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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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陈衍这种英雄美人的论调,陈澜不禁莞尔,嗔了两句就索性再不理他,只顾自己埋头往里走。等到过了蓼香院穿堂,凉轿在正房门口停下,她少不得上前搀扶着朱氏下地,却发现老太太的脸上虽仍是欢欢喜喜,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忧虑。
  果然,到东次间大炕上坐下,朱氏就把早上起就死赖在家里不走的陈衍打发了去韩翰林那儿读书,又让丫头和妈妈们都在外头看着,自己拉了陈澜上炕,看着她欲言又止。陈澜觉察到老太太似有话要说,便开口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朱氏笑了笑,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杨进周可谓是朝中新贵,天子信臣,更何况上一回也帮过你把题本送到郡主那儿,又见过你,原本配你自然合适。可是,我却总惦记着当初汝宁伯府的事。他虽不认自己是汝宁伯家的人,却总不能看着父亲不能认祖归宗游离在外。当年的事情也只有我这样的老古董还记得,其他人恐怕都忘了个干净。如果我没记错,他原本应该叫做杨荃。”
  当年汝宁伯家在老伯爷去世之后,因争袭停爵数年,到最后如今的汝宁伯能够得到爵位,还是给朱氏送了一份厚礼,又听了指点去活动了几个紧要人物,这才入主汝宁伯府,陈澜自然是听说过的。而汝宁伯府如今的境况并不太妙,最初求娶她便是为了打嫁妆主意,她也是知道的。可是,朱氏竟然连杨进周以前用过杨荃这个名字都知道,她却吃惊不小。
  “前任汝宁伯是个暴躁脾气的人。因是庶出承爵,他对父亲和嫡母早年间为他定下的婚事也心怀不满,父母一去世,他那发妻生头胎时血崩死了,他于这长子身上也就极其冷淡,甚至一直不肯请封世子。那长子杨琦也是个争气的,成年之后便打算自己从军立功,结果在战阵上头屡立奇功,从恩荫千户一路做到了都指挥使,后来镇守开平,甚至还明志说不要爵位,愿意把爵位让给继母所出的弟弟。可巧那一次蒙古本部入贡的时候,他和那几个撒野的鞑子使节起了冲突,遭了都察院弹劾,老伯爷竟是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又告了儿子忤逆。”
  陈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年头除了大逆罪之外,便是这忤逆罪名最伤人,背上这一条的官员轻则前途尽毁,重则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做父亲的竟然容不下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事情几乎是闻所未闻。
  “这一告固然有原本父子之间的矛盾,却也是因为那个做老子的平庸无能,就连小小的光禄寺职司也出过纰漏,偏偏儿子在外屡立战功,他又听到儿子因战功和让爵名声渐起,自己却因庸碌无为又好女色而声名狼藉,由是心存记恨。这种事情你也知道是什么结局,杨琦即便是战功赫赫,被都察院盯上了,自然是不好过,后来就被贬了官。老伯爷临去世之前,还留下遗言将其逐出宗族,杨琦专程回家奔丧却被挡在门外,对着大门磕了三个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听说还有个儿子杨荃。再后来,汝宁伯爵位就因诸子争袭停了四五年。”
  说到这里,朱氏就看着陈澜说:“我别的不担心,怕只怕如今的汝宁伯毕竟是得了先太后的首肯才上位的,杨家母子会不会有心结。不过你是皇上赐婚,料想应当是不妨事。只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也得有数,杨家骤贵,可毕竟有的是泼脏水的人。”
  说完这个,朱氏又嘱咐了一大通别的话,随即才想到陈澜要出嫁也并不急在一时,就笑道:“看我这啰嗦的。如今这桩事情决定,接下来便能松口气了,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我看不如和郡主那边一块办了,既热闹喜庆,又不算太张扬,免得人挑不是!”
