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1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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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我早上还打发人去娘那儿给四弟请假,结果别院那边赵妈妈亲自送了回信过来,娘昨天下午皇上从她那儿走了之后就进了宫。”陈澜看到江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也就转过了话头,“横竖接下来总该没咱们的事了,咱们娘俩也可以好好休养休养。赵妈妈送信的时候还说,过几日,娘请咱们一块去小汤山温泉别宫住几日。”
  见陈衍一幅心痒难耐想要一块去的模样,陈澜有意吊吊他的胃口,和江氏一块说了好一会儿那温泉的胜景,末了才看着小家伙说:“放心,娘都说了,到时候会捎带上你,那温泉医治跌打损伤也是最有效的。”
  就在陈衍瞠目结舌,最后完全哭丧着脸的时候,外间适时传来了庄妈妈解围的声音。
  “老太太,夫人,阳宁侯太夫人来了!”
  ……
  镜园仪门。
  朱氏扶着绿萼和玉芍的手,小心翼翼地踩着车镫子下了车,站稳之后方才打量了一眼四周。见刚刚跟车的那几个小厮早已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仪门边站得整整齐齐的四个年轻媳妇和两个婆子,入眼的影壁也好,青石甬道也罢,乃至于那些屋舍檐瓦,俱是整整齐齐,并不逊色于自家的侯府,她不禁微微颔首。正思量间,她就只听耳畔传来了一个嚷嚷。
  “老太太!”
  见是一个人影兴冲冲地跑上前来,正是陈衍,朱氏本是淡淡的笑意一下子展开了不少。等陈衍到了跟前二话不说便跪下磕了个头,她不禁冲着绿萼嗔道:“也不搀扶你四少爷一把,昨晚上才下过雪,哪怕才扫过也免不了湿滑冰冷!”
  “老太太,我身体结实着呢,哪里就那么娇气了!”陈衍见绿萼也不辩解,又知机地放开了朱氏的一边胳膊往后退开了一步,他就赞许地冲着其眨了眨眼睛,旋即上前扶了朱氏,“我脚下快,这就出来了,杨伯母和姐姐就在后头……话说回来,这么冷的天,您有什么事或是让人来说一声,或是让我转告也行,怎么亲自来了,万一冻病了怎么办?”
  陈衍说着就歪脑袋打量起了朱氏的行头,见是从貂皮暖额到皮围脖,再到羔羊皮大袄,兰州姑绒的大氅,下头一双缀边的皮靴子,全都整整齐齐,他这才放心了些,却仍是亲自紧了紧那微微露出些缝隙来的大氅。他这般细心自是让朱氏更加欢喜,觑着他连手套都没带,便示意玉芍把手炉递了过去。陈衍忸怩了片刻,便无可奈何地接过来揣了。
  “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想想索性亲自来一趟。再说,我今年除了去过一趟通州安园,几乎就没出过门,再憋在家里就得闷死了。如今借着来看孙女,顺便也来逛逛这姻亲家的大园子,好好散散心。难道小四你还打算替你姐姐把我赶回去不成?”
  “老太太说笑了,我哪敢!”
  陈衍赶紧否认,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瞥见身侧的马车中还有动静,再一瞧时,就只见那车帘后头拱出了一个小脑袋,此时正眼睛骨碌碌直转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咧嘴笑道:“四哥好!”
  发现朱氏竟是连陈汀一块儿带来了,陈衍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朱氏。却不料朱氏正盯着一旁忙着把孩子抱下来的吴妈妈。等陈汀过来,她又放开了玉芍,一把牵住了小家伙的手,这才看着陈衍说道:“我寻思老半天,既是我出来了,把他一个人撂在家也实在是不放心,索性就一块带来了。想来你姐姐今天也替你请了假,你也能帮忙带带小六。”
  “我?带他?”
