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4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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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十三还要说话,张越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老彭你别一个劲地起哄,大伙儿就是凑个热闹,挑两样喜欢的就成了。”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接了匣子,到家人面前走了一圈,杜绾挑了几色丝线,琥珀拿了一支玲珑花钿子,秋痕灵犀各拿了一把银镶梳背,至于静官则是给三三挑了一支堆纱花,自己什么都没要,小五在匣子里翻检了一会,拿了一包珠子就算了。因而张越把匣子递回去的时候,原以为这一回损失惨重的那中年掌柜长吁一口气,连声称谢,心中更断定这必是大家子弟带家眷出来游玩,不过是图一个乐子。
  就在两边皆大欢喜的时候,也不知道连生突然从哪边钻了出来,匆匆忙忙上前,在张越耳边低声说道:“少爷,御用监王公公正在家里头,说是他不合把皇上人给丢了!这会儿皇上和陈留郡主应该都在灯市上,您赶紧帮忙找找!”
第八百八十七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京城发生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事,宫中太后又病着,皇帝一回来,司礼监太监范弘金英以及提督东厂的陆丰少不了吃了一顿雷霆万钧的训斥,各自罚俸一年。虽不曾动用大板子伤筋动骨,可终究是极其伤脸面的事,所以,往御用监太监王瑾身前巴结的人就更多了。比他大一轮的敢认干儿子,和他岁数差不多的更是涎着脸认干孙子,整日里人来人往,御用监那小院子的门槛险些就要被人踏破了。
  “那帮没长眼珠子的家伙,就不知道看看风色,眼下是想着争权夺利的时候?”
  王瑾不耐烦地又喝了一口茶,想到皇帝这几日的状况,不禁忧心忡忡。太后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今天中午皇帝在光禄寺赐百官赐宴,晚上还用车推着太后上了东华门城楼观灯,可他虽瞅着那母慈子孝的模样,心里每每忍不住去想孙贵妃和皇太子,还有据范弘金英所说死得莫名其妙的鲁尚宫。搁下那盏滚热的茶,他掏出帕子又擦了擦冒出了细密汗珠的额头,思量着今天这事的由头。
  外头夜禁解除,今晚宫门下钥也晚,所以宫中大小太监也有不少溜出来去灯市的,往年皇帝刚登基那会儿,也曾经由自己陪着出来过。为了这事,杨士奇没少正色劝谏,但一年到头闷在宫里,任凭是谁都受不了。今晚伺候着太后早早安歇之后,皇帝说是要去灯市,他自然是陪着了,可皇帝竟先到了十王府,进了郡主府之后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竟是撇下他从后门直接走了,撂下他和那些锦衣卫在前头发呆!
  郡主向来都是最最谨慎仔细的人,这回竟会由着皇帝胡闹!还有房陵,那竟是带人在后头接应了皇帝!
  他是担心这空子被人利用,所以郡主府的人都以为皇帝和郡主正在详谈,而他是奉旨来找张越的,所以这会儿只能窝在这里不动弹。只希望张越运气好些,早点把人找回来。
  灯市上,张越看着连生,原本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变得气急败坏。这王瑾也真是胡闹,成天跟着皇帝的人,这会儿竟然把人丢了,而且还坐到了自己家里让他帮忙找人,他怎么不去找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气恼归气恼,但想着还有朱宁跟着,他总算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又低声问道:“王公公可说了,还有谁跟着?”
  连生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又低声说:“王公公没说,可我瞧他那模样,兴许皇上没带几个人出来!”
  这下子张越可是货真价实给吓着了,立时问道:“王公公说的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了没了!”连生赶紧使劲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些,“高管家年纪大了,过年前正好病了一场,所以老爷就让小的管了家,这回因为家里人都去看灯会了,王公公一来就是小的在旁边接待的。他问了小的名字,立时就说了这事,让小的赶紧到灯市来找少爷。小的也纳闷,王公公有这功夫到家里来,怎么不多叫几个人在灯市上找找?”