  陈澜对此自是没有异议,当即又叫了外头的妈妈和丫头们进来。朱氏当着她的面把一样样的事情都交待了下去,不是挑选绣品,就是打造家具,末了,赖妈妈偏生不合时宜提了一句三老爷陈瑛升任左军都督府掌印都督,这一屋子喜庆气氛顿时削减了大半。
  见朱氏眉头大皱,陈澜就笑道:“三叔此次在宣府也立了功,封赏原是应当的。而且,威国公受伤,短时间之内别说中军都督府,恐怕就连京营也未必顾得上,姑父总得在那儿坐镇的,说不定有了正式旨意也说不定。”
  这么一说,不但朱氏脸色缓和,屋子里其他人自也纷纷附和,总算是把这僵硬的气氛扭转了过来。等到服侍了朱氏用完午饭午睡之后,陈澜出了蓼香院正房,却站在烈日底下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便算是尘埃落定了么?
  同一时间,杨家正厅之内,看着那香案上的御旨,杨母江氏心中百感交集。打量着不自觉避开自己目光的儿子,她就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原本还替你操心着,结果皇上却先想到了!而且正是阿虎之前提过的那位姑娘,这下我可放心了!”
  杨进周在母亲那目光下如坐针毡,突然站起身来,脸色古怪地说:“娘,我去后头练一趟剑!”
  眼见杨进周仿佛是逃似的出了屋子,江氏不禁哑然失笑,面上尽显欣慰之色。
  
  
  第198章
祖孙,翁婿
  夏日的天黑得晚,即便如此,阳宁侯府的甬道和夹道上仍然是早早点上了明瓦灯。相比那些家境早不如从前的勋贵府邸,侯府在朱氏的几十年经营下,每年的用度虽都节节升高,可毕竟收入的银钱更多,因而谁都知道账面非但没什么亏空,反而年年都有盈余。至于老太太蓼香院后头库房中的好家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会儿,朱氏就戴着老花眼镜看着手中的一摞单子,好半晌才放下眼睛,将这一沓小笺纸全数塞给了陈澜,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害羞的丫头,好好看看还有什么可添的?幸好我早就让郑家的去清点了一番库房,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捣腾出了这单子。”
  陈澜闻言脸色一红,见郑妈妈也满脸堆笑地看着自个,她也就定了定神一路看了下来。前头都是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之类的物事,后头则是陪嫁的田产和店铺,再之后却是之前老太太给陈冰置办嫁妆时根本没有的一些精巧摆设。
  这些好东西多半是摆放在多宝格上撑门面的——青汉玉笔筒、紫檀座五彩琉璃小插屏、玉璧、青玉瓶……林林总总一共八件,此外便是那些做工精巧的金银捧盒攒盒唾盒以及茶壶执壶等等。翻检着这一摞厚厚的清单,她心里固然百感交集,但想到自己此前已经和陈衍分了丰厚的产业,便立时沉吟了起来。
  “老太太,这些实在是太多了。”陈澜见朱氏眉头一挑就要发话,当即诚恳地说,“杨家并非豪富,虽有赐婚旨意,必然会极力操办,可也不至于为了体面而把家底抽空,如此一来,这清单上这么些东西至少有一百二十八抬,就实在是太惹眼了。我并不是矫情,也知道老太太您怜惜爱护我,只您先头已经留给了我和四弟那许多产业,如今这些东西其实论价值,却及不上那些。可相比那些不容易出手的产业,这些精巧东西却能够随时变成金银,您留在手边,比我带走的用处更大些,要动用随时都行。”
  郑妈妈原还腹谤陈澜姐弟从老太太这里得到了太多好处,可此时一听陈澜这番掏心窝的话,不觉就愣住了,脸上渐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而朱氏就更不用说了,看着陈澜的眼神比从前更慈和了些,眼中甚至还流露出了几分水光。她这辈子除了自己的嫡亲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别人和她打交道时,谁不是存着从她这儿多挖一分是一分的心思?可这么一个并非嫡亲的孙女,为了她出主意想办法,几个月来硬生生把即将倾覆的局面翻了过来!
  “好,好,那就依你!”
