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4/70

  尽管不是第一次被人斥责,闵西原的目光中还是掠过一丝怨毒之色,沉默许久,他方才不甘心地答道:“既然舅父如此说,我又怎敢打那个如笙的主意?可是,为什么我看中的女人,他人总是想要抢夺过去?”一时间,他竟越说越怒,“玉书如此,如笙还是如此,为什么我堂堂夏侯嫡长子,却老是要对他人让步?舅父,你常常说,国君之怒,伏尸千里,可是我呢?处处掣肘尚且不谈,就是心爱的女人,也得看他人脸色,这种日子,我实在难以忍受!”
  斗御殊既心痛又失望,颤抖的手指着闵西原,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吁出一口长气,他才恨铁不成钢地叹道:“西原啊西原,为什么直到如今,你也不会好好考虑自己的处境?不让步,可以,倘若你如今位居夏侯之位,那么,夏国之内,美女财富任你予取予夺,但是,如今的你有这样的威势权柄么?十四年前,如今的炎侯还是世子,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迎娶自己最倾心的女人,只能忍受着心痛的噬咬,可如今呢?谁人皆知庄夫人乃是炎侯的妻子,还有谁记得她当年的丈夫?男子汉大丈夫,进退之道乃是最重要的,若是你真的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连我为何在人前对你冷淡也不明白,那么,你就根本不配去争世子!”
  闵西原听得呆若木鸡,手中正在把玩着的玉佩不经意间悄然落地,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四章
大火
  练钧如虽然在明空面前撂下了狠话,却并非真的下定了决心。只不过,闵西原一看便是翻脸不认人的角色,若真的扶持此人登上了诸侯之位,自己未必就能够真的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今夜他已是见识了孟尝君斗御殊的心机秉性,可以料想,闵西原其后会受到一通教训,有这么一位手握权柄的舅父在朝,只要行止不曾有亏,闵西原册立世子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夏侯迟迟未曾下定决心,究竟是何缘故?他倚在书桌前,渐渐陷入了沉思,就连有人进了书房也未曾察觉。
  孔懿悄无声息地将茶水果点摆放整齐,见练钧如犹自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此次以假面目现于人前之后,她清冷的性子便大有改观,可是每每在练钧如这个假冒使尊面前,却始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弥足深陷。不管练钧如怎样挣扎求存,怎样奋力向上,都没法逃过他人的算计。难道,自己就真的放任这种状况继续下去?
  书房中的两人一坐一立正在发呆,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孔懿警觉地冲到门口一张望,只见不远处冲天火光,足足将半边天映照得通红,观其方向竟似乎是香洛仪嘉所居住的清华别院。练钧如只是比她慢了一步,待看清之后也是面色大变,急匆匆地向外头冲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和两女朝夕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已是习惯了用她们的温情一点一点地融化自己的心扉。正是因为如此,尽管知道她们可能是王姬离幽的耳目,他却仍然容下了两女。
  孔懿见练钧如脚下步子紊乱,只是犹豫片刻便挟着他往别院掠去,夜晚的微风拂动着她的丝丝长发,荡漾出别样风情,只是此刻谁都无暇欣赏。不过几息功夫,两人便到了清华别院门口,那冲天热浪逼得两人连连后退。府中的仆役早已被惊动了,一桶桶自旁边小溪中汲取的水不断地往高涨的火头浇去,却始终是杯水车薪。练钧如急躁之余,只得抓着旁边一个直跳脚的仆役,厉声问道:“里面为什么会突然起火,人呢,都跑出来没有?”
