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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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朱棣临终大渐时说得多写得少,朱高炽此时虽勉力支撑,却是一字一句极其详细。下首的杨士奇一面记一面随手润色,好容易等到朱高炽说完了,他的草稿也已经完成,继而便下笔如有神似的奋笔疾书了起来。他本就是词采精到的文人,不一会儿便草拟完了遗诏,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见没有什么失当,就交给了等在旁边的司礼监少监范弘。
  “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上惟皇考太宗皇帝山陵未远,迫切哀诚;下惟海内北南凋瘵未复,忧劳夙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夫死生者,昼夜常理,往圣同辙,奚足哀念。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长子皇太子天禀仁厚,孝友英明,先帝夙期其大器,臣民咸钦其令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
  朕既临御日,浅恩泽未浃于民,不忍复有重劳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丧制用日易月,中外皆以二十七日释服,无禁嫁娶音乐。在外亲王藩屏为重,不可辄离本国,各处总兵镇守备御重臣及文武大小官员,亦毋擅离职守。闻哀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悉免赴阙行礼。皇考太宗皇帝服制仍遵去年八月之令。
  呜呼,南北供亿之劳,军民俱困四方,向仰咸属南京,斯亦吾之素心。君国子民宜从众志,凡中外文武群臣,咸尽忠秉节佐辅嗣君,永宁我国生民,朕无憾矣。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勉强提起精神看完了这遗诏,朱高炽僵硬地点了点头。看着屋子里那跳动的烛火,他只觉得眼前又渐渐模糊了下来,耳边叫唤的声音也全都消逝了去。他竭尽全力朝张皇后伸出了右手,然而,却不等那只熟悉的手抓着自己,他就失去了最后一丝知觉。
  乾清宫中一片哀恸的时候,朱宁却不在坤宁宫。虽说答应了张皇后,但她并无意在这兴许将成为先帝后宫的地方树什么权威。只是,刚刚传来的消息非比寻常,她就算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法放过这么一件勾当。
  比起朱元璋和朱棣,朱高炽的嫔妃并不多,其中大多是东宫旧人。这其中,东六宫长宁宫中住的郭贵妃不但位分仅次于皇后,而且还先后生育了三个儿子,又是武定侯的孙女,远非其他嫔妃可比。
  长宁宫是一处两进院子,这会儿里头侍候的宫女太监全都站在第一处院子的石影壁下,个个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以前郭贵妃得宠的时候,他们进进出出都是昂着头,但自从皇帝在这儿昏厥被人抬了出去,东西六宫全数封闭,他们就知道风水已转,纵使自家主人身份尊贵,外家也非比寻常,这一关恐怕也难过得很。
  见郭贵妃面色苍白地站在那儿,朱宁不禁皱了皱眉。她也没有回头去看张皇后的那两位尚宫,只是冷冷问道:“郭贵妃,可是你煽动王婕妤闹的事?”
  “郡主既然说是,那便是了,妾没什么可辩解的。”由于六宫均为先帝戴孝,郭贵妃穿得极其简朴,头上竟是只有荆钗绒花。此时此刻,她死死绞着双手,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东西六宫封闭,这是皇后懿旨,妾不能亦不敢说什么,但妾等既为六宫嫔御,自然想知道皇上如今情形如何。况且……”
  她一下子抬起了头,满是怒火的眸子死死盯着朱宁:“仁孝皇后过世,张贵妃王贵妃相继掌管过六宫事务,之后先帝重病,宫中无有高位嫔妃,郡主这才在乾清宫西暖阁侍奉过一段日子;如今妾虽是戴罪之身,却还有王淑妃赵惠妃,都是册后之日同册的皇妃,皇后信不过妾,却也信不过她们,竟然宁可将大事托于郡主这个外人?”
