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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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关节你究竟是否有把握?”练钧如只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一时间已是难以自已。尽管他确实打过让周国乱离的主意,可并不是现在,光是内斗,百姓不会受到过多影响,可是,倘若在外敌来临时再来一场内斗,那就绝对是生灵涂炭,残垣无数。
  “长新君大人和北狄天狼王也许有过交易。”明空突然插上来的一句话让练钧如顿时怔住了,须知樊威慊长期都驻守在边关防备北狄,这种话若是谣言,不但杀伤力巨大,而且很可能成功离间周侯兄弟,即便樊威慊最后成功夺得大位,怕也是难以使民众服膺。
  “这是何处传来的消息,依我看,应该是北狄散布的谣言才对!”练钧如突然怒不可遏,狠狠一拳砸在了身边的旗杆上,只见那木质旗杆喀嚓一声断成两截,高高飘舞的无锋战旗顿时倒了下来。孔懿眼中厉芒一闪,上前轻轻一扶,又用力将其往地上的桩子上一顿,木质旗杆便摧枯拉朽一般轻而易举地插进了木桩子之内。
  孔懿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脸色丝毫不变。“殿下,谣言虽然无形,却也有它的道理,所以不得不信!周国看似富甲天下,却是如这木桩一般早已腐朽,不管长新君大人是不是在战事中用了什么手段,这一次都是凶险万分,希望到时候殿下能够听从属下的指令行事!”
  尽管练钧如已经习惯了孔懿那不似寻常下属的语气,但似今日这般直截了当的话语还是第一次听见,因此他脸上的神情已是不知不觉地变了。确实,若是撇开身份地位不谈,以他如今的本事,和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相比,都只是一个累赘,更何况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
  “我知道了,那此事就全都交给你们二人了!”练钧如的语气颇为沉重,其中可以听得出深深的无奈。
  他无知无觉地一个人在营帐间乱逛,心情极为复杂,一会儿想到了远在华都的父母,一会儿又忆起了炎姬的面庞,一会儿又仿佛看到了伍形易轻蔑的眼神,一时间几乎难以自拔。终于,被无数种情绪侵袭得神智迷乱的练钧如仰天怒吼一声,无穷无尽地宣泄着心中郁积的悲愤和懊恼。就在他愤而出声的那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上了小有所成的真气,滚滚慑人的声浪顿时四散而去,却诡异地没有引来查探的人。在这无锋军营中,所有人都在一丝不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因此即便练钧如虚有那尊贵的身份,却仍旧不如孔懿和明空的影响力。
  拣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练钧如颓然躺倒在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到这个世界后的所有情形。沦落微尘后得到的亲情,骤登高位后看到的虚伪世故,然后是在列国权贵中苦苦周旋,似乎,上天并没有给他一个止歇的机会。他正在思索着将来的打算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温和中带着冷漠的声音。
  “殿下,如今乃是非常时刻,您一个人不带护卫待在此地,是不是过于大意了?”许凡彬依旧是那一身白衣,眸子中却不再像平日那般疏远,“我刚才骑乘金乌探过沁城,几乎连命都送掉了。若是没有看错,怕是战事就要临近了。”他怔怔地站在练钧如身侧,眉宇间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
  练钧如的脸色丝毫未变,孔懿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他自然没有再怀疑的道理。“此事我已经知道了,许兄,请恕我直言,你和他们三人不同,虽然是炎侯义子,却并非庙堂上的人物,为何要跟着搅和到此次的浑水中来?”他说着便想起了平日许凡彬和其他三人相处时,常常带着那种若即若离的笑容,“你上次提醒我注意洛欣坚,如今可是还有其他的建议?”
