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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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着脸回了一句,眼看孙亮甘冷哼一声踉踉跄跄出了门,面对满桌热气腾腾的酒菜,张越也觉得大为扫兴。彭十三气咻咻地回座坐下,举起小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便闷头吃菜,那驿丞更是讪讪的,忙插科打诨说了几个笑话,见张越意兴阑珊,他只好找了个借口退下。
  到外屋陪着差役们喝了几盅,见人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都是义愤填膺,他少不得低声打探了先头的事情,待得知前因后果,他顿时跟着他们骂起了娘。
  这做人总得有个比较,他不知道张越家里究竟有什么煊赫的亲戚,但瞧见的却是人家说话谦和脸上带笑,对他亦是客客气气的,哪里像那个乐安知县说话一味尖酸刻薄,先头他带着大夫去瞧的时候亦没有半句好话。听说最初要不是里头那位张大人拦着,只怕盛怒之下的寿光王会把人活活打死,此人竟然还心怀怨忿,天下怎么有这样不明是非的家伙!
  气急败坏地出了屋子,那驿丞立刻招了几个杂役过来,吩咐他们晾着西厢房那边,等第二天清早就立刻赶人走。回头又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东厢房,他又嘱咐仔细伺候不得怠慢,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打开钱箱摩挲着那块少说也有十两的银饼子,他不禁嘴里哼起了小调——贪这种人的银子,那是天经地义!
  次日张越起了个大早,梳洗过后便预备带着众人先回安丘。虽说从张谦那儿接过了异常烫手的差事,但衙门那里总得做些布置,家里灵犀秋痕琥珀也得做个交待。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急着用人,当初祖母挑出来的那些可靠长随和张辅派的家丁还得再带上几个。所以昨晚上彭十三说从都司衙门借到了人,都暂时安置在青州府一间赁下的民房,他自然是心中欣悦。
  驿丞一大早把孙亮甘撵走,这会儿便亲自把张越那匹浑身毛色又黑又亮的高头大马给牵了出来,其他过了一夜的马匹也都是精神抖擞,显然精心喂洗过了。待送到门口,他发现外头数十人迎风而立,清一色的蓝衣腰刀,顿时一惊。他还不及开口相问,张越就迎了上去。
  领头的那人倏地上前三步,在张越面前微微一躬身,低声说道:“卑职武骧左卫百户陆万,奉张公公之命护持张大人!”
  昨儿个张谦开口,今儿个早上人家就等在了这驿站门口,对于这雷厉风行的态势,张越着实惊叹不已,连忙上前将这位百户搀扶了起来。论品阶,一个百户也是正六品,远远比他这个七品文官尊贵,更不用提那是京营亲军。一番寒暄过后,他便当先上了马,那二十名卫士也齐齐跃上马背,再接下来方才是稀稀拉拉的差役。
  那驿丞更是在心中暗自揣测,这位年少知县居然能有这样的护卫,也不知究竟是哪家贵人!
  尽管众人事先已经在马蹄上捆扎了稻草,又是选的大道,但下雪路滑,这一路上硬是比来时多耗费了半个多时辰。风尘仆仆的张越刚刚进了县衙大门,就只见连虎一阵风似的窜了上来,嚷嚷出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少爷,不好了,琥珀姑娘……琥珀姑娘忽然病了!”
第一百九十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后衙张越的屋子乃是三间正房,最东头的乃是套间暖阁,冬日设炉取暖,兼之又烧着暖炕,因此里头最是暖和。因张越畏热喜寒,平日里只在西边屋中睡,又不许三人上夜,灵犀也就和琥珀秋痕一块儿睡在暖阁中。谁知这天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时,她忽然觉得身边人浑身热得发烫,一骨碌爬起来拿手一试,便知道琥珀是发烧了,忙推醒了秋痕,紧赶着穿好衣裳下地,一面到外头去叫醒了崔家的李家的两个媳妇子,又一面使唤人去请大夫。
  然而,虽说没多久就请来大夫开了药方,可秋痕煎好药让琥珀服下,到天明这热度反而越来越厉害。眼看张越不曾回来,灵犀只得一面命人去寻访县城里更好的大夫,自己一面一遍遍拧冷毛巾敷着,心里亦是焦虑。
  “娘……”
  守着琥珀大半夜,灵犀只见她烧得糊涂,此时听到这声音登时大喜,连忙把手伸进锦被中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手,急声道:“琥珀,你振作些,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少爷大约也快要回来了!”
