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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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姬不由失声惊呼,随即用手掩口,悚然动容。“父亲,你居然能够看到这些,真不愧是主上的重臣!”她用力点了点头,心领神会地道,“您且放心,虽然我从未见过兴平君殿下,但是幽夫人送给他的两个姬妾,我却是曾经见过,有了这一层关系,下点功夫也不难。”
  鲁嘉佑这才露出了笑容,“嗯,很好,一点就透,不愧是我的女儿。”他说着便从座上起身,竟是恭恭敬敬地朝女儿施了一礼。
  伯姬万万没想到父亲会骤然以大礼参见,一时手足无措,待到受礼过后方才反应过来。“父亲,你,你这是何意?”
  “伯姬,我鲁氏一门出身卑微,自你祖父出仕以来,如今终于真正登上了高位。你的兄长虽然争气,却是仍不及你。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在为一国之母后能够扶助鲁家!尹家和孟家迟早会两败俱伤,那么,我希望有一天,我鲁家也能同样身居上卿之位!”鲁嘉佑的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中隐隐可见熊熊野心。
  既然周侯已经出口留客,练钧如便不好过分坚持要离开的意思,好在由于筹备及时,樊嘉的世子册封仪式就在一个月之后,因此也不耽误太多功夫。这些日子,无论是孟家还是尹家的两位家长都不时前来拜访,说的话却含含糊糊,不过其中似乎都有许婚之意,听得练钧如毛骨悚然。
  若要论姿色仪容,王姬离幽曾经赐下的香洛和仪嘉两女都是上上之选,无奈两女不但出自宫廷,而且父兄都是周国士大夫,所以练钧如对两女最初总怀着提防之意,亲近得也并不多。两女也都是聪慧灵巧之人,平日尽心侍奉起居,竟是和寻常侍女仆婢无异,不仅如此,她们仿佛能体会到孔懿的敌意,下了死力巴结这个练钧如身边的红人,成天是婉儿姐姐长,婉儿姐姐短的,久而久之,练钧如身边的人便逐渐接受了两女的存在,除了机密大事之外,旁的事情也不避着她们。
  这一日,樊嘉终于抽了空从府中脱出身来,一路轻车简从地来到了练钧如的府邸,却正好遇着了两女。他平日往来离幽的昭阳殿,向来是不避忌这些宫女,而香洛和仪嘉又是众女之中最为娇俏可人的,若非离幽看得紧,怕是他早就将两女弄上手了。如今眼看如花似玉的两个美人跟了练钧如,他嘴上虽说着郎才女貌之类的俏皮话,心中却是后悔不迭,一双眼睛更是不住地在两女身上打量。
  练钧如见樊嘉心不在焉,频频目视正在削着瓜果的两女,顿时心中不喜。“大哥这些天也是忙坏了,今日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好事要带挈小弟么?”他趁樊嘉不注意,向香洛使了个眼色,这才笑吟吟地道,“旁人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似大哥这等日理万机之人,想必以不会无事登门和我闲话吧?你说好了,究竟是想着何方美人,又要我去和你凑趣?”
  樊嘉见香洛和仪嘉摆放好瓜果后便垂首离去,只得恋恋不舍地收起略有些过头的目光。“如弟这是何话,我就只能为了美人而找你么?”他倏地想起自己的来意,顿时有些尴尬,确实,他今次前来,就是为了那点寻花问柳的心思。如今他册封世子在即,寻常公卿子弟哪里敢和他一起去那青楼楚馆之地,自然便只能找上练钧如了,“不过呢,这一次确实是为了一位绝世美人,此女乃是当世名姬,新至楚情馆便惹来了四方豪客竞相出资,直到如今,尚未有人能得美人垂青,所以我就前来邀你,试试能否一亲美人香泽了!”
  练钧如颇感无奈,他还记得第一次樊嘉提出这等建议的时候,外出遇到的那名刺客,自此以后,他就怕了这样香艳的邀约,十次里头最多只去三次,而且几乎是次次中途逃席,怕的就是惹上了麻烦。说来也是奇怪,周侯夫妇对樊嘉的风流行径却是置若罔闻,最多也只是斥责几句,一副放任自流的态度。
  “好了好了,我算是服了大哥,这就更衣和你一同前去,这总行了吧?”练钧如双手一摊便唤人前来更衣,忽地又想起一事,转头取笑道,“那楚情馆似乎不是大哥你常常来往之地,你这将来的世子殿下一光临,岂不是把其他客人都吓跑了?”