  祖孙俩正说着,外头玉芍就通报一声进了屋子,因笑道:“老太太,三小姐,刚刚杜阁老府上派人来了,说是明日阁老休沐,四少爷一大早就可以过去。只那边还捎话说,杜阁老还想见见咱们小姐,请三小姐陪着四少爷一块去。”
  此时此刻,朱氏不禁莞尔一笑:“他是长辈,既是你投了他的缘,见一见也不妨事。说起来杜家乃是北人之中少见的书香门第,一贯恪守祖训,男子过二十方才成婚。想当年杜阁老为了举业,二十有五方才迎娶了元配过门,如今年过五十,两个儿子却还只是定亲,尚未成婚。如今他一入阁,大把的人恐怕都在后悔当初不及早定下杜家公子,更想不到咱们家小四抢在了人前,把杜家小姐也定下了。到年底还有小半年,趁着你还有功夫,把该走动的人家都先走动了,再过一阵子那可就没时间了!”
  陈澜不防朱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趣,不觉有些狼狈,忙打岔道:“都这时候了,四弟虽捎信说韩先生留他晚饭,可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陈衍招牌式的大嗓门。不多时,他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先是一本正经地向朱氏行过礼,他也来不及坐下就急急忙忙地说:“老太太,三姐,夜禁还没到,外头五城兵马司就已经戒严了,看架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又戒严了?
  陈澜和朱氏对视一眼,心底全都免不了有些担忧,朱氏更是开口向郑妈妈问道:“之前似乎老三又急匆匆去了左军都督府,这会儿人还没回来?”
  “老太太,三老爷还没回来。”
  朱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留着陈衍又说了一会话,得知已经用过晚饭了,便让丫头上了茶,又坐了一会就打发姐弟俩回房去了。等到人都走了,她才若有所思地屏退了几个丫头,让郑妈妈走近一些,又低声问道:“今天就算过了皇后大丧百日,晋王回府了没有?”
  “人还在宫里。”郑妈妈答了一句,见朱氏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又忙解释道,“不单单是晋王,其余的各位殿下都是如此。”
  “诸皇子当中,真正大婚纳妃的就只有他一个,其余的虽说都设了王府官,可终究是没有真正搬进那些王府,他们怎么做得了准!唉,这心头泣血乃是女人最大的关卡,惠蘅那丫头也不知道能否像我当年那般撑得住……”
  次日一大清早,陈澜和陈衍到蓼香院去向朱氏问过安之后,就早早地出了门。由于昨晚上的戒严至今还不知道具体缘由,朱氏一力让陈瑞带着十几个弓马扎实的亲随跟着护持。只这出了门之后,拉开一丁点窗帘看着外头的陈澜就发现这路上和平日并无太多不同,并没有什么戒备森严的样子。然而,等到了杜府,她就品出了几分不同来。
  早早下帖子邀约,本该是在家休沐的杜微方竟是昨夜入宫之后就不曾回来过!
  亲自接待陈澜姐弟的自然是卫夫人。她平素就是平易近人,如今虽说丈夫入了阁,她依旧是从前那番做派,笑着陪两人说了一会话,偏巧女儿杜筝笑吟吟地进了屋来,大大方方行过礼后就在她旁边站了。情知女儿还不晓得已经和陈家结了亲,可这会儿一对未婚小夫妻就这么照面实在是有些不妥,可她正打算让妈妈把杜筝带下去,外间就有婆子报说老爷回来了。
  杜微方脚下极快,下人禀报了没多久,还未脱去官袍的他就大步走进了房。见妻子带着女儿上前相迎,他就点了点头,随即就打量起了正行礼的陈澜和陈衍,突然笑了起来:“唔,没想到你这小家伙不但有个好姐姐,这眼光也不错,居然拜在了韩明益门下。韩明益能留着你,这文字经义上头我就不考你了,我问你,你是勋贵子弟,你的武艺如何?”