  陈衍低头看了看陈汀一眼,脸色不禁有些古怪,随即少不得冥思苦想起了该怎么推脱。可是,就当他暗想还不如赶紧溜去韩先生那儿上课,也好逃离这个苦差事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见陈澜已经和江氏走了出来,忙小心翼翼扶着朱氏迎了过去。
  见了礼,江氏便笑道:“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亲自在风地里等着?怎么也该先在避风的小花厅坐一坐,等我和阿澜出来迎才是。衍哥儿你也是的,也不体恤体恤你祖母。”
  “不怪别人,要不是我如今走不动了,恨不得就从前院一步步慢慢走进来,看看这里是什么光景。咱们成了亲家,太夫人还几次三番去过侯府,我却是一次都没来过这儿呢……”
  见江氏和朱氏相见之后拉手说话,赫然是相谈甚欢,陈衍也就省去了解释的麻烦,趁机溜到了陈澜身边,随即悄悄指了指陈汀说道:“姐,老太太把小六带来了,还说什么要让我帮忙带带他。我哪应付得了小孩子,不如待会儿我就去韩……”
  “什么小孩子大孩子,你如今很大么?”陈澜低声打断了陈衍的话,见他愣了一愣,她才冷不丁敲了敲他的脑袋,“六弟刚没了娘,老太太虽说待他好,可终究是不可能一天到晚顾着他。他也难得出门一趟,你带他四下里好好看看玩玩,也尽了为兄长的责任。想当初我这个姐姐怎么对你的,你如今也就怎么对六弟才是。”
  说到这里,陈澜就上前去拉过了陈汀,见朱氏亦是知机地放了手,她就牵了小家伙过来,旋即把他的手塞给了陈衍,又开口说道:“这会儿还早,我和母亲陪着老太太说话,你这就带他四面逛逛吧。柳姑姑烦劳引引路,长镝,红缨,你们两个也跟着。”
  柳姑姑和长镝红缨自是立时答应,而陈衍虽说苦着个脸,可也违拗不得,只好低下头对陈汀说了两句。听到是要去玩,陈汀的小脸顿时兴奋得通红,高兴得使劲拽着陈衍的手挥了挥,吴妈妈则是在旁边满面笑容。又上前打了个招呼,陈衍这才无可奈何地拉着陈衍先走了,一行人进了仪门,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打发走了两个小家伙,陈澜这才上前去搀扶了朱氏,又对婆婆江氏说:“母亲,既是老太太兴致那么好,咱们就陪着边说边走,让暖轿在后头跟着。待到老太太冷了倦了,再换了轿子进去也不迟。”
  江氏点了点头,朱氏自是更高兴了,一行人就这么缓缓进了仪门。由于后头跟着的人太多,陈澜就只留下了朱氏带来的张妈妈和绿萼玉芍,把一干媳妇婆子都打发了下去休息,又留下了自家的五六个人远远跟着。走着走着,朱氏就吩咐张妈妈等人也坠远些。
  “今天我来,一来是因为昨晚上动静太大了,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二来是因为一大早的,晋王妃就派了人过来,那人说话不利索,我已经打发了郑妈妈过去了;三来,是为了家里的事。这已经年底了,禄米仓又开始发放一干勋贵的禄米,澜儿你可还记得当初的旨意?”
  陈澜见朱氏并不避着江氏,心里不禁暗叹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终究还是心细如发,因而一面走一面想,很快就醒觉了过来:“老太太说的是,按照那一次皇上的旨意,三叔该当在每年的禄米当中分一百石给小四?”
  江氏这才记起还有这一遭,不禁笑了起来:“若真是如此,便是借袭了,也不枉衍哥儿这么用功一场。只不过,老太太眼下特意提这个,莫非是还有什么关碍不成?”
  “不是关碍,而是如今我成了闲人,有事没事就寻思过去的事,一时间就想起了那会儿夏公公的话。什么叫做‘公卿之家,这孝义两个字是最要紧的,百石白米又算得了什么’?什么叫做发还庄田,罪不及子女?当初老二袭爵的时候,为什么有给百石禄米的事,哪位勋贵家里有这样的规矩,不就是因为长幼有序吗?所以,你三叔若是给,便是坐实了借袭二字,将来若不还便是恋栈权位。若不给,就是违背了旨意。我之前才听说,此前漕运封冻,顺天府又是雪灾,又是禄米仓的禄米只能发五成,他竟是高风亮节,把他和小四的那统共两千石禄米,全都让了出去!”
  “什么!”