  尽管算是微服出游,但樊嘉的车驾和扈从还是不少,再加上练钧如带着的严修和四个家将,一行人抵达楚情馆时,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直到此时,练钧如方才发现这楚情馆似曾相识,待到看见那出迎的老鸨和几个美貌女子时,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上次他就是将孟明送到了这里,似乎,孟明的相好芮娘,其身份还有些干碍。
  大约樊嘉还真是第一次来此处,因此并未被人识穿身份,他也就顺势捏造了一个孟姓,大摇大摆地和练钧如一同走了进去。进了大堂,练钧如方才发现此地和上次来时大相径庭,无论是装饰布置,还是那些服饰华贵的美女,或是来往的客人,都是足足提升了几倍,想来应该是换了后台老板才对。上一次金壁辉煌的庸俗气无影无踪,随处可见的姬人也都是一如芮娘当初的素雅打扮,看上去气质高华,大异于寻常倚栏卖笑的女子。
  甫一坐定,便有龟奴取来了女子名册,樊嘉的心思本就不在这上头,随意打赏了银钱之后便选了四个,然后便问道:“我听说如笙小姐现在乃是你们楚情馆的头牌,怎么到如今也不见人影,难不成你们还敢藏着掖着?”他这话的声音颇大,大堂之中的嘻笑声也微微一窒,不少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位新来的年轻人。
  “贵客莅临,我这小小楚情馆又如何敢怠慢?”正当人们心中惊疑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便自侧门传来,紧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四个衣着各异的年轻少女,脸上都带着局促之色。几个欢场行家对视一眼,全都感到惊愕不已,这楚情馆的老板北冥节轻易不出来兜搭客人,此刻领着的竟是四个绝色处子,难道,刚才来的那两位客人竟是了不得的贵客?
第十二章
欢场
  樊嘉虽然年纪轻轻,却早已是花丛中的老手,一见到北冥节身后的四女时,他的眼睛便放出了贪婪的光芒。只见那北冥节未曾在其他各席上停留半步,直接来到了樊嘉和练钧如一席前,躬身行礼道:“小人北冥节,见过二位公子!楚情馆能得二位贵客莅临,真是无上的荣幸!”
  一众客人顿时更为愕然,须知北冥节平日待客向来不卑不亢,纵是权贵也不能令他退步毫分,这才能护得那位艳名无双的名姬如笙周全。如今他竟然对那两个年轻人卑躬屈膝,显而易见对方的来头之大。再说,所谓公子都是国中的真正贵胄,此刻一出现就是两位,怎能不让人感到惊奇?
  樊嘉哈哈大笑,口气也就没有适才那么小心,从对方的言辞中,他便知这北冥节了然自己的身份,故而愈发得意。“北冥先生不必如此,今日我只谈风月,不论其他。”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练钧如,又笑道,“平日我都是混迹于其他倚栏之处,想不到楚情馆换手之后竟有如此场面,早知道,我就早带兄弟前来见识了!”
  北冥节连称不敢,又奉上了一堆的逢迎话,这才令身后的四名少女上前侍酒。在旁边的客人看来,这四名少女都似是青涩的果实,衣着上也大异于寻常青楼女子的暴露轻狂,浑身上下尽皆遮得严严实实,外头还另裹着一层轻纱。练钧如凝神望去,只见他身边端坐的两女都是含羞带着浅笑,眉目间流转的风情,竟是那种小家碧玉的婉约雅致,不见一丝一毫的淫靡之色。他心中惊叹之余,却听樊嘉也是击节赞赏:“好,好!我也见识过不少绝色,却是今日最为满意!北冥先生,我闻听如笙小姐美名,是否能请得她前来见上一面?”
  那些起先还心中嘀咕不已的宾客不由大喜,须知名姬如笙一向是架子极大,即便来的是炙手可热的权贵,她也往往是信口拒绝,丝毫不在意得罪人。此时樊嘉的话语虽然宛转,却隐隐流露出命令之意,谁都想知道,北冥节这个老板该如何应对。
  “公子既然有命,小人又怎敢不从?”北冥节竟是爽快得紧,“只不过,如笙小姐乃是小人千方百计方才请来在楚情馆逗留,色艺双全不假,却并非小人能够说动的。若是公子真的有意,不若亲至如笙小姐绣阁,如此一来,如笙小姐感动公子诚心,一定会亲自作陪,如何?”
