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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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笙几乎是顷刻间就冷静了下来,这么多年的姐妹分别,她们早已不是当年幼稚无知的孩童了。孔懿显见是中州使令,而她却是黑水宫的少宫主,之所以两人会拖到今日方才重会,不问自知便是有人在背后悄悄隐瞒了所有的消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敬重如母的师尊竟然会欺瞒了她这么久!
  “懿姐,我们相认的消息除了那位殿下,还有谁知道?”孔笙紧紧地拽着姐姐的右手,神情相当不自然,“此事关系重大,也许我们幕后的人早已达成了共识,所以才隐瞒了这一点,目的就是不想失去两个培植多年的亲信。”
  在权贵中厮混了多年,孔懿立刻听出了妹妹的言下之意,脸色早已阴沉无比。“除了殿下和严修,应该没有外人知道。”她勉强挤出了一丝凄然的笑容,这才反手将妹妹搂在了怀中,“没关系,只要我们知道就好,我也不管你究竟和他有什么交易,我是不会和自己的妹妹作对的。但是,小笙,你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要对他人掉以轻心!”
  “懿姐,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醒悟到为人欺骗的孔笙突然变得无比镇定,“姐姐,我不想瞒你,我的师尊就是黑水宫宫主,我是她的唯一弟子,将来黑水一脉的承袭者!我已经代表师门和那位殿下订了盟约,将来会帮助他成事!姐姐,黑水宫门人本就是诡异莫测,师尊这样对我,我也早已心有准备,你却不一样!”她盯着姐姐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师尊早已声明,我要执掌黑水宫,便必须通过三次试炼,想必这就是其中一次,而伍形易这个人比我的师尊更可怕。你要提防他,不要让他害死了你的心上人!”
  孔懿的心中浮上一缕异样,随即重重点了点头。她心中那个完美的大哥形象,早已在练钧如离开中州的那一刻便破裂了,如今不过是再加上一道裂痕而已。然而,她的心真的能够做出最好的抉择吗?
第十一章
野心
  斗御殊来来回回在书房中踱着步子,心中的烦躁情绪丝毫无减。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这个道理他自然清楚,然而,看到那个出身卑贱的姬人逐渐占据了夏侯后宫中的高位,他却对妹妹的懦弱忍耐极其不满。本来,闵西原和闵西全两兄弟的世子之争就已经如火如荼了,如今那个该死的女人又怀了孕,岂不是平添变数?
  “唉,若非西原这孩子实在不争气,我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立长立嫡都脱不了他一个,可惜他偏偏是个无能之人!”斗御殊仰天长叹,无奈之色溢于言表,“孟准,你倒是说说,如今主上始终含糊其词,我究竟该如何进言?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事情就不是一丁点棘手了!”
  孟准尽管新进孟尝君府,信任之隆却是一众食客之最,此时斗御殊舍其他三人而单单问他,顿时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孟准丝毫不在意他人投来的炯炯目光,只是沉吟片刻便反问道:“大人,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倘若主上真是喜好美色之人,为何后宫诸妃均为绝色,他却只宠幸出身卑贱的令姬一人?”
  此话一出,旁边的岳超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主上宠爱哪个姬人,我们身为臣下哪里有资格去管?这令姬如今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自然其他人都得受冷落了。”他自忖往昔乃是孟尝君府的第一幕僚,因此傲然地瞟了其他人一眼,这才发话道,“孟兄新进此地不明形势,主上宠幸哪个姬人并不要紧,倘若令姬产下子嗣也只是幼子,以她卑微的出身以及没有丝毫后援的情势,要争世子之位也是不可能的。依我看,应该将重点放在公子全身上才是,须知这位全公子野心勃勃,目标直指世子之位,他才是心腹大患。”
  孟准见斗御殊不置可否,心中明白他早就厌烦了岳超的这些老调重谈,因此只是淡然一笑。“岳先生所言虽然有理,却恰恰忽视了一眼。原公子和全公子两人,孰优孰劣主上早已心知肚明,若是按照宗法,自然得立长,若是他顾及夏国的将来,也应该尽早为全公子谋划。如今主上任凭两位公子相争而很少出言阻止,为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突然将头转向了斗御殊,石破天惊地道,“夏国有斗家一日,无论谁为国君都得收其钳制,区别只在于多少而已。原公子为君必定对大人言听计从,而全公子为君也不得不曲意安抚大人,所以说,立储的关键在于大人!主上舍弃后宫诸妃而独宠令姬,正是为了给群臣一个告诫!”