  那仆役这才看见练钧如,却也忘了行礼,带着哭腔嚷嚷道:“殿下,这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了水!郭如夫人适才去了小厨房为殿下做点心,董如夫人不知是不是在里头,小人,小人奉命去取用茶水,谁想到,谁想到……”
  练钧如听到香洛不在别院中时便吁了一口气,然而,仪嘉的安危就分外可虑了。望着那四处肆虐的火舌,他竟是有一种夺门而入的冲动。身旁的孔懿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沉吟片刻便对身旁围着的几个侍从吩咐道:“取棉被和凉水来!”她也不多罗嗦,取了棉被盖在头上,又在周身上下泼满了凉水,二话不说便往火场中冲去,练钧如阻拦不及,只能在后头高声道:“婉儿,不要逞强,你……”看着孔懿的身影消失在烈火中,他的心便似刀割一般痛苦难耐,直到此时,他方才隐隐察觉到,对于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子,自己似乎早就存了一丝情谊。
  一进火场,孔懿便感受到一股逼人骨髓的热意,饶是她内功精深,此时也不免步履踉跄。刚才练钧如的那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心头自然有那么一丝感动。然而,她亲身进火场救人,虽也有相救仪嘉,另外则是为了探察这起火之因,毕竟在夏国的地头上,两个出身周国的姬妾所居之地发生火灾,怎么想都是蹊跷万分。
  所幸外头看来火势凶猛,里头的不少房间里还都是齐齐整整,再加上孔懿早已闭住了呼吸,因此走动起来也还勉强使得。一路上,她也不知道跌跌撞撞碰倒了多少东西,总算摸到了一具犹有气息的躯体。孔懿也来不及多看,见其人面目似乎是仪嘉,便一把将其扶了起来,死死地掐了几下人中却始终没有反应,此时,屋梁上已是隐隐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心道不好的她急忙将仪嘉负在背上,才刚冲到门口便发觉面前掠来一条黑影。
  “把人给我!”来人正是严修,匆匆赶到火场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进来,果然找了一会便遇到了孔懿。“殿下在外头都急坏了,你快些出去,这地方不能多呆!”他一把抢过孔懿背上的仪嘉,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孔懿才刚要尾随而去,却发现了地上一颗亮晶晶的东西,未及细想便拾起来放入了怀中,几个起落冲出了火场。
  刚从小厨房赶回来的香洛早已是哭得浑身痉挛,扑在练钧如怀中不敢抬头。练钧如原本就焦急万分,却又不好责怪香洛,只能喝令着那些仆役加紧救火。终于,就在人人耳中都传来房屋的崩塌声时,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严修和孔懿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出了火场,在他们的背后,那原本甚为壮观的小楼轰然倒地,化作了一团废墟。
  练钧如命两个侍女扶住香洛,急匆匆地奔上前去,见严修和孔懿都是安然无恙,他方才放下了心思。两人救出的果然是仪嘉,尽管一息尚存,但仪嘉吸了过多的浓烟,又是受了火毒,一时半会并未清醒过来,饶是如此,香洛仍旧喜极而泣,抱着仪嘉的躯体哭个不停。
  火势也惊动了洛都令尹,一个时辰之后,大队甲士前来帮助扑灭了火势,善后工作足足进行了一夜,这一次,练钧如等人彻夜无眠。好容易等到大夫确定仪嘉的伤势没有大碍,练钧如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后花园。此时,旭日早已冲破了地平线,然后练钧如却觉得身上依旧一片冰冷,严修虽然语焉不详,他却听出了其中真意,似乎,那一场冲天大火是人为而并非意外。
  “钧如,那位全公子来了。”尽管知道练钧如心绪不佳,但严修还是不敢耽误这种正事,“看他的阵仗,应该是来劝慰你的成分居多。夏国这么多大臣之中,就是他来的最早,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会观风色。”
  练钧如苦笑一声,旋即点点头道:“你就请他到这里来吧,府里到处都是焦味,闻着刺鼻得很。再说了,那些仆役仍在清理废墟,就不用让那位全公子到清华别院去了,省得他心生怀疑,到时候又说出一些不得了的话。”
  闵西全却识相得很,见面安慰了几句之后,竟是只字不提失火原因。“这秋高气爽的时候也容易失火,今次殿下洪福齐天,所以只是伤了屋子,也幸好董如夫人未曾有什么大闪失。对了,殿下若是不喜此地,我可以向父侯禀报一声,为殿下另行更换居处,不知您意下如何?”
  练钧如先是一怔,随即便摇头道:“全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一次祝融肆虐就要搬迁,未免惊动太广。全公子好意我心领了,这一场大火足足折腾了令尹府和城卫府一夜,又让你一大清早赶来,着实让我过意不去。”他见闵西全含笑推辞,便岔开了话题,“全公子今日前来,可是还有什么要事?”