  “如笙小姐乃是一代名姬,怎可轻易在人前露面?若是你想要一见佳人,便应当照规矩投上名帖!”还不待樊嘉出口答应或拒绝,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便高声鼓噪道。其人不仅肥胖不堪,而且面目极为庸俗,言谈间也不放过身边的那个女子,上下其手,将一个美人弄得娇喘连连,旁边的宾客无不侧目。此人本是夏国纨绔子弟,自从奉父命来到周国后,发现了这一处妙地就流连忘返,只可惜他虽然和楚情馆中的绝色美女销魂无数,却连如笙的一根毫毛都未曾碰过。如今樊嘉一来,这北冥节就奉承着要如笙侍客,他怎能憋得住这口气。
  “哦,想不到如笙小姐如此金贵!”樊嘉本来已是有心答应,听得他人竟敢在旁边帮腔,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若是我不想这么麻烦,而是直接想要一亲芳泽呢?”他一时气怒,话便说得硬梆梆的,听得那胖子更加难忍。
  “小子,你不要猖狂!如笙小姐乃是一代名姬,岂是你说见就见,轻易亵渎的!”胖子狠狠一拍桌案,倏地站了起来,眉宇间狠厉之色毕露,“别以为你是周国权贵子弟就可以无法无天,告诉你,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夏国斗家的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樊嘉就动了真怒,“来人,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扔出去,直接送给令尹鲁嘉佑!本公子倒要看看,这个出言不逊的肥猪有什么本事!”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随侍一旁的两个护卫立刻应承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准备动手。
  “大哥且慢!”练钧如在听得对方说是夏国斗家时,便不由脸色一变,连忙凑近樊嘉耳边,低声打圆场道,“不过一句玩笑话,若是为了这点小事闹得朝野皆知,岂不是正中了对方下怀?大哥要整治这种家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你若是真的想见那如笙小姐,我为你上楼去请就是了!”
  樊嘉这才冷哼了一声,挥手示意两个护卫回来。就那一会儿的功夫,那个胖子的随身侍卫就全都被鼻青脸肿地扔了出去,自己也是几乎遭殃,此刻见对方停手,撂下一句狠话后便如蒙大赦地准备开溜。“小子,你等着,惹了斗家人,我和你没完!”
  练钧如横竖看着这个胖子不顺眼,砰的拍案而起道:“斗家人又怎么样,如今夏侯的外甥斗昌就在丰都,阁下是不是要他来和你一见?”他说着便露出了一丝讥诮和轻蔑的微笑,“来人,回府去看看斗兄是否有空,让他前来见见这位同宗!”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品出了其中滋味。能请得动斗昌的,又怎会是平凡人物?须知斗家不仅是夏国世家,而且斗昌更是夏侯的外甥,怎么想也比那胖子更尊贵。果然,胖子一听这话就脸色大变,嗫嚅了好一阵后,竟是一跺脚就转身离开了,和丧家犬没什么两样。
  樊嘉不由哈哈大笑,起身拍了拍练钧如的肩膀,一副解气的模样。“如弟好手段,这种拿家名唬人的家伙,就该如此处置!唔,北冥先生,既然你说要请如笙小姐,我便请如弟代劳,如何,想必如笙小姐也不会拒绝吧?”