  即便本身并不情愿接下那烫手山芋,但被郭贵妃这样指着鼻子骂了上来,朱宁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当即冷笑道:“郭贵妃这一句信得过,倒是着实让人觉得新鲜。既是和皇后同日册封的皇妃,便该记得女诫女德。皇上身体不好不是一两天了,皇后规劝过,你可曾规劝过?其余嫔御可曾规劝过?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皇后如何信得过尔等?如今皇上的身体尚未有起色,内外忧惧,皇后要应对朝政大局,没有功夫来应对各位,也只能让我这个外人出面了。”
  “你……”
  郭贵妃对朱宁并不熟悉,只当初在东宫偶尔听人提起过朱宁深得朱棣喜爱,朱棣病了的时候,曾有一度由其在乾清宫西暖阁照料病情,兼管六宫。她从未亲自领教过这位宗室贵女的气势,这会儿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狠狠用指甲掐了掐手心,这才恢复了言语的本能。
  “是妾失言了。如今妾等均不能出宫半步,郡主可否赐告皇上病情如何?”
  “皇上病情如何,眼下自有太医院料理。郭贵妃,事到如今,你也该好好反省。你是将门虎女,不是寻常小家碧玉,不要再做出这种让人耻笑的事情,须知你还有滕王梁王卫王!”
  打量了一眼郭贵妃苍白的面颊和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朱宁情知郭贵妃应当听懂了自己话里头的暗示,当即背转身出了门去,待到了门口方才吩咐道:“长宁宫留宫女四人宦官两人,其余人等一律禁在配殿南北二房严加管束,未得令不许放出。”
  匆匆下了台阶,她就听到宫内传来了一声凄楚的痛哭。尽管心情闷得发慌,但她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进了坤宁宫东边那单檐歇山顶的景和门,她这才好歹恢复了一丁点生气。原本是该直接回坤宁宫的,可鬼使神差般的,她竟是很想去乾清宫一趟,于是对两位尚宫交待了一句,只带了两个太监,竟是又出了景和门,缓步往乾清宫那边行去。当绕到乾清门东侧的时候,她就瞧见了一群出去的官员,不禁停下脚步默默数了数那人数。
  七个人……竟然有七个人!
  朱宁在京城前后盘桓多年,对朝堂极其熟悉,此时屈指一数,再联想到那些人的服色,她便大略猜出了这都是哪些官员。在原地默站了一会儿,她便打消了去见张皇后的主意,头也不回地转身朝里头走。等回到坤宁宫时,她便到了里间,见两位尚宫还没回来,不禁有些奇怪,便转到了帷帐后头布香。正预备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两个人的低语。
  “这下倒好,咸阳宫王婕妤留下遗言自裁了。不识大体吵闹了这么一通,这会儿竟是又闹得更大了。”
  听到卢尚宫这么嘀咕,李尚宫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见周围没别人,这才低声感慨了一句:“也怪不得王婕妤,如今死是死,不死将来也是死。她原本就没有生育,闯出这么大的祸,还能有活路么?别说是她,就是郭贵妃,如今恐怕也该警醒了。若不是她有三个儿子,那么凭她的过错,让她殉葬便是理所应当!”
  刹那间,朱宁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跳,继而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自然记得刚刚过去咸阳宫时王婕妤的惊恐,只没想到竟是那么快就走上了死路。洪武帝殉葬四十余人,永乐帝殉葬三十余人,当今皇帝若是死了,又有多少人为之殉葬?别看郭贵妃有三个儿子,到时候让她自愿殉葬,难道还不容易?到了这份上,只希望郭贵妃真能明白自己的处境。
第六百八十九章
在路上
  任用私人对于朝中文官来说乃是大忌,但对于军中武将来说却是司空见惯。自汉唐以降,将领多蓄亲兵私兵,尤以唐藩镇为最。到了明初,洪武皇帝朱元璋虽是防勋贵好比防贼,但顶尖的勋贵养上七八十家丁仍然是司空见惯。而永乐皇帝朱棣对于诸勋贵则是更加宽容,因此,从英国公张辅到下头的指挥等军官,人人都蓄养了不少心腹家将家丁。
  只这么些人忠心耿耿固然不假,管束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张越把几十号人全都借调来了之后,立刻把人全都撂在了英国公府中任由彭十三去调教,自己则是忙着安排一应路线等等。等到出发的这一天,和乔装便道前来的朱瞻基以及十余个府军前卫军士在城外会合,又等到了袁方和那四个长随,一行人便立刻打马出发。
  放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府军前卫骁勇不用,却用了这么些勋贵家丁,朱瞻基原本很有些不放心,然而,两天赶路下来,见这些人令行禁止军纪井然,不禁暗自纳罕,这天晚上夜宿淮安府城外一处密林的时候,见张越安排好了一切回来禀报,他就夸赞了几句。
  “元节,你倒是会挑人,这些个竟是人人精干,最要紧的是能把他们用得如臂使指。就是府军前卫从我多年,也不见得比他们更令行禁止。到底是将门世家,竟然都养着这样的人。”
  尽管明白这会儿朱瞻基的称赞多数没有其他意思,但张越可不想让这位储君就此生出了什么疑忌,于是告罪一声就坐在了朱瞻基旁边。
  “殿下的夸赞固然不假,但这样的人各家勋贵都已经很少了。沐驸马毕竟不是黔国公,这些人都是云南那边送过来的,也就是这么些,再想多几个都没有。至于徐家,也只剩下这么点家底而已。其余不少都是随英国公征交阯的家丁,年纪大了便养在庄子上,经历过瘴疠血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即便这样,还是老彭操练了两日,才让他们都服了。”
  “又是彭十三?”
