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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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随着她和武贤妃宜兴郡主起身去了外间,屋子里的宫女和太监全都跟了出去,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陈澜这五位被召来的勋贵小姐,还有张惠心和周王。周王却是不如刚刚的活泼,坐在弥勒榻前的脚踏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里除了好奇还是好奇。而兴许是皇后刚刚对武贤妃的那句话实在是太过惊人,杨芊几个不约而同地避过了周王太过明亮的眼睛,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外头。
  由于只隔了一层厚厚的门帘,因而外间的声音自然是清清楚楚地透了进来。恭恭敬敬的问安和贺寿,客套祝福寒暄谈笑,那些声音无时不刻诱惑搔动着屋子里这些个千金小姐的心。尽管她们的脸色愈发矜持自省,耳朵却一个个都竖得老高,生怕漏掉外头什么要紧的言语,于是,这坐姿就越发不自然,小动作也越发多了,甚至没注意到周王摇摇晃晃站起身。
  “啊……周……周王殿下!”
  刚刚送皇后等人出门时,就第一时间占据了最靠门边位置的杨芊一直在偷听外头的谈话,当突然发现面前多了一张脸的时候,那一惊顿时非同小可,后仰着脑袋险些惊呼出声。而周王则是死死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这才挪了开来,又往旁边挪了两步,这一次细细端详的却是金家姊妹俩。果然,东昌侯这姊妹两个也被他刚刚的动作惊住了,全都僵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看着周王在她们脸上一一打量,随即一边嘟囔着一边径直走了。
  “像木头,不好玩……”
  见杨芊三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陈澜早见识过周王那种小孩子似的直率,差点没忍住笑。而坐在她旁边的张惠心则是没那么好心了,直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招招手道:“宝宝哥哥,过来这儿,别打扰了人家,我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话音刚落,周王就笑嘻嘻一溜烟地跑了过来。陈澜留心了一眼,就只见那边三位仿佛是送瘟神一般,长长出了一口大气,而杨芊甚至恼怒地朝她瞪过来一眼。情知这位汝宁伯家深受宠爱的四小姐是被皇后那句话给吓着了,她也懒得理会,别过头就当没看见。这时候,张惠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又从其中摸出好些包裹着漂亮彩纸的糖果来,见其眼睛一亮,便索性一股脑儿全都给了他,又站起身来凑到了陈澜旁边,按着肩膀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话。
  “你信不信,要是这会儿不是咱们这么多人互相看着,她们准能到门边上去偷看偷听。”
  “嘘,小声些……咱们不存着那份心,可并不是别人都不在乎。”
  张惠心向陈澜做了个鬼脸,可瞧见陈汐垂头看着膝盖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又低声向陈澜问道:“倒是你家五妹妹这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次在晋王府赏梅的时候,听说她顾盼自得极是出彩,可这回到了坤宁宫竟是成了闷嘴葫芦,倒真像是木头一般。”
  刚刚周王才嘟囔说那边三个是木头人,此时此刻张惠心又说陈汐像木头,陈澜顿时莞尔,可扭头看过去,她不得不承认,张惠心还真没有夸张。那边三个显然是在留心外头的动静,自然无暇注意她们这边,而陈汐的架势却好像是想用目光在地上剜一个洞出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显然是心中绝不平静。想想之前在家中时陈汐就已经是这个样子,陈澜越发心生疑窦,偏此时还只能岔开张惠心的话。
  “惠心姐姐,贤妃娘娘她们都出去了,怎么不留一两个人伺候周王殿下?”
  “都是刚刚召见你们,季夫人就带着几个宫女避到东偏殿去了……哎呀!”张惠心无意间一瞥,就看到周王已经是剥开了好些彩纸,正把满手各式各样的糖往嘴里塞,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上前哄骗道,“宝宝哥哥,千万别多吃,否则贤妃娘娘回头非骂死我不可!顶多只能吃三颗,三颗!”
  “吃过的不算,我还要吃三颗!”周王塞着满嘴的糖果,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不算,还伸出一个巴掌反反复复比划着,见张惠心正在把剩下的糖果一股脑儿都往锦囊里收,他顿时着了慌,指着张惠心,又看着陈澜嚷嚷道,“坏妹妹抢宝宝的糖,好妹妹来帮宝宝!”