  “这些你就不用想了,回去对王公公说,我尽力带着人找,只时辰上就没法保证了。”张越揣摩着王瑾不敢大张旗鼓的缘由,心里也警醒了起来,遂对连生吩咐道,“今夜四处放烟火的放烟火,点灯的点灯,你回去让人格外注意些,小心火烛。”
  那中年掌柜还没走,看到来人上前和那位年轻公子耳语了一阵,随即就带着两个跟班快速离去,又看到那年轻公子伸手一招,四周很快就上来了十几个人,他更是确定了这人必定有些来头,因而待那边吩咐停当之后,他就抱着那个雕漆匣子满脸堆笑地上了前。先是谢了对方没有在彩头上穷究到底,然后就是请这位年轻公子到琼芳楼坐一坐。见人家半点兴趣也无,他也只得懊恼地退开了去,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咱们那琼芳楼又不是那等腌臜地方,上头全都是有身份脸面的贵人,从前兵部职方司那位万枢曹也来过,这会儿上头雅座也是高朋满座呢,又不辱没了你们!”
  张越离得远没听清楚,小五的耳朵却极其灵敏,原本站在杜绾身边的她一个箭步抢上前去,逮着那个中年掌柜就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兵部职方司的万枢曹,难道就是那个万世节?”
  那中年掌柜不敢抬眼乱瞧,但脸上却露出了几许自傲的表情:“没错,就是那位万枢曹!他不但曾经带着兵部几位大人在咱们楼上吃过饭,而且还大笔一挥给小店题过一幅字,现在那字还挂在二楼堂上呢!刚刚来了一拨贵人,为首的一位年轻公子还赞那字写得好,说是比闻名京师的小张侍郎还写得好,咱们东家喜得无可不可,倒是那公子的长辈取笑了几句!”
  张越正在为到哪儿去找朱瞻基和朱宁烦心,见小五还在这边和人纠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走了过来,可是,当他听到那掌柜说有人拿他的字和万世节的字做评论时,他的心里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及至那掌柜又吐出了长辈两个字,他立时开口问道:“那位公子的长辈,可是看着和他年纪差不多?”
  “咦,难道那是公子的熟人?”中年掌柜见张越犹豫片刻就微微点头,立刻眉开眼笑地附和道,“没错没错,那会儿我正好在旁边伺候,亲口听到那位公子叫了声姑姑。”
  “好了,你们都回来!”
  张越扬手叫住了正要四下里去找人的牛敢张布等人,又对戴好了帷帽的杜绾等人笑道:“原本以为还要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看来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老万他都曾经来过,那我们就去见识见识,顺便看看他给这家琼芳楼题了什么字。”
  杜绾还来不及回答,小五就在一旁恨恨地哼了一声:“当然得去看看,那家伙……”
  好在杜绾在旁边拉了她一把,她方才把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吞了回去——没事在外头乱题词,瞎张扬!
  这灯市白天是集市,百铺云集卖什么的都有,但到了晚上,这些铺子自然而然就都关门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各式各样的酒楼饭庄。如今已经是亥初,由于取消夜禁以及猜灯谜的缘故,几座楼前都是围满了各式各样的百姓。琼芳楼并不是最高大壮美的一座,挤在一大堆三层的酒楼中间甚至显得格外不显眼。可是,琼芳楼门前的彩灯和各色彩纸谜面却是最多的,门前还挂着十二盏极其精致的花灯,据说是猜谜最多的可以把这灯拿回家。
  猜灯谜赌彩头这类的民间小戏最是流行,几家酒楼的谜面每年都是翻着花样,除却寥寥几个简单的,其他都晦涩难猜。猜灯谜的人多了,人气也就旺了,不但能提升名声,还能吸引那些有闲钱的在楼上喝酒吃菜看热闹,何乐不为?