  “娘,我不要走……我宁可跟你们去海南……你不要丢下我……”
  听到这断断续续的话语,灵犀不禁眉头一皱。虽然知道琥珀是官宦人家出身,但永乐初年皇帝贬杀的官员不计其数,她虽然看过琥珀的籍册,却也不知道究竟出自哪家。因此,乍一听这海南二字,她的心中顿时很有些疑惑。
  若是家中长辈被杀,连累家属被贬为奴,琥珀的母亲又怎么会去海南?
  秋痕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进来,往床边上梅花式罩漆几子上的茶盘中搁了,低头俯身看着昏迷不醒的琥珀,站直之后就忍不住垂下泪来:“昨儿个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灵犀姐姐,琥珀和我一起伺候少爷好些年了,平日顶多就是个头疼脑热,吃一剂药下去就好了,这次怎么会病得这么凶险?那大夫还说了那许多话,我听着实在是……”
  看到秋痕这一落泪,灵犀也觉心里憋得发慌,可又不得不起身相劝。才安慰了几句,她忽然听到外间有动静,才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可不是张越?她正想开口告知琥珀的病,却见张越二话不说就在床沿坐下,面上满是难以掩饰的关切。瞧见这一幕,她便轻轻拽了拽秋痕的袖子,见她没反应,便半拖半拽地把人拉了出去。
  把秋痕拉出去之后,她又探身进来,见张越仍是怔怔坐在床头,便轻咳一声提醒道:“少爷,这药是秋痕刚刚煎好的,是不是让奴婢趁热先喂琥珀服下?”
  “嗯,好……”张越无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旋即却立刻醒悟了过来,忙回过头说,“你和秋痕都已经忙活了大半夜,还是到炕上去歪一歪歇息一下,这药我来喂他。”
  一听这话,灵犀不禁暗自嗟叹,屈膝一礼便默默放下帘子退了出来,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等到了外屋,发现秋痕坐在炕上抱膝发呆,她想起琥珀这病着实来得蹊跷,遂挑起帘子出了屋,找来崔家媳妇问明昨日陪着琥珀出去的差役,便吩咐把人请到小花厅,自己匆匆前去问话。
  自打刚刚听说琥珀骤然病倒,张越就感到一颗心跳得飞快,及至进了暖阁发现她这面色绯红高烧不退的模样,他更是按捺不住那担忧。此时此刻,他费力地将其半扶了起来,随即捧起了药碗,小心翼翼地一勺勺喂她。好容易喂她服完了药,他却发现她的双颊仍然是那种娇艳欲滴却又让人心惊肉跳的红色,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昨儿个早上他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病成这副模样?
  “娘,别丢下我!我怕……我不要留下……爹爹不在了,你为什么也不要我……”
  骤然间听到这断断续续的梦呓,张越顿时也吓了一跳,随手便揭去了她额头上那根手巾,放在铜盆中拧湿了,又准备将其盖在琥珀的额头上。然而,他的手才触碰到那热得发烫的额头,就感觉身下的人儿忽一下跳了起来,竟是径直抱住了他。乍然之间温香暖玉在怀,饶是他素来定力好,此时也是怔了一怔,旋即方才在她的背上轻拍了两记。
  “琥珀,没事了,没事了,你是魇着了!”
  可琥珀却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些话,仍是喃喃自语道:“娘,别丢下我……海南就算再苦,我总是有你……我没病,我不怕路上辛苦……娘,让我跟着你一块去,我不要留在京师……娘,我也是丘家人,别丢下我!”
  先是海南,然后又听得这一个丘字,张越顿时身上一僵。即使他猜测过琥珀昔日出身高贵,却不曾想她竟然是淇国公丘福的后人。他只知道丘福在北征战败身死,麾下几乎全军覆没之后,不但国公爵位被剥夺,而且全家都是迁徙海南。听琥珀这口气,当初似乎是因为生病,母亲担心她在路上出事而用了什么计策留下,这才会失去自由身?
