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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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两个扈从大约感到了不对劲,一左一右地护持了上来。略高的那个极力朝伍形易所看的方向望去,视线中却一无所获。“可是发现了贼人?”
  “不用慌张,小事而已!”伍形易沉声答道,刚要继续前行,脚下步子突然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那盒胭脂,劈手将其扔在地上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好本事,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下毒,老人家,去掉你的伪装吧!”
  他右手轻按佩剑机簧,身形一晃便出现在胭脂水粉摊后头,一半露在鞘外的长剑架上了老妇的脖颈:“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下毒谋害?”
  “啊!”那老妇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来人哪,有人打劫!”
  伍形易和两个扈从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惊呆了,与此同时,那老妇竟不顾生死往剑刃上撞去,赫然一副求死的架势。直到此时,伍形易才醒悟到对方乃是死士,再看周围神情各异的胆小民众和逼过来想要见义勇为的汉子,心中不禁一动。他不闪不避地任由老妇撞过来,左手突然抽出长剑,猛地朝对方颈项上一挥。一股冲天血箭后,地上立刻多了一具无头死尸。
  “此人乃他国奸细,欲图谋刺本座,尔等谁敢妄动!”伍形易一把抓起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怒声喝道。
  他的凶残行径顿时镇住了所有人,也不知是谁突然叫嚷了一声,周围众人个个退开了几步,却无一人敢指责他的作为。刚才的那句话清清楚楚,伍形易一口咬定老妇乃是他国奸细,又口口声声地自称“本座”,久居边城的百姓自然知道好歹,怕担干系的都溜了干净,其他人则煞白着脸站在不远处,聚过来的人也愈来愈多了。
  匆匆赶来的数十个军士在辨认出伍形易身份后,立刻设法驱赶所有围观百姓,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呼:“草菅人命的恶贼,还我母亲命来!”
  三个手持解腕尖刀的彪形大汉突然排开人群冲了进来,状若疯虎地朝伍形易三人杀去,铜铃一般的眼睛瞪得老大。三人早有默契,一个抖手就朝四周百姓和那些军士扔出几包石灰粉,又弹出几个球状物体,另两个则脱手掷出匕首,怒吼一声主攻两个扈从。随着那几个小球落地,浓密呛人的白烟笼罩了方圆十丈之地。
  伍形易终于动怒了,目光中闪过森然杀机,随手将剑鞘交于左手,横剑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周围动静,白烟虽然能惑他人耳目,对他却是作用有限。果然,趁着所有人都陷入了慌乱的当口,人群中又跃出了数条人影,这一次个个都是黑巾蒙面,五个剑士五个刀手,将他团团在了其中。
  望着那十柄明晃晃的利刃,伍形易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容,突然仰天清啸三声。他有十足把握对付这些人,却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后手,因此不得不呼唤援兵。挥剑荡开一柄直冲中腑的利刃,他脚下的步子突然更快了,整个人也逐渐化作了虚影,轻烟似的穿梭在十人之中,时不时出招骚扰,却绝不与对方短兵相接。眼下情势诡异,他打的就是拖延时间的主意,更想要看看对方还有什么花招。
  然而,两个扈从那边传来的惨哼让伍形易的计策化为了泡影,他怎都没想到,精挑细选的护卫高手竟会敌不过那三个看似粗鲁的汉子。眼看援兵未至,他狠狠心回剑归鞘,纵身凌空一跃,一手掣出靴中匕首朝一个大汉激射而去,另一手则变戏法似的多了几个银色小球,闪电般地朝四周掷去。这种时候,即便误伤也顾不得了,更何况起先中的毒还未解去,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何种蚀心毒药。
  未及落地,周围便不断传来了惨哼声,但浓烟中隐藏的杀机却丝毫未少。脚踏实地的伍形易终于靠近了一堵砖墙,心中稍稍一定,左手突然多了一个锦囊,右手则源源不断地向外抛掷着银弹,至于是不是弹无虚发就无从得知了。这一边闭气一边剧斗不止,再加上肺腑中传来的软麻感,他已经几乎吃不消了。好在浓烟渐渐散去,地上可见数具狰狞可怖的尸体,他仔细观察了半晌,也没见着还站着的人影,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轻松下来的一刹那,背心突然一寒,饶是他见机得快前冲数步,却仍旧不慎中了招。他的右肩上,颤颤巍巍地钉着一柄蓝汪汪的匕首,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九月二十日,练钧如从孔笙处得知了伍形易在资明城遇刺重伤的消息,顿感惊愕莫名,通报华王姜离后急召群臣商议对策。密议才进行了一半,孔懿突然匆匆闯入,带来了另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屯兵中州边境的商周两国军队被人袭营,尽管损失轻微,却烧了不少粮草辎重,甚至有传闻说汤舜允和樊威慊都受了轻伤。
  两个如出一辙的消息一前一后地传来,众人立刻觉察到了事情严重,伍形易遇刺还可勉强认为于他们有利,但商周两国军队的变故便有些诡异莫名了。他们甚至难以断定,两头的变故究竟是一拨人所为还是纯属巧合。
  练钧如烦乱地扫视着面前一张张忧虑的脸,心中叹息不已。要说此事换在一个月前,他肯定要欢呼雀跃庆祝胜利,可是如今,他和这些官员无一能够表现出喜色。兵权……伍形易这一次受伤,会不会激起其他使令的怀疑,连带引起更大的变数?汤舜允和樊威慊刚刚遭受过袭营的打击,一旦让他们得到这个消息,那两个野心勃勃的人会不会认为自己有意背盟?