  朱瞻基不禁抬起了头。借着火炬的光芒,他就看见了正安排巡夜的彭十三。想起从大宁回来时听到的那些传闻,又想起此人拒绝了父皇的封官,他越发觉得人才难得,于是就拿着马鞭子指了一指:“我记得他从英国公在交阯多次立功,后来又随你守御兴和,在大宁亦曾战过兀良哈人和阿鲁台。区区千户实在是配不上他的功劳,哪怕他不要实职,至少也该授一个指挥同知。对了,所谓操练得他们服了,他可是靠着真功夫压下了他们?”
  “没错,这也不止老彭一个,我那四个护卫几乎是轮着都打了一遍。这些人毕竟都是各家真正的亲信心腹,可不听嘴皮子是否利索,只看手底下是否硬朗……”
  又陪朱瞻基说了一会,眼看夜已经深了,张越少不得把人撵去了休息,随即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帐篷里头,却是借着油灯的微光看起了那张地图。在山东那块地方来回扫了两遍,他的目光就转向了上下两个最要紧的地方。
  这一路行程和歇宿打尖的地方都是袁方安排,他并没有解释为何不住城中或是客栈驿馆,上上下下也没一个人发问。家丁们信奉的是凡事听令,彭十三和牛敢那四个则是都听张越的,至于张越和朱瞻基,两人遵循的都是一个道理。
  但凡不懂亦没有把握的事,与其殚精竭虑却做不好,还不如放手交给精通此道的专家。
  赶路四天之后,一行人总算是过了徐州,再往前几十里就是山东地界。一路上日行夜宿,对于身体健壮的家丁们来说固然是没什么大碍,但对于朱瞻基来说却是颇为疲倦。自从那一次到大宁军中为皇帝发丧之后,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这么折腾过了。而那一次也和此次完全不同,毕竟,他还有大军可以倚靠,京城局势也完全在掌握之中。如今本就有些患得患失,他自然是不敢放松警惕,因此听张越说今晚投宿运河边上的韩庄,他不禁有些犹豫。
  对于他的踌躇,袁方便笑着解释道:“殿下放心,韩庄属于兖州府,这里是鲁王府的治所。虽说鲁王不预政事,但素来还算有些贤名,再加上这地方离南京近,离京城远,因此并不为汉王所重。再说小张大人之前就说过,韩庄有人接应,既然如此,咱们住一夜不妨事。”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一路上也确实是平安无事,朱瞻基虽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快到韩庄时,张越就先派了张布去打前站,等传回了消息,这才吩咐彭十三带着众人暂时停留在原地,等亥时过后再分批入韩庄,自己则是和袁方带着几个府军前卫护送朱瞻基赶往一家早就安排好的客栈。
  韩庄是南北陆路和运河水路在山东境内的第一个交汇点。由于占着官道的光,这里原本就算是一个颇为兴旺的小镇,自从会通河疏浚开通之后,这里就更热闹了起来。入夜时分,码头上依旧可见行船的灯火,但镇上却只有三三两两的灯光,大多数百姓早已经入睡了,仅余唯一一家客栈还敞开着门。听到外头有动静,客栈中一个小伙计睡眼惺忪地抬起了头,看到十几个人一下子拥进门来,他呆了一呆就立刻疾步上前下门板,却是一个字都没多问。
  他这边厢忙活,那边厢张越便带着袁方和朱瞻基陈芜上了楼。进了那间客房,朱瞻基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人快步迎了上前。虽有些糊涂,但张越既然没有介绍他的身份,他也就顺势一言不发地站在了张越身后。