  北冥节见那胖子离去,仿佛也是吁了一口气,笑容可掬地点头道:“自然可以,不过若是这位如公子能得如笙小姐垂青,怕是嘉公子就要失望了!”事到如今,他竟是一语直接道破两人身份。一听到嘉公子三个字,全场之中寂静无声,不少人都在暗地捶胸顿足,人人都知道公子樊嘉乃是喜好风月之人,为何适才始终没有想到,竟是失去了阿谀奉承的机会。
  樊嘉先是一愣,随后便朝着练钧如挤眉弄眼,“如弟,你听到了没有,北冥先生已是说得分明,若是你真能拔得头筹,那我也只能认命了,哈哈哈哈!”他见练钧如似乎有些尴尬,便忙不迭地催促他上去,反倒是没注意北冥节拆穿了他的身份。练钧如犹豫半晌,最终点了点头,又和身后的严修打了个眼色。
  北冥节见目的已经达成,告罪一声后便引着练钧如往后院而去。只是穿过一条回廊,前院的嘈杂声便如同潮水一般退得无影无踪,练钧如环视四周,只见目之所及处,尽是郁郁葱葱的林荫草木,顿觉神清气爽。
  “兴平君殿下,如笙小姐的绣阁就在那小楼之上,我未得召唤,就不过去了!”北冥节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清雅小楼道,“殿下能盘桓多久,就得看如笙小姐的心情了。不过,我还是想敬告殿下,如笙小姐不是寻常女子,您若是能得她青眼相加,对您今后的大业极有帮助,希望殿下能够把握机会!”
  这话说得古怪,练钧如本就是觉得有些蹊跷,此时听北冥节话里藏着机锋,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然而,只看北冥节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最终还是迈开了步子,对于那位未曾谋面的女子,他突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好奇。北冥节能够在知道兴平君这个身份之后,还说出这种狂言,足可见其人身份并不寻常。
  走出十几步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不经意地留下了一句话。“北冥先生,能够如此算无遗策,看来你还真是一位能人,经营这楚情馆似乎不是你的本业吧?不过,我那兄长却并非好气性之人,你还是去多多应付他才对!”
  看着练钧如消失在了小楼入口,北冥节不由苦笑,那句话虽然平常,警告之意却是清清楚楚。如今的情势愈来愈乱,他之所以一改往日隐于幕后的习惯,突然出现在前台交接权贵,为的就是及时把握局势。他抬头望着头顶的朦胧月色,深深叹了一口气,这身不由己之说,不仅适用于朝堂权贵,也同样适用于他这种江湖草莽。
  练钧如在两个侍女的引路下,一步步地踏上了藏月阁。从进入此地的第一步起,他的好奇心就情不自禁地被吊了起来。只看前头两个侍女的待客之道,他就可以断定,所谓的名姬之说,怕只是糊弄外人的言辞而已。果然,两女只是把他安置在了一间雅室之内,便一前一后进了珠帘,竟是连香茗也未曾送上一杯。
  练钧如却是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仿佛如自己家中一样自在。不知怎地,他总觉得此地的一应陈设都露出一股天然亲切的意味,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轻松了下来。阵阵清幽的香味,不断地从珠帘之中散发了出来,引人无限遐想。
第十三章
如笙
  “兴平君殿下,让您久候了!”珠帘之内突然传来一个婉转柔和的声音,“殿下在周国时日虽不久,名声却是为诸多权贵称道,就连我在这青楼楚馆之地,也时常听到殿下的名字,想来定是有非凡之才。今日我借机一会,个中冒昧之处,还请殿下宽宥才是。”
  隔着珠帘,练钧如隐约可见其后的那个女子风姿绰约的身影,而先前两个侍女却不复得见。直到此时,他还是不太明白对方的心意,因此言语也只得谨慎一些。“如笙小姐客气了,本君不过年少寡德之人,哪里能得他人称道,那些不过是些许溢美之词而已,不足取信。不过,请恕本君直言,如笙小姐名冠丰都,旁人欲求一面而不可得,为何会拨冗一见我这无名之人,甚至还有劳那位北冥先生苦心安排?”
  练钧如只闻一阵清澈的馨香之风扑向鼻翼,就见那女子突然掀帘而出,周身上下尽是一片素白,脸上也笼罩着一层白纱,和寻常姬人喜爱的各式鲜艳颜色大相径庭。这名姬如笙任凭一头漆黑秀发垂在肩头而不加任何修饰,身上并无一点佩饰,只是那纤纤玉手交合着拢在腰前,莹白得令人不由生出遐思。如笙也不屈膝见礼,只是微微颔首之后便在练钧如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眸子中闪动着神秘的光芒。
  “殿下,若是我回答你,这一切都是处心积虑数月的结果,不知您是否相信?”如笙突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自打殿下入周国起,我就注意到了殿下其人。须知中州王室始终是子嗣艰难,似殿下这等年纪的更是寥寥无几,天下诸侯无不着意笼络,可却偏偏漏掉了殿下。如今,时值陛下可能立储之际,殿下横空出世,虽在周国韬光养晦,装出一副浅薄无知的模样,但却恰恰解了长新君之乱,这样岂不是欲盖弥彰?”
