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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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归这么说,朱瞻基心中却大感认同。当初父亲能够越过极其受宠的汉王朱高煦,得以保住太子之位不失,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祖父朱棣喜欢他这个孙子——不止是因为他的仁孝,也是因为他能够上马拉弓跟着北征,又带着府军前卫练兵。于是,他越发觉得把张越赶紧调回来没错,至少多了一个靠得住的人。这一路走一路说话,当张越漫不经心地用道听途说的角度讲了番邦版的满清木兰秋狩和减丁策略时,他突然停住了步子。
  “那个番邦国王倒是狡猾得很,最后想必岛上那些蛮夷全都因为他的假仁假义而绝灭了?”
  “绝灭倒不至于,只不过,那支精于骑射的铁骑完全丧失殆尽,剩下的人再也没多大战力。但是,国内那支原本颇擅战阵的兵马自打夺天下之后就渐渐衰败,后来没了天敌,更是完全衰败了。到后来,有一支外邦的军队突然从海上远洋而来,一举将那个番邦打得支离破碎,先是赔款,后来其他的外邦觉得这个番邦软弱可欺,也纷纷派了兵马,由是国家支离破碎。这是从很远的西方传来的一个故事,我在广州时听人说起,觉得有趣,所以就记了下来。”
  朱瞻基从小学文练武,又从祖父和父亲那里耳濡目染了帝王心术,但真正要说眼界,却不是什么从北巡北征上头得来的——他向来被护卫得严密,除了北征中那一次遇险,除了和张越经陆路水路赶回北京奔丧,他就再没有见过更真实的危险和世界。所以,反倒是张越在外时写来的那些形同游记的文章,那些闲谈随笔似的文字,看上去更真实些。
  文官们向往的是周天子似的大同世界,但张越此时所说的却是另一个道理——军队若没有天敌就会衰败。哪怕他如今很少去军中,也知道军队大大不如大明开国,这还是离开国六十年,倘若是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呢?
  “至于诸官员名下的田土多了,臣倒想提醒皇上,如今的黄册和鱼鳞册多以洪武二十六年为基准,那时候的田亩是八百八十多万顷,如今垦荒多年,何止还是那么多?”
  看到朱瞻基站在那儿若有所思,张越就知机地没有再说。四下一看,他就发现张菁正拉着张恬张悦说悄悄话,而天赐则是手捧着那条金带仿佛在发愣。再远一点是英国公府的家丁家仆,当瞧见了张起的时候,他就瞧见人对自己重重点了点头,心中顿时大定。
  这时候,一旁的王瑜也上前禀报了道:“皇上,羽林前卫指挥佥事张起等候传见。”
  颔首点头之后,朱瞻基心里仍是忍不住思量张越的话。自从永乐年晚期和张越有了极其投契的一面之缘后,随即通过张越在外在内任职期间那一篇篇文章,两人见面机会虽不多,但他早已经渐渐接受了张越那些想法。祖父朱棣在的时候便对他明确说过,张越便是留给他用的,只有他加恩,方才能让人真正归心,而这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王节的所作所为虽然绝非他的本意,但在看到了那些朝中高官背后的东西,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那些凭借资历指手画脚的人,他是该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挪一挪,还是该借此做些其他事?
  朱瞻基正思量间,张起就已经上了前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袭半旧不新的茄花紫小团花斜襟右衽袍子,脸上身上都重新收拾过,不见起初那副大汗淋漓灰头土脸的模样。依礼拜见之后,他便小心应付了朱瞻基的几个问题,待到皇帝问起来意,他不由得先斜睨了张越一眼,待得到一个让其照之前那些安排说话的眼色之后,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皇上,此前三弟到了羽林前卫请臣帮一个忙,所以臣就领着几个弟兄,在观音寺胡同抓了一个人。”
  闻听此言,朱瞻基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随即狐疑地看了一眼张越。见张越表情坦然,他就沉声问道:“什么人?”