  来人正是胡七,赫然仍是先前的幕僚打扮。他上前之后,也没朝别人看上一眼,便恭敬地一揖到地,随即禀报说:“大人,学生先到一步,四下里打探了一番消息。从兖州府往德州这一路官道上,所有巡检司的盘查都比往日严格了许多。而且天津卫那边这几天一直都有兵员调动,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但凡德州过去的人,不少都被扣了下来。”
  “还不止这个。”虽然没有抬头左顾右盼,但胡七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张越背后的人正在盯着自己瞧,又继续说道,“济南知府突然病了,如今署理府务的乃是一个同知。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服,所以府衙里头乱糟糟的,这几天济南府附近州县就连放告牌等等都停了,巡检司虽越俎代庖,也无人有心思理会,而运河途经的各州镇也多了不少生面孔,但暂时还未有巡丁骚扰到河上的客船和商船。”
  这些线头仿佛很琐碎,但在知道实情的人听起来,意思却是非同小可。张越挡在朱瞻基身前,面色不动毫分,心里却明白自己的担忧并非多余。沉吟了一会,他就对胡七问道:“眼下停靠在韩庄的船,可有能够调用的?”
  “船是有,有四艘山东方家从扬州开出来的盐船,还有一艘是到北京的商船。不论盐船还是商船,都是正好顺路,但那几艘船满满当当都是盐,不好坐人。再者大人和方家先前是旧识,开中盐的时候也打过交道,这层关系不少人都知道,难免遇上麻烦。倒是那艘商船和鲁王府有些关联,路引是现成的,打通关节就能够畅通无阻。”
  听他说完,张越又详细询问了一些外头的情况,这才把人打发了出去。等到大门关上,朱瞻基方才看向了张越,沉声问道:“元节,看来前头陆路不好走,你可是打算走水路?”
  “殿下,之前臣请您借着臣回京探父病的机会一块同行,以求尽快抵达京城,其实这计划只是一半。皇后娘娘既然让英国公打发人报信,说是臣父重病,自然有借用此计的意思。但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京城人多嘴杂,消息本就捂不住,而臣从南京诸家勋贵那边借了人,更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泄漏消息。再说,臣自己原本也太显眼。只要有人拿捏住了山东境内这段陆路,或是别人以逸待劳就等着咱们撞上去,那就是功亏一篑了。”
  稍稍顿了一顿,张越便解释道:“臣得知消息后,就差遣人日夜兼程赶到山东。此人还算可靠,再加上不知道内情,打探消息自然最合适不过。照他这么说,山东境内的陆路如今已经被人严密监视了起来,巡检司既然沿途设卡,像之前这一路用钱用身份打发就行不通了。所以说,从这儿开始,沿途往德州这些州县,哪处都不好走,走陆路冒险太大。”
  见朱瞻基沉思不语,张越便加了一句:“如今看来,对方早提防了咱们丢下仪仗等等往京城赶,所以才把持住了陆路。只不过咱们每夜只歇息三个时辰,所以他们的消息恐怕还没那么快。陆路可以设巡检司,运河上却没有多少关卡,尤其是饮食清水充足不用停靠的那些船,更是可以沿运河畅通无阻。只要别人仍以为咱们还是这么多人数继续北上,那么,殿下走水路直至通州,虽慢了几日,却胜在稳妥,毕竟,就是天津等地的武官,也未必可靠。我早料到这点,所以先头就已经派了五个人在这韩村等着,正好护送殿下坐船通过这山东。”
  到了这个地步,朱瞻基惟有点头。他当然知道张越并不是虚言诓骗,当初祖父朱棣起兵的时候,通州等地的不少将领都是望风而降,其中既有人望的缘故,也有事先得到了大笔好处的缘故。如今朱高煦在山东也经营了数年,也不知道拉拢了多少军官,张越就是有一万个谨慎也不为过。在泼天的功劳富贵面前,谁能担保没有人泄露消息,没有一支冷箭对准了他?
