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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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陈澜和绿萼一块进来的时候,陈瑛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那股确信却更强了。之前他乍一回来就逼得朱氏进退失据,是陈澜劝说的朱氏避到田庄上,结果他在外头就背上了一个苛待嫡母的名声;他利用那些佃户闹事,原想把老太太接回来,可陈澜先是挡驾,随后配合杨进周把那一场风波消弭无形;如今这当口,朱氏瞧出他必有所恃,第一反应仍是把陈澜叫进来,看来,老太太真是把这年纪轻轻的孙女当做是有力臂膀了。
  只是,已经吃过了两次亏,此番他在衙门里头呆了整整半个月,做足了准备,自然不会再小看了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因而见朱氏喝了一口苏合香酒,随即闭着眼睛眯了片刻,随即就扶着陈澜坐直了身子,他便欠了欠身:“老太太没事吧?”
  “没事,都是老毛病了。”
  朱氏的语气硬梆梆的。她本想直接用一句死不了打发,但刚刚陈澜的话提醒了她。因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淡淡地问道:“你刚刚说事关你大姐夫,我倒是纳闷得很。韩国公是我的女婿,他的性子我最知道,平日里好好先生一个,不与人相争,于名利上头也看得淡,要说他会做出和东昌侯同流合污的事,别说我不信,就是皇上,又怎么会相信?”
  后进屋子的陈澜和绿萼闻言全都是剧震。绿萼赶紧低下了头,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却已经是汗津津的。而陈澜扶着朱氏,心里亦是异常沉重。要知道,朱氏没有嫡亲儿子,因而女婿韩国公张铭不单单是半子,只怕是看得最重的人。若是韩国公张铭真的出了什么事,对于老太太的打击远远比陈瑛最初回来时那一招来得猛烈。
  “是,最初得到这消息的时候,我也着实不敢相信。在命人严查了那小吏之后,我又使人再去查过,这才得知,大姐夫知不知情暂且不说,但此前二弟去宣府巡视的那一遭,正好是跟着大姐夫这个左军都督府一块去的。而且正好在这个期间,大姐曾经以大姐夫的名义给左军都督府送过一回信,然后以左军都督府签押的公函向户部借出了白银十万两,恰是借给了东昌侯。尽管之后很快还清了,但毕竟左军都督府的账面上还有记录,更不用说户部了。”
  又是东昌侯!
  刚刚陈瑛说东昌侯金亮已经是供出了她来,现在又说韩国公夫人陈氏也曾经以左军都督府的名义向户部借钱,最后亦是借给了金亮,朱氏不知不觉把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更不用说胸口那沉闷的感觉了。她很想大骂金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更想骂女儿鼠目寸光挪借库银的愚蠢,甚至想骂自己眼珠子瞎了看错了人。
  然而,陈澜看着陈瑛,一个念头却不可抑制地陡然之间冒了出来。那次刺杀……她在长街上亲眼目睹的那次刺杀是不是就和眼前的陈瑛有关?即便陈瑛未必是主使亦或是操纵,可或许轻飘飘地泄露些消息,或许是给点什么误导,于是就成了眼下的局面?
  和前一次的咄咄逼人不同,在朱氏的追问下,陈瑛把事情原委更详细地解释了一遍,眼见朱氏脸色越来越差,他方才止住了口,忙站起身来,亲自从蒲包里头去倒了茶送上——尽管那盏茶被朱氏旁边的绿萼眼疾手快接了过去,他仍是保持着脸上的恭谨之色。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见朱氏丝毫不想搭理他,他也不以为意,又坐了片刻就起身告退了出去。
  绿萼见朱氏半眯着眼睛,大口大口吸着气,不觉忧心如焚。见陈澜以目示意,她忙放下了那盏茶,又匆匆忙忙去沏了另一杯,转回来服侍朱氏喝下了,这才低声说:“老太太,三小姐起头就让玉芍去悄悄请了刘太医来,这会儿只怕是快到了。您若是不舒服,咱们不妨立刻回蓼香院去如何?”