  许凡彬却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反而是转身正视着练钧如的炯炯目光。“殿下,您刻意在周国朝臣中种下一个年轻浅薄的印象,不就是为了让周侯少起疑心?”他刻意忽视了对方的脸色,反而仰天感慨道,“说实话,我此次奉命跟随殿下,乃是怀有异志欲对殿下不利的,不过,在看了周侯的动作之后,我却改了主意。殿下如此聪明,应该知道周侯打的主意不外乎是挟天子而令诸侯,那么,殿下为何不舍弃城府深沉的周侯,而选择我父侯呢?须知,对于殿下来说,要登上中州大位,只有选择强者才能够成功。周国现在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境地,实在不是最佳的选择。”
  练钧如已是听得完全愕然,他倒没有想到,许凡彬说来说去,竟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如今周国眼看便要遭劫,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自己真是那劳什子的兴平君姜如,对方的建议乃是最好的选择。“许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他简简单单地答了一句,却将右手伸了出去,“我只希望,炎侯能够真的有如此心意!”
  许凡彬先是一怔,随即便笑着伸出了右手,响亮地拍了个正着。两人都并非寻常人物,尽管彼此目的不同,但此时此刻,他们却知道,今后的路很可能要求助于对方。许凡彬是为了完成义父的命令,而练钧如却是为了从剧战中的周国脱身。如今周国和商国都遭了边乱,唯有东夷和南蛮还未曾展开攻势,因此,若要离开周国,最好的选择便是邻近的炎国了,而那里,也应该是练钧如名正言顺的故乡,尽管那里已然是一片废墟。除此之外,他还记挂着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
  总而言之,周国遭北狄入侵的这个时候,他要直接回中州华都是不可能的,无论是伍形易还是华王姜离,都会因为他的临阵脱逃而心中不满,更何况孔懿和明空都在他身边如同监视。他这个被放出去的香甜诱饵,还远没有完成所谓诱饵的所有工作。
第五章
乱离
  中州华离王二十一年四月,北狄天狼王潞景伤,引精兵二十万,自沁城南下。驻守运城、江城和乌城,将近十万周国大军却未曾稍动,压根不理会主将孟明的命令,使得离沁城只有五百里路途的周国援军极为被动。在出了沁城之后,潞景伤便兵分数路分头进击,麾下勇将尽皆如猛虎一般直击中原腹地,这几乎是数百年前四夷乱华一幕的重演。
  心知不好的孟明不敢坐视,在和几位宿将商议之后,三十万周国援军也分作了三路,分头迎击北狄大军,孟明更是亲自率主力十二万人气势汹汹地直扑潞景伤中军,希望能够擒贼擒王。另一方面,孟明的十名心腹亲卫,则是星夜赶往丰都报讯,这种节骨眼,任是谁都能从三城的违抗军令中看出一点苗头。每一个将领的头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若是这个时候长新君樊威慊这种当世名将真的来什么兵变,那可就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然而,尽管孟明已是谨慎到了十分,天上地上都派了信使,却仍是没能逃过重重截杀。四月二十日,正式开战后,前方的第一份染血军报,终于抵达了丰都,然而,在大殿中接过军报的,却并非周侯樊威擎,而是长新君樊威慊。自丰都附近的大军被调离了三成之后,身处府中形同软禁又卧病在床的樊威慊突然展开了动作,先是以高手控制了城卫府,又软禁了丰都令尹鲁嘉佑,然后又不费一兵一卒掌握了拱卫宫中的禁卫,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丰都牢牢控制在了手中。而那些忠于周侯樊威擎的军队却大都被调派到了前方,一时间那些忠臣就是要反正也寻不到机会。