  所有人都不禁悚然动容,岳超勉强还想开口反驳,却被斗御殊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孟准,你知不知道,就只是你刚才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便足可让你粉身碎骨?”斗御殊趋前一步,面色早已变得铁青,“我斗家世代辅佐国政,忠心可昭日月,主上乃是明君,又岂会疑忌如此之深?不说别的,就凭一个小小的令姬,又能让我斗家如何?”
  “大人不要忘记了,得蒙眷宠的姬人自有群臣趋奉,一旦结交起外援来,声势不见得会输给如今的两位公子!”孟准夷然不惧,反而起身站了起来,“因狐媚蛊惑而行废立之事者不知凡几,主上虽是明察之君,却可以用这个借口另择世子,届时只要群臣排挤斗家,那斗家一落千丈的权势还能支撑到几时?”
  斗御殊此刻终于省出了自己这些天来的惶恐和不安,这些隐隐约约藏在心底的忧虑被孟准一语道出,他竟有一种拨云见月通透开朗的感觉。“今日之论到此为止,本君不想听到家人中关于此事的流言蜚语!”他用威严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这才沉声道,“你们全都退下,孟准,今后要记住慎言两字,你实在太大胆了!”
  岳超三人暗自解气,一一告辞退了下去。孟准新进府中便得到了十足的信任,他们这些多年老人不可能没有一丝忌恨,更何况孟准毕竟是世家子弟。然而,孟准却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不待他走出多远,一个陌生的仆役便截住了他,又将其请入了另一间密室。
  孟尝君斗御殊时年四十九岁,乐善好施礼贤下士的声名传遍天下,骨子里却仍旧有着身为权贵的矜持,因此,他府中所谓贤士虽多,真正能够赞襄大事的却仍旧只是自己的几个亲族。今日,他见孟准毫不避忌地侃侃而谈,终于下决心将其纳入自己的心腹之中。
  扫了一眼那些坐在黑暗中的人,孟准镇定自若向斗御殊躬身行礼,这才问道:“大人突然将我请至此地,不知另有何要事?若是因为我适才说的那些话,那么,不是我大胆乱发悖语,倘若斗家始终摆着高高在上的态度,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怪不得大哥会让外人前来参加这一次的密会,不奉承拍马而能有这样的危机意识,果然是个人物!”角落中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过片刻,原本昏暗的房间中便点起了明亮的烛火,“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位孟家的弃子——曾经任过周国下大夫的孟准么?”
  “小子正是孟准!”孟准点头应道,面上却有些迷惑,“不知各位大人是……”
  “唔,虽然貌不惊人,这才学却还是马虎,比一般纨绔子弟强多了!”
  “我斗家既有文臣又有武将,这以貌取人的事情什么时候做过,依我看来,他配得上小四儿!”
  ……
  孟准只觉得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还不时发出阵阵莫名其妙的议论,不由愈发摸不着头脑。待到斗御殊大手一挥示意止声之后,他方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各位都是我斗家如今的中坚人物,自然应当明白眼下局势。今日我破例让孟准参加此次例会,就是想要宣布一件事情!”斗御殊笑吟吟地瞥了一眼身边不知所措的孟准,高声宣布道,“我斗御殊有三个儿子,如今都已经逐渐接手家中事务,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到了出嫁之龄,论理也应该嫁人了。这些年提亲的权贵虽然不少,她却看不上一个,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满意。现在,我有意将斗嫣许配给孟准,大家可同意?”
  孟准只感到脑际轰然一声,周身都几乎僵硬了。以他的家世容貌,在周国怕是根本不会有名门淑媛垂青,又何况如今没了家门庇佑?斗嫣乃是孟尝君斗御殊独女,其美貌在夏国也是顶尖的,身份更是尊贵无匹,如今斗御殊只是一句话便将其许配于己,这胸襟气魄如何不令他万般折服?
  他只听四周传来阵阵赞同声,连忙收摄心神躬身施礼道:“大人垂爱我万分感激,只是孟准自知才貌家世,决计配不上小姐!若是斗家因为这一桩婚事遭人看轻,那岂不是我的罪过?孟准自从遭家门驱逐之后便只有母亲老仆为伴,他日迎亲之日定会为人耻笑,还请大人三思!孟准宁可放弃这一天大的荣耀,也不会误了小姐的终身大事!”
