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4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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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不知道范弘这会儿来找自个有什么事,但眼看两个属下的年轻宦官已经上来接替自己的活,索连舟也不敢推辞,忙跟着范弘往外走。从穿堂到了西边一座屋子门前,跟着范弘后头的他眼见门前两个人高马大的精壮人杵在那里,心头难免发怵,定了定神才跨过了门槛。
  “郡主,人带来了。”
  看到居中的楠木交椅上坐着的是朱宁,又听到这么一句话,索连舟哪里不明白叫自己过来的根本不是范弘,而是这位眼下仁寿宫中掌握话事大权的陈留郡主,立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本就是最会看眼色的人,这会儿本能觉着多半是坏事,自是连抬头也不敢。
  要是换在平时,朱宁总得旁敲侧击试探两句再说,可眼下根本没那时间没那心思,她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你从前在兵仗局管事?”
  索连舟原以为是自己在御药房偷偷摸摸昧下几根人参孝敬干爹刘永诚的事发了,亦或是被人在背后告了什么刁状,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兵仗局的事。于是,原本额头紧贴地面的他不知不觉抬起了头来,满脸的茫然。直到发现朱宁神情不悦,范弘金英一左一右站着,仿佛是护法金刚似的瞪着自己,他才一下子回过神。
  “是,小的确实在兵仗局呆了多年。”他趴在地上又磕了个头,老老实实地说,“小的是永乐十九年的时候,因御马监刘公公的举荐,这才掌了兵仗局。”
  朱宁见他说得仔细,脸色稍霁,就冲金英点了点头。金英便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沉着脸问道:“那咱家问你,永乐十八年京营京卫汰换火器时,神机营裁汰下来的那一批火器应当是交给了兵仗局回炉,结果却没有回执,那批东西究竟上哪去了?还有,年前神机营报废了二十只火铳,结果兵仗局送去的怎么是四十?”
  俗话说心宽体胖,索连舟在宫中并不是头等体面的人,刘永诚走后更是失却了一尊靠山,他却不但没瘦,腰围反倒肥了一圈,由此可见他这人的性子,最是怕招惹麻烦。所以,放着兵仗局两千多号人的工匠他不管,反而钻营到了御药房这轻省地方。但怕事归怕事,他能被刘永诚派到兵仗局那样的要紧地方,自然有两把刷子,记性好之外,还有一桩好处是机敏。
  “回禀金公公,小的汰换下来的那批火器,是交给兵仗局下头专门处理破损火器的郑永处置的,他当时掌的是处理废旧火器,手下工匠都是这方面的行家。至于回执,这事情小的记不清了,只知道后头事忙,确实没再过问,小的该死!”规规矩矩认过错之后,他才又接着说,“至于年前汰换火器的行当,也是他管的,他如今已是提领兵仗局了。”
  “这小猴儿,三下五除二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是他,当初要你这个兵仗局太监有什么用!”金英说着就没好气地在索连舟身上踢了一脚,劲却不大,因此那肥胖的大块头在地上纹丝不动,看得范弘也忍不住嘴角一挑,继而就脸沉了下来。
  “是,小的该死,小的就是因为自知无能,再加上又怕了张侍郎掌管兵部,以后在兵器火器造办上要求严苛,这才钻营到了御药房来……哎哟!”
  索连舟这一番言语自然是惹来了金英的又一脚踹。只是,这一次的一脚虽然重了些,却是让上头的朱宁和范弘都笑了起来——自从张太后这一病,两人几乎就没有露出过笑容,今天却硬生生被这个活宝给逗乐了。
  笑过之后,朱宁就命人把索连舟带了出去,又冲金英点了点头道:“你去知会御马监钟怀,事急从权,从他手底下拨几十个懂武的宦官来守备仁寿宫。至于兵仗局,先封了再说。另外,多派几个人去守着内阁,免得那里有什么闪失。
  张越的提法照准,内皇城四十红铺全都换上御马监的人,外皇城七十二红铺由成国公派京营兵接手,但内皇城四十红铺除了成国公主持之外,再添上兴安伯徐亨、隆平侯张信、泰宁侯陈钟辅佐,今夜值守的那个都督,找个法子把人扣在司礼监,等事情过去再说。换人的时候,一概赏一个月禄米,就说是年关将至,太后体恤将士分守皇城的辛苦,日后值宿皇城,以此为常例。”
  说完这一番话,朱宁长长吐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自从张太后突然发病之后,这处理章疏题奏的效率就比从前慢了一倍不止,送往行在的重要军国大事也就罢了,其余的却都是内阁拟出条文来,她盖印,金英和范弘两人临摹太后笔迹照票拟批红。虽然是从不驳回一概批可,可毕竟如今乃是朱批权尽归于上的年头,哪怕事急从权,三人也是异常谨慎小心。
  金英答应一声便连忙走了,范弘却是在朱宁身边低声问道:“郡主让人守备仁寿宫,是担心有人想趁这机会,在宫里头闹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预备着再说。”
  此时此刻,朱宁第一次觉得,身为女儿身也有女儿身的便利。否则,她怎么可能在这紧要关口正好呆在这仁寿宫?