  想起自己平日劝琥珀要乐天知命,说她太过沉默寡言,嗔她老是沉着脸应该多笑笑,这会儿他只觉得心头噎得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宗族,哪怕昔日权势赫赫如丘福,一朝不慎还不是带累满门老小,虽袍泽无数,结果却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怪不得红楼梦中曾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见那绮门朱户的显赫门头,要败落起来竟是迅急无比。
  灵犀掀帘进屋的时候恰看见的就是张越轻轻拨开琥珀的手,扶着她慢慢躺下,甚至还能听到她模糊不清的呓语。虽然如此,但她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缓步上前就低声道:“少爷,马典史请来了本县医术最高明的明大夫,是否让他进来给琥珀把脉?”
  “好。”张越回身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地点点头道,“你且去将他请来。”
  那头发斑白颌下微须的老大夫由崔家的领着,一踏进暖阁就感到这里暖意融融,看到那边床上躺着一人,旁边站着一个少年,立刻便醒悟到那是本县父母官,忙上前就要行礼。这腰还不曾弯下去,他就感到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自己,于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
  “明大夫,我听说你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论是要用什么珍贵药材,请务必治好她。我知道医者当望闻问切,所以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一定竭尽全力。”
  那明大夫乃是正在坐堂看病时被县衙的几个差役硬是架过来的,原以为县太爷生了什么急病,等进了衙门才知道不过是一个心爱的丫头,心里还颇有些不以为然。
  然而此时看到张越这郑重其事的架势,又说出什么不管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儿来,他更知道这一回须得拿出真本事,连忙躬身答应了。拿出小枕放在床沿,见张越从被子里扶出一只雪白的皓腕轻轻搁在上头,他连忙收摄心神,伸出两指在腕脉上一搭,诊了半晌又诊了另一只手,更细细看了看琥珀的面色。
  “先头的药方子可容我瞧一瞧?”
  先头明大夫进来的时候灵犀和秋痕都避了,这时候张越忙让崔家的去找,不多时就取了来。张越见那大夫瞅着药方直皱眉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须知这年头都是中医,但中医亦是有好有坏,难道先头请的那个大夫是庸医不成?
  “这药方固然是没错,只不过这不单单是小伤寒,这位姑娘心肝阴虚,情志郁结多年,一直不曾缓解。此次趁着小伤寒之症一下子并发了出来,端的是非同小可。恕我说一句实话,如今这天寒地冻,就算立刻退烧,只怕也会极其凶险。我只能尽力开一剂药,兴许可以保一时无虞,但若想她痊愈,老爷只怕还得去青州府试试看。青州府别的名医倒也罢了,但有一位冯大夫医术极其高明。只他一向只坐诊不出诊,脾气也古怪,我正巧领教过他的医术才知道他这么一个人,老爷得亲自带这位姑娘去才行。”
  张越一面听一面点头,待听到还要去青州府,他连忙问道:“这大冷天的路上颠簸,病人哪里受得了,明大夫真没有把握能医好她?”