  不过,勉强控制住局势的长新君樊威慊并非一帆风顺,就在他发动前的一刻,周侯夫妇和公子嘉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乎将丰都翻了个遍也未曾找出人来,因此是隐忧重重。不仅如此,从军报上来看,前方战事也是极为不顺,被来去如风的北狄骑兵长驱直入,一时间边境附近的城池都已是只剩下了残垣断壁,黎民百姓遭难无数。而孟明所率的周军主力,还未曾抓到潞景伤所领精骑的影子,而另一头,老将吕峻的七万步卒,三万骑兵也在和北狄大将破邪一战中伤亡惨重,虽然阻住了对方南下的步伐,却是大大损伤了周国军力。
  “蠢材,真正是蠢材!”樊威慊狠狠地将那一份染血军报掷在地上,那凶悍的眼神令宫中内侍宫女纷纷后退,一个个都是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眼下周国大权已是落在他的手中,樊威慊便收起了一贯的伪装,凶残和嗜杀的本性暴露无遗。“孟明那小子平素倒是像个模样,上了战场居然连一点用场都派不上,哼,若非寡人早已定下了妙计,怕是周国就要毁在了他的手中!”他丝毫不顾忌这些杀孽都是他的一意孤行所造成,反而更是冷笑连连。由于周侯夫妇和樊嘉都下落不明,因此他早已称孤道寡,享受起诸侯的尊荣来。
  “父侯,如今北狄大军已经染指了我周国江山,父侯难道还要让边境三城的军马作壁上观么?”洛欣远打量着义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天来,他是懵懵懂懂地经历了一切,心中早已惶恐不已。任是他先前再会猜想,也万万没有想到一向豪爽豁达的义父会做出篡位这种事情。疯了,眼下所有人竟然都疯了,他的心中不时转着异样的念头。
  “欣远,做事情要看得长远一些,你也不想想,若是被樊嘉继承了周侯之位,还有你将来立足的余地么?”挥手斥退了闲杂人等,樊威慊立刻换了一副慈祥和蔼的脸孔,“樊威擎忌我之深,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又何况是我?此次我纵容边关守将放北狄人马入关,虽然这个险冒得极大,但却是值得的。”他见洛欣远满脸迷惑,便示意其过来参详桌案上的地图,“你看看,北狄此次出击的都是精兵,潞景伤年轻得志,自然会立刻挥兵南下,留守沁城的兵马并不多。”
  洛欣远的瞳孔猛地一收缩,顿时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父侯,难道您想要关门打狗?可是,这未免代价太大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樊威慊傲然挺立,话语中洋溢着一股浓浓的自信,“此计寡人曾经对樊威擎说过,可惜他目光短浅,不同意这风险极大的一招!你想想,北狄地处广阔,水草肥美,其上更是有数万精骑,若是不能引其来攻,如何能灭其主力?换作寻常部族首领,定然只是劫掠一番,但潞景伤自负英雄,决计不会止于一隅之地,他的目标,乃是全天下!只可惜北狄大军虽然战力非凡,却毕竟人数还少,敌不过我周国数百年的底子。若不是此次四夷都是蠢蠢欲动,寡人也不会用这釜底抽薪之计。当然,潞景伤是个识时务的人,若是真的不能力战,他必定会归顺于我,到时寡人便可坐收数万铁骑!”
  洛欣远顿时恍然大悟,义父居然还打着敌人的主意,光是这眼界就让他叹服。然而,他心中的忧虑未曾减轻分毫,毕竟,周侯夫妇和樊嘉都已经逃脱,外间剧战在即,万一事机有变,那一切便都完了。当着野心勃勃而又自信满满的义父,他竟是什么劝告都说不出来。他并不知道,此时樊威慊在考虑的,还有那已经身处前线的练钧如。和他的兄长一样,樊威慊也在打着挟天子而令诸侯的主意。