  陈澜此前忙着各式各样的杂事,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一桩,顿时大吃一惊。而江氏亦是蹙紧了眉头,一时间又想到了从前本家对丈夫从提防到疏远乃至于逐出家门——最开始的那些招数,便是从大义的名分上压人,和陈瑛此举无疑如出一辙。
  “三叔果然是好打算好机谋!”陈澜想到昨夜陈瑛在皇帝面前的诚惶诚恐和狼狈,又想到他的步步为营紧逼不舍,不禁冷笑了一声,“只不过,三叔太聪明了,却忘记别人并不都是傻瓜。若是没有昨晚的事情也就罢了,可有了昨晚的事,若再知道他还捐了这么两千石禄米,皇上的心里必定是明镜一般的敞亮。”
  朱氏最想知道的就是昨晚的事,此时闻言一肃,自是连忙追问。陈澜却没有立刻就说,而是对婆婆先点了点头,随即示意朱氏上了暖轿。直至进了惜福居正房,让人从门口到檐下全都看得严严实实,她才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说到惊险处,她突然觉得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却是朱氏情不自禁地伸了手来,只得微笑着拍了拍那只手,又继续说。
  好容易都听完了,一脸心有余悸的朱氏深深吁了一口气:“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凶险的风雪夜……真是难为太夫人和你了。”
  “我哪有什么,等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大局落定,要难为也是媳妇。”江氏爽朗地笑了笑,随即说道,“只不过,看这情形,阳宁侯只怕是圣眷要差些了。衍哥儿虽不能说安若泰山,可也比从前安稳了许多。”
  “只希望如此……”
  朱氏难得前来,自己此行的最大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自是松乏了不少,又是说笑闲话针线活,又是说道东家长西家短,一如寻常贵妇。直到外头人报说陈衍来了,屋子里这三个人才诧异地。不一会儿,就只见陈衍独自进了屋子,脸色有些微妙。
  “老太太,杨伯母,姐,刚刚外边有消息送过来,所以我让柳姑姑和吴妈妈她们帮忙看着小六,先到门前去了一趟……说是内阁刚刚发下皇上旨意,以太祖孝陵之前有贼人犯,令晋王代为前往谒陵,并督造皇上的定陵。还有便是……进封宜兴郡主为安国长公主!”
  
  
  第345章
真精明,丈人威,谋未来
  有贼人犯太祖孝陵?晋王这个名义上的皇长子,竟是要到皇陵去窝上不知道多少时间?义母宜兴郡主竟是要进封长公主了?
  这三条消息看似和昨晚上的事并没有太大关联,但细细一想,却仿佛能品出无穷滋味来。陈澜看了一眼江氏和朱氏,见婆婆江氏只是诧异,倒并没有别的什么情绪,而祖母朱氏便不一样了,那嘴唇抿得紧紧的,右手紧紧抓着左手的手腕,仿佛用尽了气力才保持着平静,她哪里不知道这老太太的心情。
  哪怕是已经认清了现实,哪怕是几乎放弃了希望,可是,当完完全全确定那位曾经投注了无限希望和巨大赌注的皇次子已经出局,那种巨大的失落感毕竟是无可避免的。要知道,晋王妃张惠蘅身上流着朱氏的血脉,那是真真正正的嫡亲外孙女。
  江氏虽对政治时局留意不多,可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不差。此时此刻见朱氏的脸色很不好,她就忖度着站起身来,寻了个借口说是早上忘记了服药,请陈澜在这儿陪着朱氏,自己则是道了个不是先出了屋子来。从温暖的屋子里到寒风凛冽的室外,她却没有立刻迈出步子,而是停了一停,这才推开了庄妈妈撑开的油纸伞。
  “就那么一丁点雪花,撑什么伞……人这一生,有时候吃些苦头,未必是祸不是福。”
  屋子里,见江氏走后,朱氏便再也不掩饰脸上的悲戚和失望,懒懒地靠在引枕上不言语,陈澜思忖片刻,就上前紧挨着朱氏在炕上坐了,又轻声说道:“老太太容我劝一句,事到如今,不妨多看看其中的好处。昨夜三叔曾经在晋王府附近格杀了不少贼人,就在那么近的地方,不管晋王殿下是怎么想的,终究是窝在府中没有决断。如此的性子,还不如暂时远离了京城还能太平些,否则,吴王和淮王……”
  陈澜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朱氏又何尝听不懂那言下之意,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就有些迷糊了。随手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她便微微笑道:“你说的是,能够有如今的结局,我就该知足了。之前的事就能够看出他的为人秉性了,我只是还存着那么几分侥幸……罢了罢了,不想这丧气的事,你干娘这一回进封了长公主,这才是大喜!”