  虽说觉得张惠心和周王在一块争抢的样子很像两个赌气的孩子,可听着这坏妹妹好妹妹的称呼,忍俊不禁的陈澜连忙走上前去,因见周王已经是一把抓住了那锦囊不放手,便笑吟吟地劝道:“殿下,今天要是都吃光了呢,明天就没了。如果放在这里头,以后这些糖就能生出好多好多的糖宝宝来,吃也吃不完,你说是现在吃的好,还是以后天天有的吃的好?”
  趁着周王歪头沉思的功夫,张惠心赶紧把满地洒落的糖果一一捡起塞进了锦囊,一回头就看见周王冲着陈澜重重点头道:“宝宝知道了,以后天天有的吃才好!”
  话音刚落,外头就突然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原来大哥也在母后这儿么?”
  随着这声音,那秋香色绣牡丹的门帘被人高高打起,紧跟着便进来了一个身量微胖的矮个少年。只见他身穿一件月白色交领右衽大袄,头戴紫金冠,腰束五彩绣狮子金带,一双眼睛仿佛因为一直眯缝着,因而显得有些小。他一进屋子,那目光就在所有人身上打了一个圈,随即落在了周王和旁边的陈澜张惠心身上。而他前脚进门,后脚几个太监宫人就拥了进来。
  “淮王殿下!”
  淮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我正想呢,大哥在这儿,母后也不让咱们几个见见,原来母后这儿还有客人。不过,既然大哥能见她们,想来也不是什么外人,男女之别本来就是那些文官胡诌出来的,想当初太祖皇帝那会儿哪讲究过那些!只要心里坦坦荡荡,不过是彼此打个照面,有什么好忌讳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一把拨开那个小太监,笑嘻嘻地冲着周王走了过去,临到面前便深深弯腰行了一揖,随即笑着说道:“大哥,今儿个是母后的千秋节,我刚刚送了礼,可这次入宫原还打算去看你的,所以还给你准备了好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
  陈澜被突然闯进来的淮王吓了一大跳,可见人径直过来,却是目不斜视只看着周王,随即便从袖子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心中顿时飞速思量了起来。她离着近,自然看清了盒子中是一个小巧玲珑的九连环。九连环乃是很常见的玩具,但这九连环却是非金非玉,看那颜色竟是木头做的,而且个头也比寻常九连环大得多。果然,东西只是拿出来,周王便立时眼睛一亮,一把从匣子中将九连环抢了过去。
  众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没注意到那边门帘高高打起,皇后和武贤妃宜兴郡主都已经进来了,走在最前头的皇后脸带愠怒,等瞧见淮王站在周王面前,笑嘻嘻地手把手给他演示九连环,这才面色稍霁。而宜兴郡主则是和武贤妃交换了一个眼色,可谁也没说话。在她们身后,晋王妃瞧着这满屋子莺莺燕燕,秀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虽说淮王只是笑眯眯地和周王玩闹,但陈澜却敏感地察觉到,他似乎在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和张惠心,因而她几乎没怎么细想就拉着张惠心退到了一边,随即就发现皇后一行人已经进门,连忙拉着张惠心一同行礼。这时候,其他几个少女也都反应了过来,慌忙起身拜见,皇后却是扶着武贤妃的手径直走上前来。
  “母后,贤妃娘娘,九姑姑……”淮王一扭头看见人都进来了,赶紧跪了下来,讷讷说道,“儿臣只是很久没见着大哥,怪想他的,正好之前在铺子里看到这么一件黄杨木做的九连环玩器,想着贤妃娘娘向来爱惜东西,这送给大哥最相宜,所以刚刚听到里头有大哥的声音,也没想这么多,就直接闯了进来……”
  皇后脸色数变,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又抬手示意其他人都免礼,这才来到正中弥勒榻上坐下,又淡淡地说,“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偏就是冒失莽撞,还喜欢找歪理。太祖爷那会儿固然是说男女相交只要光明磊落,可也不容你招呼不打一声便胡乱闯,再说,你还说你大哥,到时候传言出去人人拿你和大哥相提并论,到时候你也乐意?既是你惦记他,待会去了李淑媛那儿之后,再去贤妃的长乐宫中坐坐就是了。回去之后,抄三遍礼记!”