  她见练钧如突然身子一僵,心中立时把握更大,言辞竟也更锋锐了。“为了以求万无一失,我亲自下令探听殿下自出生后的一切事实,最终得到的却都是模模糊糊的消息,仿佛一应行迹都被陛下和那位伍大人掩盖了过去。若是只照这些表面现象,似乎您早已被陛下和伍大人隐藏了起来,不想让各国诸侯早日接触,既然如此,倘若陛下真的要立您为储君,又何必在如今让您游历各国,那可是天大的危难!”
  练钧如的脸色已是完全冷冽了下来,听如笙的口气言谈,不仅丝毫不惧他中州王族的身份,而且似乎在各国都有相当大的势力,如此心机深沉的女子,却隐于青楼楚馆之间,其动机目标竟是完全朝着自己而来,这些事实如何能令他心安?
  “如笙姑娘,你居然这样大费周折,究竟所图为何?本君自小便被父王秘密抚养,个中详情没有外人得知,你若是以为能够凭借一星半点不实的消息断定什么,那悉听尊便,本君就不奉陪了!”练钧如起身一拱手,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而去。
  就在练钧如正准备拉开房门的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了如笙好整以暇的一句话。“使尊殿下,倘若你真的不求自保,那就尽管离去好了!”他只感到浑身大震,周身上下都仿佛为冰水沁透,一时间动弹不得。不管如笙是否真的识破了他的伪装,只要她在外间一宣扬,自己的处境就会变得无比艰难。此时此刻,不管对方究竟意在如何,他都不可能轻易地踏出门槛一步,否则转瞬就是万劫不复。
  “如笙小姐,恐怕你要失望了,如今使尊殿下正居于御城之内为陛下和社稷祈福,又怎会轻易到这种险地来?”练钧如依旧没有回头,声音中却带着深深的疲惫,“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安排,我不过是一颗棋子,所以做的也是别人吩咐的事情,至于目的,你认为我这个小卒能够明白么?”他说着便流露出了内心中最深层的情绪,语气也变得无比自嘲,“所谓我的出身来历,都是他人的安排,一应行动也都是在他人的监视下,身份和荣耀更是陛下的赐予。事到如今,难道如笙小姐还能够坚信,我这么一个身份的人对你有用?”
  “世事沧桑,谁能断定未来?”如笙似乎想起了过往,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使尊殿下,您不用矢口否认,我既然能够一语道破您的身份,自然便有可以倚仗的东西,也不会轻易让外人知道。我想要的,不过是和殿下的一个交易,殿下若是能够答应,不仅可以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也有了可以在列国之中周旋的本钱。殿下虽然骤登高位不久,却也应该知道眼下的情势,您虽有天子倚重,使令辅佐,可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只不过是傀儡而已。一旦当今陛下驾崩,而他又没有留下遗命,那天下转眼便会陷入天大的乱局,殿下欲求自保恐怕也难……”
  “够了!”练钧如倏地转过头来,入目的却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顿时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天下竟有如斯相象之人,他难以相信,自入中州之后,他最初彻夜难眠,直到后来夜夜梦中皆会出现一个举止温柔的白衣佳人,他方才得以安睡。如今,那个令人梦魂萦绕的白衣身影,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面前。倘若真是那个人,那么,他还有什么秘密可以瞒住对方?
  “殿下,我就是如笙,至于身份么,就是黑水宫少宫主。”如笙的面纱已经轻轻丢弃在了地上,一双清冷的眸子中隐现寒光,嘴角却仍旧挂着动人的笑意,“殿下不会告诉我,您未曾听过黑水宫之名吧?”