第八百七十章
磨刀霍霍
  皇城以内皆是禁地,因此,所谓亲军上番轮值的四十红铺,也是按照四方分位安排。由于是守卫宫禁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里素来只有上二十二卫的侍卫亲军轮流调入轮值,往常是每铺十人。但如今既然是要紧关口,侍卫亲军陡增数倍,而御马监亲军也有一部分在里草栏场北边的御马监直接驻扎待命,守卫绝非普通的严密。
  午门、阙左门、承天门、阙右门、长安左右门之间的区域,由旗手卫、济阳卫、济州卫、府军卫、虎贲左卫、金吾前卫、燕山前卫、羽林前卫官军分守;东华门、东上北门、东上南门、东安门、东上中门之间的区域,由金吾左卫、羽林左卫、府军左卫、燕山左卫官军分守;西华门、西上北门、西上南门、乾明门、西安门之间的区域,由金吾右卫、羽林右卫、府军右卫、燕山右卫官军分守;而玄武门、北上西门、北上东门、北上门和北安门之间的区域,由金吾后卫、府军后卫、通州卫、大兴左卫官军分守。
  如此一来,京卫二十卫亲军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只每日由五军都督府派出一位都督领衔,再加上一个带刀千户,一个带刀百户,在大内值宿,同时也管着清点各卫军士。毕竟,如今去开国已久,军户逃亡空额极多,说是依次轮换,但不少在内皇城当值的兵丁都是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没有轮换了。洪熙元年的时候,朱高炽曾经体恤将士连月不得回家,以散卫军和亲军一同轮值,但终究在群臣劝谏下不了了之。
  由于不上朝,六科近臣多半是跟着皇帝北巡,内阁的人也少了,经由午门进出的官员自然是少之又少,再加上一圈圈轮班巡行的军士,皇城之中弥漫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之中。纵使偶尔路过送文书的通政司官员,也会被那整齐划一的脚步感染,不知不觉就迈出了一模一样的步子去,一只只脚一起一落那奇特的节奏感,竟是感染得守着午门的军士有些犯瞌睡。
  “呵……”
  一个呵欠只打了一半,那军士就猛地一个激灵警醒过来,待发现没有贵人没有上司也没有闲杂人等经过,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旁边就飘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大牛,小心点,这几天上头的脾气都不好,抓着打军棍就没意思了!”
  同伴的好心提醒这军士自然晓得,连忙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好容易熬过去这一阵子困倦,他终于看到了来接替轮班的人。两边默然无语地交过了班,被换下来的这些亲军们也不敢活动一下脑袋和胳膊腿,只是迈着和那些巡行者差不多节奏的步子,回到了自个的红铺。
  所谓红铺,也就是守卫直房,其实不过是形如鸽子笼似的不起眼的房间,分散在外皇城各个内外官衙门当中。苦是苦了些,但身为亲军的总比在地方卫所上强,而且每月除了常例米钞之外,还有额外的赏赐,折算下来养家糊口总是够了。
  只冬天轮值却是一等一的苦差事,风里来雪里去,这会儿回到只有一个火盆的直房里,又已经是太阳落山的傍晚,为了一个最暖和的位子,彼此少不得又是一阵闹腾争吵。
  把几乎冻僵的手放在火盆上烤着,一个中年军士也没在意干裂得开了口子的手背,只是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这才低声问道:“你们说,这一回真会是晋王倒霉?”
  “那还有假,是罗公公那里说的,晋王公馆的每一寸地皮都给抄检了一通,只关键的人没抓到,可就算如此,书证物证却还是到手一大摞。瞧着吧,要真是这样,晋王那就是第二个汉王!”