  这以退为进的说辞一出,周遭的斗氏亲族顿时更加满意,早先对孟准形貌的一点看法也都丢下了,斗御殊更是哈哈大笑,亲自上前扶起了孟准。“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赞赏地点点头,这才负手而立,神态间尽显张扬自信,“我斗御殊一言九鼎,绝不会因为些许小事而放弃了一个好女婿!孟家算得了什么,他们在周国虽然有些权势,但无论如何都及不上我斗家权柄无双!只要我书信一封,不愁孟韬那个老顽固敢不来,至于那些往昔嘲笑你的家伙,我自会命人料理干净!谁若是敢欺负我斗家的新姑爷,我斗御殊绝不会饶过他!”
  浑浑噩噩地捱到例会结束,孟准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独院之中,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当初答应那位兴平君殿下投身孟尝君府,他只是存着立功的意思,哪里会想到如今的际遇。不说斗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斗御殊有十个八个女儿,这乘龙快婿之名也足可让他将来仕途一路坦荡。人生际遇无常,他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一个被家门嫌弃驱逐的庶子,如今却能够跻身于斗府的上层,那么,他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沉吟良久,孟准决定去探视一次母亲范氏,然后将她接来同住。这婚事一说虽然几近铁板钉钉,却也应该让母亲过来商谈细节。不仅如此,他还得设法和那位兴平君殿下见一面,如今情势陡然急变,他必须和对方交涉清楚。对于这位人生中的第一个伯乐,孟准的心中既有感激也有惊惧,一旦成为斗御殊的女婿,他并不希望自己继续在斗家扮演内应的角色,兴许,他的作用应该远远大于原先想象的。
第十二章
卜者
  “你说什么,斗家要纳孟准为婿?”练钧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便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当日孟家弃子,今日竟有如此成就,果真是沧海桑田!”他见孔懿似乎有些怔忡,便毫不避忌地伸手揽住了她的纤腰,“想那孟老头当初如同甩掉了一个天大的包袱,如今却不得不亲至夏国来参加婚筵,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就不担心孟准从此不再听从你的话?”自从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以来,孔懿在人前还始终和练钧如保持距离,在人后却早已舒展了眉头,称呼也不再拘泥于往昔,“他如今的前程虽然大半靠的是自己的才干,可若是没有你将其带出周国,也不会有今日的风光。若是被他轻易脱开了这一层束缚,那你的苦心岂不白费?”
  “懿姐,你错了!”练钧如右手摩挲着孔懿的娇颜,眉目间深情款款,“倘若他如今只是孟尝君府的一个寻常幕僚,那我自然可以照以往那样对他,摆出一副恩主的架势,可是,他即将成为斗御殊的乘龙快婿,这就彻底颠倒了两方面的局势。斗御殊有三个儿子,孟准身为女婿可以进入核心,却不见得能掌大权,对于自小被人轻视的他来说,靠着斗氏可以轻易起家,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旁人帮衬一下。如今我要做的,就是将他的身份拉起来,须知孟韬身为周国上卿,和夏国关系不大,其实也可以不必理会斗御殊的邀请。”
  “这么说,你准备为孟准送上一份大好人情?”孔懿顾不得练钧如不安分的手,突然轻呼道,“想不到你对其期许如此之深,此人还真是运气深厚!”
  “不仅如此,就连孟尝君斗御殊,我也一定要通过他拉上关系!”练钧如冷笑一声,顿时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你如今该知道,黑水宫早已在暗地筹备,而旭阳门也早已有许凡彬行走天下,寒冰崖弟子上一次我也碰上了,只有无忧谷没有大动静。在四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的时候,我一个只有虚名而没有实质的人要寻求自保,就只有靠四方权贵的强大压力。长新君樊威慊如今据有半个周国,而孟尝君斗御殊已经惹来了夏侯的疑忌,这种人便是最好的交结对象!”
  “你真的……真的和伍大哥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孔懿的问话无比软弱,尽管不再一如既往地信任那个形同兄长的男人,但要真正起冲突,她仍旧觉得力犹未及。“你这一年多来成绩斐然,论理他不可能置你于死地……”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她至今犹记得行前那一晚和伍形易的谈话,伍形易能运用尸体来遮掩练钧如不在中州的事实,那么,他就能够在任何时候痛下杀手。
  “懿姐,看来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的不切实际,不是么?”练钧如突然笑了,但那笑容却是无比萧索冷漠,“对于他来说,无人不可利用,恐怕就是御座上的陛下也是如此。这些时日见过这么多各国权贵,大家的心思总能够看到一二,只有伍形易我仍旧看不透,就好像他这个人始终笼罩在迷雾之中。”自失地摇了摇头,他随之换了一个话题,“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城内有一个奇怪的卜者出现,他可曾出没于那些权贵府邸?”
