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1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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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激动得几近于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到了众人耳中,却是各自感受不同。云姑姑和柳姑姑不约而同地双掌合十,就差没喃喃祷祝了。而最前头的皇帝舒了一口气,却反而抬脚上前了两步。果然,下一刻就只听内中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咳嗽,旋即就是一个大讶的声音。
  “你……你怎么回来了?”又是一顿之后,那软弱无力的声音才突然抬高了些许,“你不会……不会是就这么跑回来的吧?我一点事都没有,你,你快回去……”
  听这一对夫妻说话完全没个重点,皇帝在摇头叹息之余,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
  果然,当这寝室中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咳嗽,架子床中的动静立时完全消失了。紧跟着,一个人影便敏捷地窜了出来,可才一看来人,他立时呆若木鸡,紧跟着还呆头呆脑地揉了揉眼睛。
  “别看了,难道你成日里见朕,还会认错人?”
  “啊,皇上!”杨进周这才惊觉过来,也来不及去想天子怎会突然莅临,就慌忙下拜,只口中却讷讷难言。直到发现皇帝从自己身边径直走了过去,他才猛地警醒到妻子还躺在床上,此时再躺着不妥,下床见礼更不妥。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杨进周发慌,陈澜就更发慌了。原待是要下床,可当屋子里灯火映照着的颀长人影映照在了帐子上,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支撑着双手坐在床上,低着头轻轻说:“皇上,恕妾衣冠不肃,不得出来见礼。”
  “朕刚刚去看九妹,顺道再来看看你。”皇帝这一番话说得异常从容,站在离架子床两三步远的地方,那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一幅字上,“你年纪轻轻,在娘家时就遇到那许多事情,如今初嫁不久又是连番事端,着实也苦了你这孩子。今日又遇上这等惊魂之事,接下来便好生将养,至于剩下的事情,朕会让人料理干净,惊马的事更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你不要自恃年轻,就劳心劳力,须知人生苦短,只有保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陈澜从前数次面君,虽不能说每一次都是汗流浃背,但那一番应答却无不是小心翼翼。原以为此次仍是如此,但是,这关切到让人不敢相信的话语却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随着那话语越发低沉柔和,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已经有些用不过来了。
  “多谢皇上关怀……”
  “不必谢朕,你和叔全新婚之后就不曾消停过,说起来,原本就是朕心思不明,所以别人才会觉得有了可趁之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朕才能看清楚你们两个人的品性。阿澜,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人把叔全写的那些东西捎带给你么?有人对他说,此番朝鲜进贡了十对少男少女,朕留在宫中令习礼仪,有意赐两个给镜园。他倒是沉得住气,在朕面前不露口风,也没有向别人瞎打听,倒是在这些上头陈表心意。”
  此话一出,本就觉得留下不合适的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一眼,同时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而杨进周着实没料到皇帝说这个,抬头望了一眼那架子床,却发现半截帐子挡住了视线,完全看不清内中什么情景,待要再看的时候,却见皇帝正满脸好笑地瞧着自己,不禁尴尬地低下了头:“臣并不是表心意,传信的人用心殊为可恶,至于这些字纸,实在是……”
  “你就不用解释了。”皇帝没好气地打断了杨进周的话,旋即又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架子床,“阿澜,怎么不说话了?”
  床上的陈澜已经是忍不住把背靠在了那厚实的床壁板上,原本看到信时的羞恼,这会儿已经化作了一丝欢悦。因而,当皇帝问过来的时候,她只嘴角一挑,就微微笑道:“妾和叔全的婚事是皇上钦定,既是天子赐婚做媒,必定对妾和叔全都是信赖的,又何必下赐夷女?皇上圣明,这必是奸人有意挑唆他。而叔全心实,写下那些东西的缘故,只怕也是想让妾知道,他在军中管带之余,还有些什么所思所得,绝不是为了什么夷女。”
  “你们两个……”
  皇帝扫了一眼默不作声却显然很高兴的杨进周,又瞥了一眼那架子床,终于摇了摇头:“好了,你还跪在那里作甚,朕是来探病的,又不是来责问你的!朕钦赐给你一段姻缘,再怎么会没来由送什么朝鲜侍女给你?就算送人,那还不如送给你母亲!朕之前去看九妹,九妹磨着朕给叔全几天假,朕已经准了。算了,再给你七日假,补上朕之前欠你们俩的!对了,今天朕既然出来了,也还有另外一桩事情!”