  “汉王?汉王好歹是曾经打过仗的,手底下精兵强将不少,还有人愿意为他效死,可晋王是什么玩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是一二世祖罢了!朝廷派上一个钦差大臣过去,指不定立刻就屁滚尿流痛哭流涕地投降了!”
  火盆边上的几个军士全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人暧昧不明地笑了起来。在宫里值宿,平日里别说那些个达官显贵,就是二十四衙门地位高一点的宦官也能对他们指手画脚的,如今听说有一个藩王要倒霉,谁不是乐得看笑话?笑语了一阵之后,便有人脱下了已经冻得硬梆梆的靴子,虽则是旁人立刻嚷嚷着抗议,但很快,一个个人就全都把靴子脱了下来,靠着火盆暖和已经僵硬的脚,室内顿时飘荡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大牛,赵大牛!”
  听到外头的一阵嚷嚷,屋子里正在烤火的一个粗壮军士不禁回过了头,随即立刻穿上靴子站起身出去。他素来是性子沉闷不做声的人,因此他一走,别人倒是浑然不在意,甚至立刻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个火盆边位置。而走出屋子的他看到了来人之后,见人冲自己点了点头,快速地打了一个手势,随即什么都没说转头就走,他也立刻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过了相邻的好几处红铺,赵大牛方才来到了宝钞司后头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内官二十四衙门,要说最卑微最不起眼的,除了只管打扫等粗重活计的都知监之外,就是这掌管粗细草纸的宝钞司了。所以,但凡等阶高的内官军官都不会往这里来,本职的宦官也攀不上高枝,等闲不会出去,竟是一个顶顶冷清少人的地方。
  他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中的东厢房,见这里已经有了十来个人,当下也不做声,默默地选了个角落坐下。不多时,又有三四个人陆续到来,棉帘子一次次打起落下,已经老旧的大门一次次开合,不免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昏暗的屋子里只燃着一盏油灯,火苗因为大门开合带进来的风而上下跳动,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熄灭。又是好一会儿,大门再次嘎吱一声,一个浑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打起门帘跨过门槛进来,又反手关上了门,最后顺手把门栓上了。
  默然数了一下人,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十几个人中穿过,到了最前头。虽则是到了屋子里,但他也没有取下头上的风帽,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人都到齐了,那我也不说什么废话。这两年间大伙吃了那么多苦头,好容易站住了脚跟,成败就看眼下了!自从圣教覆灭,佛母失踪之后,咱们就好似老鼠一般被人四处驱赶,这都是谁害的?”
  他那又尖又细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加尖锐了起来:“是那个张越!但是,还有那个狗皇帝!要不是那时候还是皇太孙的他一直在后头挺着,张越哪有可能把我们的兄弟姊妹斩尽杀绝!眼下狗皇帝在外头,有的是人对付他,京师中都是些软脚虾,正是我们起事的时候!杀进宫去,重定日月!佛母不在了,但我们还有佛子!”
  “明皇覆灭,佛子重生!”
  屋子里的人低低念诵着这八个字,随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原本木讷呆板的脸渐渐露出了狂热和坚信不疑的色彩,而过了好一阵子,那个背对油灯,脸孔完全被风帽遮住,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的人方才伸出手来轻轻压了压,又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没错,只要大伙能够一直念诵这八个字,就能得天庇佑,刀枪不入!”
