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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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者却是沉默了一会,旋即才一摊手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两人说完,又冲方敬问道:“方大哥,你呢?”
  方敬袖手望了望天空,旋即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公理自在人心不假,可行公理却不可无方。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假,可若他无自知之明呢?孟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可如今当官的,又有几个不畏权贵?”
第七百四十八章
名臣气度
  京城,紫禁城仁寿宫。
  尽管张太后在朱瞻基即位之后便拒绝了群臣所请的垂帘,但皇帝亲政一年以来,军国大事莫不禀报,若有疑难,她更是常常派内侍加以提点。这一天,除了皇帝之外,这儿还多了三位外臣,蹇义夏原吉和杨士奇黄淮。四人之中,两人是部堂首臣,两人是内阁重臣,眉头和帝后一样都是皱得紧紧的。而朱瞻基见他们久久不说话,索性就站起身来。
  “依四位卿家的意思,两广蛮乱究竟如何?”
  四人之中,论资格则为蹇义,论宠信则为杨士奇,因此皇帝这一问,他们没有贸贸然开口,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蹇义便欠欠身说:“大藤峡蛮乱由来已久,而琼州府的黎人则是多年不曾有过动乱,此事仍需谨慎。只镇远侯征蛮一杀便是千余人,实在是有伤朝廷仁德。至于广东那边的事情,镇远侯虽只是轻车简从前往,仍是莽撞了些。”
  “勤劳王事,其心可嘉!”黄淮硬梆梆地插了一句,便郑重其事地说,“镇远侯既是征蛮将军,这是他的分内事,去一趟广州也无可厚非,要紧的是此前是否已有预兆,而广东布政司隐瞒不报!镇远侯既然报广州府衙一众官员曾在端午节遭遇黎人刺客……”
  “这件事情不要提了!”
  朱瞻基一下子打断了黄淮的话——毕竟,秦怀谨虽说是永乐朝便提督市舶司的太监,并不是他的人,他也一度想把人换下来,可这毕竟是宫里人——话一出口,他才醒悟到张太后正在旁边,自是缓和了口气说:“此事是此事,彼事是彼事,不要混作一谈!”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他便扭头向张太后问道:“母后怎么看?”
  “军功向来以征北为上,平蛮为下,广东一向太平,纵使有蛮乱也出不了大乱子。”张太后扫了众人一眼,语调极其缓慢,“张越是太宗皇帝时便任用的年轻才俊,在朝在外功劳赫赫,若是广东真有蛮乱,他应当不会瞒报,再说张谦亦是多年老中官,更不会随随便便附和他上折子。而镇远侯毕竟是在贵州镇守多年,也不是头一次平广西蛮乱,按理也不会信口开河。既然难决,且不忙着申饬或是责问,等等看那边的奏报。可以让都察院挑一员精干御史,让锦衣卫也准备着,随时出发去广东。”
  “太后圣明。”
  连同朱瞻基在内,众人对于张太后这老成持重的措置都挑不出任何理来,于是只得齐齐遵令。等到四个部阁大臣一同退出仁寿宫,蹇义自是和夏原吉一路。杨士奇和黄淮同行了一阵,见其频频咳嗽不止,便亲自搀扶着他的胳膊,又劝他不宜太过劳累。然而,黄淮却只是摇了摇头,又以内阁少人为由,让杨士奇先回内阁直房,自己一路慢行。杨士奇正踌躇间,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宦官走过来,便招手叫来一个搀扶了黄淮,这才匆匆先走了。
  虽说有人搀扶,但黄淮这一路蹒跚而行,脚下步子仍是极慢。他昔日是二甲第五名进士,也是后来最早入内阁的人,专掌制敕,可一直却屈居解缙之后。好容易等到解缙黜落,却又是胡广更得圣意,他仍是屈居次席,后来更在大狱中一呆就是近十年。在那十年,天底下的人仿佛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昔日的天子信臣,他的儿子就是想到狱中见他一面都是难能。可等到一夕复出,黄府又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世态炎凉不外如是。可是,他为之在牢中困顿十年的主君却已经驾鹤西归,如今他名义上是内阁次辅,却不复洪熙年间的信赖了。
  到了内阁直房所在的院子,他就甩开了那个小宦官,径直穿过大门往里头走。因最里头一进只有阁臣以及特命的宦官能进,自然是不见一个闲人。他袖着双手穿过第二道们,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杨荣洪亮的声音。
  “不愧是太后,心里是明镜似的,只是不曾当面说破罢了。广西蛮乱由来已久,可广东能有什么蛮乱?黎人几乎全都集中在琼州府,那是一个孤岛,断绝了补给等等,他们便是等死!再说了,那些黎族土官一个个都是贪得无厌的性子,盘剥下民倒是一把好手,要割据广东……真是太高看他们了!”
