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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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新科进士的活动仍然没有结束。接下来是往鸿胪寺学习礼仪三日,皇帝赐状元冠服银带,赐进士宝钞五锭,状元率新科进士谢恩,到孔庙行释菜礼。林林总总的活动折腾了大半个月,最后方才是工部为今科进士题名刻碑。自然,身为戊戌科的主考,杨荣的大名也被勒石记功,作为文臣而言,这可以说是一辈子最大的荣耀。
  一旦为座师,今科士子便皆是门生,这师生名分更是定了。将来无论他是高升贬谪抑或是致仕,门生中总会有人照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于官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得的?
  一应仪式结束的同时,便是选官的开始。翰林庶吉士虽前科才大挑过一次,但今科朱棣再次下旨进行大馆选,因此除一甲三人循例授翰林院庶吉士之外,其余人都要参加十日后的馆选。趁着这空档,早就被折腾得身心俱疲的张越自然而然松一口气。仿佛是因着家里的三喜临门仍不够,正在预备婚礼诸事的张越由金乡卫副千户擢升府军前卫骁勇镇抚,这自然又引得张家上下一片欢腾,先前因张信被贬的阴云完全散去。
  既然不必再回金乡卫上任,正预备择吉日纳采的顾氏想到张超作为堂侄,虽不用为已出嫁的堂姑姑守丧,可王夫人刚刚服完张贵妃的丧尚有身孕,张辅大功九月未满而特旨宣上朝,若是此时急急忙忙办婚事,对于薨逝未久的张贵妃毕竟有些不恭敬。于是,她便亲自登门和襄城伯夫人商议了一番,将纳采的日子挪到了六月。
  这天夜里,张家父子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前两人先是要复习功课,之后是要应付中进士后的诸般礼仪,就连进士公服常服等等的置备也耗费了巨量精力,几乎不曾有空余功夫商量什么大事。此时,当张倬听张越转述了张辅的那番话和杨士奇的提醒,当得知张越从顾氏那里得到了一个大田庄的地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父亲仿佛帮不上儿子。
  他唯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于是又斟酌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之前你初到南京时,曾经承蒙锦衣卫袁指挥使暗中照顾,你可还记得?”
  张越闻言心中一跳,心想怎么不记得,他这些日子最惦记的便是这个人,就是那件未了之案。若不是觉着张倬时机合适了一定会对他讲明,若不是他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没法单独追查,若不是他觉得这北京城环境错综复杂,隐忍方才是上上之策……只怕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爹,我当然记得。”见张倬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瞧,他干脆坦陈道,“您刚到南京的时候,我有一日到您屋里去找您,结果珍珠提醒了一句,我就在百宝格旁边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份帖子。那帖子的署名写着沐宁,我记得就是河南卫所那个沐千户。因这个姓并不多,所以我就留了心,只是一直都没问您。”
  “你就是心思重,那时珍珠告诉我,我还预备你来问,谁知你竟是忍到了现在。”张倬随手合上了手中的扇子,盯着张越脸上瞅了一阵,继而叹了一口气,“当初开封大水那一回,事后你就问过我,那时候我对你说过和锦衣卫别无瓜葛,想必你这孩子就惦记上了。锦衣卫掌刑名侦缉,和咱们张家自然没什么关联,和锦衣卫勉强算是有关联的,也就是我而已。”
  张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虽说心里已经有些准备,但此时此刻张倬坦然承认,他仍免不了感到某种震惊,心里更是演绎出了无数错综复杂的阴谋判断。若非如今对大明官制深有研究,他甚至还怀疑自家爹爹会不会是锦衣卫在暗处的密探,比如说统管什么暗卫之类。
  “更准确地说,我不过是和袁指挥使有些交情,河南卫所的锦衣卫军官都是他带出来的,所以包括那位沐千户在内,上上下下的人关键时刻能帮一些忙。”说到这儿,张倬便收起了面上的玩笑之色,正色道,“锦衣卫于百官来说恶名昭著臭名昭彰,所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求袁指挥使帮忙,他更不会和你有什么牵连。告诉你此事一是为了释你的疑,二是为了让你心里有数,不是为了让你动什么歪脑筋的。”
  我能动什么歪脑筋?我敢动什么歪脑筋?张越面露苦笑,心想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威风凛凛,但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纪纲都倒台了,更何况无根无基的袁方?若是不出意料,只怕东厂的设立也就在几年之内,他若是想要借助锦衣卫干什么勾当,这还真是不要命了。
  “你的性子虽沉稳,不过你是我儿子,有些东西外人看不出来,但我这个当爹爹的却明白。翰林院之内规矩太多,只怕你多半是不乐意的。你身在世家,并不曾经过多少艰险,纵使别人夸赞,但小风雨比不上大风浪,不如趁着出仕到外头磨练磨练,如此也好。既然你大堂伯和杨阁老也有这个意思,三日之后的馆选……你就装病不要去了。”
  起头那些话张越听着很有道理,毕竟自家父亲知自家事,他虽然在外头人看起来沉着冷静,但那不过是表象,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人,事事审慎不过是因为没法子。这年轻人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乃是天性,他就算加上前世活的那岁数,也还是年轻人,怎么会乐意呆在京城这样实在憋闷的地方?