  淮王垂头丧气地答应一声,随即便站起身来,临走之际却还对周王做了个鬼脸。然而,陈澜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再次在自己和张惠心身上打了个转,心里不由愈发警觉。然而,等到淮王出去之后,皇后正大摇其头的时候,晋王妃却是微微笑道:“母后,淮王重孝悌,其心可嘉,您就别生气了。再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就是生出淑女之思也不奇怪。”
  一句淑女之思,屋子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是面色微变。就在这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门边上的叶尚仪慌忙掀帘出去,却是久久不曾进来,其他人忙着应对皇后和武贤妃的各种问题,也就都没太在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满面喜色的叶尚仪撞开了门帘匆匆进来,竟是连礼数也忘了,径直上前对皇后耳语了两句。
  “真的?”皇后眼睛一亮,抬头就对左手的武贤妃和一旁的晋王妃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刚刚晋王府使人给淑妃送来消息,说是平夫人诊出了喜脉!”
  
  
  第101章
拦轿者何人,护送者何意
  周王既是天生有些痴呆,晋王这个在群臣中间颇有好评的皇次子自然向来便被视为储贰的最大热门,因而此时听说晋王府又有妃妾传来喜讯,皇后这一高兴,其他人自然也纷纷道喜。只陈澜细细看去,却发现晋王妃的满面欢容之下掩不住那一丝苦涩和恼怒。
  这喜讯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却在晋王和晋王妃今天一块进宫给皇后贺寿的时候传过来,那位平夫人倒真的是会挑选时机,也不知道纯粹是担心有人暗害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只为了邀宠,亦或是另有目的。
  心里寻思着这一点,她无意间又瞥了叶尚仪一眼,见其神思不属,亦是觉得奇怪。刚刚叶尚仪出去了很长时间,而若仅仅是这么个喜讯,应当不至于耽搁这么久,莫非是别有玄机?然而,她此来毕竟是受皇后召见,因之后皇后又向众人一一问了些家中情形,她少不得丢下那些闲心思,打起精神一一作答。
  由于已经到了午间,紧跟着皇后竟是留了众人用饭。到了最后,便有五名宫女捧了一个垫着锦褥的黄杨木盘子过来,在她们面前一一躬下身去。
  皇后打量着面前这五个姿容秀丽的名门千金,因笑道:“你们几个的寿礼我之前一一瞧了,难为你们花了这一番大心思。这里头是御用监新贡上来的新样绞丝金镯子,还有几个各式花样的金锞子,带回去赏玩赏玩。”
  此话一出,陈澜连忙和其他人一同下拜称谢,这才双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了东西。说是金镯子和金锞子,但东西都是装在一个落花流水锦的袋子里,口子上用的是红绳扎紧,只觉得内中沉甸甸,却看不见内中究竟是什么。她和其他人一样小心收好,待起身之后,就只听皇后吩咐王尚宫带着宫女宫女引她们出去。
  下了台阶,便有年少的内侍抬着几乘青幔小轿上前来。见众人都有些吃惊,王尚宫就解释道:“今日乃是皇后娘娘千秋,除了几位殿下之外,难免还有其他皇室宗亲,你们遇见了毕竟不好,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用轿子把你们送出宫城。”
  不同于外皇城,宫城之中骑马坐轿乘舆素来是没有几个人能得的无上恩典,因而,众女自是称谢不迭,一一上轿之后,前后自有小太监上前稳稳当当地抬了起来。陈澜坐进去之后,就发现这轿子和晋王府中的一样,除了前头的轿帘之外,两边窗子尽皆封死,但抬轿的内侍想来是训练得更多,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几乎感觉不到太大的震动。
  厚厚的轿帘严丝合缝,别说透风,就连光线亦是透不进几分,因而陈澜拿着那个沉甸甸的锦囊,尽管心存十分好奇,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将其打开——打开了在这密闭的轿子中也难以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拐弯抹角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轿子落地,随即就有人高高打起轿帘。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她本能地抬手遮挡了片刻,紧跟着却发现四周环境极其陌生,并非她之前进来时的东华门,而且也不见其余四乘小轿。
  此时此刻,饶是她素来镇定,也不禁为之变了脸色。须知皇宫禁地,若是此时有人心存歹意,那么只要随便找个由头说她擅闯禁地,哪怕并非她的过错,也足以让她有口难辩落下一身不是。而若是那歹意来自别的方面……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往四下里迅速一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脱身的法子,但目光随即就定格在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头前那个人她赫然刚刚见过——那竟然是淮王!