  “是是是……”陈澜才凑趣地应了一句,一旁的陈衍偏煞风景似的低声嘟囔道,“师傅那性子从来就是不在乎这些名号的,兴许还觉得进封这么个名号,日后多上许多繁文缛节。”
  “你这孩子,才跟了郡主几天,连那脾气也学着了三分!”
  朱氏哭笑不得地瞪了陈衍一眼,而陈澜自是也忍不住笑开了。见朱氏瞪过之后又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她一瞬间就明白了那缘由,因笑道:“老太太就别想着其他封赏了。娘的封号是皇上一直想给的,拖到现在大约也只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而姑父和威国公此次亦是功劳不小,却兴许都会固辞恩赏,如此一来不是封妻就是荫子。至于我……难道我昨晚上见那龙泉庵主的事情还能拿出去说不成?”
  “你怎么不说你家叔全?”
  见朱氏那原本还带着几分惋惜的眼神倏忽间充满了戏谑,而陈衍也好奇地凑了过来,陈澜却不由分说先把小家伙赶出了屋子,然后才笑着说:“您就看着吧,他必不是加官进爵,可实质上的东西,绝对不会少过镇东侯世子和罗世子,不会吃亏的!至于我,还有什么能比让皇上念着我的好更强?叔全得了好,要是小四也捎带上了好处,我岂不是最赚的?”
  “你呀你呀,这才是真正的精明!”
  尽管最初心中郁结,但陈澜婉转说韩国公此次至少是有功,哪怕没处封了,可妻儿大约能有好处,朱氏想着晋王妃时,总算不再那么揪心似的难受了。而陈澜接下来又毫不避讳地搬出了自己的小算盘,朱氏不免越发好笑,竟是不知不觉如同小孩子一般地搂着她,刚刚因为愁眉不展而纠结在一块的皱纹也仿佛抚平了些,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澜儿,你豁达却又机敏,练达而不乏良善,你真的很好!我这老婆子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在即将入土之前,看对了一回人!
  ……
  文渊阁东官舍张文翰直房。
  自从入阁成为三辅之后,张文翰就顺理成章在文渊阁东西四座官舍中拥有了挑选直房的权利,尽管只是在剩余的两间中挑选。他在衣食住行上头却比宋杜两人挑剔,一应铺盖行头都是家中女儿亲自为他打点好送来的,甚至连茶盏茶叶亦是如此。
  此时此刻,奉召而来的罗旭就盯着眼前那个汝窑天青釉仙鹤翔纹的瓷茶壶,一套四个的钧窑玫瑰紫釉面小茶盅,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张文翰亲自给他沏了茶,可偏在他举杯品了第一口的时候,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撂下了一句话。
  “想不到你和冰云能有那般默契。”
  罗旭那一口热茶才入口还没吞下去,闻听此言一个失神,那滚烫的茶水顿时让舌头吃了老大的苦头,随即又呛着了。好一通咳嗽之后,他才赶紧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依足了礼数说:“小张阁老恕罪,实在是……实在是因为之前就远远见过张小姐,那时候我就留意过那家铺子,后来海宁县主辗转相托,因事关重大,所以我就越权逾矩……”
  “越权倒是有,逾矩嘛,我的女儿,我还是信得过的。”
  张文翰说得宽容大度,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瞧在罗旭眼里,却怎么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内阁三位阁老,杜微方崖岸高峻,宋一鸣高深莫测,唯有这位张阁老温文尔雅,无论为人处世都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非但如此,从前那些进了内阁的大学士们,没有一个愿意在自己的姓氏前头让人加上一个小的,可张文翰偏不在乎。因而文书秘阁等等当面背后都是一口一个小张阁老,却别显亲切,这位更是在内阁轻而易举站住了脚。
  所以,罗旭丝毫不敢小觑了未来岳父,可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他索性就保持了沉默。然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张文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突然又丢下了一句更让他惊讶的话:“作为下属,作为朝官,你都无可挑剔,只你作为丈夫如何,也不是没人在我耳边吹过风言风语,我心里一直没什么底。所以现在我最后再问你一回,你若是有一丁点不愿意,我都可以向皇上陈情,设法收回赐婚的成命。但要是你现在不说,将来有一丁点对冰云不好,我这个做父亲的绝不会放过了你!”