  “卜者伯岩名动天下,更曾经担任过中州的太卜一职,但认识的人却不多。我这一次不经意撞见了他,大概在城西附近,派人去找找应该会有所收获。此人的卜筮之术号称天下无双,若是由他出面向那位原公子进言,说不定以他的脾气会做出了不得的大事。”孔懿见练钧如一脸惊愕地望着自己,突然低声叹道,“就连妹妹都择中了你,我还有什么好说?横竖你们都认为公子全才是最好的选择,那就由得你们吧!明空那里我会负责遮掩,你是决定亲自延请伯岩还是让我代劳?”
  “谢谢你!”练钧如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温情和感动,“既然你说这老头真能够装神弄鬼,我就亲自走一趟吧!”
  “什么装神弄鬼,巫术和秘术本就流传于天下,当年的历代使尊无不是具有通天彻地之能,你这使尊也当得太容易了!”孔懿一时脸热,又听到练钧如鄙薄神鬼之说,连忙不满地斥道,“你看各国都有所谓的飞骑将,就该知道身怀异术的人有多少,而伯岩正是此中一道的佼佼者,你若是亲至,我只担心他会看破你的真实身份。”
  “算了,这些事情我本来就是一知半解,不和你争!”每每说到那些奇怪的秘术异能,练钧如的心中就总会生出一股烦躁,“你和严修与我同去,若是他敢于包藏祸心,说不得就只能掳人回来了!”
  洛都乃是夏国的都城,其繁华热闹自然不在话下,练钧如和孔懿严修这一路行来,入目的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身后还吊着十几条尾巴,不由都觉得有趣万分。待行到城西处的集市时,孔懿一眼就发现了那个伫立在路当中的奇怪老人。
  此老须发皆白,精神却极为健旺,手中的拐杖与其说是为了支撑身体,不若说是一件上好的防身利器。尤为奇特得是,这位老人竟是硬生生地站在路中央,使得行人皆需绕道,只是一会儿功夫,便有几个青年后生忍不住上前劝阻,到后来又多了几个好事的,竟演变成了推搡,看得三人尽皆恼怒。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居然对一位老人如此无礼?”练钧如心知那老者便是孔懿口中的伯岩,因此忍不住上前怒斥道,“敬老爱贤乃是人伦大道,你们家中也有长辈,现在对老人家这么推推搡搡的,简直是丢人现眼!”
  “小子竟敢教训我们!”那几个青年后生本就是这西城中一霸,此次趁机出头也是看中的老人腰间悬着的一枚配饰,想要浑水摸鱼,想不到被练钧如搅了局,顿时都是大怒。他们也懒得多言语,瞅着练钧如和严修年轻,便几个人一起逼了过来,其中一人又发觉了颇为动人的孔懿,更是心中大动,和同伴嘀咕了几句后,一群人便将练钧如三人围在了中间。
  “不知好歹!”随着练钧如轻蔑鄙夷的一句话,严修的身形突然动了,那出言不逊的后生首当其冲,捂着肚子便倒在了地上。只是片刻功夫,几个嚣张跋扈的青年便哀嚎阵阵地瘫倒在地,望向练钧如三人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恐惧。
  孔懿早已身形一晃出现在了那老者跟前,对视许久,她突然躬身一揖道:“老丈可是人称神卜伯岩么?人说神卜混迹人间,专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出没,谁想竟能在此地得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四周人见练钧如三人似乎不凡,便全都悄无声息地溜了干净,周遭三丈之内竟没有他人行迹。后头的探子也全都听见了神卜伯岩几个字,注意力顿时更加提了起来。练钧如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老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就这么一个老者居然担着神卜之名,难道就真的那么神奇?