  “你就是陈家的三小姐?”
  淮王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上上下下一打量,眼睛就眯缝了起来:“想来你也知道本王是谁了。你放心,这儿是西苑,由于你们中间有人使了银子,你们走的本就不是一路,你这边晚一些个也没人会留心。本王只是告诉你,你上头没有父母,所以只得倚靠你家那位太夫人,可须知她本就不是你的嫡亲祖母,别指望她真正为你打算。你是聪明人,总不想任由别人随随便便给你择个人家吧?只要随了本王,将来本王保你弟弟能承继阳宁侯爵位!你好好想想,不过,向来你也该知道,若是把今天你遇到本王的事情说出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淮王说完这番话,见陈澜呆在了那儿,他就冲那边抬轿和跟轿的内侍微微一颔首,那边立时有人上得前来轻轻放下了轿帘。眼看着那一乘轿子在几个人簇拥下渐行渐远,他才轻轻一合手上的扇子,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殿下,您这般做派是不是太冒险了?这毕竟是在宫里,兴许咱们过来的时候,还有这乘轿子走这儿,都会有人瞧见……”
  “冒险?只要是能用钱做到的事情,就不算冒险。”淮王放下扇子,看也不看身后那个心腹太监,只淡淡地说,“她能把见到本王的事拿去和谁说?她家里只有个十二岁的弟弟,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位太夫人对她只是利用,至于其他叔婶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她和宜兴郡主之女张惠心交好,难道她能对人家说本王拦着她的轿子说了刚刚那一番话?她如果聪明就该知道,这话和谁说都没用。本王惦记着她,她就最好想点法子促成了这桩婚事。有什么比家里出一个王妃更能抬举她弟弟的,就是她家里的祖母和叔婶,也不敢再小觑了她们!”
  那中年太监听了这一番话,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言,而淮王则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轿子远去的方向,又摩挲着下巴思量了起来。若说联姻,京城有的是更多的勋贵可以选择,就是文官世家,也有不少好人选,但好容易从乾清宫打探到那个消息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不管如何,父皇留心的人必然有过人之处,相反,靠联姻获得的助力就微不足道了。
  而人在轿中的陈澜已经是心乱如麻。尽管这还只是第二次见到这位皇五子,但陈澜却从淮王这番话中听出了不少信息。自家的情形对于京城的权贵来说不是秘密,因而朱氏以及陈衍的事淮王知道并不奇怪。可是,淮王凭什么知道她是聪明人,又凭什么口口声声让她随了他,莫非他有把握能够掌控选妃的事?
  而且,此人恣意胡为不假,却是抓住了最要紧的一点,那就是她不可能把刚刚的事情拿去和人商量。朱氏虽是祖母,却不是亲的,她不能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弟弟还小,知道了指不定会气炸成什么样,更完全帮不上忙;宜兴郡主和张惠心母女固然是好心人,但有些事情可以对她们说,有些事情却实在是不方便,而且这叫她如何开口?