  乾清宫东五所。
  由于天子下旨腊月二十二荆王淮王出居王府,被李淑媛禁足了多日的淮王终于被放了出来。往皇帝面前谢恩之后,他立时提出为了出宫前做准备,先搬出永安宫往住乾清宫东五所,甚至没顾得上那边多年不曾住人,屋子破旧不堪。李淑媛拦了一回没拦住,也就索性不管不顾,一贯服侍他的几个太监宫女也都跟了出来。
  这会儿淮王在屋子里来回打着圈子,脸上的不耐越来越浓重。及至门帘一动,贴身服侍自己的中年太监疾步冲了进来,他立时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消息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中年太监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汗,不安地点了点头,随即犹犹豫豫地说,“阳宁侯那边也就算了,毕竟是管着宿卫,皇上出宫这么大的事情也应该知会他一声,可宫外……殿下,别人知道皇上便服出宫,您……”
  “少罗嗦!”淮王一口打断了他,冷冷地说,“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给本王废话!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嘴巴闭紧一点,否则本王活剐了你!”
  等到人依言退下,他又在那儿站了片刻,这才嘿嘿笑了起来,到最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皇,我这个亲生儿子你顾不得,一个外官的妻室你却有功夫关切……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过儿子,休怪我不拿你当父亲!”
  大时雍坊与锦衣卫后街相交的二条胡同,素来赁住着不少每日要上早朝的常朝官。只既是穷京官,那一个个院子自然是多年修修补补小打小闹,看上去不甚像样。可再不像样也总是当官的,再加上是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自然少有闲杂人等进进出出,住着倒也安全。这会儿一个提着篮子的中年妇人从胡同口进来,沿路就和好些人打了招呼,这才闪进了一个院子。
  反手掩了房门,又上了门闩,她这才快步走过屏门,随手把篮子递给了门口一个小丫头,就径直到了西厢房门口,有节奏地敲了数下,等里头一开门就立时闪了进去。待到见着那在书桌后写字的人,她就立时低下了头。
  “庵主,宫中送消息来了,是口信。”她定了定神,旋即一字一句地说,“他只带了一百个人出了宫,这会儿当正在镜园。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等等就算得到消息,也应该只是语焉不详,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第335章
姐弟连心,世子缜密
  酉时才过,京城的大街上就已经少有行人。做车夫马夫亦或是砖瓦匠的寻常百姓,劳碌一天紧赶着回家吃了饭就上床睡觉。商人们习惯了趁夜邀请要紧人物联络感情,这当口往往已经在酒肆饭庄青楼楚馆里头预备晚上的娱乐勾当。而临近岁末的衙门虽比往常忙碌,但大多数仍然是申初时分就散了衙,至于那些留守的,则是往往熬夜住在衙门里头。所以,宽阔的大街上,往往只见一两片草根枯叶被寒风吹在空中直打旋,别显萧瑟气象。
  镜园门前的那条胡同亦是渐渐安静了下来。自打午饭之前开始,络绎不绝的车马就一拨拨地来到了这里,只除了一小撮人之外,其余的多半被挡了驾。而等到下午未时过后,就连那些从前往来亲厚的人,也被客客气气拦了下来。所以,到了眼下这时分,几个绷紧了神经把守的家丁亦是渐渐放松了些,直到一阵马蹄声踏碎了这持续了许久的平静。
  “哎,停下停下!”
