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1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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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少爷带着两个书童说是去国子监看看,这不是三月就要入监读书了么?”唐管事笑着解释了一句,见萧朗面露无奈,他只能装成没看见,又岔开了话题说,“荆王殿下似乎是就要和杨大人他们一块上路了,接下来咱们府里总算能消停消停,世子爷也不用……”
  “别说了!”
  一说到荆王,萧朗的脸立时黑了,没好气地把毛巾丢给了一旁的小厮,竟是气咻咻地转身就走。可是,等到了月亮门处,想到自己就要和弟弟萧朋在这陌生的京城呆上几年甚至十几年,萧朋还可以入监读书交几个朋友,而他这个尚未有正经职司的不是成天在家里靠着骑射练箭解闷,就是在街头巷尾闲逛,某种莫名的烦躁顿时布满了整张脸。
  那家伙虽说是缠人烦人,可若是真不在,这日子只怕又要像他刚来时那样漫长了!
  带着这种焦躁情绪扎入了书房,萧朗自然是一整个上午都沉着一张脸,闹得一旁伺候的小厮和书童全都是赔足了十万分小心,唯恐一个不好惹来这位世子爷发怒。而当一个小厮小心翼翼上前问午饭在何处用时,那种僵硬的气氛终于一下子爆发了。
  萧朗重重地把手中的书卷往桌子上一扔,眉宇间竟是怒色:“都太闲了不成,这种事情也要禀报定夺,就没正经事可以干了?要真是没事干了,让那些闲得发慌的管家管事全都活动活动,穿戴好了绕着演武场给我跑上一百圈!”
  此话一出,几个小厮顿时吓得脸都青了。镇东侯府并不大,但那演武场却起码占据了一半,别说一百圈,就是跑上十圈也极有可能是要死人的!想到外头那些管家管事若倒霉了,迁怒于自个的下场,刚刚说话的小厮立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才磕了两个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
  “世子爷,世子爷……荆王,荆王殿下来了!”
  听到这熟悉的惊惶口吻,刚刚还满脸恼怒的萧朗顿时愣住了,过了许久方才淡淡地说:“还愣在这里磕什么头,那位爷赶在这时候过来,显然是想要蹭饭的,赶紧到厨房去吩咐一声,把昨天的那些野味拣两样收拾收拾,拿出来待客,省得他吃了还要挑剔!”
  有了这话,刚刚还哭丧着脸磕头的那小厮立时一下子蹦了起来,二话不说地冲出了门去。而屋子里的另两个书童瞧见自家世子爷伸了个懒腰又坐了下来,竟是悠悠闲闲看起了书,那种闲适的模样和之前的焦躁大相径庭,一时忍不住面面相觑。
  世子爷不会是真的……真的被那位爷带歪了吧?
  没过多久,低垂着的门帘就一下子被人撞了开来。那进了门的人还没站稳就兴冲冲地叫道:“萧郎,我可是才出宫就径直来了,饿得几乎能吞下一头牛,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听说你这儿还有蒙古厨子,最擅长炮制烤全羊?”
  尽管已经做好了恶人上门骗吃骗喝的打算,但闻听此言,萧朗仍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继而才恶狠狠地放下了书:“就知道你只记得吃!烤全羊没有,这东西没一两天预备弄不出来,已经吩咐了厨房把腌好的鹌鹑炸几只出来,至于其他的,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厨房看!”
  “那敢情好!”
  荆王嘿嘿一笑,点点头竟是毫不客气地径直去了,看得几个小厮目瞪口呆。等到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却是没了刚刚那急吼吼的表情,面上尽是心满意足,甚至一进门就打了个饱嗝,看上去就仿佛在厨房做了一回饕餮似的。尽管如此,这一天的午饭他仍是显露出了超人一等的饭量。看着他那风卷残云的样子,一旁的萧朗已经连嘲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好容易捱到这顿饭吃完,打发走了其他人,见荆王自顾自地用雪白的帕子擦嘴,歇了一会又自得地细细品茶,实在忍不住的萧朗终于忍不住出口问道:“殿下不会告诉我说,今天跑来我这就是光为了蹭一顿饭的吧?难道你堂堂亲王,王府厨房连一顿午饭都炮制不来?”