  练钧如悚然而惊,情不自禁地退缩了一步,脊背一时贴上了那扇大门。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从如笙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经察觉到,对方并不是那位梦中的白衣丽人,既然如此,除了黑水宫这三个字给予他的震撼,他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我自然听说过黑水宫,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地见到少宫主大驾!”练钧如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许久才大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悠哉游哉地坐了下来,“少宫主若是真的有意襄助,我是感激都来不及。只不过,少宫主既然已经断定了我是那个劳什子的使尊,就应当知道,中州的实权除了陛下之外,都掌握在伍形易手中,无论以后登上王位的是何人,或是说所谓的使尊真有那传说中的秘术大能,怕是都难以动摇此人的强势。”
  “殿下,所谓棋子只是在棋盘中作为牺牲的,而高居棋盘之上,操控一切的巨手,那才是真正的力量。”如笙回转身来,朝着壁上那一管碧玉箫虚手一抓,那箫便形同通灵一般到了她的手中。如笙微微一笑,随即将其凑在了唇边,一曲悠扬宛转的曲调立刻弥漫了开来,无孔不入地朝练钧如周身侵袭了进去。练钧如只觉四肢五内都充斥着天籁之音,浑身懒洋洋的,竟连动一个手指都办不到。
  尽管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轻易沉沦,但他的心神还是渐渐地沉浸在了这乐声之中,无法自拔。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刀光血影的战场,看到了哀鸿遍野的荒地流民,看到了那嗜杀凶狠的强盗山贼,这听似美妙的乐声中竟然藏着这么多杀机和丑恶,一时令他难以回味。倏地,那乐声嘎然而止,就仿佛来得无踪一般,去得也是了无迹象。
  “殿下应当听出了其中意境,如今的天下就是如此景象,所谓的太平盛世也只是一个笑话,只要天下格局依旧是诸侯鼎立,无论中州有多么贤德的天子都没有一丝作用。殿下倘若不想为人操控,希望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应该知道,没有外力,所谓的自保只是一句空话!”如笙的笑容充满着蛊惑的意味,然后,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庄严无比,“殿下既然受中州民众爱戴,这一点便是可兹利用之处。将来重建盛世,功业未必会逊于当初跃马河山的初代天子。”
  练钧如苦笑着摇了摇头,心神却情不自禁地放在了门外。自从习练了绢册之中的口诀后,他的感知力大大提升,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清楚楚地察觉到,门外那几个提刀虎视眈眈的人影。如笙的提议确实诱人,他如今没有一星半点自己的班底,行事往往要借助他人之力,就是行走各方,也要时时提心吊胆。倘若真的能和黑水宫达成交易,今后的处境就容易多了。
  “少宫主不用多说了,你既然能在我面前如此侃侃而谈,便说明你们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既然得益的是我这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小卒,那我又岂会不识抬举?不过,如今我既无一艺可以傍身,又无别的势力能够襄助,黑水宫大力扶助于我,所谓的交换条件究竟是什么?”练钧如直视着如笙的眼睛,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而冷漠。
  “殿下果然是爽快人!”如笙见目的达到,终于露出了一丝深深的笑意,“所谓条件其实很简单,殿下一旦获得了我黑水宫的襄助,请在当今陛下驾崩之后,扶助我们指定的一位王族子弟登上天子之位,仅此而已!”
  练钧如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了下来,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一个虚有尊荣的中州天子之位,不啻是隐忧重重,处处掣肘,黑水宫这么大的暗中声势,为何向自己提这种要求?当他的右掌和如笙的右掌相击在一起时,他只感到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深深的悸动,仿佛,他曾经真的见过面前的这个少女。
第十四章
庄姬
  自从见过父亲鲁嘉佑之后,伯姬鲁氏的言行举止便更加谨慎了一些,对于樊嘉的风流行径只当没看见,即便是连着守了几夜的空房也只是安之若素,至于那些时不时到她面前来抱怨一番的姬妾,她也是好言宽慰,府中上下对这位未来世子妃的好感也就更深了。即便是喜新厌旧的樊嘉,对于这位诞育了嫡长子的正室也是礼敬有加,一应内务便逐渐都交给了她料理。
  樊嘉在楚情馆中度过的这一夜,伯姬鲁氏却并未安分地待在府中,而是令仆婢准备好了几色精美小食以及一些罕有的布匹饰物之后,乘着车驾来到了练钧如的府邸。由于她指名拜访香洛和仪嘉,留在府中的孔懿也不便阻拦,但却是亲身跟了进去。须知如今册立世子在即,未来的世子妃突然来访,孔懿自然不敢等闲视之。她虽然怜惜香洛和仪嘉两女的乖巧可人,却始终记着两女乃是王姬离幽赐婚给练钧如之人,所以分外担心伯姬鲁氏别有所图。
  伯姬令随侍身边的两个婢女将东西摆放整齐,便挥手命她们俩退了下去。她见孔懿和香洛仪嘉坐在一起,似乎相处得颇为融洽,不由笑着打趣道:“婉儿姑娘,兴平君殿下有你在身边照料,果然是莫大的福分。”
  尽管孔懿生性清冷,但如今出门在外,经常要见到各色人等,因此她也就渐渐很少端着那幅漠然的面孔,只有在练钧如面前总是不苟言笑。此刻伯姬问话,她却只是垂着头,低声答道:“伯姬夫人谬赞了,奴婢只是殿下身边的人,奉了陛下之命伺候殿下起居而已,您的话万万当不起。”
  她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一旁的香洛便抢过了话头,“婉儿姐姐,你也用不着这么躲躲藏藏的,谁人不知,就是殿下也得让你三分,在伯姬夫人面前就用不着如此了!”她一边说一边推了身边的仪嘉一把,脸上的促狭之色愈发浓了,“殿下如今尚未迎娶正室,你又得殿下信赖,正是内室的真正女主人呢!”