  “不!”朱氏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憋出了几个字来,“要是让人传扬出去,每次老三回来,我都被气得半死不活,他固然落不下好,我也成了笑话!”
  陈澜知道眼下犯了执拗的朱氏只怕也想到了自己之前猜测的那个可能性,因而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该如何相劝。毕竟,韩国公张铭究竟是怎样的人,朱氏自然比她这个外人更清楚。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倏忽间锣鼓大作,想是大戏正到了高潮,恰在这时候,门帘高高打起,竟是郑妈妈急急忙忙进了屋子,那脸上竟是露出了几许惶急。
  “老太太!”一贯沉稳的郑妈妈甚至顾不上陈澜正坐在朱氏身边,连礼都没行就气急败坏地说,“我刚刚从广宁伯府出来的时候,恰逢锦衣卫登门,说是奉旨质询广宁伯!”
  
  
  第115章
雪上加霜(上)
  戏台上人生百态春秋易度,戏台下喜悲自现全在人心。
  在东屋里头骤然得到那许多消息,朱氏总算是在陈澜和郑妈妈绿萼担心的目光下恢复了平静,只脸上再不像之前的满面红光。到最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吩咐陈澜和绿萼一左一右搀扶了自己出屋子。才到外头,她就听到那边戏台上传来了四句唱词。
  “三载暮登天子堂,一朝衣锦昼还乡。催官后命开河路,食禄前生有地方。”
  眼见戏台上一出戏堪堪演完,朱氏琢磨着那四句唱词的意思,见玉芍迎上前来,少不得问了几句自己漏掉的那些戏。然而,玉芍自己也是脚不沾地在府里跑了个来回,哪说得清楚这些,觑着朱氏面色比自己想象中好些,就笑着说道:“老太太若真的要问,不如把班主请来问问,这出戏既是他们排的,必定是了若指掌。”
  “算了。”朱氏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但凡戏文,若是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未免没意思。只如今我是没兴头看这些了,让其他人继续看,等来日我有精神了再慢慢补。”
  话还没说完,一旁就传来了一声笑语:“老太太过的桥比咱们走的路还多,这些戏文还不是看一个开头就知道结尾么?就算老太太一时没记分明,三姐姐博览群书,也该知道这《邯郸记的出处才是,不就是唐传奇中一出赫赫有名的《枕中记》?”
  陈澜刚刚大略看了个开头,虽唱词于她来说颇有几分艰涩难辨,可已经差不多断定这应该就是那赫赫有名的临川四梦之一,所谓邯郸一梦四字成语的由来。此时见陈滟从旁边突然冒出来,笑意盈盈地对朱氏卖弄自己的博闻强记,她不禁暗自哂然,却也懒得去争辩什么。可是,看见朱氏皱着眉头暗自沉吟,脸色竟比之前更白了些许,她顿时恍然。
  朱氏最信神佛,这邯郸记除了讽喻世情,还有几分泼天富贵终到头,黄粱美梦转瞬空的意味,只怕朱氏会由这场戏联想到如今那些迫在眉睫的危机!
  “老太太,戏文而已,古今中外这些戏,原本不是歌忠臣义士,就是讽奸臣佞幸,不是英雄美人花前月下,就是成人之美破镜重圆,至于好有好报恶有恶报的劝善戏,则是更不胜枚举了。如以前的枕中记和如今的邯郸记这种,素来是带着几分出世的意味,就如同四妹妹所说,看着开头就能想到结尾,但却是一乐之后让人好好深省,立意就要高得多了。”
  陈滟斜睨了陈澜一眼,见其费尽心思地解释,眼神中闪过一丝嘲弄,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不防朱氏一言不发地越过了她去。她急急忙忙追了两步,却被落在后头的玉芍一把拦住。非但如此,玉芍还不软不硬地笑道:“四小姐不用费心了,今儿个是二小姐的生日,您是二小姐的嫡亲妹妹,总得在旁边陪着。老太太那儿自有我们伺候,您就不用费心了。”
  原本是好端端的看戏,可老太太进东屋休息之后,先是陈冰魂不守舍地出来,隔了许久,老太太方才面沉如水地现身,竟是径直要走,这看在众人眼中,少不得是心生联想,尤其是刚刚怎么也没能从陈冰那儿掏出话来的马夫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打算追过去,可才站起身就发觉有人拽住了自己的手,一低头才看见是陈冰。
  “母亲,别去!”