  “那当然还不至于,只是如刚刚那么一顿饭,虽不是什么八珍席,可林林总总也得花上几两银子,我如今刚开府手头紧,能省一分是一分,这是其一。”见萧朗一下子脸色铁青,荆王这才不慌不忙地说,“至于其二,当然是正事,有一件事我想求萧郎你帮忙一二。”
  和这位爷打交道多了,萧朗如今已经是历练出来了,闻听此言立时露出了警惕的表情:“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别拐弯抹角,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法不传六耳,萧郎且附耳过来。”
  见萧朗仍是僵着一张脸丝毫不动,荆王索性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也不顾对方那种赤裸裸的排斥,竟是按着书桌弯下腰靠近了萧朗的耳朵,随即低声说起了话。就只见萧朗最初只是皱眉头,随即则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到最后赫然是完完全全呆在了那里。恰在此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门,恰好看见两人几乎头碰头的这一幕,整个人一下子动弹不得。
  “世子爷……殿下……”
  ……
  傍晚,镜园正堂致远堂。
  不论是正在指挥人整理行装的江氏,还是陛见之后中午赐膳宫中下午才回来的杨进周,亦或是才刚刚从龙泉庵回来踏进二门的陈澜,谁都没料到,荆王殿下竟然会突然光临。和镇东侯府不同,镜园上下人等都没有经历过迎候这位皇子亲王的经验,因而把人请到致远堂奉茶招待之后,前院总管戴明就亲自在旁边伺候着,可面对荆王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话方式,他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总算是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杨进周就赶了过来,消解了戴明那种几乎要崩溃的窘境。杨进周行过礼后才打算请人入座,却不料荆王硬是不肯上座,反而按着杨进周在紧挨着的下首坐下,而随之而来的另一句话更是让他陡然大吃一惊。
  “殿下……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这人平时虽不太正经,可这等事情,我自然不会随口说说诓骗你。”荆王郑重其事地坐直了身子,那脸上丝毫没有平时的无所谓和戏谑,“从前,朝官们就没几个认得我的,如今方才多了些,可是外官们大多不曾注意过我这个浪荡子,所以,这事情尽可做得。不瞒杨大人你说,我不是第一次去江南了……之前母后崩逝时,我就是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竟是没赶上最后的那一刻。”
  提到从前,荆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莫名的怅惘,随即方才神色一正:“此事我已经向父皇禀奏过了,父皇的意思是随我折腾。想来你今日陛见,父皇应当流露过某种意思。”
  “荆王的事情,你只要看着,关键时刻应命即可,无需多加干涉。”
  提到陛见,杨进周一下子想到了皇帝那时候的嘱咐,皱了皱眉头之后,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便按照殿下的意思吧。只不过,若是事关重大,还请殿下不要独断专行,哪怕是知会臣一声也好。”
  “放心放心,我可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
  荆王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心情一时大好。待到又商量了一阵起身告辞的时候,他由着杨进周送到正堂门口,谁知道一掀门帘,就只见天地间突然白茫茫一片,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突然转头挤了挤眼睛道:“看来刚刚是商量得太入神了,竟是连下雨也没察觉到。要说下雨天留客天,午饭我在镇东侯府蹭了一顿野味,看来我今晚上又得在杨大人你这镜园再蹭一顿晚饭了,不知道可欢迎?”
  想到萧朗曾经提过荆王那某些“恶劣”行径,杨进周暗自苦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又招来门外伺候的一个小厮,让其进内仪门禀报一声。当他再一次转头瞧了瞧檐下眯眼睛专心致志望天的荆王时,突然忍不住开口叫道:“殿下?”
  “都说打雷是天怒,下雨是天泽,却不知道,天怒顶多是劈死一两个人,而天泽却极有可能一举让千人万人乃至于数十万人受难。”说到这里,荆王笑眯眯地扭头看着杨进周,一字一句地问道,“杨大人,你说我这话可有道理?”