  然而,听到这装病两个字,他顿时愣住了,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翰林院庶吉士乃是清贵之官,三年考评之后便是编修修撰,这三年便是在馆阁中学习时政。我三天后会勉力考一考,横竖不中也不打紧。至于你……与其故意考不中让人笑话,不若装病算了。”
  “故意考不中……爹,你就没认为我馆选根本考不上?”
  “杜大人的学生若是连馆选都考不上,你岂不是丢你老师的脸?杜大人昔日文章华彩斐然,我这些天不知道听多少人夸过,都说你是名师出高徒。你若是真考不上,那就更不用去了,好歹你还在二甲之中名次居前!”
  张倬见张越满脸郁闷,又提点了两句装病要诀,随即便起身出了屋子。伫立院中看了一会满天星辰,他便信步回到了房中,见一向都和颜悦色的孙氏板着脸地坐在那儿,几个丫头俱是如同怕老鼠的猫似的站在旁边,他不禁有几分纳闷。
  “你们都出去!”
  孙氏恼火地一拍桌子,连同平素最心腹的珍珠也一同轰了出去,等到那门帘落下,她方才懊恼地说:“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好端端的老太太居然和我说,要把灵犀给了越儿作丫头!灵犀都已经十九了,要搁在别的家里不是放出去配了好人家,就是配了自家的小厮,再说老太太干脆直说让越儿收房,提什么丫头!她在家里如同半个主子,如若跟了越儿岂不是不伦不类,咱们也不好受。”
  听妻子连声不迭的埋怨,张倬也是大为诧异。顾氏离不得灵犀这几乎是家里人都知道的,这会儿怎么忽地提起这话?要知道,早年外头求亲的人家也不少,顾氏却一概回绝,灵犀也一贯铁了心似的。如今要是越过三个儿子和两个年长的孙儿,偏偏给了张越,其他人会怎么看?
第一百五十一章
警讯
  由于王夫人有孕在身,虽有顾氏帮忙打理家务,她毕竟生怕几个姬妾作耗。于是,数日前,她忖度了一番,便给心腹大丫头惜玉开了脸与张辅作妾,如今上下便都称作是钟姨娘。惜玉年轻有姿色,也善于奉迎,这一连几日,张辅都是歇在她这里,别的侍妾那儿倒是少去。
  这天一大早张辅才起身,正由着惜玉给他穿衣打点的时候,不合却听到了张越病了的消息。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想到明日就是馆选,张辅不禁很有些奇怪。他虽知道张越小时候是个病秧子药罐子,但后来听说那身体便一日日好了。否则,张越从开封到南京再到北京这么一年多的折腾,也不会愣是从来没个头疼脑热的。他更听太医史权说过,自己那时候中间有几日病得极其严重,张越都是衣不解带地守在跟前,纵使如此也打熬过来了,如今却说病就病?
  “如今这几日的天气忽冷忽热怪得很,越哥儿前些日子忙忙碌碌,一个不留神感染风寒也是有的。”惜玉张罗着给张辅系上了一条御赐玉带,又亲自蹲下整理了一下袍角,旋即站起身道,“只是这馆选耽误了,我也替他可惜呢!”
