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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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孟敏并非愚夫愚妇,她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是听说有人在这儿讲道。”张越自然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借口将孟敏瞒骗过去,但他只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遂低声道,“高台上那位诵经人虽然自称是佛母降世,但据我所知,他们却极可能是白莲教。”
  孟敏毕竟是功臣世家出身,白莲教三个字她听到的极少,但仍是清楚这其中关节,脸上血色倏地褪尽。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想到要指望那位佛母替吴夫人治病,她只觉满心惊惧。
  这幸好不曾将人招惹到自己家里去,若是带回去了,不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她拿什么去弥补?可是,那位林嫂子向红袖提起此事,红袖又来巴巴地告诉自己,自己还去反反复复追问了好几次,甚至见到了林嫂子那位康复之后活蹦乱跳的儿子,莫非都是假的?
  看见孟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情知她此时心乱如麻,张越倒是不好再多提此事。由于天冷又下着雨,风又刮得极大,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湿了大半,此时便不禁打了个哆嗦,旋即才开口说道:“这些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多久,想来四妹妹你来这儿也是事出有因。待会等这儿完了你早些回去,莫要让伯父伯母担心。”
  如今世上那些疑难杂症之中,大夫能治的病十停之中尚不足一停,其它的病就只能求神拜佛或是寄希望于那些号称有大神通的人,孟敏此时只觉脑际大乱。见张越目光清亮地看着自己,她只觉得心头稍稍一涩,遂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越哥哥。”
  天地间除了雨声,便是那什么都掩盖不住的诵经声。尽管如此,轿里轿外的两人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孟敏虽是坐着,但长时间不曾起身,顿时觉得腿脚发麻。她素来行事缜密,所以在轿子中还预备了一把伞。此时因为心乱如麻而感觉气闷,她很想到外头站一会,因此略一思忖便掀开轿帘撑着伞走了出去。
  一旁的红袖善于察言观色,瞧见小姐的额头上竟已经隐现细密的汗珠,便知道这下雨天的轿子中着实不好呆人。左右打量了一下那些家人,见人人都是如同钉子一般钉在雨中,并不左顾右盼,她眼珠子一转就闪身钻进了轿子里。这既不碍事,又不必在外头继续淋雨,应当也算是小姐所说的成人之美?
  张越瞧见孟敏提着裙子从轿中出来,面上满是忧容,心里不免猜测起她这一趟究竟为何而来。正思忖间,只听耳畔一声惊呼,再看却是不知打哪儿来了一阵大风,竟是将她手中的油稠伞呼地揭起,噼啪几声响后,那把竹子骨架的伞竟是随风飞了。眼见有家人奔去捡拾,孟敏却站在那儿愣了,他连忙将手中的伞移了过去,将大半的雨伞遮挡在了她的头上。
  这雨伞虽是捡拾了回来,却已经是脏污破损得不成样子,两人便只好同撑一把伞。渐渐地,风倒是小了,雨却依旧不小,即便如此,这小小一把伞要为两人遮风挡雨却是不易。他比孟敏要高小半个头,居高临下,只要一侧头,他几乎可以数着她的每一根睫毛,那头发上淡淡的清香更是一阵阵地往他鼻子里钻。
  实在无法,他只能没话找话说道:“四妹妹,伯母如今还好么?”
  “咱们一到青州府没几天,娘就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也没见效用,一直都是卧病在床。就因为听说佛母善于针灸,并非寻常符水治人的那一套,我方才借口去佛寺还愿小住几日,带着红袖他们悄悄来到了这儿,想不到却是一场空。”
  孟敏的脸上颇有些黯然,毕竟,她对于生母没有多大印象,而吴夫人从小将她养大,这恩情亲情全都非同小可。如今看着吴夫人不到十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甚至有大夫说撑不过今年冬天,她整日侍奉在病榻旁,看着嫡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她自己也是茶饭不思,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别人又哪里体会得到?
  张越却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之间犯了病。当日下船的时候,他分明记得吴夫人的精神仍然极好,谁曾想不过十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奈何他不是医生,在这上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徒劳地安慰了一番,接下来两人俱是默然。直到耳畔响起了红袖的声音,他方才回过神。
  “雨停了雨停了!”