  由于北狄并不存在所谓的飞骑将,所以,自从数天前孟明统率的周军主力终于寻到了北夷大军的踪迹开始,练钧如便在孔懿的建议下,让自己所属的三千五百人居于大军侧翼接应,并由明空负责全权指挥。至于他自己,则是和许凡彬等人骑乘座下异禽,意图一观战局之后再选择是应许凡彬之邀前往炎国,还是干脆直接前往夏国。事到如今,倘若不经交战便临阵脱逃,那他的名声就全都毁了。
  尽管樊威慊篡位的消息并未传出,孔懿等人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始终派人监视着樊威慊的外甥洛欣坚。就在大军即将和北狄骑兵交战前夕,洛欣坚便收到了丰都传讯,果然是樊威慊让其设法将练钧如等人引回去,却被生性谨慎的孔懿抓了个正着。练钧如不想再多管周国闲事,却又不想因为洛欣坚而坏了大事,只能命孔懿封住其人武功后,暂时押在了军中。至于孟明那里,孔懿却不同意打发人前去报讯,毕竟,眼下情势多变,不能因为这些而动乱了军心。
  坐在博乐鸟上高居于长空,练钧如和身后的严修脸色一片凝重,身前不远处,许凡彬也正驾着金乌俯瞰着下方的生死厮杀,至于孔懿和明空则是各怀异术,早早地升到了人眼难及的高空之中。为了避免引起太多人注意,他们都只是隐在战场边缘,却依旧被双方爆发出的熊熊杀机所慑。放眼望去,伏尸遍野,血腥不断,四处都是正在拼杀中的将士。
  北狄天狼王潞景伤虽然精擅于骑兵作战,但在周国土地上被人截住对阵,他的轻骑却不可能占得多少上风,只是仗着锐利的刀剑和来去如风的机动性在周国主力大军中周旋。然而,殊为诡异的是,孟明的号令却只能指挥周国二十万大军中的三成,如此一来,兵力较少的北狄骑兵便钻了空子,好不容易设下的包围圈也被轻易撕开了处处缺口,然而,眼下危机最甚的,却是孟明的中军帅旗所处。
  身在空中的练钧如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眼前便看到了一道迅疾无伦的精光,原来,率军冲击孟明帅旗的,竟是天狼王潞景伤及其所属的五百亲卫,另外则是自两翼包抄的近万轻骑。在目光能看到帅旗之时,御景伤便大喝一声,不减坐骑的冲势就挽弓搭箭,连着射出了三支劲羽,他的逐日弓可远射千步,远胜于寻常强弓。孟明虽被部属团团护住,却不料潞景伤乃是意在那帅旗,一时无能为力。就在箭羽射破帅旗的一瞬间,原本殊无动静的周国周边大军,终于动了起来。
  “此战至少乃是不分胜负之局,而且,潞景伤孤军深入,很可能要吃亏!”练钧如只听耳畔传来许凡彬淡淡的话语声,一时愕然。他极尽目力向下方看去,随着高高的帅旗轰然倒下,四周军中竟是倏地竖起了十几杆高高的旗帜,上头竟是一个迎风招展的“周”字,旁边则是绘着象征周国的三足青鸟,这显然是只有周侯才能采用的王旗。乱军之中,三羽体态优美的三足青鸟近乎神迹般地出现在了长空之中,而端坐于居中的一只青鸟上的,竟赫然是周侯樊威擎。
  “这……”练钧如已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封传给洛欣坚的密信上,虽然没有说明丰都的情况,但至少可以让他确定,长新君樊威慊已经掌握了大权。如今周侯樊威擎突然出现在此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同样感到惊愕的还有天狼王潞景伤,根据他得到的情报,周国的纷争已经真正进行到了节骨眼上,他安插在长新君樊威慊身边的奸细也再三确认,其人已经掌握了丰都局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三足青鸟上的男子又是何人?