  “哪里有什么要事,我不过归国一年,政务上头也未曾经手,父侯体谅我学识鄙陋,所以准我在不少朝中重臣那里学习了解一番而已。”闵西全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丝毫不见乃兄迫不及待的样子,“在华都时,我虽然和殿下素不相识,但如今却是一见如故,更为难得的是,殿下未曾因为我是父侯庶子而加以轻视,这就令我很是满足了。”
  练钧如一句句品味着闵西全看似不经意的话语,渐渐听出了一丝深意。“全公子不用妄自菲薄,自古列国国君都是多子之人,你当年自请入质中州,足可见友爱兄弟之心,只凭这一点,将来便必定能够大放异彩。”他陡地想起霍玉书清秀的面容,不禁试探地问道,“不过,我闻听你和原公子似乎都中意霍小姐,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闵西全始终镇定自若的面庞终于出现了一丁点异样,不知是真的难以克制情绪还是蓄意而为,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痛苦。“想不到此事连殿下也知道了,我和霍大人本来没有多少深交,只是在几次请教朝中事务时,无意中见到了霍小姐,一时惊为天人。我虽然也见过不少绝色,却大多是矫揉造作难以相处,唯有霍小姐天性纯良,是我心目中的良配。谁知,大哥竟也是钟情于她!殿下,情之一物乃是世间最难舍弃的,就算我真的想要兄弟和睦,这将来只怕也难以维持局面,再者,霍小姐也对我更有好感,我又能如何?”
  练钧如只觉心中酸涩之意更加浓重,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便渐渐释然了。昨夜的欢宴中,霍弗游未曾提到任何婚约之事,说不定早就有意毁约,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执着过深。他和霍玉书,中间隔着的根本就是千沟万壑,几乎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不仅如此,他如今和霍玉书只见了一面,压根谈不上所谓情分。
第五章
佳人
  孟尝君斗御殊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孟准,突然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情绪。论身份,此人不过是那个兴平君姜如一时性起收下的食客;论地位,此人在周国最高也不过升至下大夫之职;论权势,此人更是从未执掌过权柄,更枉论一呼百诺的威势了。只是,面对这个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猥琐的年轻人,他始终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由此及彼,他对于那位中州王子也多了几分好奇。没错,夏侯迟迟未曾册立世子,就是因为他这个夏国权臣总是态度暧昧,能够看透关键而令孟准前来商榷大事,不得不说是一招妙棋。
  “孟准,如今主上迟迟未下决断,依你之见,本君应该即刻发动群臣上书请谏,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他不待坐在对面的孟准回答,便突然仰头大笑道,“本君是孟浪了,想你以舌辩成名,对于时局大势并没有过多心得。罢了,你早已完成了你那主人的托付,本君这庙宇太小,不见得容得下你。是去是留,你不妨自己拿主意。”他正欲起身离开,背后便传来了一个沉静的声音。
  “孟尝君大人,您如何断言我就真的不通天下大势?”孟准并未站起,只是托着手中茶盏,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凝视一件绝世珍玩,“当日我为孟家所斥,虽然兴平君殿下勉为其难收留了我,但始终未曾十分重视,就连向周侯开口要人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派我来此地送信,也不过是为了我当年在商国时的出色表现而已。士为知己者死,可是也得是真正可以交托真心的贵人才行。我已经为兴平君殿下完成了那桩使命,此身早已自由,孟尝君大人又何必苦苦相试?”
  说完这些,他又在斗御殊面前把玩起那个茶盏的盖子来,“我在周国就如同这杯中茶叶,不是细品看不出成色好坏,若是深深品了又会引起孟家的家变,表现太佳又只会引人注目,对我的将来前程并无裨益。我当日早已和兴平君殿下交换了条件,一旦离了本国替他办完事情之后便可自主。早闻孟尝君大人招揽四方士子,礼贤下士的美名,想不到相疑至此,令人心寒。”他重重地将杯子往旁边一搁,躬身深深一礼道,“既然无法上下相得,那么,孟准在此告辞!”
  斗御殊愕然见其昂首远去,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见过的狂生一流并不在少数,但却从未有孟准这样的人,既表现出世家子弟的从容风度,又具有平民士子的谦卑和学识,谁曾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决绝,自己屡次相试之后,竟是提脚就走。只是为了自己的声名,就绝不能放走了他,想到这里,斗御殊不由连声唤道:“来人,拦住孟先生,本君重重有赏!”
  孟准的脚步虽快,却及不上府中层层护卫的传令,终于在大门前停住了脚步。望着气喘吁吁追出来的斗御殊,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笑意,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孟准仰慕大人贤德,这才愿在此地停留。如今大人既已追来,但请赐示,孟准究竟是去是留?”