  “我担心的是他这病,至于馆选倒是没什么可惜的。”
  张辅皱了皱眉,微一沉吟,心中倒有所动,当下随口吩咐道:“你跟着夫人也有多年了,如今虽有老太太当家,不过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你该分担的多分担一些,我和夫人都信得过你。越哥儿既病了,那便赶紧请大夫,你也代我和夫人过去一趟看看。”
  惜玉忙一一应了,心中却是欣喜。将张辅送到门边,她忽地记起一事,忙问道:“老爷,之前那方家兄弟借住在家里本是为了应考,如今连殿试都结束了,他们却还没有回陕西的打算。家里虽不多这几人的吃喝嚼用,但毕竟这么下去也不好,您看……”
  正弯腰准备跨过门槛的张辅顿时收回了那只脚,若有所思地问道:“他们毕竟是夫人的亲戚,这事你可回过夫人?”
  “这等大事,我自然已经请过夫人示下。夫人说,年轻的时候确实和他们的母亲有些交情,但这亲戚关系着实远得很。他们之前是赶考,住几个月并不打紧,可如今倘若要再住下去,就算帮亲戚也总得有个理儿。而且那位方大公子在会试之前就是成天在外东奔西走,也不见真正安心温习功课,如今也是把弟弟扔在家里。若是不问个清楚,夫人也有些担心。”
  “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好了。”张辅和方锐不过只见过一面,当初也就是看着他是举子方才施以援手,此时听王夫人这正牌长辈也是这意思,他便无心再管此事,“究竟怎么做你和老太太夫人一起忖度着办就是。若他们回乡无着落,帮些钱也使得。”
  有了这话,惜玉顿时安了心,亲自将张辅送出了院门。回房梳洗过后,她也顾不得吃早饭便赶去王夫人的正室请安,又将张辅的话一一说了。果然,王夫人对这一门远亲并不在意,略听了听便全都交与了她办,倒是着重吩咐去探望一下病中的张越。
  可怜张越此时早在腹中埋怨起了出这馊主意的父亲。自己一家人固然是知道内情的,但有些事情毕竟不好宣扬太广,于是只好连祖母顾氏都一起瞒着。好在那请来的大夫并没有太医史权那样的本事,诊脉之后便道了些阴寒在里之类的话,不过是开了张中平的药方子。
  整整一个上午,非但惜玉代张辅和王夫人来探望过一遭,顾氏竟是亲自让灵犀扶了来,从秋痕琥珀到屋子里一群小丫头,乃至于张倬和孙氏都遭了一番训斥。当荣善前去翰林院为张越的馆选请假,这消息更是又惊动了别人,万世节和夏吉在傍晚时分亲自赶了来,杨荣沈度也派人来问了几句。始作俑者张倬应付着这些热心人,那是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馆选这一天,张越实在不耐烦再躺在床上装病,于是打发了屋里两个伶俐的小丫头出去望风,自己则是随手翻起前些日子打发人去找来的山东图册。在他的印象中,山东似乎历来就是多事之地,那本鼎鼎大名的小说《水浒传》便是出自宋朝的山东梁山泊起义。至于明清时期,山东一带的白莲教起义更是此起彼伏,其中有一次便是迫在眉睫。
  所以,山东的确不是善地!
  山东布政使司治济南府,山东都指挥使司治青州府。他在地图上找到这两个点的位置,又点着那些州县府一个个看下来,心中渐渐有了大致轮廓。正当他盯着青州附近的几处州县,死命搜索着某些模糊的记忆时,外头门帘一掀,却是一个望风的小丫头急匆匆奔了进来。
  “少爷,不好了,大小姐来探病了!”
  一听到大小姐这三个字,琥珀立刻跳上前抢过了书案上那本地图册子,回身就往书架上搁。秋痕则是一把拉起张越就往外屋跑,刚刚把张越推进寝室,她便看到那门帘被掀起了一角,慌忙端起笑脸迎了上去。
  “大小姐!”
  “三弟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还有,门口那个小丫头跑得贼快,这是干什么,望风么?”
  张晴一进来便满脸不悦地质问了一句,见琥珀赫然是从一边的书房出来,她更是心中怀疑,遂径直进了那小书房。瞧见书桌上那支笔还蘸着浓墨,盛了不少墨的砚台还摆在那儿。走过去在椅子上一坐,她更是皱起了眉头。
  “这书桌还没收拾干净,椅子都还是热的,刚刚有人在这儿看过书写过字?”