  想到这里,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掐了掐手心,竭力让自己激荡的心绪平静下来。突然,她记起刚刚淮王曾经提过,说是五乘轿子分五路,走的是西苑,心中不禁更生疑惑。可对于宫中人事,她知晓的极少,单凭已知的信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而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停轿。就在一段漫长得几乎让她窒息的行进之后,轿子终于再度落下了。这一次,不但有一只手轻轻上前掀起了帘子。
  “夏公公……”
  一手扶着轿帘的正是夏太监,他笑吟吟地向陈澜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说道:“东华门今天进进出出的人多,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嘱咐,让你们从西华门走西苑,从西安门出宫,你们家里的车轿也都在那儿等了。你们这几家都在西城,回程也能少走些路。皇后娘娘还派了新任的天策卫指挥使护送你们,绝不会撞上什么魑魅魍魉之类。”
  陈澜弯腰出了轿子,这才看到那边不远处的白玉须弥座上,赫然是一座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高大城楼,料想就是夏太监口中的西安门城楼了。而在那城楼的券洞旁边,站着数十个黑衣黑甲的卫士,为首的那人披着一袭大红的大氅,当他一眼看过来的时候,她立时认出了人来,那竟是杨进周!平复了一下心情,她便对夏太监裣衽施礼道:“多谢夏公公。”
  夏太监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轻咳了一声说:“三小姐客气了,若是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对咱家直说就是。”
  早在夏太监说什么魑魅魍魉的时候,陈澜就隐隐约约觉得话里有话,而此时听到夏太监这接下来的一句话,原本尚有些怀疑的她登时心中一紧。就在她几乎想要说出前事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另一个念头猛然间也取代了刚刚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今日能进宫拜见,已是陈澜三生有幸。之前所呈寿礼虽说费了一番功夫,但其实只是寻常俗物,并不敢当娘娘赏赐,又怕不领不恭,这才惶恐收下,心中实是有愧。劳夏公公代我禀告皇后娘娘,陈澜归家后将尽力教导幼弟,以期将来能够成才报效朝廷,不负皇上和皇后娘娘厚恩。”
  
  
  第102章
长街惊魂,英雄美人(上)
  由于隔着一座皇家西苑,西安门和西华门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西苑营造于楚朝初年,在元朝皇宫天圣宫、隆福宫和太子宫的基础上,又在太液池的北海中海之外,又开挖了南海,百多年间陆陆续续又建造了包括内校场在内的诸多建筑,不但有广盈、广惠等仓库,还有御苑十八厩,司礼监经厂和酒厂等等。当今皇帝虽说对于佛道都只是寻常,于西苑也只是不时游幸,但也难免和前头那些皇帝一样,偶尔到西苑别宫居住。
  位于太液池西岸玉河桥西面的乾熙宫,原本只是度夏时的别宫,在这里执役原本是最轻闲不过的差事,可谁也没料到千秋节这一日午后,皇帝竟然会突然来到了这里,上上下下好一番慌乱。由于西苑之中有不少酒厂花长之类的内官衙门,不少内侍管事牌子便纷纷前来请见,可内中只出来一个人随便打量了一眼,一众人便唬了一跳,纷纷溜得飞快。
  打发走了这些前来趋奉的,曲永便回转了来,由乾熙宫殿后小花园进了一座临太液池的水榭,见皇帝正坐在镶着玻璃窗的木椅子前发愣,他便蹑手蹑脚走上前去。
  “皇上。”
  “人都已经打发走了?”
  皇帝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听曲永答了一声是,他便淡淡地说:“以往你这个司礼监太监只担个名头,不管内府事,结果还是因为办过那几件事而凶名卓著,眼下兼着锦衣卫的职司,他们自然就更怕你了。这几天言官已经闹翻了天,有的弹劾卢逸云,有的劝谏朕不该用内官提督锦衣卫,也有的是冲你来的,你对此怎么看?”
  曲永恭谨地弯了弯腰道:“皇上,以勋臣提督锦衣卫乃是国初圣训,卢逸云虽没有世爵,可也是勋臣旁支,毕竟名正言顺。他这些年自负功劳,和那些勋贵勾结做的事情不计其数,可终究不曾交接皇子,所以文官们弹劾他的并不多,大多数反而是冲着小的。依小的拙见,皇上还得尽快择人接掌锦衣卫才是。”
  “是循序拔擢,还是另外挑人?”