  天底下的父亲大多对女儿心存爱护,可身为阁臣,几乎是天下最精通儒学的代表人物,在明面上断然不会对自己的未来女婿说这种话。于是,一直跟着杜微方,和张文翰相处少的罗旭在意外之余,反倒觉得这未来岳父不像那道学的首辅宋一鸣,别有些可爱。
  “呃……张小姐很好。”罗旭先是暗叹了一声,随即想到了那一回回一次次的相遇,努力组织了一下语句,可下一截话却憋了老半天才憋了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我罗旭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
  “那就好,你这句话我记下了!”
  张文翰刚刚那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随即看着背后道:“杜兄,烦劳你给我做个见证!”
  看到杜微方闻言从屏风后头四平八稳地踱了出来,罗旭只觉得瞠目结舌,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及至杜微方竟是在那里对张文翰说,到时候到我家里见见我那准女婿,也给我做个见证云云,罗旭终于是索性仰头看了看屋顶结实的屋梁,而心里却生出了一丝终于放下的如释重负来。
  她是那样一个爽朗大方的姑娘,又有这么个行事不拘章法的爹,将来他们两个……应该也能像韩先生那样和师母那般相濡以沫吧?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杜微方似乎在叫他,赶紧丢开这些思量走上前去,谁知道杜微方竟是就拿过那桌子上的笔,又从小笺纸里头抽了两张,直接把这些推到了他跟前。就在他几乎以为这一对内阁双雄要让他写什么字据之类东西的时候,杜微方才轻咳了一声。
  “你既然正好在这儿,就帮忙拟个明发旨意的草稿吧。大意就是说,龙泉庵乃是太祖敕封圣地,名闻天下的八大处之一,如今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所以自即日起,废龙泉庵为寺,一应女尼另迁他地。”
  杜微方这话才说完,张文翰就接口说道:“还有,近日京城走水频发,治安每况愈下,五城兵马司责无旁贷。着革去五城兵马司诸兵马指挥,下大理寺待勘,另行委任……”
  一连串的名字从张文翰口中一一说出,罗旭自是屏气息声连忙速记,待到终于记全的时候,他就听到杜微方对张文翰说:“元辅刚刚提过,如今既是首恶已除,尘埃落定,下了内官监大牢的夏公公成公公,也该放出来了。刚刚我来文渊阁之前,正巧看到领宿卫的阳宁侯陈瑛正在和大理寺卿说话,言谈间似乎对那个龙泉庵主有不少疑问。”
  ……
  昨晚一夜北风飘雪,如今到了白天,天空中依旧是不时飘落一阵小雪,镜园那偌大的花园里,自然也是银装素裹,屋檐下甚至有不少倒挂的冰棱子,别显冬日趣味。平日里大冷天很少出来的陈汀裹着厚厚的皮袄皮帽皮靴,前前后后好一阵乱跑,慌得吴妈妈跟在后头照管都来不及,到最后好容易瞅个空子把人牵了过来。
  “小祖宗,天气冷,路上又湿滑,看看就行了,何苦去折腾那些花花草草?”
  陈澜和陈衍一左一右搀扶朱氏走在后头,闻声她就笑道:“吴妈妈也不要过分宠着六弟,小孩子要粗养,若是样样都拘管着,一到天冷就不让出门不让走路,反而不利于调养成长。自打六弟到了老太太身边,这个头就一下子窜高了许多,人也壮实了,足可见这话是有道理的。要说小四如今吃苦头吃了那么多,人却反而长得快,再过一阵子个子就超过我了!”
  虽说这只是取笑,但吴妈妈却听出了其中的提醒之意,面上不禁有些讪讪的,上前屈了屈膝,又陪笑道:“小的也是怕六少爷磕着碰着,实在是他从小身体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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