  张越这一回过神,就发现地上还湿漉漉的,刚刚那铺天盖地的雨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衣衫湿透的人们,然而在他看来,那些善男信女们刚刚是什么姿势,此时此刻竟仿佛还是什么姿势,就好像丝毫没有挪动过一般。正当他难以抑制那种心悸感的时候,却听到红袖忽然又质问了一声,紧跟着就发现有一个身穿麻衣的女子站在面前。
  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面上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辉,使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信赖。虽然是大冷天,但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脚下则是蹬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看着异常朴素,竟是瞧不出年龄。此时,她端详着张越和孟敏,忽然微微一笑。
  “前来听讲的富家子弟常有,但能够冒雨在此听讲的却只有姑娘。姑娘能有如此虔诚当之心,佛母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心中感动。不知道姑娘来此究竟是为了求医问药,还是为了给家人求平安?”
  若是在刚才张越不曾说出白莲教三个字的时候,这样一个意外的惊喜定然会让孟敏欣喜若狂,然而此时此刻,她有的却只是怀疑。正为难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因人家一句问话而生出的无穷惊惧顿时被她丢在了脑后。
  “家母如今重病在床,百般求医却无效果,所以我听说佛母精通针术能治百病,故而便特意到此,想问问是否有治病良方。”
  “精通针术?”那麻衣女子面露讶色,惊咦一声道,“寻常人都是来求符水或是摩顶庇佑,姑娘从何得知佛母精通针术?”
  这一问不但孟敏觉着奇怪,张越更觉着奇怪,只恨刚刚还来不及问孟敏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她的手上又轻轻拍了两记。果然,孟敏便福至心灵地说道:“是我家中的一位林嫂子告诉我的。她说去年她七岁的儿子曾经蒙佛母针灸妙术方才脱离险境,所以我方才诚心赶来。”
  “林嫂子……唔,去岁倒真的有这么一桩事……”
  那女子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便笑道:“既然姑娘是听人介绍而来,那我也无需隐瞒。原本只有信奉佛母的信徒才能够得佛母精心救治,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原本就不该分什么信与不信。只是天下人心叵测,除了讲道之外,佛母也不好在人间公然行走。若是姑娘真的救母心切,不若送母亲到安丘县福清寺。”
  孟敏还来不及说话,那女子便飘然而去。张越紧盯着那背影,见那泥泞不堪的路上,她那雪白的鞋子只是被泥水染黑了一丁点,他的面色不禁愈发凝重了下来。望了一眼仍在念诵经文的高台,他竟是隐约感到,和那位盛装的转世佛母相比,刚刚那女子仿佛更像佛母。
  孟敏刚刚那两句应答颇为自然,但此时面色却有些发白。尤其是对方那种仿佛脚不沾地一般的姿态更是让她心头大冒寒气。即便忧心母亲的病,她此时此刻也下定决心不冒这风险,可她仍是死死咬着嘴唇,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云收雨散之后不多久,讲经便告一段落。很快便有数十人提着桶过来,晒谷场上的民众们人人都分了一大碗。对于刚刚淋的那样一场大雨,竟是谁也没有口出怨言,都是端着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一饮而尽。甚至两个憨厚的庄稼汉还来到张越等人面前,笑吟吟地递上了一个个粗瓷碗,又从桶中舀了一勺勺汤水盛满了。
  “这是佛母娘娘特制的姜汤,比寻常的姜汤管用。看你们也都淋了雨,小心感染了风寒!早点喝下去暖暖肚子,回去闷头睡一觉就没事了!”