  斗御殊望着孟准精光闪烁的眸子,终于迸出了几个字:“本君决定了,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此地吧!”出于对有才者的绝对尊重,他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不管如何,孟准的身上都留着周国孟氏一族的血脉,仅凭这一点,他日就一定有可用之处。
  话说三日前兴平君府中那场祝融之灾着实蹊跷,可无论令尹府还是城卫府都没有找出起火原因,就连练钧如也在仪嘉苏醒后放弃了一切追查,这让不少人都感到万分奇怪,尤其是樊欣远。奉了父命的他自然知道缄默的道理,因此平素除了和许凡彬处得好之外,其他两人他是基本不搭话。如此一来,练钧如的这四位扈从便分作了两伙人,许凡彬和樊欣远一帮,而斗昌和冯聿铭一帮,彼此之间的防备竟是好似仇敌。
  这一日,练钧如令人通知了许凡彬和樊欣远,自己却只带了严修一人,四人联袂外出散心,借口则是一览洛都风情。不过,樊欣远和练钧如都是武艺寻常之人,四人之中具有战力的只有两个,万一遭人袭击便极为可虑。樊欣远和许凡彬并排而行,脸上满是无穷无尽的疑惑。好在练钧如只是闲逛了一个时辰便找了一家酒肆歇息,四人正好占了一张临窗的桌子,一面小酌,一面听着里头各色人物的闲聊。
  兴许这酒肆中的各色酒液相当昂贵的缘故,因此座上宾客并不算多,些许议论也不过都是私事,涉及国事大局的一个也没有。练钧如正听得不耐烦,外头便传来一阵女子的说话声。须臾之间,一群身着蓝衫的女子依次走入,个个的脸上都是冷若冰霜,却都算得上美人,座中酒客都忍不住朝她们投去倾慕的目光。
  虽然按照当时的规矩,女子也可毫无避忌地在外头行走,但似这样成群结队的并不多见,因此练钧如不由琢磨起这些女子的来历。然而,适才一直保持沉默的许凡彬突然站了起来,走至那为首的年轻女子面前含笑问道:“想不到会在此地遇见水姑娘,令师还好么?”
  那女子惊愕地抬起头来,待到看清许凡彬的模样,立时便是一怔。只听她一声呼喝之下,其余众女全都站了起来,齐齐整整地向许凡彬行礼道:“见过许师兄!”
  “诸位师妹客气了!”许凡彬忙不迭地还礼,寒暄了几句之后,这才指着另一边的练钧如几人道,“你们若是不嫌弃,可否到那一边就座?他们都是我的同伴,今日正好一起出游,谁想竟无巧不巧地遇见了你们。”
  水清容本就是奉上命前来夏国,行前师尊的教导她丝毫不敢忘记,因此对许凡彬这个旭阳首徒自然师客气万分。她看了看四个师妹,便点头示意那伙计将桌子挪到练钧如他们这一边,方才施礼问安。许凡彬见其他人竖着耳朵倾听这边动静,不由把声音额外放低了一些。“殿下,她们是寒冰崖弟子,这位乃是灵霜长老的大弟子水清容,我也是当年遇见过她。”
  练钧如一听寒冰崖三字便悚然动容,再联想到传闻中的叙述,连忙笑吟吟地和五女打了搁招呼。“想不到今日有幸见到各位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他见只有水清容欠身答礼,又忍不住问道,“诸位远来夏国,不知是否定下了居处?”
  水清容早已从许凡彬对练钧如的称呼中明白了其人身份,因此只是略一思忖便摇头答道:“我们今日方才抵达洛都,所以还没来得及寻找落脚地。不过,大家都是在外走动惯了的人,只要地方洁净便可,想必以洛都之大,找一个合适我们居住的地方应该很容易。”她正在推测练钧如的言下之意,便发觉酒肆的门口又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连忙凝神望去,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来人一袭白衣,手中只是拿着一个长长的布卷,显见是兵器一类。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她的来历,所有的人都被那一张清雅脱尘的脸吸引了过去,就连这些时日见惯美女的练钧如也不例外,许凡彬和樊欣远也露出了惊艳之色。平日即便是见到炎姬阳明期或是名姬如笙这一类的绝世美人,练钧如也能寻出些许形容词,然而这一次,他只是沉沦在那不属于人世间的风姿之中,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无双芳华。
  自从那白衣女子踏入这酒肆的第一步开始,这原本嘈杂喧闹的地方就突然变得无比宁静,所有人都沉醉于斯人美貌,竟是连一声咳嗽声也不得耳闻。白衣女子大概是没想到众人反应如此剧烈,待要回身退去又觉不妥,只得勉强发话道:“掌柜,给我来一碗素面!”