  看着满脸坚信不疑的众人,他手上一挥,突然,一团火奇迹般地跃到了他的手中,陡然之间光芒大盛,完全盖过了那油灯的昏暗光芒。周遭众人呆呆地瞅着那火苗,不由自主地齐齐俯伏了下去,口中念叨着奇异的经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团火方才一下子湮灭了,就连室内的油灯也仿佛被无形的风吹了一记,一下子失去了光亮。等到有人窸窸窣窣爬起来点燃了火折子,这才发现那黑衣人已经不见了,只余下墙上的一条黄色揭帖,上头是用朱砂绘的奇异符记。
  酉正三刻早就该过了用哺食的时候,但张越下午从京营回来就去了一趟五军都督府,和几位都督好一阵唇枪舌剑,随即随着其中一位上了户部就钱粮的事又是一通扯皮,这才最终恢复了皇城上番禁卫以后每半月轮值一次的常例——离开国五十多年过去,人们虽然口必称祖宗法制,但这些本该是死例的规矩却早就成为了废文。只不过在一小撮有心人看来,张越这一天从京营到五军都督府再到户部,连轴转的奔波也算有了缘由,不管如何就松了一口气,也没在意张越在兵部衙门的门口撞见了司礼监太监金英,两人仿佛闲聊似的谈了两句。
  只是当跨过兵部衙门的三门,进入自己那三间屋子,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百合香气息时,他刚刚沿途过来板着脸冲着那些皂隶书吏发火,仿佛是泄愤似的阴沉表情立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不管怎么说,和那些年纪比自己动辄大一倍的老大人们扯皮,哪怕是有心做给别人看的扮样子扯皮,也绝不是什么轻松的经历。
  所以,看到胡七站起身行礼,他只是简单地摆了摆手:“罢了,有什么收获直接说。”
  因为辽东和北边的军情如今没什么要紧的,而且也有了书面题奏,所以胡七径直说道:“十王府的守卫比从前森严了许多,所以再往那里派人多有不便,属下只让人盯了外围。许是事情闹大了,白天没人进出,就连采买也停了,毕竟,那些公馆里头的菜蔬肉食都至少够十几天用的。但是,晚上换防之后,梁王府就有人出来,换防的燕山前卫仿佛没看见似的,竟是放了他们出来。”
  “是梁王?”
  张越听了一愣,但也并不觉得有多少意外,反而觉得这人选实在是太顺当了。郑王为人暴戾,是朱高炽庶出的次子,身份上差了不止半截;越王襄王倒是嫡子,可朱瞻基领着大军在外,一声号令就会有无数大军勤王,京师便会变成孤城,事实上也没指望;而只有梁王,前有丧母之恨,后有亡兄之痛,若是发了疯也不奇怪。再加上武定侯郭玹原本就是他的舅舅,他能指使郭聪也就很自然了。但是,梁王如今才几岁?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又不像当年的朱棣那种亲藩一样有智近乎妖的道衍和尚相助,又不可能到处散发王霸之气,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人,属下已经让人盯住了他,寻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
  “事不宜迟,想个法子截住他,或者是通知兵马司,或者是知会其他人……”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又传来了一个皂隶的声音:“大人,您家里来送饭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杜绾怎么还让静官四处乱跑,就不怕出事?张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见胡七跟着起身,他也不再多说,只又嘱咐他先留下,便出了屋子。待到了外头,他还没来得及问来人是谁,那皂隶就期期艾艾地说:“大人,贵府家人说,来的是老大人……”
  老大人?来的是父亲?
  张越不敢耽搁,立时疾步往外走。待出了大门,他果然看到了贴墙根停着一辆马车,一旁的随从和车夫确是自家人。走到车前,车夫便赶紧摆上小凳子,又把车帘打了少许。张越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后头帘子放下,他这才发现车厢里点起了一盏防风的琉璃灯。
  “爹……”
  “这是绾儿给你的信,你先收着,原本她打算自己来,想着扎眼,只能我代她送一趟。”张倬把一封信塞在了张越手中,顿了一顿,又说道,“你袁伯伯让我再提醒你一声,亲藩的事你经手过赵王汉王那会儿就够了,这一次不要再自己做恶人。须知宗室们同气连枝,要是一次次都是你动手,藩王宗室难免忌惮,若以后逮着机会反弹,却不是你消受得起的。”
第八百七十一章
喜讯,换防
  里屋正烧着暖炕,外头屋子中摆着火盆,再加上双层的墙,门后头厚厚的棉帘子,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全都被挡在了门外,只余下一室暖意。张越回屋之后就叮嘱胡七亲自去那边守着,若有人经过先截下再说。等到皇宫这边换防之前再暗地通知兵马司,让兵马司的那些人去动手,如此既稳妥也不露痕迹。
  此时,他脱了外头的大袄,只穿着家常青衣坐在书案后头,一手支着脑袋看信。
  端详着那熟悉的娟秀小楷,张越紧绷的脸渐渐轻松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尽管那信上前头的内容和轻松完全搭不上边,但后头半截里头却透露着一种欢快和雀跃。那是儿子静官的字,也不知道杜绾是如何同意儿子在这么要紧的信里头加上一张的,但他可以确信,杜绾这个当母亲的确实是外紧内松,否则静官这张信笺不但送不出来,恐怕还得挨上一顿训斥。
  “爹,我又要有弟弟妹妹了!娘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欢喜得了不得,却再三让小姨和我不许告诉别人,连祖父祖母都是!我当然不敢告诉别人,可总得告诉爹你。爹,我现在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了。这次不知道还能多几个,等下头的弟弟妹妹再多些,我给他们当先生!”