  
  
  第357章
江南好,受不了
  二月的北国时不时还会飘下一阵零零落落的雪,屋子里的火炕常常还是日夜不息,而江南却已经流露出了十分春色。运河两边的杨柳抽出了嫩芽,花花草草早早顽强地从石缝中露出了头来。就连码头上那时时刻刻有人踩的台阶缝隙里,也常常可见一两株被人踩得倒伏不起的不知名野草,却依旧挣扎着露出一抹纯粹的绿意。
  运河的扬州码头算得上是整条运河最忙碌的地方之一,来来往往的人既多,自然也就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有一双双穿着粗陋草鞋的脚扛着重重的粮包,一次次在这几百年前的方石青砖上踩过。间或有人抬头望一眼运河上往来如织的那些船,那殷羡的目光往往会在那些奢华的官船亦或是民家的商船上打个转。只下货的码头和下人的码头从来都是正对分开,哪怕他们能看到官船上头身穿鲜亮绫罗绸缎的男男女女,也知道不会与对方有什么交集。
  然而,这几乎颠扑不破的真理,却在这一天给打破了。素来最是忙碌的运货码头这一天一下子多了好些虽是身着布衣,可看上去却绝不像是富商抑或豪门管事的人。这些贵人们把往日苦力们歇脚的凉棚全都占去了,不但如此,往日里提着鞭子跟在后头生怕苦力们干活偷懒的监工们,眼下也少了一多半,剩下的人竟是在那儿吆喝着苦力们丢下东西到一旁歇着。
  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形,一众平日里最期望能偷个懒的苦力们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个心思灵动的甚至还围着那监工打听起了消息,可临到最后却被人不由分说用鞭柄赶走了。不消一会儿,人来人往最是热闹的货运码头就清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靠在码头上的无数货船粮船,还有凉棚中那些吹着春寒料峭的冷风翘首企盼的人。
  “这消息可准,真是要停在咱们扬州府?”
  “那还有假?船到高邮时递出的消息来,这会儿怕是从府衙到县衙全都知道了,指不定连都司藩司臬司也全都得了信!”
  “这么说,咱们在这儿等,不去对面是对的,天知道那边有多少官员等着,指不定看到咱们又生出什么想头……对了,你们说,那些大人们要是真来了,是冲着哪边的?”
  “哪边?咱们当然是冲着那位海宁县主,要知道,那可是张家老二和那一位的干女儿,指不定这次还奉有什么密旨,听说很得皇上宠爱!至于那些大人们……嘿,决计是冲着这位!”说话的人比划了四根手指头,旋即嘿嘿一笑,“只不过想来他们也会谨慎些,老二闲置,行三的死了,行五的和死了差不多,这位看似显出来了,后头小的可还不少!”
  议论许久,在码头边上张望的人终于打手势传来了消息,那条船进港了!闻听此言,这些江南有名的豪商大户派在扬州城的头面人物有的站起身来,有的依旧坐着,只比起最初杂乱无章的顺序,这会儿三五成群泾渭分明,唯有一旁角落里的两个人自成一派。
  无他,因为那是江家人。
  尽管江家乃是金陵豪门,尽管当年的江家小姐如今贵为一品太夫人,是新任镇守两江杨总兵的母亲,然而,半个月之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小半个江南,只要是耳目灵通的人都知道了,那就是江家大老远送去京城的礼已经给人原封不动退了回来。那押送礼品退回来的人甚至还客客气气地说,老太太家里只余下了一个弟弟,并无别的亲人,不敢随便乱收他人的礼物。更何况现如今即将奉旨镇守两江,更不敢冒认什么同宗。
  那时候杨进周任两江总兵的消息刚刚传到江南,加上这一遭,不少人自然想起了从前江家的那段公案,一时间看笑话的多过可怜同情的。而曾经负责送礼物上京的那位江家七老爷,据说则是被父亲老族长叫了过去甩了好几个大巴掌,现如今还躲在房里不敢见人。
  因而,旁人摆明了排斥的模样,江家在扬州的那两个执事也安安分分地缩在角落里并不动弹。耳听别人议论那边大船靠岸了,搭船板下船了,船上又下来了何许人云云,他们俩都是一动不动,只那握着茶杯的手却不约而同地箍紧了。
  “杨大人要在扬州城停留几天,届时会住在瘦西湖旁边的偶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消息飞也似地在这边的人群里头散布了开来。一时间,人们再也没心思在这儿久留吹冷风,纷纷起身往外走,不消一会儿,那凉棚底下就只剩下了江家的两人。只看着那一片狼藉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才低声开了口。
  “四哥,刚刚他们只说是杨大人,莫非荆王殿下不曾同船?”