  “大小姐,这是奴婢刚刚在随便练字玩儿!”秋痕灵机一动,忙掩饰道,“少爷老是说琥珀能读书会写字,奴婢那几个字却老是歪歪斜斜的,所以趁今天有工夫,奴婢……”
  “你家少爷正病着,你还有心思写字?既然你说你写了字,那字纸总不会那么快就扔出去了,拿来我看看?”
  张晴一口打断了秋痕的话,见她面上讪讪的,琥珀却在一边不吭声,她立时明白了这所谓的病是怎么一回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两人便数落道:“若是家学府学里平常的月考,哪怕就是科考,这装病躲过去也不打紧,可这是馆选!你们居然就由着三弟胡闹!”
  “晴儿,你就别怪她们俩了,要说胡闹也不是越儿的过错。”
  闻讯赶来的孙氏在门外听到这么一番话,只得无可奈何地说了这么一句,旋即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见张晴上来行礼,她忙扶了,又叹道:“今天还好,昨日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我和你三叔连带大小丫头都被训斥了一通,就是为着你三叔出的馊主意。越儿昨儿个一天都没敢下床,怕是闷坏了,所以刚刚才使了人在外头望风。”
  醒悟到这装病竟然是三叔张倬的主意,张晴忙追问怎么回事。孙氏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解释了两句颇觉得牛头不对马嘴,便看着秋痕琥珀。秋痕也说不清楚,忙轻轻拉了拉琥珀的袖子。于是,琥珀只好上前将张晴拉到一边,低低分解了一番。
  毕竟是未来的保定侯夫人,张晴听了这三言两语立刻反应了过来,笑得直打跌:“我还当三叔一向是老实稳重人,谁知道还会出这种鬼主意!三婶,你们一家人如何我不管,我这昨儿个晚上一宿都没睡好,这大清早就巴巴跑了来,我只问你们要补偿!”
  刚刚那番话张越在旁边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只刚刚三下五除二已经拖了外头衣裳,这会儿他干脆就披了大衣裳进来,笑着给张晴赔礼,少不得又遭了一番奚落。孙氏看他们姊弟和睦,心中自是欢喜,又让乳娘去抱了幼女过来。小家伙咿咿呀呀地说话,惹得屋子里笑声不断。张晴瞧着这小堂妹娇俏可人的模样,猛地想起了自己白白胖胖的儿子。
  “这三妹妹说起来比我家那小子还小几个月,这辈儿却大,以后可是姑姑。”她笑吟吟地在小堂妹那吹弹得破的脸颊上轻轻按了一下,听她咯吱咯吱笑个不停,顿时更生喜爱,“这三妹妹的大名如今可是起了?现在叫丫丫未尝不可,不过总不能像二妹妹那样等到六七岁再起大名吧?”
  “老太太说等满了两岁由英国公起,横竖现在还小呢。”经张晴这么一说,孙氏方才想起二小姐张怡的事,犹豫片刻便说道,“怡丫头的亲事如今老太太也正在着手看了,你若是有空,别老是把心思花在他们兄弟几个身上,也帮着看看。她那娘亲素来怯懦,你二婶娘又是精明厉害的人,万一挑上家境好人却不好的人家,怡丫头以后可是苦一辈子。”
  “三婶这样帮着二妹妹留心,骆姨娘若知道了定然感激。我省得了,一定会帮忙好好留意。”张晴略顿了一顿,便回头看着旁边的张越,面上便多了几分不安,“今儿个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俊郎的大伯父昨日被罢了常山中护卫指挥一职,如今正赋闲在家。公公使了人去打听,却不是赵王令谕,而是圣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子之喜怒
  张越“因病”没有来参加馆选,但其他人即便知道翰林院只是清贵,却不会放过留馆,毕竟这是亲近天子的大好机会。于是,除了他和铁定入选翰林庶吉士的一甲三人,戊戌科的馆选中,本科剩余的二百四十六名进士自然都到了场。能够入选翰林院,首先要的便是文采斐然,所以三场考下来,进士们竟是不觉得比会试殿试更轻松,就连考官的监考也格外严格。
  杨荣虽打发了人去探望张越的病,但心底里却觉得他的“病倒”恰到好处——这又不至于让人指指点点说二甲的名次有问题,又不至于真的进了翰林院在京城蹉跎时光——当然,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但这却不足为外人道。在奏报馆选结果时,当朱棣若有所思地问起为何没有张越的时候,他更坚定了心中那一层认识。
  “皇上,他今次正好在馆选之前病了,说来也着实可惜。”
  “哦,是病了?”朱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手又拿起了旁边一份奏折,一面看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因病不曾参加馆选么?”