  此话一出,别说卫夫人愣住了,丫头和仆妇们全都是面面相觑。这老爷是文官里头的顶尖人物,又不是武将,考较未来的姑爷不考文字,问人家武艺做什么?只有陈澜看见杜筝眨巴着眼睛满脸好奇和期待,不禁莞尔一笑。
  陈衍天不怕地不怕,早年就是在祖母朱氏面前也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脾气更是暴躁有余沉稳不足,可是,如今他好容易学了些沉稳,但在杜微方面前就有些扛不住了。此时,暗自发怵的他偷觑了一眼陈澜,见其正笑着鼓励他,心里总算有了几分底气,立时挺起了胸膛。
  “杜阁老,我练武的时间短,眼下还正在打根基。如今还骑不了烈马,可驯熟的马上头也能疾驰一个时辰。至于弓箭,我驰射的准头还不行,但立射可以三箭中二,还能够勉强在一个武艺精湛的武师手底下撑过一盏茶功夫!”
  小家伙说得大声,陈澜听得欣慰,而杜微方更是在满屋子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情况下,满意地拽了一把下颌上稀疏的胡须:“好,好得很!如今的风气实在是太不像样了,文人认为武人粗鄙,一个个恨不得全都弱不禁风,连个马都骑不好!勋贵子弟也学着文弱的那一套,科举无能也就算了,可弓马也全都是稀松!遥想当年太祖爷那会儿,朝中文臣要是不会骑马射箭,那端午节非但没赏赐,还得一个个受斥责!就是我如今这把老骨头,早年间进士及第后逢着端午节射柳,还在文官之中拔得了头筹!”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杜微方百感交集,回过神就发现满屋子的人看他的眼神全都有些不同。自家夫人和那些丫头仆妇们仿佛是有些受了惊吓,而女儿杜筝和那个准女婿则是满脸的崇拜,至于站在旁边的陈澜,则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于是,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正色。
  “好了,我这里还有一副弓箭在,库房里头还有靶子,夫人派几个人到后院安排一下,我得看看,这小家伙是不是空口说白话。别的那些书香门第喜欢那些弱不胜风的白面书生,我杜微方可看不上那等人!想当初李太白书生仗剑游天下,那才是名士风采!”
  听到这话,陈澜不禁由衷地感到,这位杜阁老不生在那诗酒风流文采横溢的盛唐,实在是有些可惜了。然而,一起出了屋子往后院去的时候,杜微方却让卫夫人带着陈衍等走在前头,一路上犹如考较似的问了她众多问题,末了见其他人都远远走在了前头,他才若有所思地瞧了陈澜一眼。
  “怪不得前时皇上赐婚,你小小年纪倒是颇有见识,能够把幼弟教导成这般样子,将来出阁之后必定也是贤内助。这几日你让家里人留心些,消息应当就快传出来了。鲁王重病,吴王自缢,最近外头也许会不太平!”
  捕捉到最后一声轻叹的陈澜只觉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第199章
祖母,姊妹,婆婆,干娘
  尽管鞑虏南下的势头遭了一场迎头痛击,那位阿勒汗在各部之中威信大减,边疆战云消散殆尽;尽管皇后的百日大丧已过,京师渐渐又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然而,一夜之间,眼尖心细的人就不免发现,街头上常常可见的出来溜达的宫中小火者们,一下子都不见了踪影。达官显贵之家那些纨绔公子们,也突然从勾阑胡同演乐胡同销声匿迹。琢磨着这些非同小可的迹象,寻常百姓也就谨慎了许多,路上自然而然就清净了下来。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情往来全都避开了这个时候。这天上午,阳宁侯府便先后来了两拨宾客。一位是头一次造访这儿,另一位也只是来过两回,两人在二门口先后下来打了照面互通家门,身穿石青色对襟衫子的江氏大吃一惊,要叙大礼时,却被宜兴郡主一把搀扶了起来。
  “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夫人不用这般客气。”
  江氏听得心里直犯疑惑,她就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娘家的亲戚也并没有太多瓜葛,这一家人的话从何说起?暗自纳罕的她和宜兴郡主攀谈了两句,这才渐渐明白了宜兴郡主竟要收陈澜做干女儿。
  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成婚之后在京城伯府过得并不如意,后来搬到了宣府方才太平下来。等到那桩变故之后,娘家人劝说她和离不成,就和她断绝了往来,因而她自然知道所谓大宅门中有多少阴私的勾当,知道这没有爹娘的姐弟俩有多艰难。
  于是,宜兴郡主言谈间对陈澜颇多赞誉,她听得自也高兴,到最后就笑道:“这两天我也从我家全哥那里听说了一些陈家三姑娘的事,只他这孩子有些腼腆,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到后来逼急了就索性跑去后头练剑,我拿他实在是没办法。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儿子,他从小自立自强,我只希望他能娶一个自己真心喜欢信赖,将来能够扶持着过一辈子的人。所以,皇上一赐婚,我就松了口气。”
  宜兴郡主闻言一愣,随即就微微笑了起来。杨进周那小子,以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口风,却不想正如皇帝所料,是真有那份意思。若不是如此,杨母江氏又怎么会在赐婚之后不是大吃一惊,而是如释重负?