  “这本来就是两拨人,就算不同船也不奇怪,只先前种种消息都表明后头那艘皇子官船上并没有人,所以大家才这么猜测而已。再说了,就算同船,荆王也在这一条只能心照不宣,怎么能拿出来宣扬?”
  “那咱们如今怎么办?”
  然而,这一次年轻人却没得到回音。就只见自己的兄长突然站起身来,旋即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尽管他心头纳闷,可仍是赶紧起身追了上去。待到了码头边上那天长街,招手唤了自家马车过来,他才不死心地追问道:“看他们的样子,仿佛都打算去影园守株待兔。四哥,要是族长那边知道人到扬州咱们却没接近成功,只怕是……”
  “族长?他已经老糊涂了!到了这个份上,一味贴上去只是自取其辱,得另想办法。”老成的江四公子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淡淡地说,“你不要操之过急,刚刚人已经说了,要在扬州停留几天,真要寻机会,这几天里头有的是。”
  从前人们提起江南园林,陈澜就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苏州园林——什么拙政园、狮子林、留园……然而,她去过的那寥寥几处地方由于游人如织,纵使还保有叠山理水的景观,可那种曲径通幽的雅致却早已淡了。因而,此时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瘦西湖那开阔水面,她只觉得长时间在运河上坐船的憋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惬意。
  “瘦西湖边上的园林虽多,但要说景致,却还得属这座偶园。”
  今天在码头接人的乃是扬州知府樊成,此时见接到这儿的一众贵宾面对这临水园林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不禁自鸣得意,面上笑容却越发灿烂了起来:“淮扬盐业甲天下,早年这叫做保扬河,只后来盛世太平,民间富足,所以盐商大贾多在这周围建园林修宅子,久而久之,光是各式各样的园林就有好几十,于是这偶园主人便题诗一首,道是‘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大伙都觉得这名字比保扬河好听多了,于是才叫了瘦西湖。”
  这是一段佳话,再加上瘦西湖之名着实颇有情调,因而不论是一旁的杨进周,还是眯着眼睛打量这瘦西湖的某人,全都不禁点了点头。然而,头戴帷帽的陈澜却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她并不是通古达今无所不知的全才,早就不记得这瘦西湖之名得自何时何人了,可是耳听那扬州知府滔滔不绝地说着,她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叹了一句。
  “这偶园主人倒是妙手偶得了一个好名字。”
  “可不是?要说瘦西湖之名也就罢了,而且所谓的偶园,其实也是取自那句赫赫有名的佳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偶园的主人乃是宣宗年间的一位木阁老,这飞黄腾达的起始却是稀罕得很。早年只是孤苦贫家子,却因为得了几个盐商的大力资助,由此读书科举,到最后三元及第入了阁。只可惜也不知道牵涉了什么,最后贬官退居扬州,造了这座偶园。只虽是仕途不成,对书院却是不遗余力,还在金陵书院当了好些年个山长。这偶园在木家人中间传了几代,到了几十年前,终究是家道中落,似乎是绝后了。”
  “所以说,什么起居八座一呼百诺都只是一时的,若是后继无人,就是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折腾,更何况如那木阁老一般本就是没有亲朋,只靠自己撑起一片天。”
  “是是是,公子说得极是,否则怎会有话说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见那樊知府点头哈腰巴结着旁边那个突然开口说话的年轻人,陈澜不禁瞅了杨进周一眼,见他一本正经犹如没事人似的,她只能侧过头去,仗着有帷帽遮挡很是莞尔偷笑了一阵。
  只是,旁边公子长公子短的话语声却自始至终就没有停过,直到她扶着江氏踏入了他们这一家人的临时居处,眼看那樊知府又带人簇拥着那一位往另一边去了,她才长舒了一口气。等到江氏叫了丫头们去里间屋子查看收拾,她就冲后进来的杨进周眨了眨眼睛。
  “幸好当初你答应了荆王殿下帮忙遮掩,否则看那位樊知府滔滔不绝的架势,就该是对咱们死缠烂打了。”
  “我不答应能行吗?这位殿下信誓旦旦地连皇上都抬出来了,又是那样不容置疑的口气,而且所求之事真要说起来,实在是不足为道的小事,我找得出什么理由回绝?再说,他可以坐亲王的官船,就是我不答应,他只要一直落在后面就大可来个金蝉脱壳,我怎么阻止得了他?”