  只见老人突然展颜一笑道:“我在世间流浪多年,想不到还有人识得。小姑娘,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是有所要求吧?不管是算卦还是看相,都得和我一起回去才行?”他说着便瞟了练钧如一眼,大有深意地摇了摇头,随后便拄起拐杖缓步前行。
  然而,他和孔懿严修几乎是尽力跟上,却仍被伯岩似缓实急的步子拉开了很大距离,不由相视骇然。足足在街市中穿梭了小半个时辰,三人才到达了一处占地甚广的府邸,练钧如大致判断了一下方位,这才发现此地位于城东角,位置僻静得很,左右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就连眼前的黑漆大门也是紧闭。至于后头的探子是否跟上,此时他们也是顾不得了。
  伯岩大约是看出了两人的疑惑,微微一笑道:“此地原本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邸,最后由于违逆了前代夏侯而遭族诛,最后连宅子也发卖了。不少权贵都打过这里的主意,然而,搬进去的人总是被搅得鸡飞狗跳,甚至连命也送掉几条,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荒宅鬼屋。”他一边说一边上前用拐杖在门上轻轻一顶,只见那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里头竟是透出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饶是练钧如和孔懿严修都是大胆之人,此时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见伯岩当先步入之后,三人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心底却着实发虚。一路行来,宅子里头并不见一个侍仆,只有伯岩的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这种不同寻常的静谧围绕在三人身旁,形成一种令人几近窒息的气氛。
  练钧如深吸一口气,周身真气自然而然地运转了起来,恰恰把不断迫来的阴寒感逼出体外,这才感到心头的沉重感消除了几分。他见孔懿同样脸色发白,便知其身为女子更怕这些神鬼之物,连忙拉住她的右手,缓缓输了一道温暖的真气过去。孔懿未曾想到练钧如竟在人前如此大胆,不由变了脸色,但也不想违逆对方的好意,只是似嗔似怒地白了练钧如一眼。
第十三章
卜筮
  伯岩尽管未曾回头,却仿佛看到了背后这对少年男女的动作,不由笑呵呵地道:“此地阴气过重,若是寻常人来往坚持不了一柱香功夫,你们三人都是身具高深功法的人,只要运功凝神就可保无虞。我毕竟是老了,若是没有这股至阴之气护住心神经脉,怕是也难活多久。对于他人来说,此地便是死地绝境,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天下第一大福地。这祸福之说,因人而异,就是我这个号称神卜的老头子,也脱不了这命理循环啊!”
  孔懿听得心中一动,却仍旧有些糊涂,只得闭口不言。旁边的练钧如却并不在乎伯岩超然的身份,见四周环境愈发阴森可怖,又想起严修曾经说过的阴阳之道,便开口问道:“老丈,恕小子直言,此地的阴气即便对您的身体有所滋补,却也不是善地。能在国都之内郁结如此沉重的阴气,若是不是沉冤未血就是有冤魂作祟,老丈固然能安居此地,旁人却是不敢靠近十丈之内,长此以往,对阖城居民并非好事。老丈既然有大神通,为何不能体恤民意,把这骇人的阴气稍稍减弱一些?”
  孔懿听练钧如如此直言不讳,不由神色一变,连连朝他使了好几个眼色,却被对方全然忽略了过去。伯岩却是倏地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大盛地看着练钧如,好半晌后才发出一阵长笑。“好,好!想不到还有人敢于直言我的不是,看来我真是看走眼了!”
  他见练钧如犹自迷惑,又摇摇头补充道:“少年郎,人生在世,不能只看一时得失,须得为后世计,为百世计,你懂么?以老夫之能,只可暂时驱散这阴气,却会使得冤魂失去凭依,沉冤难得昭雪。此地的主人原是夏国太宰,却被诬以谋逆之罪,临死前发下大誓愿,沉冤未雪,将永不入轮回,直至夏国灭亡。这列国的格局已是维持了千年,要让商国亡国谈何容易,不少人都当作笑话来看,谁想入住此地的达官显贵都没有好下场,人们也就信了。数百人冤死郁积的阴气虽然使人不敢靠近此地,却也令洛都能够免于战乱。炎国曾经大肆入侵,附近的七座城池都大伤元气,却只有此地安然无恙,算来也是异数了。”
  练钧如听得惊叹不已,不过,他却仍旧对这有若实质的阴气大为忌惮,攥着孔懿的手也拉得更紧了一些。孔懿已是感到周身一阵暖意,再加上还在琢磨伯岩的言语,因此也没注意练钧如有些得寸进尺的举动。伯岩也不再多说,将两人引进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这才示意他们坐下。
  “伯岩先生,你既为神卜,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份和此来的用心。”孔懿甫一坐定便先行发话道,“如今夏国的长幼之争已经到了危及国本的紧要关头,原本这些事情和我们并无关系,只是先头周国动乱刚过,若是夏国再有差池,到时南蛮再来挑衅,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伯岩先生神卜之名天下无双,若是能及早放出风声,这场世子之争想必可以尽快结束。”
  伯岩不置可否地转过了头,深深凝视了练钧如一阵之后,他方才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那么,殿下应该也有同样的考虑,老夫却想再问一句,无论是谁继承夏国大统,结果都可能相同,殿下还要执着于那个必然的答案么?不瞒各位,你们并非第一批前来求教的人,前次那位全公子已经亲自来过,老夫却没有给他任何回答。天命之说其实本是缥缈,所谓天机不外乎民意君心,各位今次这大摇大摆地一来,就算我想要回避,怕是那位夏国君侯也会亲来问讯吧?”