  这灯谜既有文的也有粗的,却是男女老少皆宜,但擅长此道的高手早早就被几家酒楼重金网罗了去制灯谜,自然不会来砸自己招牌,而读书人多半不屑于和贩夫走卒计较这些蝇头小利,因此自是寻常百姓的游戏。而琼芳楼前的那十二盏灯全都是华丽至极,轻薄五彩的绢纱再加上五色烧珠和明角,不说巧夺天工,却也是难得一见。
  张越节前得赐了一盏御用监所制的宫灯,杜桢更是得了两盏,而其他女人孩子对于这等精巧的玩意也看得多了,因此只多看了几眼就上了楼。踏上二楼楼板,他方才发现,这里是设置成倒L字的走廊,整整齐齐的好些个包厢,只留着外头的走道,到处都有丝竹弹唱的声音。然而,他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楼梯上来正对着的那面墙上,因为上头挂着很是张扬的一幅字。
  “天下第一鲜!”
  万世节不比出身豪门世家的张越,早年游学天下,靠的就是卖字画为生,所以他也不像只学了一手好楷书的张越,草书行书哪怕是篆字都颇有一手。此时那装裱整齐挂在墙上的是一幅行草,墨迹淋漓张牙舞爪,自有一分扑面而来的气势。因而,一众人不禁在那儿驻足了片刻,直到掌柜出了声,张越才收回了目光。
  “这位公子,怎么样,我刚刚没有打诳语吧,这下头的落款货真价实,毕竟万枢曹在京城也算是有名头的人物,谁敢假冒了去?您是另开包厢,还是去拜访……”
  张越原本就是上来找人的,因而欣赏了一下万世节的书法大作,听到掌柜这么问,就让他带着杜绾等人去另一边的雅座包厢里坐,领自己去见之前提到的那一行人。果然,往前走了几步路,拐了个弯走到那扇门前,他就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打头的房陵看到他一愣,随即立刻走到门边,低声说道:“公子,张……张公子来了。”
  “真是好快的耳朵,好快的腿!”里头传来了一个诧异的声音,随即很快就吩咐道,“让他进来吧,难道还能赶他走?”
  里头说话的功夫,张越已经和房陵简短地交谈了两句。得知皇帝果然是早就安排了房陵在郡主府后门等,他不禁暗叹朱瞻基的执拗,随即就依言入内。只见这个包厢一面靠着墙壁,一面临窗,恰好能看见整条灯市胡同灯火辉煌游人如织的胜景。朱瞻基就坐在正好靠窗的位置,旁边侍立着一个面目依稀有些熟悉的年轻太监。另一边的椅子上则是朱宁。
  看见张越要行礼,朱瞻基便没好气地喝住了他:“这儿什么地方,要让外头人看见了,到时候指不定有多少话要说。这些虚礼就罢了,我倒要问你,你怎么知道咱们在这?”
  “这就真是凑巧了。”
  张越也不客气,朱瞻基指了个座位给他,他就径直上前坐了下来,随即把王瑾直接跑到了他家里,又将刚刚在外头猜灯谜的事情说了。一听说这个,满脸无奈的朱宁就斜睨了一眼朱瞻基,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在和家里人一块猜灯谜。他刚刚来就兴致勃勃地让下头伙计拿了一沓谜面上来猜,结果猜中的倒是不少,可不少已经是被别人抢了先,最后他就不干了,争来争去,就只得了三支鎏银簪子,倒是一桌酒席反而还费了好几贯足文。”
  “元宵节出来走走,不就是为了这样夺个彩头喜庆喜庆吗?最近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大事上头无奈,小事上头自然顶真,否则这一趟散心就是白出来了,我还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王瑾他们几个给甩开了。”朱瞻基点了点头,旁边的那个年轻太监连忙上前倒茶,他喝了一口,这才对张越说,“他是新来的阮浪,前次你在精一堂应该见过,以前在内书堂做事。”