  当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越终于忍不住了。要不是顾忌到外间还有皂隶守着,他这会儿就能大笑起来。按着桌子使劲咳嗽了两声,他好歹把肚子里的笑意压了下去,心里却不怀好意地想,等回到家再教训这个越来越没规矩的儿子。当然,只要让杜绾知道了,只怕她会抢在自己前头,让那好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叫做这次不知道还能多几个,难不成这傻小子还想让他娘一次生上两三个?这年头民间妇人能平安诞下一胎双生就已经很难得了,要是三胞胎四胞胎更是能得到官府褒奖,可这是过鬼门关的事,他可不想让妻子在这种没有剖腹产手术的年头一生好几个!
  再次浏览了妻子的那几张信笺,张越便走到火盆边,蹲下来把信纸撂在了里头,眼看着火苗吞噬了那娟秀的字迹。直到烧得差不多了,他还拿着小棍拨拉了几下,眼看完全烧成了灰烬方才站起身,又把儿子静官那张可以当做是“陈堂证供”的信笺塞进了信封里,放在了书架上一个专门收拢私信的匣子里头。
  梁王与郭聪因年纪相仿,往来甚密;梁王曾经多次去晋王公馆,不时带着来自太原的各色礼物回府;李茂青落拓的时候,是走通了梁王府总管的门路,随即那总管去求襄王在太后面前说道了一句,这才得了一个军职……如是种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梁王!
  可杜绾在信上却不无忧虑地说,梁王不应该有那样的能耐,他还年轻,手下应当没人可以说动曾经的内阁大学士陈山。尽管户部尚书只是兼职,并不管事;尽管谨身殿大学士的头衔仍在,并不曾与了别人;尽管内书堂只是刚刚蓬勃就已经式微;但是,这样一个人物本应该审时度势,如今突然出手,兴许还有别的原因。杜绾甚至还在信上说,前几个月被杖毙的王振等几个人,指不定也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就如同这次的梁王。
  不管怎的,先了结了此次的事情再说!
  定了定神的他到了外间,只朝那皂隶略一点头,就打起帘子,又推开了房门。一时间,一股强劲的寒风陡然之间吹了进来,除了带进了冰冷的气息,还有不远处宫墙那边的一阵阵高喝。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兵器的撞击声,还有不时传来的人声,都预兆着一个事实。
  皇城值宿的侍卫亲军换防了!
  外皇城阙左门东第五红铺。
  在这儿分守的原本只有金吾左卫的十名军士,但皇帝北巡之后,这里就换了一批人,虽说也是号称金吾左卫,却是老早就调入神机营的三十个人。这三十个人本就是一个小旗统率,一块操练了一年,彼此之间感情很是不错。
  一更时分,阙右门第一铺照例发铃,因那铜铃至少得等到下半夜才能发到这边,天又冷,众人虽是号称昼夜轮值,却还能偶尔进屋烤烤火。这会儿一个小旗撞开门帘进了这间守卫直房,也没顾得上带进来的寒风,冷得连连跺了几下脚,又把手放到嘴边呵气。
  “他娘的,今天晚上没下雪,可比前几天下雪还冷!大牛,该你去当值了!”
  他说完这一句,这才抬了抬眼睛,却发现原本该接替自己的赵大牛根本不见人影。颇感意外的他在屋子里四下里一扫,连忙快步走到东屋,一把掀起了那补丁叠补丁的棉帘子,却发现里头也没人,到了西屋一看也是如此。这时候,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加上赵大牛,屋子里至少还应该有两个人,可这会儿偏生一个不见,倘若不是他们有意和自己闹着玩,那是怎么回事?须知这红铺不比那些设在皇城内的衙门等等,不过是让他们在值宿间隙歇一歇的地方,冬天冷夏天热,而且就这么一大两小三间屋子,全都是大通铺,仅有的家具也就是两个柜子一张桌子和几个破破烂烂的箱笼,根本就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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