  那为首家丁扯开嗓子才嚷嚷了一声,却不防打头的那两骑人根本不理会他,临到近前更是猛地一打马。吓了一跳的他慌忙让开的同时正要喝令同伴上前一同拦阻,却发现他们同时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他抬起头的一刹那,就看见前头那匹马竟是猛地一抬前蹄,赫然从他身前不远处腾空而起。他愕然转身一瞧,却见那一人一马已经横过五六步的距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身后,随即又一阵风似的直奔西角门。而就在这扭头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身侧又卷过了一阵狂风,眼睛闭上又睁开的这么一小会,他就发现另一骑人也跟着停在了西角门。
  而那两人先后一跃下马的时候,他终于认出了那两位主儿是谁。前头那个略显矮小的人赫然是老爷的妻弟陈衍,而后头一个竟是威国公世子罗旭!只这一犹豫之间,他就错过了拦阻的最佳机会,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两步冲进了西角门。等到回过神来,他方才醒悟到后头还有随从,慌忙转过身,却见这些人显然没有学主人那冲动劲的意思,一个个都隔着老远拉住了缰绳,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就露出了苦脸。
  径直冲进了镜园的陈衍脚下速度极快,前头两个象征性上前拦阻的人才只伸出手就被人直接过了,目瞪口呆之余也都索性退了回去。而跟在后头的罗旭虽然能轻易追上这连奔带跑的小师弟,可走着走着,他脚下的速度就渐渐有些慢了。
  不对……很不对!姐姐惊马受伤,弟弟来探望是正理,镜园上下这些家丁好端端的拦阻他们干什么?
  带着这一重疑虑,罗旭少不得左顾右盼,这样一来就走得更慢了。待到二门前,见一个铁塔似的汉子正拦在门口,陈衍正脸红脖子粗地和人理论,他微微一愣就认出了人来,连忙赶上前去,总算恰恰好好把暴跳如雷的陈衍给拦了下来。
  “我要去瞧我姐姐,你秦虎凭什么拦着我……罗师兄,你放手,你拦着我干什么!”
  “你冷静点!”罗旭头一次发现小家伙的劲头竟是大了许多,不禁也只能加大了力气压制他,眼见陈衍竟是对自己怒目以视,他不禁没好气地分出一只手来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都说了让你冷静点!这是你姐夫最信赖的亲卫,也是你姐姐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正好碰到你姐姐的马车,兴许就真的出大事了,你怎么能不弄清楚就大发雷霆!”
  “啊!”
  陈衍这才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刚刚使劲挣扎的胳膊一下子软了下来。回头偷眼瞧了瞧那面相憨厚的黑塔大汉,他先是尴尬得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站了好一会儿,待罗旭松开了他的手,他才突然大步上前,随即竟是一揖到地。
  “刚才不知道秦义士对家姊有救命之恩,以至于言行冒犯,请秦义士恕罪。”
  秦虎也不是头一次见陈衍了,可看到他突然这般行大礼,顿时有些慌了手脚,疾步上前来伸手相扶,可见陈衍郑重其事三个大揖,他只得赶紧避到一边,又还了礼,这才讪讪地搔头道:“我是粗人,四公子别这么和俺客气,怪不好意思的!那时候就算是别人,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更何况俺认出了老太太和夫人的马车,自然就更得出手救人了。再说,四公子要谢也该谢那位公子,要不是他使得一手好套索,俺就是有再大的力气也是白搭……”
  听着这些实诚话,又盯着那张憨厚的脸看了许久,陈衍突然对准了秦虎又是一揖:“不管怎样,我都得谢你这援手之恩……只眼下来不及了,回头我再好好置酒向你赔罪!”