  “前都察院监察御史严皑。”
  听到这个名字,朱瞻基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印象。这时候,张越方才低声解说道:“顾都宪掌管都察院之后,大考御史,黜落贬谪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就有这个严皑。他之前被贬辽东卫所为吏,不得上命却悄悄潜了回来,到达京城之后便交接各衙门的书吏皂隶,利用这些人往更上一层送钱。”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张越见王瑜已经知机地带着两个锦衣卫推开了几步,面前就只有张起和更后头的天赐等几个孩子,他就按照之前的打算解释说道,“不瞒皇上,这是严皑在暗地里见人的时候露出的马脚。说来也巧,我那连襟和杨阁老家的长公子一时捣腾出一家买卖……”
  张越一五一十地把当日万世节和杨稷那些买卖如实道来,见皇帝先是狐疑,随即是错愕,到后来竟是哈哈大笑,他情知自个这一回算是算对了。对于旁人来说,一个是正经的官宦,一个是阁老家的公子哥,竟然谋求这种小钱,实在是大大的不成体统,但对于皇帝来说,这与其说是不可忍受,还不如说是又好气又好笑。果然,他随即就见皇帝指上了自己的鼻子。
  “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一个是你的连襟,未来的栋梁,一个是你师执长辈的儿子,你居然就不劝一劝,居然还眼看着他们胡闹!这要是你岳父和杨卿知道了,你就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算了,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更算不上与民争利,好歹也立了些功劳!”
  笑过之后,朱瞻基随手招了王瑜过来,沉声吩咐道:“你带人出去,把那个严皑接手过来,然后把人送北镇抚司讯问,务必将其交接过的人,还有送出去的钱财来路查清楚。送完了人再去一趟东厂,让陆丰即刻进宫,朕有事吩咐他。瞧着朕仁厚,连那些跳梁小丑也敢出来蹦跶!”
第八百一十章
深夜
  夏季天黑的晚,直到酉正一刻太阳落山,天空仍未完全昏暗下来。京城九门已经全数关闭,再过半个多时辰便是夜禁时分,因此路上行人无不加紧了脚步。于是,那匆匆奔东华门而去的一行人便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尽管前后随从全是身着锦衣——毕竟,在京城混饭吃的人们别的看不着,横冲直撞的锦衣卫却是街头一景。
  皇帝离开英国公园,张越和张起也就一同向张辅和王夫人告了辞。临行前,对于此次在皇帝面前大大显露了一番本领的天赐,兄弟俩都是赞口不绝。就连一贯对儿子板脸训斥的张辅,在听张越说了那时园中情景之后,对于自个唯一的儿子也颇有赞赏,但面上却丝毫不肯表露出来,提点了两句就让王夫人把他和张菁张恬等一块领了进去。
  “越哥明日若是有空,晚上到这里歇一晚上,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此前是为了避嫌,但如今张越也知道,不是顾忌那许多的时候,因此他便立刻满口答应了。和张起两人一起上了马出了铁狮子胡同,看见昏暗大街上只有寥寥行人,两人自然而然加快了马速。经安定门大街和北城兵马司过了海子桥,绕什刹海北边的皇墙北大街,再过了太平仓,就是宣武门大街和武安侯胡同的交叉口。两人拐进胡同时,便发现胡同深处的那三家仿佛比平时多挂了几盏灯笼。
  张家一溜三座府邸,从东往西分别是阳武伯府,张指挥府和小张府。阳武伯府西角门口等候的门房一看到张起和张越一同回来,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正要将张起往里头迎时,张起却摆了摆手说:“先派人去回了太太,就说我和三弟有事情商量,晚饭就在那儿用了,一会儿就回来,留着西角门就行。”
  他既这么说,那管事只得嗫嚅说:“今天京城一乱,太太和二少奶奶都担心得了不得……”
  张越就笑道:“二哥先去见见二伯母,就是用完饭再过来也不迟。”
  听张越这么说,张起也没办法,只得先进了门。而张越再往前走,却发现大伯父张信家门前也有人迎了出来。那门房先是牵了张越的缰绳,随即才说:“四少爷一回来就吩咐了,说是让小的们在门口等着,您一回来就通报进去,四少爷一会儿准出来。”
  情知张赳今天见杨士奇,说不定还得了什么嘱咐,张越心想也不差那么一会儿功夫,索性引马而立候着。盏茶功夫,张赳就急匆匆地从里头出来,见张越还在门口,他便没好气地冲着那门房埋怨道:“我只让你报一声,回头我去三哥家里,哪有让三哥等在门外的道理?”
  “小事而已,哪需要斤斤计较?四弟你用过饭了?”
  “还没呢,今儿个准备去三哥那里蹭一顿饭。”自己提着灯笼的张赳说着就露出了笑容,仿佛生怕张越不同意似的,又添了一句,“三哥你要是没准备,让人下碗面也行。”
  “这话要让人听见,还以为我薄待了兄弟,家里就算没预备,总不成连两三个下酒菜都凑不齐……咦,二哥也来了!”
  张起这一趟进去得快也出来得快,而且已经换下了那不太合身的张辅旧衣,而是着了一件宝蓝色的家常直裰,就这么一路径直冲了出来,后头提着灯笼的小厮根本赶不及。瞧见这边张越张赳并肩站着,他便笑道:“四弟也来了,走,一块去三弟那里喝酒去!”