第六章
奇袭
  “主上亲至战场,儿郎们,让那些狄人看看我等的勇武!”左翼偏军之中,一个将领突然用尽真力高声喝道。一时之间,不少因帅旗落地,王旗升起而陷入慌乱的中军将士再度气势昂然,身为一国之君的周侯竟然亲临战场鼓舞士气,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疑问。
  因帅旗意外倒地而惊魂未定的孟明顾不得思考周侯为何会骤然出现,眼见战局似乎有所转机,他在吁出一口长气的同时,立刻喝令散阵合击,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料想其他的周军将领也不会错失良机。震天的战鼓声阵阵响来,号角的高鸣响彻耳畔,当原本始终处于观望的周军侧翼同时投入战场时,战局终于逐渐扭转了过来。
  潞景伤环视不断逼上来的周军,突然仰天狂笑,手中的攻势却愈发猛烈,一往无前的凶悍风格,大异于他往日对战的情形。尽管眼看攻势受阻,四面即将合围,他却仍然率着麾下亲卫朝孟明所在的中军杀去,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而那些经过精心训练,悍不畏死的北狄勇士,也没有一个拉下,这五百余人便如同尖刀一般刺向对手的心脏,正是以矛刺盾之法。然而,面对中军阵势中一字排开的车阵和长矛阵,还有隐藏其中的众多弓弩手,他们成功的期望理应极其渺茫。
  高居长空的练钧如等人已是顾不得隐匿行迹,几声叱喝之下,他们的坐骑便朝周侯那边飞去,但隔着十几丈距离便能感觉到一阵冰寒的杀机。只见周侯樊威擎身后的两只三足青鸟上,各自坐着两名黑衣男子,尽管他们看似平淡无奇,但身上的凌人气势竟是令练钧如等人心中一凛,就连身下坐骑也发出了阵阵鸣声。
  周侯樊威擎却只是向练钧如等人颔首示意,随即挺直了身躯,仿佛丝毫无惧于空中的阵阵狂风。倏地,他高喝道:“有诛杀北狄夷首者,赏千金,爵封上大夫!活擒北狄夷首者,赏万金,爵封上卿!诸将士,寡人便在此看尔等为国杀敌,建功立业!”练钧如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四个黑衣人始终闭着眼睛,但周侯的鼓舞士气之语却随之传遍了整个战场。
  孟明眼见敌军越迫越近,已经到了弓矢可及的范围,又听到了半空中周侯的激励,夷然不惧地扬声大喝道:“弓弩手听令,放箭!所有孟氏亲卫,散居侧翼,准备随本将出击!”随着他的这一声令下,仅剩的近万中军终于动了,那整整齐齐杀气毕露的步卒方阵哗地现出了阵形,而孟明的近千亲卫则是飞速绕到了侧翼,长枪佩剑的铮铮寒光耀目无比,此时此刻,他们有十足的信心一举歼敌。
  接下来的战局并无太多悬念,尽管潞景伤是以骑兵对步卒,但侧翼有孟明亲率的轻骑不断侵扰,前方有拒马和战车阻路,这区区五百名北狄勇士很快就伤亡殆尽,连同猛攻两侧的近万轻骑也是死伤惨重。然而,纵观战场的练钧如却不由皱起了眉头,这突然扭转的场面虽然令人可喜,但是,他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蹊跷之处。正在他埋头沉思之时,明空所率的三千五百无锋将士却早已迂回到了后方空虚的左中路,战阵齐齐整整,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天狼王,天狼王会为我等报仇的!”两杆长枪刺进潞景伤的身躯时,他突然声嘶力竭地高喊了一声,最终含笑气绝。那些围住他的骑兵不是没有想过生擒,岂料此人竟不顾身上的伤势强行攻击,最终只能下了杀手。不过,这“潞景伤”临死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所谓天狼王便是此人的尊号,那又为何……
  “糟糕,中计了!”就在孟明恍然大悟之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迅雷般朝这边驰来。只听那隆隆声响和滚滚烟尘,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周军便脸色大变,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未曾有气力阻挡一阵。而趁着对手诧异的那功夫,收拢来的北狄数万轻骑也在大将破邪的带领下汇合到了一处,井然有序地朝后侧方退去。略显慌乱的孟明除了布置中军的战车和拒马外,竟是连整军的功夫都没有。
  “吾王威武!”随着虎豹营那五百人的齐声高呼,其他人终于注意到了明空那三千五百人的变阵。只见那拒马枪的方阵内,一队一队的步兵早已准备好了锋锐的兵器,而骑兵则是份属另一队,这正是以步克骑的战法中,最为通用的一种。敌攻一面时,就从两翼出击,侧袭进攻之敌;敌攻两面时,就分兵迂回敌后袭击;敌攻四面时,就列成圆阵,分兵四面奋力阻击。敌若败走,则令骑兵追击,并速令步兵随后跟进。
  只是片刻功夫,王师无锋的三千五百人就和北狄轻骑的前锋再次展开了交战,一时战况并未有任何不利。趁着盟友这稍阻敌军锋锐的功夫,剩余的周军也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整顿,很快就结下了数道阵势层层罗网。这一场并非剧战,来敌虽然气势汹汹,却只是来回缠斗,直到退出战场的北狄轻骑全都成功遁走之后,这些原本看似前锋的骑兵才展开了真正状若疯虎的攻击。
  在高空中的练钧如看来,秦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而虎豹营的阵势仍旧丝毫未乱,即便是不久前曾经身受重伤的那四名军士,也仍旧在前方浴血奋战。终于,在扔下了一地尸体之后,仅余的这数百骑兵终于被孟明等人率军团团围住,今日这一战过于古怪,谁都未曾料到,潞景伤竟会用上了替身法,难道,就连那逐日强弓射出的箭,也不过是幌子么?