  话音刚落,他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二门。见着这情形,刚刚为了避让受礼而让开了路途的秦虎先是目瞪口呆,随即懊恼地一拍脑袋。可等到回过神时,他就看见罗旭也拔腿进了二门,这一下慌忙追上前去,一把扳住了罗旭的肩膀。
  “哎,你们真不能进去……”
  罗旭虽说自小习练筋骨,但这蒲扇似的巴掌来得实在太快,他措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沉肩卸力,可即便如此,仍是差点被这力道按得一个踉跄。好容易稳住了身子,他只得转过身来,正要质问时,斜里就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这不是早就吩咐过,让人看守大门不许放人进来的吗?这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往里头闯?”
  这个尖细的声音让罗旭心里猛地一缩,闻声望去,他就看到了那张曾经见过好几回的脸。见对方先是皱眉瞪着自己,随即眼睛睁大极其讶异,他又瞟了一眼旁边被两个壮实汉子牢牢揪住的陈衍,连忙拱了拱手。
  “方公公。”称呼了一声之后,见陈衍闻声懵了,罗旭方才苦笑着解释道,“能否放了陈小弟?这是杨夫人的嫡亲弟弟,得知姐姐遇险,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方太监这才换上了一副笑脸,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壮汉放手,随即便上前向陈衍抱了抱拳,“四公子千万见谅则个,咱家也是生怕有事,他们几个更是职责所在,出手不得不狠了些,可有什么磕着碰着?早听说四公子跟着宜兴郡主习练武艺,如今看来果真不同凡响,刚刚竟然四个御前亲卫才拿着您一个,这还不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这一会儿工夫就从横眉冷对变成了阿谀奉承,揉着手腕的陈衍立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得拿眼睛看着罗旭。而后者在看到听到了这些之后,心里终于有了大略的判断,可这个判断着实太惊人了些,饶是聪明如他,也有些不知道此时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正踌躇的时候,终于有人主动为他解开了难题。就只听那方太监说:“两位既是来探海宁县主的,论理咱家是不该拦。但还请二位在此稍待片刻,咱家得进去通报一声。”
  “多谢公公!”
  见那方太监笑吟吟地一抱拳,又径直进去了,松了一口气的罗旭立时上前把陈衍拖到了一边。待离着那几个亲卫远了些,他正要开口,却不料陈衍突然抢在了前头。
  “罗师兄,那是宫里的公公,还有御前的亲卫?他们怎么会在镜园?是不是皇上也恼火姐姐遇袭,所以把身边人调了过来看护?要我说,这里人是太少了,还不如我对家里老太太说一声,再和伯母磨一磨,索性我搬到这儿来陪陪姐姐……”
  见小家伙歪着脑袋又开始自说自话,罗旭不禁轻叹一声,随即拍了拍小家伙的胳膊:“你呀,别胡思乱想了。眼下里头消息还没出来,我没法给你准信,不过看这架势多半是八九不离十……满朝那么多文武公卿,可是有这待遇的,你姐姐还是破天荒头一个……”
  言罢他也没理会满脸呆愣的陈衍,就这么又回到了那大道上。见秦虎满脸讪讪地站在后头不远处,他心中一动,就走上前去问道:“秦兄,你不是一直随身跟着杨兄么,怎么今天正好会在路上碰着遇险的马车?”
  “世子爷千万别和俺这么客气,俺不惯得很。”秦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这才老老实实地说,“俺正好今天奉命出来公干,先去锦衣卫衙门办了事,正巧遇着曲公公。曲公公问了两句就说,横竖出了宫,不如帮大人去镜园捎带个口信,所以俺就顺着宣武门大街往镜园来,谁知道正好遇到了那一遭,想想俺这会儿心还怦怦跳……”
  秦虎是个粗人,一件事情颠三倒四说了好一阵子,罗旭一再追问某些细节,才总算是把自己之前所知的那些消息都补完全了。这么说,今日秦虎恰好出现是巧合?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罗旭思来想去,隐约抓住了什么的时候,背后就传来了方太监尖细的声音。
  “四公子,罗世子!”
  罗旭闻声回头,就只见陈衍已经敏捷地窜到了那方太监跟前,赫然是满脸的期盼。而方太监显然也没辜负他们的期盼,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
  “七爷说,请二位进去。”
  这短短的八个字里,罗旭却只听清楚了最初的称呼。
  真的是皇帝……真的是天子便装驾幸!