  “伯岩先生,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您有为难之处,我别无他法。”练钧如抬头望了望严修,见其微微点头之后,就从袖中取出一块字迹满满的绢帛,“先生自云寿数不永,我这里有秘法一篇,长期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想必对先生大有裨益。其实我的要求对先生来说很简单,不过是向夏侯传达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而已,以先生的声名,想必天下无人不信。”
  伯岩终于悚然动容,只是略扫了那绢帛一眼,他便立刻闭上了双目。沉吟良久之后,他倏然睁开双眼,刚才还有些黯淡的眸子中闪现出阵阵精光,“好,殿下的托付,我伯岩接下就是!唉,虽说是为了苟延残喘以待将来,我也不想堕了心志,胡言乱语却是做不到的,今日就破例为此卜筮一卦吧!”此言一出,屋内其他三人均是大喜过望。
  伯岩仿佛没看见三人的表情,先是净衣焚香,随后便郑而重之地从盒中取出一把长达八寸的筮草,面色严肃地开始了卜筮的步骤。练钧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见其中手段诡异莫测,也就信了九分,而孔懿早就知道对方神卜之名,自然不会怀疑。分二、挂一、揲四、归奇,直到卦像成了之后,伯岩才再度开了口。
  “卦像果然很乱!”伯岩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这一次就算不信口开河也是不可能了。想不到啊,存留了千年之久的夏国即将易姓消亡,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好了,三位请回,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对夏侯或是旁人说起此事。”他不由分说地挥手逐客,面上的疲惫之意显露无遗。
  “究竟什么意思?”才从那大宅中退出来,孔懿的面色就已是变得铁青,“卜者伯岩从来都是铁口只断,这一次怎么说得这么糊涂?”
  “好了,先回去吧!”尽管练钧如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但见严修似乎若有所悟,连忙示意回府。不出他们所料,那些本来跟在他们后面的尾巴很快找到了此地,天色昏暗之时,夏侯闵钟劫只带了几个贴身从人,悄悄地来到了此地。神卜伯岩的卜筮之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眼下已经到了万分难决的时候,不得不以诸侯之尊曲意求问,只是为了心安而已。
  明萱已经在洛都盘桓了将近半个月,却仍旧没得到从周国传来的任何消息,心中的惊疑和不安早已渐渐加深。她自幼为师尊抚育长大,无论是读书还是武艺都是师门众弟子的翘楚,除了师兄万流宗之外,无人能在任何一方面胜过她。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得以在十四岁就离开师门游历四方,谁想师兄一奉命出谷,世间格局就仿佛突然变了。
  “这位小姐,看你的模样似乎有些心事,可否说来听听?”明萱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温润柔和的女声,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正立着两个和自己一样面戴轻纱的女子,但其后却还跟着几个护卫,显见两女都是世家淑媛。发话的那个女子身着一身青色裙装,身上却只是寥寥几块青玉配饰,看上去雅致而不失风韵,而旁边的另一人却让明萱有些警惕,尽管其人身上体会不到任何气势,她却敏锐地觉察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只是偶有所感而已,算不得什么心事。”明萱的月眉轻轻一扬,随之便站了起来,“二位小姐可是趁着秋高气爽,来这郊外赏玩风景的?若是不见怪,可否请教名姓?”
  “小妹霍玉书,这一位是我的姐姐如笙。”霍玉书对明萱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因此抢着上前介绍道,她回头示意几个护卫离得远些,这才摘下了面上轻纱,“如今登徒子太多,不得不略作遮掩,对了,姐姐的大名还尚未赐告呢!”
  明萱见霍玉书生得灵秀婉约,心中不由一动,苦笑一声便取下了面纱。“想不到今日明萱能够见到誉满天下的名姬如笙小姐,真是幸甚!霍小姐乃是夏国最富盛名的贵媛,出门就带这么寥寥数人,未免太大意了一些。”
  “原来是明萱姐姐!”霍玉书嫣然一笑,这才朝着一旁的孔笙努了努嘴,“还不是如笙姐姐的主意,说是带着太多人过于招摇。再说了,这洛都郊外一向太平,应该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睛的家伙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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