  “既然如此,我和陈芜带上袁卿和他们上船,只我们三个人的空缺你如何补?”
  张越见朱瞻基下了决心,便笑着答道:“殿下既然只带袁大人陈公公和他们,这事情就好办了。这一路上我之所以让不少人都带着斗笠,又刻意让殿下和那些家丁隔开保持距离,就是为了一旦有事能鱼目混珠混淆视听。我已经预备了替身在这儿,到时候再让他们戴上斗笠,也就没人能认得出来。既然到了这里,以后一路也就不用夜宿野地了,咱们今夜住韩庄,从明天开始,我会带着他们在兖州府、泰安州、济南府分别停留一晚。”
  朱瞻基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此时听张越已经事事安排妥当,他就点了点头。留下袁方和张越继续商量,他便带着陈芜出了这间客房。此时此刻,胡七立刻迎了上来,将其领进了转角处的一间客房,自己则是退了下去。
  好几天都是住在荒郊野地,这会儿坐在那张整洁干净的床上,朱瞻基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这时候,旁边的陈芜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咱们只带五个人,而且还不是殿下的府军前卫,会不会……太冒险了?小张大人虽说是您赏识的人,又是张家的子弟,但这么就把事情交给了他,小的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你能够有心就好,只这事情你不用操心。”朱瞻基瞥了陈芜一眼,见其仍是忧心忡忡,他便淡淡地说,“京城虽说是母后坐镇,但要说安排防戍调动军队等等,却都离不开英国公。母后能够全心全意信赖英国公,我为何不能全心全意信赖张越?这些年来,我助过他好几次,他也帮过我很多回,如今他只要让我平安抵达京城,这功劳难道还比不上倒向汉王的拥立之功?打从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表里相符,值得信赖。”
  “殿下既这么说,小的也没什么好提醒的。只是,小的还是觉得,小张大人说天津等地的武官都未必可信,这仿佛有些危言耸听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迸出这么十个字之后,朱瞻基便再没有说话,只在陈芜的服侍下洗漱洗脚过后便上床就寝。躺在这张还算柔软的床上,他心里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祖父朱棣那时候以满腔雄心带着一众将领席卷天下,那固然是一时壮举,可登基之后便立刻削藩王权柄,分明不想别人有机可趁。可笑的是,却仍然有人看不清形势,贪图那从龙之功。
  朱高煦常常以李世民自比,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草包!
第六百九十章
万般设计空欢喜
  对于纵贯南北的水路陆路而言,德州都是一座忽略不得的大城。还未迁都之前,朱棣曾数次北巡北征,每次都要路过此地,因此这儿的行宫也造得很是富丽堂皇。此番太子南下祭孝陵,也曾在德州行宫中住了一晚。思及太子回城仍有可能过境此地,德州知州少不得吩咐人在行宫中洒扫整备,以防到时候能派上用场。文官们忙着预备到时候逢迎太子储君,以求一朝入天眼,日后飞黄腾达,谁也没注意到另一番动静。
  山东都指挥使司治所青州府,所辖诸卫所千户所大多都处于登州莱州等等靠海之地,用于防备倭寇。如今倭乱渐平,这些卫所的武备自然渐渐有些松弛。相比之下,济南府和德州等地因靠近京师,驻军极少,三三两两的巡检司反而是担负了更要紧的作用。
  德州东南有一条笃马河,自会通河疏通之后,便是海漕转运的一条要紧河道,民间又唤作土河。如今乃是小麦收获的季节,农人还只顾着埋头收粮,河道里不像往日的拥塞,只有零零星星的商船缓缓通过。因这里乃是官道必经之地,自然建了一座高高的石拱桥。
  由于是前往京城的门户,石拱桥边自是设了一个巡检司。早先的名字百姓早就忘了,只因这条河的缘故将其唤作是土河巡检司。往来南北的行人商户要经过这里,都少不得查验货物身份路引等等,常来常往的人也都习惯了。因此,这会儿看到石拱桥两边都是全副武装的官兵,过往的人也都没什么二话。只那些运送货物的商人却只能自叹倒霉,平日奉上钱就能放行的规矩今日却行不通,无论带的什么东西,都会被人翻得乱七八糟。
  一个和巡检司众人相熟的客商便是一边抱怨一边试探道:“军爷,什么事需要这样严格地检查?咱们也不是头一回路过这土河巡检司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阵仗!”