  “多谢好意。”虽说张越实在不知道这姜汤里头究竟搁了什么,此时还是含笑接了过来,又说道,“我家小姐从小不喜生姜,而且也不曾淋雨。我家那些家人也还熬得住,我瞧着大家都冻得瑟瑟发抖了,还是我一个人喝就罢了,其他的还是分给其他人吧。”
  他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把粗瓷碗还给了那两人。眼看他们笑呵呵地点了头,提着桶又往别处去了,他转过头来,见孟敏正满面关切地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便笑道:“不妨事,小把戏而已,我可不敢随便把不明白的东西喝下肚。”
  混坐在人群中的彭十三偷眼瞥看这边情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起来——这探查也能遇上这样的巧事,这位主儿还真是艳福不浅。但紧跟着,他那鹰隼一般的眼睛就盯住了前头三排的那个褐衣男子,左手轻轻抓住了右手袖子中的那个小玩意。
  要不是有这个,他哪里敢喝下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玩艺的姜汤?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奇妙的一家人
  明制,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有史以来,能如大明藩王这般高过公侯大臣的,也只有大汉朝那些诸侯王。
  然而,永乐皇帝朱棣虽打着靖难的旗号夺了江山登基为帝,这削藩的手段却比建文帝更强悍。至少,那些以为兄长当了皇帝便能无法无天的藩王如今是贬的贬,削护卫的削护卫,余下的也顶多在本省作威作福,要想再有什么权力却是难能。纵使是朱棣的嫡亲弟弟周王,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离开那座周王府。
  周王府只有一座,但汉王府却曾经有四座。永乐二年,朱棣册封了太子朱高炽之后,便将朱高煦封为汉王,国云南,谁知道王府都已经造好了,朱高煦愣是不曾去,却在南京建造了一座蔚为壮观的汉王府。其后朱棣硬是将野心勃勃的他封到了山东青州,他仍是不肯行,勉强前去就任之后又是纵兵劫掠虐杀百姓,最后险些被废为庶人,不得不心怀怨忿就藩乐安。
  所以,单单是在山东一地,便有青州和乐安两座汉王府。即便如今青州府不再是汉王朱高煦的领地,但那座王府仍然矗立着,皇帝不提,谁也不敢提一个拆字。有了这个借口,朱高煦时不时会带着随从到这座王府中溜达一圈,汉王世子朱瞻坦也同样常来。
  虽然身体不好,也不曾遗传父亲的勇武盖世,但朱瞻坦的心思倒颇为缜密。乐安名虽是州,其实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乐安东北滨海有一处盐场,自从汉王府搬到了这儿,这盐场自然就被朱高煦理所当然地征用了,只是若要靠此地真有什么发展却是难能。倒是青州府从古至今便是山东重镇,于是他三天两头凭着各种借口来往于乐安州和青州府之间。
  这一天,一驾八匹高头骏马驾驶,前后近百名护卫随侍的马车便停在了汉王府西角门前。与其说那是马车,还不如说是一座活动的小屋子。
  那车厢乃是黄铜装钉,高四尺有余,四周皆是红髹条环板,车厢底部铺红花毯,红织金椅靠坐褥,椅前垂落着青绮缘边的红罗帷幔,前边的车帘乃是用线金青绿花毯。区区奢华二字,竟是道不尽那一应装饰陈设富丽堂皇的景象。
  病恹恹的汉王世子朱瞻坦让两个随从搀扶下车,正上台阶要进门时,却看见了从中匆匆出来的朱瞻圻。见他满脸愤愤然的模样,他便迎面叫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又和父王闹起来了?”
  “大哥你这是笑话我呢,我敢和他闹?”朱瞻圻冷笑一声,眉间又流露出一丝戾色,“他能够一剑刺死咱们的母妃,也自然能够一剑杀了我!我不过是和他说,如今皇爷爷派了心腹人来山东,显然是不怀好意,他就砸东西赶了我出来!哼,要不是因为他这汉王出了岔子我也不好过,谁高兴提醒他这些!”
  一听到朱瞻圻提到已故的母亲,朱瞻坦的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只他生性顺着父亲的意思惯了,虽也深恨此事,却从不敢放在面上,遂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休要给父王招惹祸事!朝廷调动官员本就是常有的事,你管好自己便是正经,你难道忘了先前大闹英国公府吃的那顿廷杖?”
  朱瞻圻面色愈发阴狠,又冲着朱瞻坦冷哼了一声,“我当然忘不了!大哥,当初立储的时候,多少人为父王说好话,结果如何?邱福北征一死,那群武将就犹如哑巴一般,再不肯为父王出头,纵使张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皇爷爷如今是连主次都忘了,我不过打了一个张家不起眼的小子,他居然就借着由头给了我一顿板子,而且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出去,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孙子?”
  “够了!”
  “你少在我面前摆世子的架子!”
  朱瞻圻的暴戾性子和其父朱高煦一脉相承,此时火气上来,哪里把朱瞻坦放在眼中,竟是指着大哥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大哥,你做的事情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英国公面前言辞谦恭,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不错,先头张越那件事是我捅到锦衣卫去的,我早年在南京呆了那么多年,这一丁点眼线我还能用!你要是想告状尽管去,我可告诉你,我这个人就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撂下这狠话,朱瞻圻也不管朱瞻坦那铁青的面色,气咻咻地和兄长擦身而过,疾步出门跃上马就走。后头几个护卫却不敢失礼,过去的时候都侧身行礼,随即方才慌忙追上。等到这一行人风驰电掣走了个精光,朱瞻坦只觉浑身无力,亏得左右有人扶着,这才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饶是如此,他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仍是把周围众人吓了个半死。
  “世子殿下!”