  三人说笑着就往最后头一座宅子去了,早听到动静的高泉亲自在门前守着,见他们过来就笑道:“听到三位少爷聊得高兴,小的也就省几步路,懒得过去讨人嫌了。厨房那边早就让人吩咐了,酒肉都是齐全的,早起武安侯家还让人送来了一块鹿肉,要是三位少爷愿意,还可以在书房前头的葡萄架底下摆开了烤着吃。”
  “听听,这就是三弟过的日子,什么事不用说,自有人想好了,哪像咱们家那位管家,只会溜须拍马奉承,办事就是点一点拨一拨动一动,简直和算盘珠子似的!还是三弟你有眼光,有高管家帮衬,做什么事都便宜了!”
  张起这么说,张赳也不禁打量了一下高泉。尽管只是灯笼的微光,但他也看出高泉的腰杆笔直,人显得比从前还精神了许多,不禁心中有些怅然。这本是祖母用过的老家人,可兜兜转转最后收容他的却是三房,而且直到现在高泉仍是掌着迎来送往家政大权的管家,不像自家留下的寥寥几个老人,多数是转到外头田庄上养老了。
  “你是越来越精了,咱们烤着吃,你就能清闲了不是?”张越脚下不停地往里头走,等过了屏门就回头对高泉说,因笑道,“就是烤鹿肉,你也别想偷懒,你去叫上连生连虎,让他们两个也别躲着,过来旁边服侍着。”
  一听这话,高泉知道张越必有事说,连忙答应了,等张越一进门,他便立刻吩咐人去后头东边那一溜耳房找人,自己则是亲自去厨房又吩咐了一番,最后才跟着那提食盒的小厮一起往书房那边去。进了院门,他就看见葡萄架底下已经摆了小方桌炭炉和藤椅,用井水浇过的青石地上凉意习习,恰是乘凉喝酒的好去处。
  他从那送饭媳妇的手中接过食盒,吩咐她先回去,又朝自己叫来的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吩咐他们守在外头,这才提了食盒上前,把酒菜等等一样样放置好。不一会儿,得了传话的连生连虎兄弟也赶了过来,两人连忙帮着高泉一块服侍。
  看到那早就烧好的炭火炉子,张起和张赳知道这一切都是早就预备好的,不禁对视了一眼。果然,张越向他们俩敬了一杯,随即就笑道:“这是我两年前出发的时候,宫中赏赐的贡酒,一直都埋在海棠底下,今天咱们兄弟一块喝酒,我就让人挖了出来。”
  张起这才知道喝的这一口竟然是贡酒。要说自家也是勋贵,逢年过节也时有酒肉宝钞银器赏赐,但他是喝酒的老手了,这酒下口的好坏却能品得出来,深知不是寻常贡酒能比的,不禁放下了酒杯:“三弟,咱们又不是外人,这酒留着三叔三婶他们回来喝不好?”
  “酒肉这种东西,兴起的时候喝了才好,何必一定留到哪时?”张越就张赳也狐疑地盯着自己瞧,他便不徐不疾地说道,“今天的事情,你们两个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二哥之前也见着了皇上,尽管皇上笑谈要封你世子你不愿,但二伯父回来之后,必定会高兴的。”
  一旁伺候的高泉和连生连虎都知道这会儿不是自个多嘴的时候,全都是屏气息声。果然,下一刻,张起就叹了一口气:“除了已故的信世子,镇守云南的黔国公一系,就没听说过其他哪家勋贵有封世子的,所以皇上也就是随口一提,我怎能当真?再说,这爵位本该是大哥……不说这个了,能调入京营,那才是我之所愿。”
  张赳这才明白张起今天见了皇帝之后,竟是一举调入了京营,不禁喜上眉梢:“那真是要恭喜二哥了,我今天也正好得了准信,届时将任翰林院修撰。”
  “所以说,今天对别人来说暂且不提,对咱们家来说,却是一个好日子。今天既然开了一坛好酒,那就好好喝几盅。”张越笑着给张起和张赳又斟满了一杯,劝着饮了,自己也一饮而尽,这才坦然说,“自从祖母把一家人从开封搬到了北京,二伯父封伯,如今你我大家也各有前程,可以说是足够显赫了,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要筹谋日后。莫说如今咱们还没有分家,就是分了家,难道还能写出两个张字?”
  说到这里,看见高泉和连生连虎将烤好的鹿肉割了送上来,张越就对两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今天我得到消息,京城有几家勋贵的家奴在西山采煤,可有此事?”