  这一声仿若天纶之音的吩咐顿时将所有人都震醒了,掌柜和伙计自然忙不迭地去张罗,其他人则是仍旧暗自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水清容五女都是难得的美人,平日自负美貌鲜少兜搭男子,此时也不由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愣了许久方才勉强和许凡彬说起此行的目的。练钧如从旁倾听,方才知道这些寒冰崖弟子乃是为了商侯而来,似乎,打退了西戎进攻的信昌君汤舜允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局,因此寒冰崖尊主在得了商侯求恳之后,便派人来见夏侯,暗地里估计还有其他图谋。
  白衣少女见聚在身上的目光少了一些,这才吁了一口气,一扫四周环境后便拣了练钧如一行旁边的一处座位,轻轻挥袖掸了掸其上灰尘,便施施然地坐了下来。不过片刻功夫,那伙计便端着一个托盘匆匆行来,上头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让其他人诧异不已。须知这酒肆之中向来只是沽酒卖肉,面食一类则是乏人问津,所以难得备有。岂料今日这最不愿意卖这类饮食的掌柜突然转了性子,那些靠墙而坐的酒客不由面面相觑。
第六章
明萱
  不知怎地,许凡彬看着那个白衣女子,心中总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甚至隐隐约约生出了几许好感。他见水清容五女也在暗地打量那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这才唤回了众人魂魄,连同练钧如也觉得有几分尴尬。这种乱世之中,敢于孤身在外行走的绝世美人,一般都是身有倚仗,不是名门传人就是世家子弟,想到这一点,众人都在暗自猜测那白衣女子的来历。
  只可惜并非人人都像练钧如几人这般懂得轻重,三个醉醺醺的汉子实在禁不住那美貌的诱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那女子跟前意图搭讪,最后竟开始动手动脚。樊欣远年轻气盛,早就被白衣女子姿容所慑,啪的一拍桌子就要上前动手,只不过还是慢了一步。只见许凡彬仅是身影一动便出现在那三个汉子身侧,只是轻舒猿臂就将三人全都扔出了酒肆,摔了一个狗啃泥。
  他也没有借机搭话,只是朝白衣女子颔首为礼便退回了自己这一桌,这绝佳的风度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刚回到自己的座处,许凡彬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清晰而缥缈的声音,“多谢许兄仗义相助,无忧谷明萱在此谢过了!”
  这一句话顿时令许凡彬面色大变,再回头一看,只见那自称明萱的白衣少女在桌上留下了银钱,身形一晃便出了酒肆,转瞬便不见了踪影。佳人身影已逝,座上众人未免有些扫兴,只有许凡彬想着无忧谷三个字,心中疑惑难解。水清容五女本就有责任在身,一如明萱那般叫了面食,随后也匆匆告辞离开。只可怜那三个唐突佳人的醉汉被摔了个头昏眼花,在外头被人指指点点,好不尴尬。
  “许兄今日英雄救美,真是好威风啊!”回去的路上,练钧如见许凡彬似乎心不在焉,不由出语打趣道,“只可惜那白衣女子消失得太快,否则又是一场风流艳遇也说不准。对了,上次幽夫人指给你的两个姬妾这一次也跟了来,你得小心一些,我总觉得昨夜的火势有些蹊跷,说不准有人不乐见她们活着。”他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似乎不经意地扫了樊欣远一眼。
  许凡彬听了前面几句话不由莞尔,待最后一句入耳时,他也是微微色变,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樊欣远虽然对那些离幽送出的妖媚女子很是不喜,此时也不得不出言撇清。“殿下,许兄,昨夜的火灾确实来得蹊跷,不过,不去大肆追查却是明智之举。正如幽夫人所说,这些女子都是名门所出,你们带在身边便象征着和周国的密切关系,自然有人不想让她们活着。话说父亲也是周国之人,对于这一点只有乐见,绝没有厌弃的道理。”
  练钧如本就是想试探试探樊欣远,听他这么紧张地辩解了一番,心中更是笃定。他微笑着拍了拍樊欣远的肩膀道:“欣远,你如今既然奉了主命跟着我,怎么也算是周侯之人,我也不会多心。对了,许兄,刚才那个白衣少女你可认识?我总觉得这股清逸出尘之气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具有,这种时候有这样的绝色出现在洛都,只希望不要带来什么变数就好!”