  “回禀皇上,今科进士只缺了他一人。”
  “这倒是奇了!”朱棣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中奏折,口中却说道,“他的文章虽算不上顶尖,但也是不错了,只要读卷官不是刻意黜落他,这一个翰林庶吉士到手也并不困难。不过,他是张辅的堂侄,之前中进士似乎就有人传一些风言风语,若是再夺一个翰林庶吉士,只怕某些人会想不开。他这一病倒是巧妙,省却了好些事!”
  杨荣正琢磨着那“病得巧妙”四个字是赞语,还是有其他什么含义,却不料刚刚还说话随和的朱棣忽然怒喝了一声:“这个畜牲,他真的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不成!”
  这突如其来的发怒让杨荣措手不及,就是他这发愣的一瞬间,朱棣竟是将手中奏折劈手了摔出去。此时,恰好一个小宦官用雕漆茶盘捧了茶上来,那奏折却是无巧不巧地砸在了他的面上。眼前一黑的他顿时一脚踏空,这手中的茶盘乃至于茶盏立刻都飞了出去。在气氛已经很有些僵硬的大殿中,那咣当的清脆响声异常让人心悸。
  刹那的沉寂过后,朱棣顿时怒不可遏地喝道:“叉出去,杖毙!”
  虽然杨荣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宦侍并不在意,然而,看着那个年纪不过十七八的少年宦官被两个急匆匆奔进来身强力壮的锦衣卫拖了出去,那嘴被堵住做声不得,两条腿却还死命地蹬着,自己也觉得胸口像堵了什么似的透不过气来。皇帝喜怒无常的脾性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然而,这些年来朱棣的脾气却愈发暴躁,暴躁到让他心惊肉跳。
  “他居然还有脸向朕说什么承欢膝下,朕不被他气死就不错了!杨荣,给朕拟旨,告诉那个小畜牲,好好在山东乐安州给朕呆着,要是他敢踏出那儿一步,朕……”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暴戾,“他要是自负武勇,那就带着他那些兵将来试一试,看那些家伙是会听他的命令,还是会听朕的倒戈一击!”
  这说的自然就是如今被赶到山东乐安州的汉王了。杨荣虽对汉王朱高煦极其不满,但面对朱棣这气急败坏之下的痛斥,他却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忧心,忙退至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亲自磨墨,须臾便炮制了一篇诏旨。他深知朱棣的脾性,草拟完毕便双手呈上,却又岔开谈笑风生说了几句其他事,仿佛先前朱棣根本就没有雷霆大怒。
  “唔。”
  看过杨荣拟就的那诏旨,朱棣随手就搁在了一边,面上倒真的没了怒容。由于杨士奇留辅太子,胡广病逝,今日内阁当值的只有杨荣一人,这一边处理国事的同时,他也就漫不经心地东一句西一句问话,忽然就又吐出了一个问题。
  “朕杀了周冕,贬了梁潜,太子那儿怎么说?”
  虽这是根本没防备的问题,但杨荣岂是寻常人,灵机一动之下便立刻答道:“皇上忘了,太子之前就上了请罪表,道是自己不合受人蒙蔽,如今悔之晚矣。况且有士奇在太子身边侍奉提点,太子日后自然不会再信这些请托,那些奸佞小人也无法再蒙蔽太子。”
  “周冕是小人,梁潜倒不是小人。”朱棣此时哑然失笑,却因此想起了替梁潜求情的杜桢,“杜宜山上任已经有些时日了,人家布政使三天两头就有奏报,他倒好,到任一个月居然没有一份奏折送上来!山东那边可有些什么消息?”
  杨荣这一头还在防备朱棣继续询问皇太子朱高炽的事,却不料这位至尊一下子又转了话题。养精蓄锐的他顿时觉得仿佛蓄势待发的一拳没了对手,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然而,朱棣的脾性就是如此,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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