  一听这话,高泉和连生连虎顿时面面相觑,连虎连忙解释道:“是宁阳侯家的一位管事挑的头,邀约了好几家人,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因为少爷说过只要好好经营族学和田庄,别的事不许擅自插手,咱们家谁都不曾插一脚。”
  张起和张赳不禁吃了一惊。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们俩都是外事上心家事不管的,再说亲朋好友互相往来,更不会提起底下家奴的那些勾当。虽说采煤两个字的利弊他们不甚了了,但西山这两个字的分量却是知道的。要知道,那附近可是两座皇陵!
  “二哥和四弟不用紧张,你们两家的下人倒是有这个打算,据说还回过大伯母和二伯母,但后来因为人家不愿意分利,这事情就淡了。也幸好如此,今天皇上在英国公园中逛的时候提起此事,还褒扬了我几句,但大堂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輗二叔和軏三叔的家奴全都搅和进了那勾当,还拖了大堂伯的一个管事下水,因为这个,皇上赏了天赐,回头又告诫了大堂伯两句。亏大堂伯之前拼了脸面不要,还给两个侄儿谋了职司!”
  端起酒盅再次一饮而尽,张越就对高泉和连生连虎吩咐道:“英国公府这几年投身的下人不少,我想我们家应该也有这等人,而且还会有别家荐过来的。之前我在外头顾不上这些,但现在回来了,就容不得了。你们三个汇同父亲留下的两位,明日开始清理,凡是别人荐的那些好吃懒做会钻营的,一律发往田庄去种地。若是勤恳老实的,则让连生带着去果园学手艺。家里留的人要全部筛一遍,在外头的关系也要再筛一遍,决不能出那些连累主家的货色!”
  张越说得严厉,高泉和连生连虎在小杌子上都坐不住了,忙起身磕头应下。情知自家情弊应该不算太多,张越也就没有再厉声训诫太多,摇摇手吩咐三人下去自办。及至只剩下了张起和张赳,他就把此前在英国公园见到皇帝之后的情景一一道来,又着重点明了他对朱瞻基说的那番话,临到末了才望了望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
  “表面上看,不过是顾佐因为得罪人太多,那个从辽东逃回来的严皑想要谋求复职,同时将他扳倒。但从这一回都察院连番受挫,再联同戴纶林长懋下狱的事情来看,事情恐怕要复杂得多。之所以我让二哥一抓到严皑就立刻带过来,就是避免麻烦。这个人若是真的深究起来,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锦衣卫指挥使王节这次不告而为,胆子实在太大了。”
  “他是胆子大,但那些文官的心也够黑!”张起愤然骂了一句,方才想起旁边两个弟弟也都是文官,顿时有些讪讪的,但仍是不甘心地嘟囔道,“常常有人弹劾这个勋贵那个勋贵侵占民田,他们倒好,笑纳投献的数目一点也不比咱们勋贵少!”
  张赳究竟比张起想得更远些,此时突然开口问道:“三哥刚刚说那个严皑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严皑把自个编织出来的顾佐的那些罪证交给了那个赵大,而那个赵大是前军都督府的皂隶,你们说皇上会想到什么?就是保定侯府,也有人去游说过,总算保定侯终究是听了我的劝说,把人家露给他的底告诉了我,也劝了劝其他勋贵,事情应该不算最大!而且,据我所知,勋贵们还算不上兴风作浪,顶多是趁火打劫,申饬两句而已。”
  倒吸一口凉气的张起一下子想到了今天是自己抓的严皑,顿时脸色苍白。前军都督府乃是宁阳侯陈懋掌管,他岂不是一下子站到了那些勋贵的对立面上?
  “二哥,那会儿我不是找不到其他人来做此事,既然找了你,便是因为这件事只有好处,皇上应该已经下了决断,你就放心好了。至于什么决断,还得等到明日早朝。如果我没算错,这边恐怕是敲山震虎,至于杀鸡儆猴的应该是另外一拨人。”
  就当他说到这里时,突然只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很快,高泉的次子高恒就探进了脑袋来:“三位少爷,外头大街上突然有跑马的声音,仿佛是大批锦衣卫!”