  “没事,把肩舆抬来,我要去见父王。”
  虽说汉王朱高煦就藩乐安州算是货真价实的被贬,但无论工部还是地方,在营建王府上都丝毫不敢马虎,毕竟这位主儿暴戾的名头在外。这一座汉王府几乎占据了乐安州的一半县城,内有房屋数百间,又将小清河活水经沉淀后引入府中,是为华清池。这一座与唐明皇骊山行宫内名池同名的碧水池乃是朱高煦亲自所题,道足了心中志向,其余亭台楼阁更是不计其数。
  汉王朱高煦平日起居皆在瑶光阁,这名虽阁,其实却和宫中的殿宇差不多。朱瞻坦从肩舆上被人搀下来,立刻便有两个小宦官上来左右相扶,架着他足不点地往里头行去。待进了里间,他便看到那宝座上端坐着自己的父王,连忙甩开两个小宦官,恭谨地拜伏于地。
  朱高煦自负武勇,如今虽然早就不能算年轻了,但他仍是食量大身体好,寻常骏马竟是根本驮不动他。正因为如此,他万分看不起身体肥硕又懦弱无能的兄长。眼看长子也是这么病恹恹的,他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你这身子怎么还是那么不中用!”
  瞧见两旁那几个赫然是天策中护卫中的护卫指挥、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朱瞻坦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勉强振奋精神道:“父王恕罪,这天气一冷,我那哮喘老毛病就犯了。”
  “打娘胎里带出这样的毛病,真是晦气!”朱高煦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摆摆手示意朱瞻坦起来坐下,旋即又把四周伺候的侍女和宦官全都赶了出去,这才说道,“赵王昨日来信,说是父皇如今分外关心山东之事。本藩知道,父皇一只眼睛始终盯在这儿,他也不想想,这天下就是本藩帮他打下来的,如今他过河拆桥不算,竟然连父子亲情都不顾了!”
  那几个武将一则是脱不了武人脾气,二则是本就是被汉王朱高煦用私恩厚禄填得饱饱的,此时少不得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冷眼旁观的朱瞻坦看见朱高煦被撩拨得浑身是劲,不由得在下边劝解了一句:“父皇,诸位将军,皇爷爷关心山东之事兴许是别有缘由。据我探查,锦衣卫侦得山东之地有白莲教教众暗中活动,或许那些人事变动都是……”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到一样东西扑面砸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朝左边一闪,随即就听到了砰地一声,却不知道是什么砸中了背后的墙壁。望着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朱高煦,他着实再惹他发怒,那满肚子的话只能吞了回去。
  “什么白莲教,那分明是借口!”朱高煦仿佛根本没有扔出那个金杯,此时冷哼了一声,对那些愚夫愚妇的玩意不屑一顾,“若是为了那点区区小事,父皇会把身边的亲信派过来?那个杜桢不哼不哈,却知道劝谏父皇放过梁潜,当初本藩被赶到乐安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时,他怎么就不知道说说话?那些文官都是一路货色,都是巧言令色之徒,全都该杀!”
  朱瞻坦本想劝谏若要得天下不妨利用民心,听朱高煦这么说,其他的武将又纷纷附和,他只觉得喉咙口泛起一股血腥味,良久方才勉强压住。接下来朱高煦又安排了不少事务,不出意料,他根本就插不上手——而且,他的那些弟弟也全都被排除在外。
  似乎就是打纪纲被杀的时候开始,朱高煦就愈发愈发刚愎自用了。好在父亲虽然不看重他这个世子,外头人却不那么想,于是他还能做不少事。他既然不能劝父亲打消对皇位的执念,那么能做的就只有能帮一点是一点,至少,这一次若利用的好,事情便大有可为。
  闹哄哄的一次小廷议之后,他便出了瑶光阁。见两个小宦官前来搀扶他上肩舆,他思忖片刻便摇了摇手道:“去璇玑院拜见王妃。”
  汉王朱高煦先头的嫡妃乃是郑氏,先后诞下了长子和次子,便是世子朱瞻坦和寿光王朱瞻圻。然而朱高煦生性暴戾,那时候夺嫡不成反而被逐山东青州府,某次暴怒之下郑氏劝阻不成,他反而一剑刺死了这位嫡妃,那时候此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永乐皇帝朱棣虽然气怒,终究还是在名门之中为其选册了继妃韦氏。韦氏虽是继母,却是和世子朱瞻坦一般大。
  璇玑院乃是韦妃起居的正房,那五间屋子自然是轩昂壮丽,院中侍立的丫头都是穿着藕合色的绫袄,外头罩着青缎掐牙比甲,个个低头垂手。见着世子朱瞻坦来了,众丫头齐齐屈膝行礼,门前伺候的小丫头立刻高高打起了门帘,又往里头报了一声。
  虽说晨昏定省,但朱瞻坦身子不好,平日这请安也不过是带着弟弟妹妹们虚应礼数,平日很少单独上这儿来。再加上韦妃年轻,又镇压不住汉王府无数年轻貌美的姬妾,平日这王妃也就是虚名而已。所以,此时听着世子前来,她虽说诧异,却仍是端坐了,朱瞻坦只是微一躬身,她便笑着摆手请其坐下,心里却思量他此回来意。
  朱瞻坦见这屋子里虽说都是些穿红着绿的丫头,却没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心中自是明白,略说了两句便忽然咳嗽了起来。韦妃还不甚明白,她旁边的一个年长妈妈却是心有所悟,当下便吩咐众丫头出去,只留着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心腹妈妈,随即便越俎代庖地问道:“世子殿下此来莫非是有事对王妃说?”