  说到这里,杨进周再想想那个说风就是雨的家伙,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实话,自从到了京城之后,王公贵戚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可就没一个像荆王殿下那样的,那才是真正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说出来的事让你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就连纪曦都说,他最怕和这位打交道。不过要说起来,咱们再为难再倒霉,也总比萧世子运气……”
  陈澜见杨进周朝自己看了过来,想到那位无辜的萧世子,立时同情地点了点头。须臾,东屋里就传来了江氏的唤声,她连忙拉着杨进周一块往内走去。打起了那绘着水墨山水的松花绫帘子,才低头进去,她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诸般陈设,忍不住就暗自点了点头。
  两扇清漆的支摘窗下摆着一张黄花梨大书案,上头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角还撂着几本仿佛是主人家常看的旧书。一旁的紫檀架上养着一盆杭兰,对面架子上的大花瓶里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支青翠的枝条,虽不见红花,但却让人赏心悦目。
  靠墙的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一角则是供人上下找书的梯子,陈澜饶有兴致地亲自上去瞧了瞧,见哪怕最顶层的地方也是一层不染,不禁越发欣喜了起来。提着裙子从梯子上缓缓下来,她又从那支起的支摘窗中看到了外头墙下伏着的几许藤蔓,不远处还种着几株白色花朵已然绽放开来的玉兰树。
  看到陈澜要下地,杨进周这才伸手去扶了她一把,一旁的江氏不由得嗔道:“你呀,一来先爬上书架看书,这心也实在是太急了些,小心摔着!”
  “娘,这不有叔全在旁边吗?”离了京城,整日里坐船,陈澜和江氏自然越发亲密了起来,此时搭了一把杨进周跳下来,便上前搀着江氏的胳膊往中间一具软榻上一座,这才笑吟吟地撒娇道,“原本还担心这边为了逢迎,挑那些最奢华的盐商豪宅给咱们住,想不到是这样的好地方,所以一时见猎心喜。我刚刚随眼瞅了瞅,那上头还有整部的《韩昌黎文集》呢。”
  江氏笑眯眯地看着媳妇,当即也点点头道:“不过也是,这樊知府着实挑的好地方,刚刚一路进来就觉得这园子幽深宁静,如今再看这屋子摆设更是雅致,也不知道主人家是谁。占了人家的地方,总不能就当成顺理成章,也该去拜见拜见,终究是宾主有别。”
  “娘说的是,待会樊知府过来,我便对他说。”杨进周一面答应,一面又劝道,“之前大半个月闷在船上下不了岸,想来您也累了。晚上樊知府说是要设宴款待,那是推脱不掉的,这会儿还早,您不如好好歇个午觉,到时候也有精神。”
  杨进周说了这话,陈澜自然也在旁边帮腔。江氏原本就疲累,自然也就答应了,由得儿子儿媳送了自己到西屋里安歇。待到放下帐子,又蹑手蹑脚地从那边屋子里出来,吩咐丫头们好好看着,陈澜见那边沁芳等几个大丫头正在明间里整理一样样送来的箱笼,正好偷个懒,当即吩咐了她们几句就拉着杨进周走出了屋子。
  到了那已经开满了白色花朵的玉兰树底下,陈澜这才转头看着杨进周说:“扬州府乃是两江治所,论理咱们在这里停留也说得过去,可是要呆几天的话,难免上上下下有所犹疑,总不能完全指望那一位能把这几天全都撑过去。你要是抽不出空,到时候让阿虎带几个人随我去拜访那位毕先生就是了。”
  “看情形再说吧。若是可能,我最希望那位毕先生能跟着咱们一块去南京。毕竟南北气候不同,万一你有什么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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