  黄淮眉头一皱,就听到杨士奇平和地答道:“话虽如此,但镇远侯既然送来了那样的证供,总不能置之不理,需得示公心……对了,幼孜丁忧艰归,宜山这几天感染了风寒在家休养,我瞧着宗豫的咳嗽老毛病仿佛又犯了,内阁事务少不得你我和弘济多担当一些。”
  “那是自然。说起来宗豫兄实在是有些逞强了,我那几天瞧见他咳出来的痰颜色不对,总得及时医治才是,他也当学学宜山兄的养身之道,这身子好了才能挑重担。士奇兄,依我看,不如奏请皇上派一员妥当的太医给他瞧一瞧,老这么咳得昏天黑地也不是办法……”
  听着听着,黄淮就觉得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全给点燃了,竟是疾走数步打起帘子进了居中正房,冷冷地说:“不劳勉仁记挂了,我的身体好得很,还能应付内外事务!”
  腰束钦赐玉带的杨荣没料到黄淮竟是在说话间直闯了进来,眉头立时紧蹙了起来,但瞧见对方脸色苍白,便把到了嘴边的讥讽吞了回去,只淡淡地说:“既如此,便是我多管闲事了。从年初开始,北边又是打得不消停,兴和开平更是频频遭到滋扰,各省也时不时闹出些妖人。再加上水灾旱灾,各地的奏折都快在通政司堆起来了。宗豫兄还请好好保重身子,到了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我们还有得忙。”
  冷冷地看着伏案疾书头也不抬的杨荣,黄淮不禁冷笑了一声:“勉仁的好意我领了。不说别的,只为了这朝堂上能有些别的声音,我就得好生保重自个儿。这天下是朱明的天下,总不能任由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宗豫!”
  杨士奇听见黄淮越说越不像话,只能开口喝了一声。见黄淮默然住口,缓缓走到书桌前坐下,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同僚多年,又曾经同侍东宫,他当然明白黄淮的性子和杨荣差不多,都是气量狭隘不能容人。而黄淮更因为在狱中一呆就是十年,骨子里便存了几分激愤,尤其对一路显达没遭过难的杨荣金幼孜更是常常挑剔。
  如今内阁的这几个人中,他和杜桢是最好的交情,性子也有类似仿佛之处;杨荣和金幼孜配合默契,只要金幼孜夺情起复,两人自然又是一体;杨溥谨慎恭敬,向来在内阁以末位自居,从不与人争;如此一来,黄淮更是成了孤家寡人,几乎是凡事都和别人唱反调。
  “过犹不及啊!”
  喃喃自语了一句,杨士奇摇了摇头,却不好说什么,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再次拿起了张越的那份奏折。尽管知道这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消息了,但他看着看着,仍是觉得心神不宁。杜桢面冷心热,当初在山东也是这么莽撞,唯一一个学生偏也是这么勇往直前!
  自打杜桢告病在家休养,每日里便有不少官员登门拜访探望。虽说如今已经官位显达,但杜家的应对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律以主人抱病不便见面为由婉拒,至于东西也是一概不收。官场上的老人早习惯了杜府的这个规矩,不过是一笑置之,毕竟这个过场非走不可;但新的京官们却是颇有微词,被人打发走的时候脸上都是绷得紧紧的。
  傍晚时分,又有三个翰林院的官员被客客气气挡在了外头,彼此低声议论着正往外走的时候,却看见一骑马飞奔而来。等到了门前,那马还没停稳,上头的骑手就一跃跳下马来,身手异常矫健。迎面遇上三位翰林,来人笑吟吟地一拱手,旋即便三两步上了台阶。
  “二姑爷来了!”
  门房上头笑着唤了一声,就有人忙着下来牵马。这时候,那三位翰林方才惊觉来人便是杜家的另一位女婿。彼此对视了一眼,一个最年轻的翰林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杜家人原来都是这么一个脾性,出来不坐车不带随从也就罢了,竟然当街打马飞奔,简直和那些粗鲁的武臣没什么两样!”