  这么一说,张越就想了起来,只瞥了一眼就没有再放在心上。由于这二楼实际上并未设置成完全隔断的包厢,除了外头的门和隔板之外都是用屏风隔断,所以各处的声音都能隐约传来,几个人也不能说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闲聊几句。
  正说着,朱宁就问起杜绾等人。得知张越妻妾儿女一大家子都来了,朱瞻基勉强提起了几分兴致,便示意张越把人都叫来,随即更不等他推脱就沉下了脸。
  “虽说你的长子还不及你当年见我时那么大,但也不小了。别一个劲藏在家里,让我瞧瞧可有出息。要真是不错……”
  张越哪里敢等这位天子把后头半截话说完,赶紧站了起来答应,须臾就溜出了门去。而朱宁则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朱瞻基一眼,轻声说:“他家的静官我是见过的,确实是乖巧机敏,绾儿把孩子教得极好。只不过,若是要打那主意,张越他们那一关好过,其他人就未必了。”
  “你说得不错,儿女亲家也不是想结就能结的。”
  朱宁的话虽说得直白,但朱瞻基又哪里会不知道什么意思。若不是如此,朱宁又怎会宁可去抱养了两个孩子,也不肯轻易嫁人?眼见张越还没回来,他沉吟了一会,就对朱宁低声说道:“既然正好在这儿遇上了他一家,待会见过人之后,到你家里再去坐一坐,我有话要和张越说。”
第八百八十八章
暮气深重,另辟蹊径
  得知天子就在这琼芳楼上,思忖再三,杜绾没有和张越一块过去,至于秋痕和琥珀就更不会去凑那个热闹了。小五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很不争气地说万世节不在,自己见了皇帝也摆不出好脸色,一口拒绝了。于是,张越回来的时候只带了静官和三三。毕竟,两个再小些的孩子一个才几个月,一个才一岁多,这大冷天的他可不敢带着孩子到外头晃悠。
  朱瞻基还是第一次真正直面张越的一双儿女,见静官带着三三一本正经地跪下磕头,他原本摆手要免的,张越却笑道:“就算可以忘了上下尊卑,这年纪上头还有差别,这行礼也是应该的。”然而,让张越瞠目结舌的是,静官行过礼后把三三拉了起来,随即上前乖巧地对朱宁行了揖礼,又叫了声宁姨。
  朱宁按照辈分来算,是朱瞻基的姑姑,这会儿静官这么一叫,岂不是和皇帝把辈分拉平了?他还成了皇帝的长辈?眼见静官还懵懂不觉,朱瞻基却是满脸的好笑,张越不禁摇了摇头,心想毕竟人还小,平日怎么叫眼下还怎么叫,但两个孩子圆滚滚行礼的样子瞅着却有趣。
  好在朱瞻基并未在意静官那习惯成自然的称呼,把人叫过来问了几句,见静官答得颇有条理,继而又考了两句四书五经,等静官一一都答了,兴致更好的朱瞻基少不得问起上了几年学之类的话题。得知是杜绾亲自启蒙,如今拜在梁楘名下,他不禁冲张越点了点头。
  “功底扎实,我和他这么小的时候,也是带在……祖父身边教养的,从经史诗词开始,如今一想起来虽觉得苦,但不得不说,这小时候就该这么扎扎实实。”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往腰间探去,直到旁边的朱宁轻咳了一声,他才想起这样赐物有些不妥,遂笑道,“也罢,等回去之后再看看可有适合他的东西。对了,他的大名可是叫做张烨?”