  
  
  第336章
父爱重如山,萧郎非路人
  不论是事先得了讯息的云姑姑和柳姑姑,还是对皇帝突然驾临而措手不及的杨进周陈澜,都没想到皇帝不是简简单单停留片刻就回去,反而说要索性吃完晚饭再走。尽管本朝开国太祖林长辉就是常常驾幸臣下之家,历代君王也常用这一手表示恩宠,但真正轮到自己头上,仍是不免手忙脚乱,更何况家中仅有的三个主人里,两个还未完全从那一场惊魂中回过神。而且,这一应饮食等等若是出了岔子,谁来负责?
  好在有随行的方公公派了两个内侍去厨房盯着,云姑姑也跟了去帮忙,杨进周虽觉得如此仍不妥当,苦劝无果之后,他终究只能颓然放弃。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皇帝竟是打发了他出去,只留着柳姑姑在屋子里相陪,也不知道对陈澜说了些什么。他在外头等到都快急疯了才见着两人出来,但只见前头的皇帝面色如常,柳姑姑却在悄悄擦拭眼角,这一下子心里那种不安就更强了,偏生还没法分身去妻子那儿探问!
  而这会儿吃饭就更不用提了。尽管下人们只道是天子派了一位亲近的郡王前来探望,可他终究不敢就这么瞒着母亲,于是亲自去母亲江氏那里禀明了。可江氏过来行了礼之后,终究是被皇帝不容置疑地撵了回去休息。而陈澜亦是被勒令在床上休养,又留下了燕窝茯苓霜玫瑰露等种种仿佛不要钱似的赐物,而他只能在外头茫然小心地陪着皇帝。
  而就在这当口,陈衍和罗旭居然一块杀了过来,这真是乱的……
  西屋里,一想到天子就在一墙之隔的东厢房,陈澜就觉得有些脑仁疼。可是,脑海中仿佛仍然回荡着皇帝那一番推心置腹似的话,让她在担忧之余,却又多了几分温暖。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于父亲的记忆都极其淡薄。前世里,那个男人因为不想承担责任,于是抛下重病的弟弟以及她和母亲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至于母亲承受不了打击精神恍惚遭了车祸;这一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亦是为人区区几句话就背弃了祖母朱氏的多年养育,自暴自弃地早早死了,母亲更是由此重病,最后撇下她和陈衍这对姐弟在这高墙大院中独自挣命。
  母爱是什么,她曾经一度感到茫然,但直到祖母朱氏回心转意,直到宜兴郡主认了她做干女儿,直到杜夫人卫氏对她善意关怀,她终于弥补了那二十几年的缺憾;可父爱是什么,她几乎从不曾品味过,没想到今天,一个从来没想到的人,竟是让她体味到了这种感觉……
  “夫人!”
  陈澜闻声抬头,就只见柳姑姑脚下生风地冲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她顿时露出了征询的表情。果然,柳姑姑丝毫没有任何卖关子的意思,三两步冲上前来就上了床前踏板,随即单膝半跪了下来:“夫人,四少爷和罗世子一块来了!”
  “四弟,还有罗世子?”陈澜闻言大讶,想到陈衍平日风风火火的个性和今天的木知木觉,她忍不住轻轻敲了敲额头,随即才问道,“那这会儿两人在哪儿?”
  “皇上下了旨意,召了他们到这儿来。”
  此时此刻,陈澜一下子愣住了。左思右想,她最后只能断定,是朱氏有意瞒着陈衍,于是才让小家伙在韩先生那儿定定心心上完了一天的课,而至于此时眼巴巴赶过来,则多半是罗旭通风报信干的好事。只罗旭也就罢了,终究是文渊阁行走,常见皇帝的御前信臣,可陈衍如今才十三岁,万一在皇帝面前一嗓子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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