  瞥了一眼角落中那海棠雕漆高几上摆着的龙泉窑联珠瓶,朱瞻坦便微微笑道:“王妃这房里的陈设果然是不凡,那一对龙泉窑联珠瓶大约是宫中赏赐的吧?恕我说一句实话,父王虽说姬妾无数,在女色上的心思却远远不如在大业上,那些姬妾如今自忖年轻貌美不将王妃放在眼中,以后人老珠黄的时候还不是弃若敝屣?”
  韦妃毕竟才十八岁,即使是大家闺秀,顶多也就是学过如何管家,面对朱高煦这样一个太过尊贵同样也太过残暴的丈夫,她平素怕还来不及,哪里想过这些?至于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她倒是讨厌,可纵使讨厌也只能装出一副不妒的正妃模样来。所以虽觉得朱瞻坦说的都是好话,她却不甚明白。
  此时便又是她身旁的那位妈妈开腔了,语气比先前又多了几分客气:“多谢世子殿下的提醒。奴婢也说一句实话,大婚之后,汉王到璇玑院来的次数极少,这着实……”
  朱瞻坦此时摆了摆手,身子略略前倾,低声说道:“王妃毕竟是朝廷册封的汉王妃,若是和那些只知道媚人的女子争宠,不但手段落了下乘,而且还会让人笑话。父王既然注重大业,王妃何不投其所好?闲来的时候王妃不妨往外头走走,我听说……”
  听了朱瞻坦那番话,韦妃还不觉什么,但她左右的两个妈妈却都是眼睛大亮,一时间对这位世子感恩戴德。待到朱瞻坦告辞离去,两人立刻在韦妃面前劝说了无数的话,终于让这位自小到大从不踏出家门的王妃点了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想溜之大吉?做梦!
  赵明这个正九品主簿在安丘县算是一号人物,但在这青州知府衙门,他却比一个小厮好不到哪儿去。尽管陪历任知县拜见上官的时候来过好几回,逢年过节也会不时走一趟送礼,但知府乃是正四品的官,哪里是他说见就见,平日里也就是个管家和他打交道。今儿个他是着实没法子,于是狠狠心塞给了那管家一个三百贯钞的红包,这才得以登堂入室。
  自然,让那管家转交给那位知府大人的礼物也绝不寒酸,乃是他早年得到的一串南海珠链。那一颗颗珍珠不但都是极品,而且颗颗均匀几乎没有大小之分。若是没有此物敬献,他也是压根不敢来,也压根见不着人。
  此时,斜签身子坐在椅子上的他佯装镇定,四下里打量着这间屋子。临窗的大炕上铺着青绿色毯子,设着一色的墨绿色靠背引枕和坐褥,地下两边各有三张椅子,椅子之间都有一张高几,几上不过是些小花瓶之类的摆设。靠墙角的那张几子上雕着精美的花样,却是和其他高几不同,上头摆着一面雕刻着牡丹纹样的玉石屏风。
  第一次在这种雅静的地方等候,又是为着那样的目的,赵明心头着实不安。当了那么多年主簿,他还是第一次真正体会了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八个字的含义。眼下他已经走投无路,哪怕知府这条路子未必走得通,趁着张越不在,他也只能来试一试。好歹,年前知府衙门一个口讯,他便将那桩案子抹得妥妥贴贴,也算是有些善缘。
  “知府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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