  马夫人这才顺势坐下身来,见四下人都在注意老太太那一行,不禁压低了声音说:“好容易大张旗鼓给你贺生辰,老太太要是半道走了,还不知道她们会说什么难听话编排你!你这丫头又偏生不说刚刚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急死我了!”
  “总之别去,老太太这会儿正憋着气!”陈冰一想到东昌侯府可能的结局,一想到金从悠要从天上打落底下,忍不住又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又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马夫人说,“娘,咱们也别看戏了,就说老太太累了,咱们也一块散了,等回房之后我再对您说!”
  看着陈冰那少有的惊惶表情,马夫人心里不知不觉也有些发慌,便点了点头,遂站起身去寻徐夫人。正巧徐夫人也从丫头那儿得知了朱氏适才吩咐的两句话,再加上这一切都是丈夫进屋之后发生的事,心里又是惊又是怒又是怕,因而马夫人过来说这戏暂时演到这儿为止,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立时吩咐身边的吴妈妈去派赏钱,可等马夫人一转身,她就又吩咐一个丫头回翠柳居看看陈瑛在做什么,却没注意到罗姨娘和陈汐已经是双双走了。
  陈澜将朱氏送回蓼香院,一进东屋炕上坐下,就有小丫头上来禀报说刘太医早就到了,正在东边耳房里头等候。朱氏此时虽已经比乍闻惊讯时好了许多,心里却依旧闷得慌,便示意郑妈妈留下,陈澜带着绿萼几个丫头到梢间暂避。不多时,刘太医进了屋子,依次请过左右手的脉息之后,便不无谨慎地沉吟了起来,这不禁使里外两间的人都提起了心思。
  “刘太医,你祖孙三代在太医院,你爷爷当初就给我瞧过病,如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朱氏见刘太医那表情要多不对劲就有多不对劲,顿时恼了上来,“我虽是一把年纪的老婆子了,可还没那么不中用,总不成你断定我明日就两脚一伸去了!”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刘太医本就是斜签着身子坐在锦墩上,此时那屁股不稳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好容易才挤出了一丝笑容,“卑职只是才疏学浅,于太夫人这心疾费尽心力也只能医治到如今这个地步,再加上太夫人今日想来是又经历了大喜大悲,若是如此往复,单单药石已经是没多大作用了。而且,下官前日刚刚接了调文,不日就要升任御医,往御药局当差,只怕侯府很难经常前来了。”
  刘太医升任御医,要前往宫城内的御药局做事?
  朱氏面色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们祖孙三代都在太医院,可却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升任御医,这杏林世家的名头今后就更响了。也罢,你也无需多担心什么,只尽力开方子就是。病灾都是命里注定的,我自然不会强求。”
  “多谢太夫人体恤,多谢太夫人体恤。”
  透过门帘缝隙,陈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刘太医那如蒙大赦的表情。见其随着郑妈妈出去开方子,她略一思忖便打起帘子出了屋去,见朱氏怔怔地坐在炕上,她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旋即就上前紧挨着炕沿坐下。可还不及开口,她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突然被紧紧攥住,那股大力仿佛是准备把她的手腕捏断一般。
  “澜儿,若是我不在了,只剩下你们孤女弱弟,你打算怎么办?”