第八百一十一章
庄田,分晓
  广东到京城的驿道是经南雄府、赣州府、庐州府、徐州府、德州、涿州,将近八千里,若是走内河水路,则是又要绕一个大圈子。由于琥珀有身孕上路不便,因此张倬到了广州之后虽开始预备,却也一直等到琥珀安然产下一女,又坐蓐一个月之后方才动身起行。
  考虑到陆路颠簸不便,行程又实在太慢,如今海禁既开,一行人便从黄埔镇码头寻了一艘最坚实的海船,重重打赏之后,又带了一个大夫随行。彼时乃是顺风,那艘六桅大船沿海岸线一路北上,顺风十二昼夜便抵达了泉州,补给之后继续北上,又是十五昼夜抵达宁波府。
  换了往来松江和宁波府之间的小船,又航行了一天两夜,一行人这才抵达了松江府码头。尽管不是在深海航行,一路上甚至平安避过了两场风暴,但甫一从船上下来,甭说孙氏腿软,就是杜绾也是长吁了一口气。
  “老爷,这海船以后可是坐不得了,那回在泉州要不是停靠及时,那风浪简直能把人吓死。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了得!”
  张倬想起那场席卷泉州府的风暴,自个也觉得心有余悸。要不是真的雇着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船老大,那船又在黔国公府名下,一帮水手拿着大笔赏钱也都尽心竭力,海上的倭寇也因为先前的打击而一扫而空,再加上他带足了武艺高强的护卫随从,这一路上发生什么事还真难预料。此刻,他不禁苦笑道:“你就是不说,以后我也不敢图这快捷。”
  停船之后,他并没有让一家人立刻下船,而是派了随从先赶去府城,让主管松江府那些铺子的管事派人来接。这会儿见妻子儿媳孙子等等一一上车,行李也络绎装上了马车,他便招来了那个亲自来迎的管事,一一询问了些京中事,得知就是些言官弹劾,并没有太特别的,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下了。等到马牵上来,他拉着缰绳试了几次,腿愣是跨不上去。
  “老爷,刚从海船上下来,人身上都是软的,这骑马恐怕是不成,还是小的搀您坐车吧。”
  听到那管事如此说,张倬看了看那匹高头大马,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心里却暗自决定,回京之后一定要好好练练身体,否则这人还没老却骑不动马算怎么回事。
  都说苏松财赋半天下,如今的松江府除了种水田之外,棉田亦是无数,每年棉花收割的季节,各地都有过来收棉的商人。张倬原本名下就多有绸缎庄和布店染坊,原先每年一半的收入就来自这里,之后又染指海船营生,在松江府的产业自然不小。全家人抵达了一处别业时,闻声而来的管事们竟是挤满了前院。
  女眷们的马车直接从旁边角门入内,掀开车帘瞧见张倬已是从车上下来,一群人乱糟糟地磕头问好,孙氏不禁放下了车帘,又对杜绾笑道:“绾儿,既然到了这儿,也不忙着赶路,我们到你老家逛逛如何?”
  杜绾没想到孙氏会提起这个,顿时一愣,随即才笑道:“娘既然要去,我怎有不应的道理?张堰镇确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不少都是上百年的读书仕宦世家。相比之下,杜氏倒是不算什么,沈家才是一等一的大族。”
  孙氏这才想起丈夫提过,杜家搬出张堰时是因为族人贪婪,于是裘氏还把家里的水田和房子都卖了,三间祖宅也只是托族长管着,再加上族里因之前给杜桢立嗣子的事情闹了一闹,只怕这一趟回去也不得消停,顿时也就改了口。
  “算了算了,也不知道越儿在京城孤零零的怎么想着你们,这功夫不耽误也好。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之前跟着越儿到这里呆过,还遇到过倭寇,那地方可得带我去瞧瞧。”
  听孙氏这么说,琥珀秋痕自然都笑了,双双答应了下来。虽说这别业几年也难得住一次,但房间倒是收拾得极其干净,一干人安顿了之后,早有人送了饭食进来。直到孙氏带着儿媳等人用完了饭,又吩咐人带静官几个孩子前去休息,张倬这才进来。
  “接下来就是从这里坐船到南京,转道运河北上,一路上比之前的海船要平稳得多。”见妻子听到坐船两个字便面露苦色,张倬随即岔过了话题,看着杜绾说,“刚刚几个管事倒是说到一件事情,说是从衙门听说,有人查过松江府几家大户的鱼鳞册,又去实地问过田亩,这其中便有你们杜家,还有沈家。偏朝廷那边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对于本家族人并没有太多感情,但当初自己出嫁时,毕竟是几个族老从松江府送东西添妆,再加上嗣子毕竟要承袭杜桢这一脉,闻听此言,杜绾自是不敢怠慢此事。寻思自己陪嫁的那个田庄在南京附近,父亲在松江府这一带已经是完全没有田产了,她又斟酌了片刻便问道:“爹,那人可说过,杜家名下的田产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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