  万世节自是不知道自己一番举动竟然会被外头的三个词臣认为是粗鲁——即便他知道,也绝不会往心里去。兴冲冲地一路进了杜桢的寝室,他随手解下外头那件天青色鹤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扔,就立刻往内间走去,打起帘子进去就笑道:“岳父,好消息,北边阿鲁台和脱欢又打起来了!他们这一打,旁边的小部落又都在那儿趁火打劫,北边开平总算能太平了!”
  “小声些,一来就咋咋呼呼的,没看爹爹在养病么?”小五扭头狠狠剜了万世节一眼,随即服侍杜桢喝了药,这才站起身说,“现在谁关心北边什么消息,咱们只想知道,姐夫那儿究竟怎么样了?爹爹,你说是不是?”
  见惯了这小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的模样,杜桢的脸上自然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待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禁更是莞尔:“世节,就不要卖关子了。看你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有好事,怎么,是广东那边有了什么好消息?”
  “那是当然!”
  万世节一屁股在小五刚刚坐过的锦墩上坐下,随即兴奋地说:“就在傍晚的时候,广东那边快马送来了元节的奏折和一株嘉禾。原本他们都说是嘉禾祥瑞,可后来里头传来了讯息,说是元节打算在广州府番禺南海两个县推行新制,一年三熟,其余县试行一年两熟!这会儿据说内阁和部院大臣都被召进宫中去了,外头也议论纷纷,有的说元节是信口雌黄,有的说是奇思怪想,还有的则是将信将疑。可他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若无把握,决计不会提这件事!”
  “你说得对,他不是那种为了解决前事就说大话邀宠的人!”
  见杜桢一边说话一边坐直了身子,小五慌忙单腿跪在床头,用棉被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埋怨道:“爹爹你也小心些,这大冷天得了风寒可没那么容易好。内阁里头人进进出出,前几个月补进去的不一会儿就被解了职,结果还是你们几个人挑担子。那天我去药房抓药,还见着了黄府的人,瞄了一眼药方,那仿佛是医肺病的方。风寒若不调养好,也会变成……”
  “等等,你说什么?”杜桢一下子打断了小五的话,沉声问道,“黄宗豫是什么病?”
  “伤了肺气,应该是肺病不错。”小五见杜桢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不禁有些奇怪,扭头去看万世节时,发现他也是眉头紧皱,她顿时更不解了,“爹爹可是想到了什么?”
  “倘若是肺病,那倒是好解了……我记得他在内阁时便是常常咳嗽,浓痰都是裹在布帕中从不让人看。可若单单只是肺病,他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病休一两个月调养难道不好?小五,若是这肺病由来已久,若是时间长了,会不会成了瘵?”
  “瘵病?”
  小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犹豫着表示的确有可能。她这么一说,那边翁婿俩对视一眼,万世节就看到杜桢脸上有些怔忡。他虽然看似大大咧咧,心思却是最细密的人,眼见岳父深深叹了一口气,便连忙坐到了他的身边。
  “黄宗豫的性子最好争强斗胜,据传当年解学士被黜,就有他进言的缘故。这两年他在内阁事事争先,和杨勉仁常常争锋相对,与我们这些同僚也相处得并不算好,动不动就出言挤兑。他的病若是能及早治好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治好,恐怕他不得不上书告退致仕。毕竟,别的病也就罢了,瘵病却是容易传染人,这也是逼他引退最好的借口……只不过,撇开人品性子,黄宗豫不但识大体,断事也明果,有时着实需要他这么个唱反调的人。”
  “岳父……”
  “不说这个了。”杜桢摇了摇头,又看着万世节说,“两广的事情我不担心,元节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会文过饰非,我信他。世节,前一段时日陈留郡主来看过你岳母,提到了宫中设内书堂和中官频频出镇的事情,你对此怎么看?”