  孔懿闻言不由面色一变,一缕红霞浮上了脸颊,狠狠瞪了香洛一眼,心中却着实有些异样。伯姬心中一动,双手却取过一块紫色的锦纹纱,“这是前些时候幽夫人赐下的东西,本来公子的那些姬妾都喜欢,我却寻思着没人配得上这颜色,所以也就搁下了。今日想着要来看看你们,就捎带着拿来了,如今看来,香洛妹妹和仪嘉妹妹似乎都不衬这姿色,还是婉儿姑娘穿着合适。赶明儿我去请府中的衣娘来量了尺寸,做出一身来,一定可以艳惊四座才是!来,快让我看看成色如何,是不是配得上你?”
  孔懿不好推辞,只能依言将紫色锦纹纱在身上试了试,却发现不但轻薄透气,而且颜色也确实衬得上自己。不过,她见伯姬拿来的一大堆衣料之中只得这么一块锦纹纱,不由觉得有些古怪,“伯姬夫人,这东西本就是稀罕之物,您还是自己留着好了,或者送给香洛和仪嘉也行。我若是穿着这么一身招摇过市,怕是人人都得侧目,就是殿下也会心中不喜。夫人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决计不敢领受!”
  尽管孔懿的话说得宛转,伯姬却仍旧听出了一点不同。论理香洛和仪嘉皆得王姬离幽赐婚,都是有名有份之人,她们称呼婉儿姐姐自然是为了客气,但是孔懿应当不应该对两女如此随便才对,在外人面前直呼其名更是不妥,如此看来,此女身份确实不同。想到这里,伯姬的语气更客气了一些,“婉儿姑娘,所谓衣料不外乎是给人穿戴的,哪里有这么多规矩。再说了,我送给香洛和仪嘉的都是上等的美饰,不过送你一块锦纹纱而已,无所谓招摇。”
  香洛和仪嘉也品出了一点滋味,连忙在一旁帮衬,因此孔懿只得没奈何地答应了下来。她不过略坐了片刻,外间便有人前来奏报,她思忖着伯姬的来意怕是套交情居多,也就打了声招呼先行出去料理内务,只留下了香洛仪嘉二人。伯姬见孔懿离去,不由对两女笑道:“想不到你们两人也会如此善于观风色,想当初在昭阳殿里之时,除了幽夫人,你们何曾服过外人,如今却大不一样了。”
  香洛和仪嘉对视一眼,目光中的神情不言而喻。两人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见确实无人隐伏后,仪嘉方才低声对伯姬道:“伯姬夫人,婉儿姐姐虽不是殿下的姬妾,平素却是威权极重,就是那些家将侍从一流,殿下不在时也都听她的调派,我们两姐妹不过是初来乍到,怎么敢摆架子?”
  伯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便将话题岔开了去,心中却在打着算盘。如此看来,想要通过香洛和仪嘉来左右这位兴平君殿下的判断并不实际,而那位婉儿姑娘一看就不是容易相与的角色,看来自己得多下一点功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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