  陈澜看着朱氏,见她的眼神中既有阴沉,又有惶惑,便竭力定了定神,又轻轻把另一只手按在了朱氏那只紧攥着她手腕的手上:“老太太,我一向信奉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遇事不过是见招拆招,竭力自救,若真等什么都做了却依旧没法,那就是天数了。尽人事,听天命,仅此而已。”
  朱氏本以为陈澜要么是表心迹,要么是竭力逢迎她会长命百岁,要么是颓然落泪,可听着这么一番话,她原本满是怨恨愤怒的心渐渐有些松动,手上的劲也渐渐小了些,最后不知不觉松开了陈澜的手。见其抬起一圈微红的手腕,当着自己的面坦然轻轻揉了两下,她不禁用食指中指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开口问道:“你觉得,待会我让人去请你大姑姑过来如何?”
  之前在那边看着陈瑛深有把握的样子,陈澜心里就已经是担足了心思,刚刚这一路回来,又在东梢间里头看着刘太医请脉思量,再加上听了那么一番要调到御药局去的话,也不知道有多少念头在脑海中转动。这会儿朱氏开口一问,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老太太请韩国公夫人过来,可是想问东昌侯府之事?”
  见朱氏闻听此话就是一愣,她又低声问道:“老太太觉得,三叔今天突然提到此事,会是信口开河?东昌侯已经在狱中,他若是真的连老太太都一块卖了,会放过韩国公夫人?”
  “你说得对!”朱氏悚然而惊,旋即重重点了点头,“与其让人去请你大姑姑,还不如去请你大姑父过来。他素来为人沉稳,和他商量终究妥当些。”
  陈澜对于张铭也没什么深刻印象,但从张惠心提到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口气来看,对大伯父颇有敬爱之心,再加上此前张铭刻意和陈瑛避开的情形来看,她就觉得张铭应是知进退可商量的人,这会儿就没再插嘴,以免朱氏觉得自己另有所图。
  须臾,郑妈妈就拿了一张墨迹淋漓的方子进了屋子,面色颇有些不好看:“老太太,我使尽浑身解数盘问了他好一会儿,他终于吐了实情。御药局之前那个御医给淮王请脉的时候出了岔子,淮王一怒之下告到了太医院院使那儿,结果把人给革了,又荐了刘太医。毕竟是亲王的荐举,所以院使和院判就一块保举了他。”
  竟是淮王!
  
  
  第116章
雪上加霜(下)
  欢欢喜喜的一场生辰,倏忽之间竟是冷冷清清收场。
  请来的戏班子赏钱一个不少,再加上三十出的《邯郸记》统共只演了十出,他们自然是没有一丁点不乐意。班主对管家刘青千恩万谢,随即笑呵呵地带着人走东角门出去了。
  他们这些外人们不用考虑那些达官贵人的事情,可府中的上下人等就不能这么想了。原是老太太吩咐这一天下午请戏班子唱戏,晚上在后堂庆禧居置酒庆生,一家上下好好热闹热闹,可如今内中一下子就没消息了。负责大厨房的管事媳妇心急火燎,几次往里头打探消息,可最终得到的讯息却是晚上把做好的酒菜往各院里送一份,其余的就不用忙活了。一时间,那些曾经急急忙忙往紫宁居中送寿礼的人不免捶胸顿足,可这会儿已经是悔之晚矣。
  虽说郑妈妈担心朱氏的身体,但刘太医临走前说至少暂时是无碍的,事情又是十万火急,她也就匆忙赶去了韩国公府。她这一走,蓼香院中自然更显冷清。徐夫人虽来探望过,但朱氏三言两语就将其打发了回去,只留下陈澜在旁边给她念《柳河东集》中的永州八记。
  陈澜才念了一小半,就发现朱氏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她耐着性子将这八篇散文一一念完,见朱氏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赫然已经睡着了,这才悄悄站起身来。冲着留在屋子里的玉芍打了个手势,让其好好伺候,她就蹑手蹑脚出了东次间,恰好迎着绿萼从外头进来。
  “三小姐。”绿萼上前行过礼后,使了个眼色把明间里头的两个小丫头屏退了,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刚刚翠柳居吴妈妈来报说,左军都督府来了人,三老爷说今天还是不能留宿在家,所以急急忙忙走了,让人向老太太赔个不是。”
  撂下那样的消息,随即转眼间就走了?