  “上头有命传下来,缉拿几个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听说那帮贼匪干下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勾当,所以别说是你们,就连过往官员都要严加盘查!”
  从大清早到日上中天,上上下下的官兵忙得手脚不停,个个被晒得发昏。眼看不少弓兵都已经是无精打采,那军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也渐渐有些不耐烦了。他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日头,忍不住对旁边一个瘦高个兵卒低声问道:“肖总管,会不会消息有误?那帮人既然之前歇在了济南府,会不会修整一日再出发?”
  “决不会有错,济南府毕竟靠近山东腹地,他们不放心停留才是正理。过了德州便是北直隶的地界,那边京营京卫加在一块足有几十万人,到时候便可高枕无忧。所以说,快到德州时应当是他们最最松懈的时候,你是正经巡检司,一个个查验是正常的。你在这巡检司的勾当上混了一辈子,到头来顶多是个从九品,这次事情要做成了,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听得这话,那五大三粗的巡检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又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随即大声吆喝一众属下用心。见那些往日丢下钱就过的行商等等都无可奈何地接受检查,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像他这种几乎就是不入流的角色,德州城内就是个小吏也敢瞧他不起。前些日子他死了婆娘,差人去向一户人家求亲,结果都被一番揶揄堵了回来。要是他这番大事做成,到时候想娶谁娶谁,看那些家伙还敢眼睛长在头顶上!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恼火地扭头一看,他就瞧见瘦高个的肖总管正站在身后,两眼死死盯着远方。这当口,他连忙回过了神,抬头一看,就只见远方黄土滚滚,仿佛是有一支人数众多的马队冲了过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嘀咕了一句:“来了!”
  巡检闻言连忙叱喝了几声,很快,巡检司的弓兵役民等等立刻赶走了那些等待通行的客商行人,个个打足了精神守在了桥口。须臾,那百多号人便风驰电掣地近前停了下来。寻常人看不出名堂,但那肖总管却发现这一行人的步调参差不齐,分明是临时调集来的,心中顿时有了数目。于是,眼看巡检司众人上前问名查验,他就冲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等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悄悄溜走,他方才慢吞吞地上了前去,又不露痕迹地打量着那行人。
  由于是大热天,这一行不少都戴着斗笠,看清为首那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赫然是张越,他心底顿时再无怀疑。只是,要从随行的这么一大堆人当中找到那位尊贵的太子,却好比是大海捞针,因此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低下头去扮着自己的小兵。
  从南京启程到北京的这一路,张越分别在凤阳、宿州、徐州野地里歇宿过,进了山东地界照旧是该停的停,只是却都住在城里。这会儿面对土河巡检司的盘查,他亮出官文身份之后,见他们让出通路,扫了一眼这群弓兵役民就带领众人过了桥。
  然而,他正等着其他人过桥的时候,身后的彭十三却赶了上来,低声提醒道:“少爷,这些弓兵当中仿佛混了几个精兵悍卒,站立的姿势和走路的脚法完全不同。前头大约有伏兵,咱们得提防着些。我去让沐家那几个家丁做好准备,他们的手底下扎实,加上牛敢张布这么四个,哪怕到时候咱们一个掉头,真遇到什么生死厮杀,也能维持一会儿。”
  对于彭十三的建议,张越自然没有异议,但仍是看了看某个方向,随即才点点头由着他去安排。眼角余光瞥见那边巡检司众人都在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一行,他又重新思考了一遍之前的筹划。这会儿南京城大约应该在大阅人马制定皇太子归京的日程,启程的日子至少在十天之后。只不过,这一切瞒得过没心思的人,却断然瞒不过有心人。他因为父亲“重病”,特意去了一趟皇宫向朱瞻基请假,之后又以各种名目找了好些勋贵借人,别人应当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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