话不说又去踹下一间的门。那大掌柜猝不及防,眼见他一脸踢开了三间包厢的门,面色不觉大变,慌忙追上前去阻拦。
  “王公子且慢!”
  然而,大掌柜年纪不小,再加上被那王公子身后众人阻了一阻,吴守正阴险地绊了他一脚,当他几乎够到王公子的时候,那扇包厢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眼见得这位算得上是魏国公府小舅子的公子哥面色大变,快步疾冲了进去,他只觉得喉头发苦,踉踉跄跄就追了上去。他的动作是缓慢了些,好在赶在对方一脚踢翻桌子之前,一旁窜出来的那小伙计动作敏捷,一把将人从后架住了。这时候,大掌柜终于大叫了一声。
  “王公子,你别给自个惹祸!”
  最初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徐勋也许还能略过,但那踹门的动静却实在是太大,因而在自个这包厢的门被人踹开之前,早已有所准备的他只是皱了皱眉。反倒是几个女郎眼看着有人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立时一片慌乱,尤其是刚刚那跳舞的女郎竟滑溜地躲到了徐勋身后。
  “惹什么祸,我在魏国公府上什么人没见过,就凭这我都没见过的小子!”王公子手指徐勋,人却看着那大掌柜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老货贪婪,他顶多就是出得起钱罢了!我一句话撂在这儿,这南京城里当年最有钱的人沈万三,谁都知道是怎么死的!”
  徐勋听这王公子语出狂妄,心中原是大为惊异,闻到那股浓烈到极点的酒气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位是撒酒疯,不禁哂然。果然,那大掌柜本是又惊又怒,此时见王公子竟是仿佛发疯了一般,连沈万三三个字都说出来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阴沉。
  眼见自己那些伙计被王公子带来的从人挡在了外头,而架着人的那伙计已经是渐渐支持不住,他立刻快步走前去,身子微微前倾凑近王公子,一字一句地说:“好教王公子得知,他是傅公的客人!”
  “什么傅公,南京城哪有这号人……”王公子不耐烦地一甩手,竟是不小心把桌子上的一个杯盏带落在地。然而,随着那清脆的咣当一声,他的脸上一下子僵住了,紧跟着便犹如见了鬼似的看着那脸色铁青的大掌柜,声音中竟是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迟疑,“哪个傅公?”
  “王公子你说呢?”大掌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所有气焰都一下子消失了的王公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王公子也不想想,萧娘子她们是什么身份?真正南京教坊司精心调教出来的,就是敝东也只能预先邀约而已,哪里能够请得动她们为随随便便的人演上一曲?”
  徐勋见那王公子僵硬地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紧跟着喉头微动,仿佛是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是又害怕又后悔,他哪里不知道这大掌柜口中的傅公,不但是王公子极其忌惮的人物,甚至可能是堂堂魏国公府也难以摆得平。思忖着这些,他不觉抬头往那王公子身后的一众人看了过去,当认出吴守正时,他顺便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出来,吴守正竟是硬生生打了个寒噤。眼见得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王公子被那大掌柜一句话吓成了这样子,他只觉得这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王公子愣了老半晌,最后阴着脸上前随手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徐勋跟前,自己一骨碌拿起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这才对徐勋拱了拱手道:“今晚是我莽撞,在这赔罪了!”
  别人既是放低身段赔罪,徐勋自是不为已甚,笑着站起身满饮了,亮了杯底之后,却什么话都没说。
  吴守正看着王公子挤出了一丝笑容上前和徐勋打招呼,甚至亲自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了赔罪,徐勋又笑着喝了,他更是完全傻了眼,浑浑噩噩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跟着出的这包厢。
  直到这些不速之客和进来时候让人猝不及防一样退得干干净净,大掌柜这才松弛了脸色,含笑向徐勋打躬赔罪之后,却又立时转身出去。眼见王公子带着人站在楼梯口没有立时玩下走,他便快走几步追上,随即轻轻咳嗽了一声。
  “傅公使人订下包厢的时候,还留了信物,不知道王公子是不是要看看?”那掌柜的话语轻柔而又缓慢,和之前的愠怒相比,仿佛连一丝一毫的烟火气都没有,“当然,萧娘子那边明日应该能挪出空来,到时候王公子也可以向萧娘子求证。”
  “够了,谅你也不敢糊弄我!”王公子终于再次变了脸色,看着那大掌柜,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来,“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别的客人你去安抚,若有开销挂在我账上,至于那些踢坏的门,赶明儿有人来修!至于傅公那儿,我自会去亲自磕头赔罪!”
  这磕头赔罪四个字说出来,吴守正更是和傻了似的,那张脸几乎是和哭一样难看。一步步从三楼挪到了二楼,又从二楼下到了一楼,当出了清平楼呼吸了一口那清凉的空气时,他才拉着身边一个王公子的小厮,满脸堆笑地探问道:“小哥借问一声,那傅公是……”
  “你问这些干嘛,没见少爷正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出!”