  许凡彬摇了摇头,无忧谷三个字徘徊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去,对于这个神秘的门派,他早就得到师尊多次告诫,所以半点也不敢小觑。须知无忧谷门人虽少,名声却是四大门派之最,这一点一滴都是历代出世磨练的杰出弟子带来的,比之其他三门暗地操纵列国朝局要高明得多。这个拥有绝世美貌的明萱,究竟来夏国做什么?
  明萱最终还是罩上了那一层薄薄的面纱,孤身行走在外,却每每有登徒子为了她的美貌而欲图不轨,本以为在洛都之内能够清净一阵,谁想还是惹来了麻烦。她一想适才在酒肆中的经历,心中便不由苦笑,只不过吃饭歇脚就能遇上旭阳门许凡彬和寒冰崖水清容等五女,这也实在太巧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夏国宫城,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她不是致力于恢复师门往日尊荣的师兄,这谒见夏侯的事情还是让其他人经手的好。然而,陷入沉思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优美的背影仍然落在了他人眼中。不远处的车驾上,夏侯长子闵西原正用一种无比惊艳的目光打量着明萱,眼中尽是迷醉之色,若非身旁侍从提醒,他几乎要下车前去搭讪。最终,他还是想到了舅父的训诫,只能无奈地放下了帷幔,心中却依然留着那无限美好的倩影。
  练钧如等人一回到府中便发觉大厅中有人等候,来人一如既往地以白纱蒙面,身影竟是和起先酒肆中的白衣女子有几分相象,看得许凡彬不由一愣。不过,练钧如的称呼却让他暗笑自己的失态,略一驻足便和樊欣远一同离开,心中却依旧存着那明萱的身影。
  “如笙小姐,你亲自来我这陋宅,就不怕引起他人注意么?”练钧如示意严修注意四周动静,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脸上满是疑惑,“有了上一次孟尝君大人的说辞,洛都之中怕已是谣言满天飞了,若是坏了小姐名节,我可吃罪不起。”话虽如此,他却是一脸轻松,显然只是说笑而已。
  如笙嗤笑一声,随即取下了面上轻纱,“殿下如今的心情比当初可是好多了,居然有功夫和我调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次亲自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告。”她突然闭上了双眼,许久才倏地睁开了双目,炯炯神光就连一旁的严修也是悚然动容,“中州华都传来了消息,陛下似乎在秘密寻找一个孩子。据我用所有得到的情报仔细分析之后,也许,陛下并不如人们想象那般没有后嗣,而是王后虞姬曾经暗中将一个产下孩子的嫔妾赶出了王宫,此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证。”
  练钧如越听越觉得心寒,“如笙小姐,你对我说这些,究竟是想要我提防什么?你既然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便应该明白,那中州天子之位本就不是我可以染指的。难道……你是说,这个消息会被人有意泄漏出来?”他终于省到了事情重点,如今之所以行走四国而处处受到尊崇,就是因为人人都以为姜离有意立他为储,这个中州王子的头衔才如此好用。假若一旦华王姜离真的立了储君,那么,自己就是处处冷遇,步履维艰了。
  如笙这才沉重地点了点头,“殿下上次所言果然没错,伍形易最近频频借着所谓使尊接见群臣,暗地里应该有所图谋。还有,昨夜此地的火灾似乎也是有人蓄意而为,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个放火的应该就是你身边的人,他们不想让你和四国权贵搭上太多关系,如此一来,他们就没法控制你了。如今情势诡秘,殿下,你是步步危机啊!”