  正想着,她就看到陈澜带着几个妈妈和丫头匆匆迎了出来。想到徐夫人正在守孝,马夫人恐怕对见她心中发怵,她也就明白了其亲自出迎的缘由,索性越前几步,笑语了两句问过朱氏这些天的情形,她就一把拉上了人转身朝江氏走了过来。
  “这位是杨太夫人,你恐怕还是头一次见吧?”
  尽管并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但准媳妇第一次见未来的婆婆,陈澜仍有些紧张,慌忙行礼不迭,可下一刻就被人搀扶了起来。见江氏那眸子沉静而清澈,又冲自己颔首微笑,她不知不觉心中一松,随即记起自己似乎仿佛见过这一位。
  “您是……”
  江氏看着陈澜,依稀记得确实是在外头遇到过的。这一路进去,她自然少不得和陈澜攀谈了起来,这一来而去,就记起了当初越吉绸缎庄的那一遭。有了当初那一面,再加上儿子无疑早有心仪,再见其举止落落大方,脸上丝毫没有那些豪门贵女的倨傲矜持,她心里自是满意,暗想怪不得秦虎信誓旦旦说自己那儿子一早就惦记了人家。
  过了蓼香院的穿堂,墨湘和鹤翎就迎了出来,檐下早有小丫头打起了门帘。陈澜让宜兴郡主和江氏先入内,随即就跟了进去。待到了东屋里,她就发现朱氏已经扶着郑妈妈站起身来,那目光从宜兴郡主一闪而过,径直落在了江氏身上。
  江氏虽是刚封了二品太夫人,但在宜兴郡主这个宗室贵女和朱氏这个阳宁侯太夫人面前,秩位自然有所不及。可宜兴郡主一句阳宁侯太夫人是长辈,轻轻巧巧就把这些等级差别给抹平了,江氏便只是以晚辈礼见过。及至她们坐了下来,陈澜亲自奉了茶,随即就悄悄闪出了屋子,径直来到了前头水镜厅。
  一见她来,原本在小院子树荫底下等的一众管事妈妈和媳妇们立刻停止了窃窃私语,满面堆笑地过来行礼。陈澜只是略点了点头,随即就径直进了水镜厅。这会儿一个管事妈妈正在回禀事情,陈汐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见着她来眉头微微一挑,又站起身来。及至她过去坐下,那妈妈也报完了事,陈汐三言两语就决断了,又吩咐让下一个进来。
  这是两人都做熟了的勾当,不过顿饭工夫就全都料理完了,这时候,陈汐方才找由头屏退了自己的两个丫头,见跟陈澜的红螺主动到了外头看着,她立时拉着陈澜的手问道:“三姐姐,你怎么就来了?在老太太那儿多留一会,也好瞧瞧你未来的婆婆是怎样的人!”