  那明大夫此时已经坐下来开药方,一面奋笔疾书一面解释道:“若是寻常伤寒,我这儿自然可以拍着胸脯说药到病除。但若是这种心肝郁结的症状,再遇上这病来势汹汹,我只能暂压一时,不敢耽误病情,否则到时候出事老爷也会骂我庸医误人。这路上只要准备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带上棉被手炉取暖,赶到青州府应当没事。我这一剂药发汗退烧,待热度稍稍一退老爷就可以带她上路了。这病倘若不根治,只怕就是这位姑娘以后好过来也会神志不清,到时候可是一辈子苦楚。”
  被人家这么一说,张越哪里敢怠慢,连忙拿着药方出去让人煎药,随即又硬是将那位明大夫留了下来以备万一。等人送走之后,他却没有回忙得一团乱的屋子,而是径直去寻彭十三安排接下来的事。
  虽然他极其担心琥珀,可是,这回的事情亦是不可马虎,否则别说一个琥珀,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得牵累无数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日久生情
  明大夫口口声声说坐马车赶往青州府决计是无碍的,那一剂药下去也确实是稍稍减了琥珀的热度,张越便重谢了他诊金,又仔细问明了青州府那位冯大夫的地址。而在剩下的时间里头,他用最快的速度交待了县衙的公务,又对典史马成额外嘱咐了一番,最后将灵犀和崔家的李家的并几个家丁长随留下坐镇后衙,以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先前走南闯北不是坐船就是骑马,张越一向嫌马车颠簸得厉害,很少坐车。这一次,也不知马成到哪里叨咕了一阵,竟是借来了一辆很奇特的马车。用某人的话来说,这马车就是大户人家的主人行路时所用,不但结实,最重要的是稳当。
  车厢前头不止挂着风围子,而且还装了隔板,因此虽然能听见外头呼呼风声,但从那严丝合缝的毯帘缝隙,倒是钻不进多少风来。拉车的乃是两匹精心挑选的北地骏马,这车厢既大又宽敞,底板上铺着两床厚厚的缎褥,张越又给琥珀压了两层厚厚的锦被,这会儿就和秋痕守在一边。由于这车厢不太透风,因此他不敢用什么手炉,生怕那炭火熏着了人。
  秋痕见张越一双眼睛紧盯着琥珀,心里便有些吃味。然而,因想到临走时灵犀的吩咐,她立刻把那一丝没意思的酸涩给压在了心底,因挪过去轻轻拉了拉张越的袖子。
  “少爷,灵犀姐姐问过昨儿个跟琥珀出去的差役,说是去小南山药铺取药时遇上了两个怪人。那两个人拿着一张奇怪的药方抓药,琥珀却不合认出了两人手中的方子是什么千丁方,回来之后就病了。若是她知道少爷为了她巴巴又赶了一趟青州府,只怕心里头会过意不去。”
  “千丁方?”
  琥珀无论病与不病,张越本来就是要赶去青州府的,因此并不觉得这一趟有什么不值得,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然而,对于秋痕所说的这个缘由,他却很有些警惕。要知道,琥珀在他身边已经不是一两年了,虽然他稍长大了挪出父母的套间之后,就不曾让人上夜,但平日偶尔半夜里也曾醒过来起床,每次琥珀都会惊醒,而且他也从来没听琥珀说过梦话。
  所以,倘若不是受了某些刺激,那些梦呓一般的言辞他决计不可能从琥珀口中听到。可如果他推测的没错,莫非琥珀是遇见了家里人?但丘福的所有嫡系家人不是都已经被迁到了海南?这当口忽然窜出来一个,背后会不会另有文章?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见张越目光锐利地直视过来,秋痕顿时一赌气别转了头,随即闷声闷气地说:“是灵犀姐姐嘱咐我的,她说眼下琥珀的病要紧,您又有要紧事办,不能拖延。那边她已经吩咐家丁,又托了马典史派差役悄悄地去查,等少爷回去有结果之后再告诉您。”
  听到这说法,张越方才释然。只是瞅见秋痕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旁边的蜜饯盒子递了过去:“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你就摆这幅脸色给我看。这是我从青州府捎带回来的,虽比不上南京北京那几家老字号,但应该也不错。”
  秋痕原就是随性乐天的脾气,这嗔怒赌气不过是一会儿就完了。接过那蜜饯盒子,发现里头赫然是自己最喜欢的盐津梅子和山楂,她顿时眉开眼笑,瞅了张越一眼就拈起一颗放进了嘴里品尝,随即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而张越则是又把目光转回了琥珀的身上,平日沐浴更衣、晨暮梳洗、写字念书……她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彼此之间仿佛并没有其他秘密可言。然而,就如同他的内心深处有一块所有人都不能碰触的禁地一样,琥珀的那颗心亦是牢不可破。至少,也就是在她这次病倒的时候,他才接触到了那一层被深深包裹的隐秘。都说日久生情,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真的佳人在侧心如止水?