  “当务之急,是立刻派人前往资明安抚人心!”石敬铁青着脸,第一次露出了恶狠狠的神情,“殿下,此事尚且没有正式传回华都,所以我们不能采取过激行动。天知道伍形易是有心放出受伤的假风声,还是他真的已经身受重伤。依我之见,殿下还是派孔懿姑娘过去探探风色吧!”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毕竟,孔懿的身份仍旧是使令,去资明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练钧如却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表情,见孔懿默默点头,也只得认可了此事。除了华王姜离之外,汤舜允和樊威慊的事情他还未告知石敬等人,此时却不好再隐瞒下去了,毕竟,在座的这些人都是朝中老奸巨猾的不倒翁,姜离尚且能够接受这件事,又何况他们?
  然而,当练钧如抖露出内情之后,石敬等人还是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除了孟尝君斗御殊反迹未显之外,其他两人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让他们这些始终坚持正朔大义的人接受这个事实,着实难了一些。
  “事已至此,大家就不用多作评述了!”石敬一语定下了基调,“如今的重点是,如何找出一条最好的应对之策,在这两头的变故中取得最大的利益,这才是我等的任务!”
第二十章
剧变
  得知本国军队被人袭营,商侯汤秉赋和周侯樊威擎的表现却截然不同,一个是额手称庆大肆庆祝,一个则是忧心忡忡愁容满面。因此,商国朝中顿时涌起了层出不穷的进言,文臣们无不叫嚣着要褫夺信昌君汤舜允的兵权,至于一干武将则是全都躲了干净,泾渭分明得可怕。而周侯樊威擎不但强行按下了此事,反而派上卿尹南前往劳军,带去大批粮草的同时,又派了两个医士随行,一副仁厚兄长的模样。
  消息既然已经走漏,长新君樊威慊索性大大方方地面对兄长的这份美意,不仅依足了礼数代为问安,甚至还草拟了一道奏表命人送去洛都。一夜之间,三个粮草库中最大的一个被人全部毁去,直到现在还能闻到火油和浓烟的味道,这着实让他气恼不已。然而,眼下他最需要的却是思考背后的文章。走到他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所要考虑的不仅是敌人,还有不知何时会在背后捅上一刀的盟友。
  “尹卿,着实为难你了!”樊威慊将尹南迎入大帐,随即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亲自扶着尹南坐下,“若非你们尹家和我关系密切,兄侯又怎会百般排斥你,甚至违背祖宗规矩立了国相一职以作牵制?唉,都是我当初考虑不周,否则又怎会……”
  “主公不必如此,这是尹家阖族的选择,并非尹南一人之意,至于那一次也不过平局而已!”尹南诚惶诚恐地起身一揖到地,却不防樊威慊托住了他的身子,脸上自然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主公这一次连小败都算不上,丰都谣言却传得沸沸扬扬,足可见幕后主事者其心叵测,有心想要主上和您两败俱伤。所幸主上这一次似乎无心乘虚而入,所以……”
  樊威慊冷笑一声打断了尹南的话,“尹卿,你还真够老实,我那兄侯一心维持贤名不坠,他要是想要穷追猛打,当初就不会和我妥协,所以这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放弃的!”他随手指了指地图上商国军队的位置,眉头轻轻一扬,“也只有商侯那种不懂进退的人才会胡乱出手,一旦触怒了兵权在握的汤舜允,汤秉赋的商侯之位就算到头了!真真好计策啊,若不是我儿欣远尚在练钧如身边,我几乎要以为是他的主意了!”