  “什么,潞景伤率军劫掠了陪都风杨,而后挥师自沁城退走?”长新君樊威慊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实在近乎天方夜谭,“这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挥师南下,难道就是为了财富和女人,这根本不可能!”他怒声吼道,随手将一只白玉镇纸摔得粉碎。
  信使早已吓得心惊胆战,而一侧的洛欣远却是听得五味杂陈。周侯樊威擎不但未曾有事,反而出现在了前方军中,而且看情形竟是掌握了军权,这就意味着,他的义父失去了大义名分,也再没有了一贯的倚仗。他究竟该如何是好,是照着洛家上下的意思去做,还是一如既往地追随义父?
  樊威慊似乎没注意洛欣远神不守舍的模样,冷冷哼了一声,把那信使遣了下去。“我带兵不是一两年了,樊威擎这个只知道坐在宫中的家伙又如何能轻易掌控大局,欣远,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不知不觉的,他又把前几天挂在口中的寡人二字去掉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父亲,可是线报中,幽夫人并未随行,倘若她去了中州求援,那么……”洛欣远思虑良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此时此刻,多年的父子亲情还是占了上风,“如今商侯无暇他顾,而炎国正在虎视眈眈,一旦天子有所谕命,说不定炎国大军会趁机而动,到那个时候,我周国难道不会沦为他国附庸?还请父亲三思,趁着您尚未真的宣告天下,还是和主上妥协吧!”
  “你是让我把罪过归于他人,然后再迎回那家伙?”樊威慊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突然发出一阵长笑,“欣远啊欣远,你以为我和他都是傻瓜么?如今我们兄弟二人的嫌隙之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只差没捅穿最后一层纸,他也只差未曾直言我是叛逆了,你认为还有转圜的余地?”
  “启禀大人,兴平君殿下求见!”一个侍从在门外高声报道,心里直嘀咕。如今丰都已是变了天,外头的状况也只有几个领头的贵族知道,这兴平君姜如乃是华王义子,前不久才和大军一起离开,此时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练钧如面沉如水地候在大殿之中,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并不安定。他之所以会答应周侯的请托前来说和,并不仅仅是为了王姬离幽所说的立下大功以为将来继承王位,而全然是为了自己的真实将来而考虑。周侯樊威擎已经摆明了不是容易相与的角色,王姬离幽则是更加难应付,如此一来,隐忍不住在这个时候发难的樊威慊,其城府心性都要稍稍浅薄一些,更何况,洛欣远可是要比樊嘉好对付多了。
  “父亲,兴平君殿下已经来了,那便说明事情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这周国倘若内斗一起,便宜的只是外人而已。”洛欣远已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事情的一点转机,因此连忙上前劝说,“您不妨听听他说的是什么,只要有利,您就可以先退一步,此次之事虽然未必成功,却能够顺势要挟更多条件。大不了父亲您和主上明说要共治周国,相信主上一时无法,也只能答应。”
  樊威慊沉默良久,终于重重点了点头,临去之际,他伸手在义子的肩上轻轻一拍,语重心长地道:“欣远,你做得很好,这一次也是为父对你的考验。若是你一味盲从洛家的意思,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洛欣远一人呆呆地站在殿中,背上已是为冷汗沁透。他决计没有想到,自己本家那背地里的算盘,早已为人摸得清清楚楚。刚才若是一念之差,是不是就真的会为洛家带来灭顶之灾?