  万世节不料杜桢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会才开口说:“岳父,恕我直言,虽说永乐朝以来宦官中有郑和王景弘张谦这样的杰出人物,但中官那些出色人物不过是锦上添花,出一个祸害却能让天下大乱,他们和皇上……太近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名声和学生
  十月末的北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而这时节的广州却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路旁的树木仍然是郁郁葱葱绿油油的,路旁的小花正拼命绽放着艳丽,路上的男人女人或是在单衣外头罩上外袍,或是加一件比甲。别的地方已经入冬,这里却显露着五颜六色的夏天情致。
  哪怕是四时如夏的广东,永乐十三年的冬天也曾经下过雪,但那也是腊月一月的事了。对于本地的人来说,如今的季节顶多只能算得上是凉季,仅仅是天黑得比从前早了。只是,地虽仍是炎夏,人却如度寒冬。自打徐家的案子了结之后,从三司衙门到府衙县衙,上上下下的属官都明白了这案子是怎么完结的,幕后有怎样的角力,心里都是凉飕飕的。
  而与此同时,镇守两广总兵官顾兴祖和广东左布政使张越纷纷上书直奏,打起了公文官司。张越自己就是精通大明律,而顾兴祖手底下自然也有相应的人才,于是,围绕两段短短不足百字的律例,两篇竟都是妙笔生花花团锦簇的好文章。
  凡互相知会隐匿不速奏闻军情者,杖一百,罢职不叙。因而失误军机者,斩。
  凡牧民镇守之官,失于抚字非法行事,激变良民,因而聚众反叛,失陷城池者,斩。
  顾兴祖上书奏张越隐匿琼州府黎人反叛,张越上书奏顾兴祖激变良民,这两件事情虽说都是各奏各的直达北京,但顾兴祖大老远从广西跑到了广东,又闹得地方官场人心惶惶,如今出了这样的公案,这事情很快就在广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邻近州县也全都知道了。
  相比于镇远侯顾兴祖,上任以来便有不少善政的张越自然更值得信赖——就在十几天前,南海县和番禺县的农人还在官府派人指点下在田间又种下了一茬稻子或是大豆小麦,心里虽说都对今年是否能有第三季收成将信将疑,但此前官府又是平抑粮价,又是以工代赈,又是兴修水利,如此种种让百姓们心中都有了底,自然都希望张越能多干几年。
  藩司街南边邻近承宣牌坊的一条巷子,从来是天还没亮就有好些摊贩占着道卖早点。前来点卯的差役皂隶都是在这里随便买上几样东西填肚子,这才匆匆进衙门应事。如今日上三竿,早堂已经结束,到这里来买吃食的大多只是市井百姓。一个中年汉子一面忙着在油锅里炸薄脆,一面笑着和买家攀谈,手下利索嘴上不停,却是滔滔不绝。
  “只要朝廷上那些老大人们还有眼珠子,就决计不会听别人告刁状换人。这年头清官难寻,可好官更难寻。张大人虽然年轻,可上任以来却干过不少事情,不说别的,前些天亲自带人到了周边的田里,还把好几个县太爷全都叫上,就是让他们多花些力气在农田水利上头,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咱们广东这天时倒是适合种庄稼,就是时不时狂风暴雨,要是水利都能修好,一年能收成两回甚至三回,大伙的日子都好过了不是么……”
  他这么唠唠叨叨一说,周遭的其他摊贩也都七嘴八舌说了起来,买家自然也是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年轻人站在那儿听了半天,直到发现手上的薄脆已经有些凉了,这才使劲挤出了人群,一溜烟跑到了靠墙的一辆马车处,递上了手中的东西,然后上了马车,添油加醋地对里头的人说了刚刚听到的情形,末了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
  “大人,看来您在民间着实是好名声!”
  张越斜睨了李国修一眼,笑呵呵地说:“百姓的想法向来实在,你若是不贪墨不营私,就是好官;你若是处断官司秉公无误,那么就是一等一的好官;你若是除了操守品行上佳,还能让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那么,你便是全境称颂的好官。但是,名声这种东西,不是一地一隅能够传出去的,县令的名声限于一县,知府的名声限于一府,布政使的名声往往限于一省,只有庙堂之高的贤臣,方才能名动天下,这就是惠及一地和惠及天下的区别。”
  李国修和芮一祥听得连连点头,一旁的方敬也笑了起来:“我可没有三哥那么大的志向,这几天和小李小芮在外头跑,我这才知道,好端端的一件事,竟然能弄出那么多名堂,衙门里头还有那么多阴私手段。三哥以前说当官难,我还不信,如今是真的信了……”
  正要再往下说,他突然伸出脑袋冲车夫吩咐了几句,随即又缩回了脑袋:“咳,小李,刚刚被你耽搁了这么久,得赶紧了,否则伯母和三嫂她们在报恩光孝寺就得等急了!”