  “水……”
  一个微微的呻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低头望去,见那双一直紧紧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不禁大喜,连忙上前将琥珀半扶了起来。而秋痕则是一把拿起一边用棉袄紧紧包裹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毕竟是在车上,两人虽已经小心翼翼,但那茶仍不免溅出了一些。好在秋痕早就在下头垫了几件旧衣裳,这才没有渗到棉被里头去。
  琥珀在一口气喝完了茶之后,眼睛便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她费劲地扭了扭头,又想抬起手,结果却觉得胳膊仿佛有千钧重,而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不酸疼的。虽然脑袋昏昏沉沉,但她还是感到一丝不对劲。
  “我这是在哪儿……”
  “别乱动,你眼下正病着呢!”张越扶着她躺下,又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好,又拿起手巾轻轻擦了擦她额上脸上颈项上的汗,因笑道,“这平日身子骨最康健的人,这一回一病就是让咱们手忙脚乱。你好好躺着,若是累了就继续睡,等睡醒了就到青州城了。”
  然而,这话要是对秋痕说那还差不多,可琥珀本就是一个心思重的人,得知自己病了也就罢了,得知这会儿是去青州城,她登时撑着想要坐起来。待到张越投来了不容置疑的目光,又亲自垫高了她的枕头,她这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上一回病成这副样子,仿佛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娘也是这样微笑着坐在身边陪着,那时也是这般说话亲切,也是这种暖融融的感觉……
  马车一路颠簸,车厢上的三人都渐渐打起了盹。秋痕手中的蜜饯盒子早就搁在了旁边,犹如小鸡啄米一般上下点着脑袋,最后头一歪就靠在了张越的胳膊上;张越自己则是一手拄着旁边的小几子睡得昏昏沉沉,压根没注意到旁边靠上了一个人。端详着旁边那主仆俩的样子,琥珀倒是最后一个睡着的,睡梦中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两辆马车并前后数十人驶进青州城后不多久,天上便再次飘起了雪。那雪初时不过是星星点点的雪珠子,但不多时就渐渐下大了。夹杂着雪粒的寒风愈发凛冽,路上的行人自然也是稀稀拉拉,就连城门口的守城卒也渐渐倦怠了下来,跺着脚大声聊天,竟是没注意到风雪之中,不远处有一人一马伫立着。
  马上大汉头上戴着雪帽,身上裹着一袭宽大的灰色大袄。寒风一阵阵卷来,露出了他脸上的浓密髭须。他勒马在城门口伫立良久,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那条入城的通路,仿佛在挣扎着什么。最后,他却调转马头,重重地在马股上挥了一鞭子,飞也似地朝来路驰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外头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张越登时一激灵惊醒过来,左右一瞧却发现秋痕正紧挨着他睡得香甜。他细细一辨方才听到是有人在瞧车厢的板壁,还有彭十三那刻意压低的叫唤声。
  情知是到了,他见琥珀仍是睡得安稳,便没吵醒她,先是移开了秋痕,然后挪动着又酸又麻的脚到前头打开隔板掀起车帘,一股子寒风立刻夹杂着雪粒钻了进来。
  “大伙儿这一路吹风,公子你倒是好睡!”口中埋怨,彭十三却抽冷子往车厢中望了一眼,见赫然是两个睡美人,他不禁嘿嘿一笑,“这冯家医馆已经到了,不过瞅着实在不像是有什么能妙手回春的大夫。”
  张越抬头一看,只见冯氏医馆不过是一间临街店面,那招牌斑驳调漆,不但门可罗雀,这傍晚时分里头也是黑漆漆的不曾点蜡烛。面对这光景,他自己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可来都来了,这在外头东张西望也是白搭,他便吩咐其他人看好马车,自己带着彭十三进门。
  然而,漆黑一片的前屋里头恰是没人,倒是里头亮着昏黄的灯火。他微一沉吟便决定过去看看,谁知还没掀起那道门帘,就听到里头骤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简直是不可救药!窝在这么个地方,还定什么一贯钱的诊金,这富人不肯来,穷人看不起,都说医者父母心,照你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还不如关门歇业从此不再行医!”
  “我的事情不用你史大太医管!你自去医治你的皇亲国戚,我只管开我的医馆,就是饿死了也不劳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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