  那小厮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直到手里被人塞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左右一看见没人注意自个,他就压低了声音:“知不知道这南京城最大的是哪几个?”
  “哪几个?”吴守正一下子被说得呆住了,老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总不外乎是那几位老尚书,还有应天府尹……”
  “就知道你没见识!”那说话的小厮轻哼一声,鼻孔似乎翘上了天去,“这南京城里,那些老大人们是一门心思筹谋着回朝,哪里就真管事?说话管用的,自然便是南京守备!如今南京城里统共四位守备,勋贵里头是魏国公和成国公,至于剩下两位,便是……嘿嘿,所谓傅公,就是这四位里说话最顶用的,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28章
秦淮风月,贵人何方(下)
  气势汹汹的一伙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眼看那大掌柜再次进来千赔礼万道歉,随即带着伙计笑容可掬地上来了一道道让人目不暇接的美味佳肴,徐勋心中飞快地转着一个个念头,最后抢在那大掌柜出门之前拦住了他。
  “掌柜,今日这设宴款待我的主人可是你提到的那位傅公?”
  闻听此言,那大掌柜顿时满脸堆笑:“不错,都是我安排不当,让公子受惊了。”
  尽管徐勋这些天一直在竭尽全力地了解大明朝的社会风情,这金陵城的人文地理,但金六对于应天府衙和上元江宁两县倒是如数家珍,朝堂上的首辅阁老也能说道几个,可终究不是官员,不可能对南京城的所有大佬都了若指掌。
  所以,眼下他不知道傅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徐迢的高升宴中送给自己名刺,更不知道人这会儿不出现的缘由,于是见大掌柜一副拿他当做贵人敬的架势,他实在无法安之若素,正要设法再问,大掌柜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最要紧的话竟是忘了。”
  大掌柜张望了一眼那一边的几个女郎,冲着徐勋露出了一个大有暧昧的笑容:“那几位姑娘都是南京教坊司赫赫有名的,除了逢迎几家贵人,顶多偶尔到咱们这些大地方支应个场面,全都是青葱似的人儿。傅公那边传话说了,公子若是喜欢,不妨春风一度,保管满意。尤其是那萧娘子,那舞乃是金陵一绝,这副身段也不知道自幼练了多少年,啧啧……”
  大掌柜在生意场中厮混久了,再加上心中对徐勋的艳福也不乏殷羡,这言语中不知不觉竟是带出了灯船上那老鸨的口气。见徐勋一下子僵在了那儿,他才意识到犯了自作聪明的毛病,嘿嘿一笑就再不说话,带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大费周章邀了他来,主人不露面却安排了这么一堆女人,还暗示可以任他采撷,这是想干什么?
  站在那儿的徐勋大为纳闷,想了许久仍然是毫无头绪,只得转身过来。这一转身,他就发现包厢中的那几个女郎正在窃窃私语,其中最放肆大胆的萧娘子却是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挑逗。面对这种始料不及的局面,他索性径直回到了桌前坐下,看也不看那本再次送到面前的描金簿册,漫不经心地说道:“按照顺序继续演吧。”
  “公子的意思是全都演下来?”
  徐勋虽是头也不抬,却察觉到萧娘子的意外,当下又说道:“不用全部,再演三四支曲子,也就差不多到夜禁时辰,我也该回去了。”
  萧娘子起初还以为徐勋是开玩笑,于是半真半假问了一句,待到人答了这样的话,她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料错了今天晚上的节目。
  她并不是第一次陪客的雏儿,教坊司虽不是富乐院,在籍册的是乐工不是官妓,可应奉的都是达官显贵,一来二去哪有不失身的?因而今晚上一两次试探下来,她就知道徐勋乃是初经此道的愣头青,倒乐得轻松,怎料对方竟能放掉到了嘴边的肥肉。一转念之后,她就笑着把手搭上了徐勋的肩膀。
  “公子怎的这般不怜香惜玉?”她整个人都贴在了徐勋的脊背上,双手轻轻地箍住了他的头颈,却是紧贴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地说,“若让人知道了奴家没有伺候好您,奴家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徐勋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她一个立足不稳,手下顿时一松,见徐勋挣脱了自个挪到另一边坐了,她顿时露出了一丝尴尬。本想用若无其事的表情遮掩了过去,可这少年郎出乎她意料的地方太多,她心念一转,这脸上的泪珠立时如同金豆一般,簌簌掉了下来。
  眼看这般情景,枯立在那儿的其他女郎一时间少不得都围了上来,有叫萧娘子的,有叫萧姐姐的,四周围全都是娇声软语劝个不停,还有不少则是嗔怪着徐勋的不解风情,等到萧娘子自以为得计,楚楚可怜抬起头时,却发现徐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到了包厢门口。
  “对不住,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这些酒菜浪费了也是浪费,各位姑娘请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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