  尹南闻言大愕,却仍旧不明白樊威慊为何有这样的自信。照他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练钧如派人干的。权衡再三,他还是委婉说明了自己的意见,樊威慊却只是摇头不语,直到临行前得知身在资明的伍形易遇刺的消息之后,尹南才隐隐约约有了计较。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二日,孔懿赶到了边城资明,随行带来了最好的大夫。然而,她要面对的首先就是曾经形同兄长的天绝地煞。这两人奉命偷袭商周两国军营后,赶回之后却愕然听闻伍形易遇刺,顿时如遭雷击。若不是伍形易昏迷前留下严命,怕是他们就要率兵打回华都了。即便如此,冲着风尘仆仆的孔懿,他们还是爆发了。
  “小懿,你来得正好!”天绝粗鲁地抓住孔懿手腕,一把将其拖到了伍形易榻前,“你倒看看,伍大哥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一心帮着自己的情人,结果伍大哥不但放过了他,还到这个鬼地方来镇压局面。他倒好,竟然派人暗算了伍大哥!”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完全变成了咆哮,“若非伍大哥给我们两人都留了手令,我现在就带人杀回去,看有谁敢拦我!”
  “二哥,你冷静一点!”孔懿顾不得手腕剧痛,一字一句地说道,“没错,我确实背叛了当初的誓言,但是,我不会忘记伍大哥的恩情!如今练郎和伍大哥早已达成协议,他用得着在这个时候派出刺客?为了这件事,上至陛下下至群臣全都乱了套,要真的是练郎下的手,我又何必跑这一趟!”她竭力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使劲挣脱了天绝的手,伸出二指搭在伍形易的腕脉上,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算了,二哥,小懿说得也有道理,我们还是等伍大哥苏醒吧!”地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有了名医国手诊治,我相信总能有个结果的。”
  孔懿颓然放下了伍形易的手,这才开口唤来了外头的两个大夫,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行前练钧如的交待仍旧在耳,她若是不能查出一个所以然来,恐怕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她知道爱郎和石敬等人正在联手把握华都兵权,但对散落在外的王军,他们却暂时鞭长莫及,所以才这么忧心伍形易的遇刺。
  “想不到有这种神鬼莫测的毒药!”把脉的医士突然惊呼一声,目光中满是骇然。他示意同伴接替自己的位子,这才走到孔懿和天绝地煞跟前,郑重其事地禀奏道,“伍大人没有什么内伤外伤,他所中的是两种毒,原本以他的内息足以压下任何一种,如今两种毒相辅相成久久不去,所以要根除很困难。”
  天绝地煞忙不迭地点点头,这医士所说和他们得到的消息一样,天绝取过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赫然是一盒胭脂,“这上头应该是第一种毒药,另一种是浓烟,只是未能保存下来。”
  孔懿略略瞟了一眼,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色。“何大夫,你是华都最有名的医士,对这毒药可有解毒之道?”
  “我只能尽力而为。”何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两种都是热毒,只要有极寒之物辅助,兴许能够一举成功。如今却有些麻烦,毕竟尚未到冬天,这里又不是华都,哪来的冰块等物?唉,伍大人如今禁不得路途劳顿,否则送回华都养息也好。”
  天绝地煞不由面面相觑,两人习练的都是刚猛阳烈的内息,虽然魂力也是至阴至寒,但这种东西一旦失去就再无身为使令的资格,所以他们算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一时只得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孔懿。可孔懿自己也是手足无措,她在练气上下的功夫并不夺,为伍形易疗伤本来没什么,但只她一个人绝对不够。倏地,她的脑中掠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随后一点点明晰了起来。没错,练钧如的臂上就有真正的寒蛟,若是可以利用……
  挣扎许久,孔懿还是决定回去一趟,毕竟,多年抚养教导的恩情犹在,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伍形易送命。“何大夫,只要有至阴至寒之物驱走热毒,伍大哥就真的能够痊愈吗?”她再次抬头紧盯着何大夫,近乎咬牙切齿地问道。
  “确实如此。”