  想起自己今天是陪人出来礼佛的,张越顿时拍了拍脑袋,旋即才笑呵呵地说:“说好了让她们先去,咱们早堂结束了就跟上,没想到就这么耽搁了。你嫂子倒是好说话,就是你伯母必定要埋怨咱们一阵子。话说回来,小方,你可预备着些,你伯母和我唠叨过几回了,说你如今老大不小,该是娶媳妇的时候了,倘若遇着好的,你不妨直接和她说。”
  见方敬瞠目结舌的模样,李国修用胳膊肘撞了撞芮一祥,两人全都偷笑了起来。眼见张越往后头靠了靠闭目养神,方敬也红着脸望向了窗外,他们就彼此紧挨着窃窃私语了起来。
  陪人礼佛的事情张越在京城就常常干,但到了广州还是第一次。然而,那座名寺他前世却是来游玩过的,那时候还在华严三佛前自苦无父无母又一事无成,如今旧地重游,他不但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小,而且还是福禄双全,境遇心境竟是截然不同。
  此前发生了太多事情,又逢灵犀秋痕先后有孕,如今最艰难的时期好容易捱过去了,孙氏自然硬是说要去佛寺还愿。正巧这天衙门午堂无事,项少渊也因病势稍有好转,项夫人也打算去拜拜神佛,于是一应女眷便一路同行,孙氏只吩咐张越早堂结束之后再过来会合。这会儿,张越四人的马车一到光孝寺,便有早等候在那儿的主持和几个老僧迎了上来,双掌合十见过之后,便在前头引路。
  俗话说未有羊城,先有光孝,便是说的这光孝寺历史悠久。如今的光孝寺全名是报恩光孝禅寺,得自于南宋初年。跟着主持广能一路进去,张越随眼一瞟,但只见寺内只有身着僧袍的和尚和负责洒扫的小沙弥,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并无其他香客。
  “广能大师,今天光孝寺不迎外客?”
  广能和尚主持光孝寺已经有十五年,见过的官员也有上百,却还是头一次接待张越这般年轻的地方大员,一路上自然是少不得悄悄打量。此时听见这话,他就笑道:“倒不是敝寺为了方伯大人而拦下外头的香客,实在是如今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原本香客就少。再加上今儿个实在是巧得很,都司和臬司的两位夫人也不约而同前来敬香,刚刚遇上了老夫人和尊夫人,所以敝寺为了安全起见,只能暂时封了寺院。这是一贯的规矩,并不扰民。”
  佛家虽有云众生平等,但在官府面前却往往做不到真正的超然,于是京城的皇家寺庙能够因为皇亲国戚而闭门不纳其他香客,地方上的佛寺道观自然也是以权贵为先。张越并不是矫情之人,不过是随便问一句,此时更在意的倒是广能所说的另外一件事,因笑道:“这么说,三司衙门的夫人们竟然都聚齐了!”
  “是啊,诸位夫人正在大雄宝殿礼佛,老衲已经吩咐所有僧人退避,只留了两个不足十岁的小沙弥随侍,也是希望诸位夫人能够自在些。”
  点点头谢过广能的安排,张越就随他入了山门,沿甬道前行,入眼的第一座建筑便是天王殿。等到近前,张越抬眼望了望那金漆匾额,目光就落在了两旁空空如也的门柱上。此时此刻,他便头也不回地问道:“这两旁的楹联为何空着?”
  “说来惭愧,这天王殿的楹联前前后后换了足有六七回,每一回都有文人雅士指摘,或曰气势不足,或曰妄自尊大,或曰文采稍逊,或曰华彩空浮。”说到这里,广能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张越一眼,旋即笑吟吟地说,“早就听闻方伯大人乃是杜大学士高足,可否赐下墨宝,供今后往来香客瞻仰?”
  张越却仿佛没有听到广能的话,只是注视着门柱,突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道:“禅教遍寰中,兹为最初福地;祗园开岭表,此是第一名山!”
  因士大夫中间往往不信神佛,因此广能和尚虽一直想请本省的主官题匾额或是楹联,却始终无人应承。此时一听张越脱口而出的这两句,他立时眼睛一亮,连忙称赞道:“早听说方伯大人文采不凡,这随口所吟赫然是一字难改!敝寺虽说不济,却也有上好文房四宝,大人还请移步挥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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