  “皇上心中早有定计,小的微末之人,不敢妄言。”
  皇帝这才扭头瞥了一眼这个心腹内侍,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又站起身来。到了那明亮的玻璃窗前,他轻轻摩挲着这透明平整的大玻璃,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朕从小就读了不少我朝初年的文人笔记,记得那时候,朝臣家中无不用玻璃和墨笔,织布不用人力,而用水力,神机营火器冠绝天下……如今,那些东西里头,火器因是战阵利器,倒是留下了,其余就只剩这些玻璃,可费尽心力仍是技艺大不如从前,反而倒被夷人占了先。这些真正值得留下的东西已经荒废了,偏是有些圣训却被人念念不忘,那些大臣倒不觉得滑稽!”
  尽管深得信赖,但这种话题曲永却不敢接话茬,只得低下了头不言语。直到久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时不期然发现皇帝仍是盯着他,这才硬着头皮说:“皇上,勋臣和文官自我朝初年以来彼此牵制,可归根结底,这百多年来,结姻亲的不少,更何况和卢逸云有银钱往来的文官也不少。再说,缇帅换人,终究是让朝堂震动的大事,而皇上突然又设天策卫……”
  曲永这话还没说完,皇帝便冷冷打断了:“朕不想养出一群废物蠹虫的儿子,可朕也不容有人把主意打到军中!天策卫总共才从三大营中精选了一千人,比历来一卫五千人的编制少多了,杨进周名头上是指挥使,其实论实权不过一个千户,他们这还容不下?”
  出了西安门,便是安富坊所在的西安门大街。这一带因紧挨着皇城,红铺的巡行卫士最多,因而达官显贵很少置第于此,倒是普恩寺和专用于习礼仪的灵济宫坐落在这个里坊之内。此前由东安门进宫时做的是四抬轿子,如今从西安门出来的时候,等待在那儿的却是她平常出行时坐的清油轿车,拉车的那一匹走骡油光铮亮,很有些雄纠纠气昂昂的意味。
  由地方有限的轿子转到了宽敞的车内,陈澜觉得整个人都为之一松,再加上车上还有一个家里派过来的红螺伺候着,陈汐又是上了自个的车,因而此时此刻,她便不用像在宫中时那么拘谨。掂量着手中的那个锦袋,她略一思忖就开始解红绳。
  红螺看着陈澜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往车门边上稍稍挪了挪,以期外头人打起车帘的时候,她能用身子挡住别人的大半视线,只目光却免不了瞥向了陈澜。
  解开最后一个百花结之后,陈澜先定了定神,然后才拉开了锦袋的口子。乍一看去,里头除了一对绞丝金镯子和几个金锞子之外,别无他物,但当她将镯子和金锞子拿出来之后,这才发现底下依稀还有一只玉做的小玩意。掏出那东西一看,她这才发现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虎形玉佩,正思量间,她就听见红螺轻轻嘟囔了一声。
  “小姐,正是您的属相呢!”
  是自己的属相?是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确实都是属虎的!尽管也可以用巧合来解释眼前的情形,但陈澜宁可相信皇后是看人赏赐,只不知道其他人的赏赐中是否也多了这么一份。只看那玉虎虽小,却是雕工精妙栩栩如生,最难得的是虎额上的一个王字亦是神采飞扬,她不禁生出了深深的喜爱,索性掏出贴身佩戴的香囊,将这玉虎放进去试了试,发现正好,索性就将其搁在了里头。
  才系好扣子,把锦袋重新照原样系好,她还没来得及对红螺嘱咐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她就感觉到马车陡然一停,整个人难以抑制地往前头扑去。而坐在靠车门的红螺则是重重撞在了车门上,也不知道是外头的插销老旧,还是之前根本不曾拴严实,总之那车门一下子被她撞开,她竟径直往外头跌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陈澜一把拉住了固定在车厢中的木质桌腿,随即猛地伸手往红螺捞了过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尽管外间鞭炮声嘶鸣声惊呼声喝骂声不绝于耳,但她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只是奋力抓着不松手。倏忽间,也不知道是外间有谁托了一把亦或是推了一把,原本大半个身子已经出去的红螺突然又倒飞了回来,主仆俩一时撞在一块,全都重重地跌在车厢中。而那个锦袋也在车厢地板上滚了一阵子,最后掉在了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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