  “二哥,五哥,我先回华都一趟,到时候自然会把能够医治热毒的人带来!”孔懿重重撂下了一句话,随后如同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房间,天绝地煞二人竟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让我去救伍形易?”练钧如不可思议地望着面色沉重的孔懿,心中顿时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我这次救了他,再等他今后留出手来对付我?不,我宁可他丢下一个难以收拾的残局,也不会让这个掣肘始终留着!”一瞬间,怒火压过了理智,他只感到浑身上下都火烧火燎的。
  “练郎!”孔懿突然伸手紧抓住练钧如臂膀,哀哀祈求道,“若是我不知道解救之法也就罢了,可如今何大夫明明说伍大哥可以救的!倘若你见死不救,我将来又有何颜面活于世上?你莫要忘记了,一旦伍大哥陨命,那天绝地煞一定会引兵回师,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练钧如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脑际顿时清醒了几分,熊熊燃烧的怒火也逐渐平息了下去。他何尝不知道事情轻重,可身为男人,自己的妻子却为了仇人而苦苦求情,他心中的无奈和愤慨就不用提了。许久,他才呆呆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和你一同前去资明,不会让他丧命的。”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四日,练钧如和孔懿抵达边城资明,知情者尽皆惊愕莫名。在说服天绝地煞之后,何大夫指点练钧如助伍形易疗伤,耗时一昼夜,而后不发一言即归去。三日后,伍形易苏醒。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九月三十日,伍形易与天绝地煞归华都,谣言不攻自破。伍形易以边关将士御敌有功为名,恭词请华王姜离犒赏王军。而后,伍形易率全部使令谒钦尊殿,卑词请罪,至此,百姓皆以为中州君臣和睦,再无嫌隙。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十月初三,商侯汤秉赋罗列信昌君汤舜允罪名十三条,矢志兴兵讨伐,并派信使向各国求告,由此揭开了商国三年之乱的序幕。
第八卷
王位更迭
第一章
战端
  商国馆清宫,传言中乃是天下贤士聚集之地,商侯汤秉赋自年少起便礼贤下士,四处访求贤良,但凡游士来投必先问策,一旦投其缘法,动辄授以高官显爵,因此贤名之隆直追周侯。周国之乱露出端倪之后,商国臣子又有意宣扬其主贤德,趁着周侯樊威擎名声跌落大肆造势,终于,神卜伯岩半推半就地来到了商国殷都,留下“国之中兴”四字后,飘然而去。
  有了神卜伯岩的认可,年过五旬的商侯汤秉赋再也忍不住了,在众多文臣名士的百般上书求恳下,他终于决定收回信昌君汤舜允的权柄,并向其他各国发去通告,罗列汤舜允罪名十三条,并号令各州各城出兵讨逆。
  汤舜允自从上年受命对敌西戎以来,手中握有商国半数兵权,凡大军过境必先取民心,而后罢免贪墨奸臣,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然而,有利必有弊,此举激起朝中众臣的强烈反弹,尤其是馆清宫中的所谓名士贤达。这些人联合起来连上了十几道奏疏,纷纷谴责汤舜允擅权专断,要求罢了他的主将之职。时值西戎之乱最烈的时候,商侯权衡再三隐忍不发。
  待到西戎平定的时候,汤舜允已拥有连通中州至西戎的一整块狭长之地,足足占据了商国三分之一的地盘,实力更是达到了鼎盛。他先是拒绝了商侯征召其述职的旨意,而后又闭门不纳前来上任的地方官,并声称馆清宫中人书生误国,屡次上书要求裁撤,和商侯的关系自然空前紧张。
  “看来伯父真是想杀我想疯了,这种时候挑起动乱,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国主了!”汤舜允看着那一道措辞严厉的檄文,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有半点惊愕沮丧之色,“此次他以汤舜允私自屯兵中州边境,又遭袭营为契机,想要一举夺回兵权,本是无可厚非的勾当。坏就坏在他派人将檄文送遍各国,甚至还往中州送了一份,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汤舜允傲立于营帐之中,笑容自信满满,几个将领零零落落地随侍在侧,这就是眼下他身边最得力的班底了。副将董奇郭涛两人,偏将刘吴邓王四人,再加上几个机智果敢的校尉,还有散落在各城驻守的主将,论起将佐来,远胜他那伯父麾下的老弱病残。
  “既然战事已起,舌战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那伯父可以罗列这二十一条莫须有的罪名,我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用犀利无比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军中随行的幕僚草拟出一份檄文来,文词华丽与否暂且不论,只要能让我伯父气得七窍生烟即可。此外,所有城池严加戒备,一旦有人挥师来攻,我们就可以自由还击了!”