  练钧如的额上已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自然知道对方并非危言耸听,所谓的尊崇信任,不过是为了他的那个冒牌身份,而伍形易就是一切的关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夷然不惧地迎上了如笙的目光,这才一字一句地问道:“多谢如笙小姐提醒,你说得没错,伍形易将我遣出华都,又说动陛下为我换了一个身份,无疑就是想让我为他吸引众多目光。说穿了,我就是一个诱饵而已,一旦要丢卒保车,他们自然不会顾忌到我。既然如此,我若是再照他们的指令行事,怕就真的要坐以待毙了。”
  他冷哼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远在中州的父母,那才是他真正的软肋所在。毕竟,梦中的亲情和现实早已完全交融在了一起,倘若连这一点联系都割断,那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打拼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殿下应该主动出击,至少,得在列国权贵中结下一个真正的盟友!”如笙突然凑近前来,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了一些,“我知道殿下当初曾经和长新君樊威慊有过约定,类似这样的盟约,殿下不妨再试一试。夏国如今世子之争如火如荼,倘若真的照中州的意思,自然是扶助闵西原这个懦弱无知的家伙,可是,只要有孟尝君在世一天,夏国便没有你插手的余地。所以,闵西全才是更好的选择,殿下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自从那一日闵西原形同闹剧似的争风之后,练钧如就对这个夏侯长子失去了兴趣,连敌我盟友都分不清楚,将来又如何指望他不会因为小事而翻脸?“如笙姑娘,你的这个建议我也早有考虑,确实,闵西原为人冒失,若是登上诸侯之位,怕就会成为孟尝君的一个傀儡,我就是在其中再费心也没用。”他起身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转过了头来,“相反,闵西全乃是夏侯庶子,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要夺世子之位,必定要使用非凡手段,只要能够牢牢握住他的死穴,以他的聪明谨慎,必定能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援!”
第七章
苏秦
  尽管平日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面对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闵西全还是装不出任何矜持的神情。夏国名士鬼谷子王诩的名字,天底下无人不知,就凭他那纵横天下的无双辩才和对时势大局的敏锐掌握,天下便无人能出其右。如今,这个手持乃师荐书,且又是出身没落名门的苏秦成为了他的人,他怎能不欣喜若狂?那位兴平君姜如初至洛都就和他的大哥有了嫌隙,若是长此以往,不愁他不注意到自己。
  “好,好!古人曰一计值千金,想不到苏先生的计策如此实在,仅仅是一个讯息就成功得令我占到上风,真是令人惊叹啊!”闵西全一脸的赞赏之色,显见心情极佳。不过,他毕竟是城府深沉的人,片刻功夫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么,依苏先生之见,我如今可是应该去再次拜访那位兴平君殿下?”
  苏秦沉着地摇了摇头,旋即露出了一丝颇为无奈的笑容,连魏方尚且不知兴平君姜如乃是练钧如的分身,他自然不会知道这些隐秘。不过,如今闵氏兄弟政争激烈,若是堂而皇之地找上门去,到时夏侯也会知道其中勾当。“全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劳神,您既然倾慕霍家小姐,那就多多上门拜访好了。虽然如今洛都似乎又有绝色出现,但以原公子的秉性,绝不容许有人染指他看中的女人。倘若让霍小姐知道此人的真实面目,就是霍大人也会倾向于您这一边。原公子当初会为了一丁点小事和兴平君殿下起冲突,未必就能忍气吞声。”
  闵西全含笑点头,他对于霍玉书倒是真心实意,在中州为质数年早已磨练了他的心志,所以对于那些绝色的抵御力远远大于养尊处优的闵西原。他想起孟尝君斗御殊那张千变万化的脸,心中不由暗叹,倘若此人乃是他的嫡亲舅父,他就不必处心积虑地算计未来,这世子之位铁定无法逃出手掌心,可惜……他只是略略将此念头在心中一转便撂开了,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对于现实并无任何帮助。
  “苏先生,你说得虽然有理,可是,若不接触那位殿下,我又怎能和他攀上真正的同盟关系?”闵西全的心思细密远胜于常人,只是思量了须臾便脸色微变,“难道,苏先生愿意亲自前去为我解除后患?”自从他派人摸清了苏秦的所有来历之后,对其的信任顿时无以复加,口口声声的苏先生尊重到了十分。不仅如此,苏秦的居所乃是他暗地里安排的,表面上和他没有一丝关系,正是为了避人耳目。
  苏秦将手中折扇突然一合,霍地站了起来,“既然身属公子之人,便当尽心竭力,这种事情让我去比殿下更有胜算。一来,公子乃是诸侯之子,身份干碍太大;二来,那位殿下身边自有才识之士,说不定早已说动了其主,只要我再晓之以利便定能够令其所动;至于三嘛,我自出师以来还从未用过这三寸不烂之舌,若是放过了这一次机会岂不可惜?”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4/7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