第七章
说和
  “呵呵,想不到兴平君殿下会专程从战场赶回来,真是令本君意外啊!”长新君樊威慊一踏进大殿便似乎满不在乎地关上了大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练钧如的神情,“此间的来由相比兄长已经告诉了殿下,怎么,殿下是来说降还是别有他意?”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上首周侯专用的椅子上,眸子中闪动着熠熠光彩。
  练钧如见对方没有避忌的意思,心中不由一动。他却并不坐下,反而是缓缓拾阶而上,走近了樊威慊身侧。“长新君大人,我也不卖关子,我那姑父百般求恳,便是让我前来说和的。至于所谓的降或是不降,不过是外人眼中的东西罢了,大人乃是当世枭雄,难道还会在乎区区污名或是谣言?”他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轻轻地在那国玺之上轻轻抚过,“如今我那姑父已经真正控制了孟明所率的周国大军,足足数十万人,若是真的计较起来,怕是你们两人只有两败俱伤一途而已。”
  樊威慊轻蔑地一笑,随手取过桌上的一份奏疏,抖手丢了过去。“殿下不妨看看上头说些什么,那些将领的联名效忠书都在此地,就算他们迫于形势屈从了我那兄长,将来也是要吃亏的。再说了,除了那些周国军队,我还有不少后手,白白放弃这一次的大好机会,我岂不是自寻死路?殿下应该知道我那兄长的脾性,别看明面上是什么明君贤臣的那一套,暗地里却是相当自负,我若是退让,他能轻易放过我?”
  “大人错了,姑父是骑虎难下,所以只能忍气吞声,而你也是一样。”练钧如屈指在那奏章上弹了一下,又想起了外间孔懿和明空适才的吩咐,“那些将领即便会服从你,但是底下的士卒早已在看到姑父的时候便没有了战意。这些年来,姑父虽然并未大肆征召军士,却是对立功的将士大加犒赏,其亲民之举更是天下称道,大人此次乃是推翻一位‘明主’,到时候不但史书会加以口诛笔伐,就连陛下那里,也会有人前去告状,说不得会惊动了其他三国诸侯,到时候,富甲天下,强盛一时的周国又会如何?”
  樊威慊终于沉默了,诚然,他还有不少未曾使用的砝码,可是,正如同练钧如所说,倘若周国真的陷入内乱而无法自拔,那么,得益的就是别人,一旦被外兵入侵,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可是,他心底还有最后一丝疑惑,眼前的这位兴平君殿下适才毫无惧意地侃侃而谈,和先前在周国上下君臣面前表现出来的矜持和浅薄难以相比,难道此人先前一直在藏拙?
  “哈哈哈哈,殿下真是说得通透,好,我也是爽快人,如今情势一时不明,我纵是退让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国不是他樊威擎一个人说了算,这一点我可是要说在前面,至于丰都么,我也不稀罕,让给他也就是了,不过,我那封地太小了,怕是容不下我那些随从和臣子吧!”樊威慊狡黠地一笑,讨价还价的口气就出来了。
  此时,练钧如的目光正好撞见了樊威慊的眼神,两人竟同时大笑了起来,似乎极为畅快。练钧如从袖中取出一物,像是揣着烫手山芋一般将东西丢了过去,脸上的神情却是平淡得很,“此物乃是行前姑父给我的,乃是这一次谈判的底线,我也没打算拆开,大人不妨看看,估计条件就这么多了,再增加的话怕是也难以成功!”他转身伸了一个懒腰,施施然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这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方的举止。
  眼见练钧如这么痛快,樊威慊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拆开弥封,一目十行地扫视起其中内容来。突然,他重重一掌击在扶手上,霍地站起身来,逼人的神光紧紧瞪着练钧如的眼睛,身上也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杀机。
  “大人不用这副做派,我可是胆小之人,禁不起这样的惊吓!”练钧如一手捂着胸口,举止颇有些做作,“那可是姑父给我的东西,断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入,长新君大人若是真的觉得不妥,我可以回去向姑父复命,好歹我也是走了一遭,也对得起姑母向我父王的进言了!”