  张越点了点头:“是,当初家父是想着,光华灿烂曰烨,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孩子还小,尚未取表字。”
  “你怎么知道我想给他取个表字?”朱瞻基没好气地看着张越,但终究瞧着那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静官有些不舍得,因而仔细一想就说道,“算了,原本我也有这个意思。光华灿烂的意思虽好,但过之不及,就犹如当初杨士奇他们几位给你取了表字元节一样,他也得取个压得住的表字才行。光华灿烂曰烨,月尽而晦,他又是你的长子,就取字伯晦吧。”
  此话说完,不待张越使眼色,静官连忙拜谢,等起身之后就高兴地笑了起来。毕竟,早先梁楘就对他说过张越当初取表字已经是早了,他这字怎么也得等十五六之后再说,今天来拜见皇帝,竟然还得赐了一个字,这样天大的好事情,回去之后母亲必定会夸上两句。于是,自己出了彩,他少不了把妹妹也拉上前来,只三三才只五岁,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回事,声音清亮地说了些孩子话,博得天子一乐也就罢了。
  只是桌上酒菜还没怎么动过,朱瞻基让张越父子三人在下头坐了,就吩咐身边的阮浪前去外头吩咐继续上菜。须臾,桌子上就琳琅满目摆上了冷热八道佳肴。见几乎都是各式各样做法的鱼,不但朱瞻基觉得新奇,就连张越也有些吃惊。
  须知如今并不是日后河海鲜当道的时代,无论宫中尚膳监还是光禄寺,做菜多用羊肉鹿肉兔肉这些兽肉,还有鸡肉鸭肉鹅肉这些禽肉,鱼素来不多。所以,朱瞻基用筷子指了指那些碗碗盘盘,因笑道:“我听人说外头有八珍席,什么龙肝凤髓熊掌之类的,还是宁姑姑会找地方,说这一家号称天下第一鲜,跑来一看竟然是万世节的题词。你那连襟和你的性子一样,断然不会胡乱夸口,倒是要好好品尝。”
  对于天子的这番品评,张越表面点头,心里却想,以万世节那德行,只要老板给的好处足够,他什么题词不敢写,到头来不过找个由头赖掉就算了。于是,看到皇帝动了筷子,他方才跟着挟了一筷子中间的红烧鱼,一道道菜吃下来,他这才算是心服了,心想这鱼倒真是做得鲜美入味,赶明儿是不是寻个法子让府里厨子来学学。
  一顿饭虽说吃的贵,但比起宫中的花销来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却是朱宁吩咐了跟来的亲随结账,这才对张越说:“时间还早,你让人送绾儿她们先回去吧,到我那儿坐坐。”
  话是这么说,张越却忍不住看了一眼朱瞻基,见皇帝已经没了刚刚那轻松的笑意,他就知道这多半是天子的意思,于是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又亲自把静官和三三送了回去,少不得对杜绾低声嘱咐了几句。难得出来过个上元节,虽说不得尽兴,但总算前头赏灯吃元宵猜灯谜,也算是陪着家人一起过了,所以这时候他离开,倒是少了不得不加班的苦叹。
  然而,从热热闹闹的灯市胡同来到正对着东华门的十王府胡同附近时,他就感觉到了那种一热一冷的天壤之别。那边的喧嚣热闹仍然透过夜空点点滴滴地传来,而这边的冷静寂寥却铺天盖地,把那沸反盈天的节日喜庆全都排除在外。从后门进了陈留郡主府时,大批锦衣卫都守在了外头,看到满院子的彩灯招展,张越这才勉强感受到了几分过元宵的滋味。
  “我这里不能和你们家比,到底我才回来住了没几天,只不过,待会你们说事说累了,一碗元宵总少不了。”
  站在书房门口,朱宁亲自推开了房门,随即笑意盈盈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瞻基笑着谢了一声,就先进了门,后头的张越紧随而入,而阮浪则是掩上了门,又放下门帘守在了那儿。朱宁瞧了他一眼,吩咐一旁跟来的太监去取件厚实的大氅,再送个手炉过来,因见阮浪诚惶诚恐连声道谢,她临走前又转头嘱咐了一声。
  “这一守也不知道要守多久,如果有事院子外头有人,直接叫他来报我就是,缺什么也直接吩咐外头。忠心是好的,可别死扛,毕竟你才到皇上身边不久。”
  “是,小的谨记郡主的话。”