  众将轰然应诺,待到他人退尽时,一个年轻将领却踌躇着留了下来,好半晌才进言道:“大人,如今商侯挟大义之名,吾等家小虽然早已不在殷都,但一旦真的反击,恐怕会招致骂名。大人原本乃是西戎一战的功臣,若是能够说动朝中各元老,未必一定要一战……”
  不待他说完,汤舜允的目光就冷冽了下来,眼前的年轻人乃是商侯宠臣遥辰的外甥邓坚,派到他跟前多有监视之意。不过,汤舜允多番试探下来,却觉得其人可造,因此不仅教授其兵法,而且在战阵上也屡屡任其建功,年近十八岁就取了偏将之位,也算是异数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如今这种情势下,邓坚仍然想着避战。
  “邓坚,本君待你如何?”汤舜允冷冷打断了邓坚的话,脚下突然跨前了一步。
  “大人授末将兵法,教末将进退取舍之道,自然恩重如山!”邓坚深深垂下了头,朗声答道。
  “那你为何还想着避战不出,难不成汤秉赋老儿就真的让你这么留恋么?”汤舜允长剑出鞘,倏地架在了对方脖颈上。
  邓坚夷然不惧地抬起了头,“末将并非为主上着想,而是为大人着想。大人即便能够夺取商国全境,却坏了您在百姓中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声名,这谋逆篡国四个字决计逃不了太史的笔下。大人,您乃是主上的亲侄儿,只要主上百年之后,您自可用他法谋取大位,又何必急在一时?”他突然单膝跪倒在地,平平行了一个军礼,“大人深得军中上下士卒爱戴,但毕竟大军有数十万人,大人为主将又不过二载,谁能保人人忠心不贰?还请大人三思!”
  “好,好!”汤舜允满意地点了点头,反手一抛手中长剑,亲自将邓坚扶了起来。“本君原本还以为你是遥辰外甥,定当想阻拦本君进兵的主意,如今看来,你想得果然够深远。”
  见邓坚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汤舜允也不解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行事万勿前瞻后顾,一点骂名本君还担得起,成王败寇,纵是史书上尽是骂名又如何?”
  “大人!”邓坚惊呼一声,最终还是咬咬牙道:“既然大人已经痛下决断,末将无话可说,战阵上必定奋力向前,还请大人放心!”他言罢躬身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朝帐外走去。
  “邓坚,你怎不问本君,一旦夺了殷都将如何处置你舅舅?”汤舜允直等邓坚走到帐门处,方才悠然问道。
  “大人一旦取了殷都便为商国之主,行事绝不会以自己好恶决断,所以末将以为舅父必定会安然无恙,不敢于此时求恳!末将告退!”邓坚只是停下了脚步,说完话便掀帘而去。
  “知情识趣,将来还不知是怎样的人才,只是不知此人会不会生出异心……”汤舜允喃喃自语道,随即哑然失笑。尚未夺得国主之位就考虑将来,自己还真是太小觑那位伯父了。不管怎样,练钧如现在已经站住了脚,虽然不曾真正借用自己多少力量,但要履行的承诺,也应该快到了。
  钦尊殿中,伍形易和练钧如相对而坐,两个人的脸色都异常严肃。练钧如只觉心如明镜,尽管他这一次算得上不计前嫌救了伍形易性命,但要让两人之间嫌隙尽去却绝不可能,毕竟,他们还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居于其中,只不过妥协期可能会更长一些而已。
  “如此说来,殿下是要给汤舜允大义名分了?”伍形易嘴角上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诮,“此人当初在中州时便深通进退之道,韬光养晦之余还不忘收拢有用之人。一旦脱困便犹如凤舞九天,若是让他执掌商国权柄,怕是今后中州就多灾多难了!”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只不过是给商侯一个警告,并非是说天子朝廷就会支持汤舜允的逆举。”练钧如沉着地凝视着伍形易的眼睛,并不惧对方看透他和汤舜允的交易,“自从两年前的朝贡之后,商侯的贡品多有缺失,只凭这一点,陛下就可以下旨切责。商侯不是始终自负贤名么,贡天子的东西中居然以次充好,可想而知那些贪官污吏已经败坏到了什么模样。只要这道旨意一下,信昌君定然会趁机进兵……”
  “倘若商侯一败涂地无法应对又怎么办?”伍形易不待练钧如说完,咄咄逼人地又甩出一句话,人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商侯懦弱可欺,其麾下将领也是说大话的居多,军队又是久未经战阵的老弱病残,怎敌得过信昌君的虎狼之兵?”
  “商侯虽然对天子不敬在先,但好歹国内世家豪强未必能够认定信昌君这个新主。你想必也知道信昌君对馆清宫名士贤达的态度,一旦他得掌大权,说不定就会有腥风血雨,所以,一旦汤舜允跨出自己的地盘,将遇到无法想象的阻力!”练钧如也站了起来,气势半点不逊于伍形易,口中说辞更早已经过身边诸人的计算,“此外,少师叶谨已殁,我已经禀明陛下,授严修少师之职,令其出使商国。”
  “想不到你如此相信那个身份不明的家伙!”伍形易闻言颇感意外,心中却突然笃定了下来,“不过,列国权贵都知道你最信任他,你又有什么把握能让商侯在关键时刻从他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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