  樊威慊本意就是想诈上一诈,看看兄长和练钧如究竟还有什么玄虚,谁料练钧如竟丝毫无惧。他也是聪明人,听到最后一句时便明了这位华王义子的用心,神情也逐渐缓和了下来。“殿下如此热心,原来是为了这个,不过,你如此大方将底线都露给了我,就不怕我那兄长反悔么?须知幽夫人可不是寻常角色,不仅将我那兄长玩弄于掌心,就是陛下也对她言听计从。立储之事乃是天下大事,她会如此轻易地认承你?”
  “我自然不信,否则又岂会将希望寄托在长新君大人身上?”练钧如轻轻叩击着扶手,面色终于变得有些凝重,“我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天下诸侯无不对中州大位虎视眈眈,所以绝不会轻易答应这种事情。这些年来,怕是安居在各国中的王室后裔绝不在少数吧?长新君大人,我既然能把底子透给你,自然便是有所求,若是将来你真的为我臂助,那么,周国的内斗还有悬念么?姑父此次遣我前来,不就是认为以我的身份,大人你不敢留难么?他又何曾真的为我着想?”
  “好,好!”樊威慊终于爽快地点了点头,“殿下真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决断最有利益。”他这才颇有些得意地重新落座,一条一条地说出那绢帛上的条件来,不说还好,一一听过之后,练钧如愈发感到不安。此次被人迫出丰都,论理应该是周侯夫妇的奇耻大辱,又怎会这样轻易善罢甘休,甚至还允诺了这么多优厚条件?他起初未曾拆开弥封,本就是为了足以取信樊威慊,现在却不由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应该把话说满才对。
  “看来殿下也觉得蹊跷了,不是么?”樊威慊突然发问道,笑容中也现出了几许讥诮,眉头却舒展了开来,“若是他口口声声都是让我认罪,那兴许我还会觉得心安,可是,他除了晋封我属下不少亲信的爵位之外,便是划了好大一块地方给我自治,甚至还准备册封欣远为我的嗣子。这条件过于优厚便是反常,事有反常即为妖,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不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既然殿下能够如此信任我,我就勉为其难应承下来好了。”
  他微笑着取出了一枚精致的玉符,这才感慨道:“此物乃是我用来联络心腹属下的信物,欣远那里也有一枚,殿下用此可以寻求帮助,当然,各地信使会随时和我联络,殿下若是有什么过分的要求自然不可能兑现。”他略略顿了一顿,随后的话语便有一些含糊,“将来若有机会,殿下证实了您真有天子的气度,或者我真正登上了周侯之位,自然可以另外结下盟约。”
  练钧如上前郑而重之地接过那玉符,赏玩了好一阵子便收入了贴身的锦囊之中,又从怀中掏出一柄看似平常的匕首,轻轻地搁在了桌案上。“这乃是我生父曾经送给我的东西,于我而言珍贵非常,便以此作为交换。长新君大人,今后倘若你能真正制衡姑父,能够掌控北狄,让父王在四位诸侯之外再册封一位诸侯也不是不可能,一切,都取决于实力和气度,这就是我此来的缘由。”那柄匕首并非镶金嵌玉的俗物,看上去却有几分隽永的意味。
  樊威慊先是一讶,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指只是在其上轻抚了片刻,便冷不防地将匕首抽了出来。然而,入目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只见那锋刃上蓝汪汪一片,分明是淬过剧毒,看得他暗中倒吸一口冷气。
  “长新君大人,如今你应该知道,此物不是我杜撰捏造来蒙混过关的吧?”练钧如似乎有些不舍,许久才勉强移开了目光,“身处庙堂之高,也正如同这匕首一般,要么藏拙,要么则是雷霆一击毒辣无比不留后路,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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