  “这哪是这么一会儿能看出来的,再说,兴许太夫人有事和老太太说,我总得避一避。”陈澜嘴里这么说,心中却觉得江氏应不是那种难以相处的婆婆,反而颇有几分爽利豁达。只是,瞧着陈汐那流露真心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别只顾着问我,你呢?别忘了我上次说的话,眼下就只剩你一个了。”
  “还没定呢。”说起自己的事,陈汐的脸上立时多了几分落寞,“你也知道,爹就是昨晚上回来了一次,和姨娘商量的时候,我又不在场,再加上我没个心腹丫头,如果姨娘不愿意说,我就是完全一抹黑……”
  说到这里,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我不会一味认命,横竖我月份最小,我先把那几个丫头收服了,就能做些事情。大不了嫁人之后我只管守着自己的心,难道还能比姨娘难熬?”
  陈澜万万没有想到,陈汐竟然会优先采取和自己差不多的手段。可是,她是因为没有爹娘,而陈汐父母双全,却被逼得只能如此,竟是比她更可怜些。想到这里,她就低声说道:“也不至于这般无望……三叔和罗姨娘那边就算你使不上劲,你不妨多和二哥和五弟说说话商量商量。你们三个毕竟在京城里呆了这许多年,彼此之间总该感情更好才是。哪怕不捅破,总有个排解的地方。而且,将来他们也是你的倚靠。”
  “二哥和五弟……”陈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随即就领悟了陈澜的意思,只想起父亲对长房姐弟的算计,她不免有些赧颜,随即就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三姐姐。”
  这边厢姊妹俩正在说悄悄话的时候,那边蓼香院正房东次间里头,三位长辈也渐渐把话头说开了。宜兴郡主自然是说摆酒请客的事,日子就定在了十日后,而江氏则是旨在定下年底迎娶的吉日,至于朱氏,则是恨不得把自家孙女千般好全部晒出来给人看看。总而言之,一方有心意,一方有诚意,一方有情意,三人之间最初还有些生疏的气氛便渐渐融洽了。
  然而,朱氏心头毕竟惦记着汝宁伯府的当年旧事,眼看言谈甚欢,她打着与其日后发作起来不得消停,还不如眼下先撕掳清楚的念头,把心一横,就转过了话头。不论是宜兴郡主还是江氏,都没料到朱氏在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一时都愣住了。
  见她们如此光景,朱氏又叹了一口气:“郡主和太夫人也不是外人,我也就说句实话。我早年子女上头不如意,于是心思就放在了外头,心想为何男人便能出将入相,女人便任事不由自主,所以那会儿做了不少如今看来实是不智的勾当。就是三丫头小四他们姐弟俩,早年我一度疏忽了他们。只是如今我老了,又大病了一场,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天翻地覆,方才知道何为真心,何为假意,何为臂膀,何为祸害……”
  朱氏说着说着,不免眼露水光,再也说不下去。而宜兴郡主想着打探到从前的陈家情形,不免也沉默了。而江氏毕竟是大起大落经历过无穷磨折的人,此时此刻既然听明白了,便不想装糊涂蒙混过去,于是便坦然点了点头。
  “老太太说得我明白。若是说爵位承袭,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况且老爷让爵在先,家里遭的事,其实和爵位并没有太大关系。先头老爷在世的时候,便对我和全哥说过,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但不想让我和全哥为了这点心结憋屈一辈子,所以让我们只凭自己的心意好好过日子便罢,什么重归宗祠等等只随缘便罢。五年前他过世的时候,于旧事也丝毫再未提过。所以,您真的不必记怀当年的事,休说是皇上赐婚,哪怕只因为全哥有意,三姑娘又是一看就知道蕙质兰心,我也会如自家女儿一般待她。”
  如待女儿这般待媳妇,这承诺并不是只有一个婆婆说过,然而,从江氏口中说出来,这话却仿佛还让人信服。宜兴郡主瞥见朱氏那一脸的感激和轻松,不禁笑了起来。
  “好好,今天你们把话说透了也好,这婚事办起来就更安心了。只听着这些,我也不妨插两句。过一阵子皇上就会有恩旨让杨老大人入汝宁伯宗祠,届时还会发还一些庄田。皇上对当年的事也颇为遗憾,如今他立了功,这一头少不得要加以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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