  尽管这会儿本应该松一口气,但陈澜却怎么都生不出如释重负的感觉来。比起一味咄咄逼人的陈瑛,如今这位三叔的退避反而让她更觉得不安。她此前忙着各种事情,晚饭不过是拨拉了一两口,甚至连陈衍跟着陈清陈汉一道过来问安时,她也来不及交待他什么,这会儿忙碌过后,那股饥肠辘辘的感觉就上来了。
  好在旁边的绿萼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陈澜微微蹙眉,再加上自己根本没吃过晚饭,也是饿得有些腿软,便试探着问道:“三小姐,起初太忙,晚饭大约您也用的少,小厨房中备了蒸饺,还有小米粥,我让人去送些上来?”
  本来就饿了,陈澜自然不会矫情到把这好意往外推,当即笑着应了。等两个小丫头一个端着六角捧盒,一个从食盒中拿出小碗的粥在高几上摆好,她就索性留绿萼一块陪着用。等小厨房也送了绿萼的分例菜上来,两人对坐了,一面吃一面低声交谈了两句,说的却都是刘太医的事。陈澜原本对刘太医的来历背景并不太了然,只是之前听朱氏提过两句,这会儿绿萼详详细细解说,她才知道刘太医祖上受过朱家的恩惠,就是进太医院也是因为朱家老侯爷的举荐,最是可靠不过,因而再想到当日出宫时拦轿的淮王,她自然明白个中玄虚。
  这是淮王的警告……抑或是威逼?
  和绿萼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不知不觉的,陈澜觉得眼皮都有些耷拉下来了,半梦半醒间突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本能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大概快戌正了。”绿萼刚刚还蹑手蹑脚进去瞧过朱氏的情形,也出门去问过外头如何,这会儿免不了有些忧心忡忡,“三小姐,这都快要一更三点夜禁了,郑妈妈走了至少有一个半时辰,咱们家距离韩国公府才几条街,怎么会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事?”
  “这时候担心也没用。”陈澜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脸上也露出了几许倦色,“让门上留心着动静,若是等到了一更三点还没消息,就派个人去韩国公府打听打听。”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也少不得往坏处想。论理,不管韩国公有没有空,总该有个消息回来,郑妈妈也是稳妥人,不会就那么干等着,难道真是路上出了事?还有,锦衣卫奉命去广宁伯府质询,这会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须知现任广宁伯可是徐夫人的父亲,据说身体很不好,如今一切都是世子当家,要是有个不妥当,广宁伯极可能直接一撒手就去了……这么一想,那边和自己这边府里的情形怎么就如此相像?
  “绿萼姐姐,绿萼姐姐!”
  陈澜正思量间,一个丫头匆匆忙忙撞开了帘子进来。她瞥了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却叫不上名字,绿萼却是一下子从小杌子上蹦了起来,疾步上前把人拉过来,又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太太正在里头歇着呢,别惊动了!你不是跟着郑妈妈出门了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郑妈妈人呢?”
  那丫头年纪并不算太大,只办事却牢靠稳重,这才被郑妈妈挑中随着出门,此时被绿萼一问,她的脸色就变了变,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封贴身藏着的信,看了看绿萼和陈澜,这才低声说:“郑妈妈随着韩国公、韩国公夫人和宜兴郡主上晋王府去了。这信是韩国公写的,郑妈妈临走时吩咐我说,这信能不给尽量不要给老太太看,先让三小姐瞧瞧。”
  郑妈妈作为老太太的头号心腹,竟说这信不要给老太太看!