  朱宁的书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居中是一张梅花图,星星点点的红梅花点缀在三两笔勾勒出来的树干上,显得格外精神俏丽。室内摆设简单,正厅的大案两边摆着两张太师椅,下头是左右各两张椅子并高几,东屋是正经书房,临墙摆设着高高的书架,书架上头却拉着帘子。朱瞻基信步走到前头拉开帘子一看,随便翻了两本,却发现上头全不是圣人之言,什么《柳河东集》,什么《漱玉词》,什么《玉壶清话》,什么《西夏书事》……看到最后,他又拉上了帘子,冲着张越笑了笑。
  “朕早知道姑姑喜欢这些杂书,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如此。”
  张越听到朱瞻基说杂书,不禁想起了自家妻子。他的外书房是自省斋,杜绾在院里五间正屋中也把西边辟成了看书做事的地方,只这种大冷天才会在暖阁。他记得上回去翻了翻书,《贞观政要》、《隋唐嘉话》、《奉天录》、《茶经》等等诸多杂书应有尽有,料想和朱宁这么谈得来,除了彼此都颇有学识,爱好上相似也是最要紧的。
  当然,朱瞻基这会儿只是感慨,张越也不会把这一茬说出来。果然,皇帝在书案后头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落座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朕觉得如今的朝堂,暮气重了些。”
  朱瞻基见张越先是一愣,继而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就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到了窗前又倏地回过身来:“从前,布衣可因荐举而一举公卿,从布政使到参政参议比比皆是,如今科举渐渐齐备,荐举式微,前次甚至有人进谏说不可再轻开荐举,所以,用人渐循科举资格,像你这样的特例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只不过,遥想当初永乐初年,太宗皇帝一举召杨士奇等翰林入阁,那时候,他们年纪最大的不过四十出头,年纪最小的才三十,那时候何尝循过资格?”
  天子提起已故的永乐皇帝朱棣,张越自然少不得站起身来。朱棣以燕藩入主大宝,文臣心怀旧朝的不在少数,这时候当然是不循资格用人才,但承平日久,居高位者自然讨厌出现变数,所以,无论升迁还是其他都按资排辈,这就很自然了。
  内有太后,外有老臣,朱瞻基虽是太平天子,但登基之后,便是有无数人明里暗里地提醒他要遵循仁宗朱高炽治天下那一套,少打仗多宽仁,休养生息提高国力——话是没错,但除了少数几桩事情之外,其他提案往往是一出来就是阻力重重,勉强推行之后更是步履维艰,也难怪他觉得烦躁。此时此刻,张越看着朱瞻基那眉头紧锁的样子,猛地想起这位在永乐朝就被册为皇太孙的皇帝在史书上只做了十年的太平天子,心里不由一紧。
  突然,他只觉得灵机一动,于是便上前低声说:“皇上何不重开弘文阁?”
  弘文阁是当初仁宗皇帝朱高炽在的时候设立的,当初说是只选文学之士充当是侍从,但由杨溥掌弘文阁印,自然还有深一层的用意。只是朱高炽终究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弘文阁最后不了了之,朱瞻基即位不久就把杨溥召入文渊阁,又撤了弘文阁。于是,那个曾经有可能大放异彩的地方,也就很快成了人们遗忘的角落。
  “你的意思是……”
  “皇上,臣并不是说想要分内阁的权,而是在内阁之外,让那些资历不够的人有说话的地方。皇上如今朝会之后便会在便殿召见部阁重臣议事,但弘文阁重开之后,不用常去,每月召见一两回,在诗文之外听听那些胸怀锐气的臣子的题奏,兴许能另有所得。或者说……甚至不用重开弘文阁,只将弘文阁作为一个议国事的地方。”
  决定国家大事是用吵架吵出来的,倘若不是看到过后世某些民主国家在国会上大打出手的架势,张越也不会想到这些。他当然不会妄想在如今这么个时代推行什么见鬼的民主,可激辩的时候能够听到往日听不到的意见,这才是最重要的。怀着锐气的年轻官员虽说未必能说出一定正确的治国方略,但何尝不是一种参考?毕竟,下诏求直言乃是特例,不是常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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