  绿萼迟疑片刻,却是不敢伸手去接,遂扭头看了看陈澜,而陈澜也是一样面色阴沉。沉吟片刻,她才把信接了下来,却不忙着拆封套,而是又问道:“郑妈妈去见韩国公的时候,你一直在外头等着,没有进去?”
  “是,郑妈妈只吩咐我在车上等。这信是后来郑妈妈随里头车驾出来,下车交给我的,还嘱咐我一定得安安全全送回来,因为这个,韩国公府还另派了十二个护卫随行。”
  陈澜和绿萼交换了一个眼色,绿萼便和颜悦色地把她叫到一边又问了几句,随即亲自带着人出了屋子。陈澜捏着那薄薄的信封,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往东次间走去,轻轻把门帘掀开一条缝,见炕上的朱氏盖着一条锦被,睡得正香,这才轻轻放下了门帘,到隔仗后头的柜子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来。裁开信封,她把手伸进去一探,就觉察到里头只有一张信纸。
  她缓缓把那一张纸抽出来,展开一看,便只见那是一张小笺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百十个字,虽说不上力透纸背,却是圆润秀挺。只这会儿她着实没工夫去欣赏韩国公的书法功底,定了定神就从头往下看,可只看到了一半就跌坐了下来。待到通篇看完,她已经是背上冷汗淋漓,使劲摇了摇头方才渐渐恢复了镇定。
  晋王妃召了平夫人去质问其假孕,又暗示其若是从实交代,则可以设法圆过此事,谁知那平夫人非但不领情,反而反唇相讥,一时闹开了来,等到晋王回府都尚未止歇。那位皇子亲王亲王也不知道是在外头遭了什么烦心事,哪耐烦听妻妾分辩,直接拿帖子去太医院请了院使和院判来,结果请脉之后的结果让他为之大怒——晋王妃和平夫人两人全都没有怀孕!
  寥寥数笔,尽管写信者也并非亲见,但她这个看信的人却依稀能看到那会儿针锋相对之后却又相对而惊的一幕。末了韩国公只是笔调淡然地说让岳母大人不必担忧,可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情棘手。晋王府这一嫡一庶先后怀孕惊动了宫中,一时间赏赐无数,如今陡然戳穿,太医院院使和院判有多大的胆子敢把这事情瞒着帝后?还有,晋王妃虽说骨子里就是只想着自己的人,但毕竟当了多年王妃,并不愚蠢,怎会连怀孕这种事也敢造假,莫非是被人算计?
  怪不得郑妈妈让那丫头先把这封信拿给她瞧瞧,今日白天的欢喜早就被陈瑛搅得一团糟,如今陡然之间又出了这样的事,若是真让老太太知道了,只怕一头气死都有可能!可即便是如此,她又能瞒得了多久?不论是晋王妃自己愚蠢还是被人算计,这事情一准都是要闹大的,到了那时候,方才是真正要命的关头!
  尽管如今的天气尚未到完全转暖的时候,但再次站起身的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捏着信笺的那只手湿漉漉的,心里转动着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可她想得脑袋隐隐作痛,一时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脚下步子又急又快,几次三番拿起那信笺来反反复复地看。
  偕了那丫头出去的绿萼久久没有回来,里间的朱氏也一直睡得沉沉的,而陈澜的额头上却渐渐隐现细密的汗珠。良久,她骤然停住了步子,目光看向了大门口那厚厚的帘子。
  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晋王妃和平夫人只怕甚至保不住自己的地位,可原本是储君最大热门的晋王也会立刻名声扫地。如果说先头长街刺杀那场闹剧不是陈瑛在后头推波助澜,便是另有谋算,那么如今这勾当……太过阴损,况且事涉天家,一个不好便要触怒天子,只怕不是她那位三叔敢染指的,这事情背后还另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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