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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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辅微微一笑,心想若是换了太祖皇帝朱元璋,恐怕会顺水推舟地演变成一桩大案,就是太宗皇帝朱棣也一定会雷霆大怒狠狠彻查。可对于当今皇帝朱高炽来说,第一要务便是防范着汉王朱高煦,伺其异动一举扑灭;第二就是把永乐朝那一层阴云统统驱散。既然皇帝没打算真的兴大狱一举扫除所有勋贵,那么这件事查归查,结果却只可能有一个。
  “就算那个蠢物兴许有这想法,但事情闹到这份上,纵使皇上也只能息事宁人,给功臣们一个交待。你不用担心,今天刑部倒是请命审理此事,皇上却没有答应,而是点了都察院刘观随太子南下,我看最可能的情形是将刘俊就地处死,籍没其家,以平众怒。当然,刘观总会查一查,暗地里对皇上总得有个呈报。”
  “阿弥陀佛,要真是这样,这个混账总算是有报应!”
  报应?听到这两个字,张辅不禁哑然失笑。虽然张越没有为此事送信过来,听说人在南京期间一直都扑在应天府学折腾,而朝中仿佛也已经淡忘了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年轻宠臣,但他却知道,张越决不是那种被动等待的性子。
  可要说是这小子酝酿的此事,他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事情怎么看怎么是南京锦衣卫自作孽,张越要把这么多勋贵全算进去,应该还没有那样的能耐。好在为了安抚南京民心,朱瞻基已经定了十日后提早启程。到时候张越离那位太子殿下近些,不会如眼下这般悠闲了。
  天可怜见,他这英国公竟然还要借着这么一桩事情,才能名正言顺地往上送一份奏折。他今天上呈的那份笔触犀利的奏疏出自张赳之手,倒真是一篇绝妙好文。会试在即,这个小侄儿不知道能否得偿心愿。
第六百七十一章
自信
  春节一过,天气渐渐转暖,各大衙门重新开衙理事,较之年终的时候忙碌了不少,再加上之前闹出了那样一件惊动金陵乃至于天下的事,张越的“悠闲”日子本该就此到了头。然而,由于杜绾多年没有回过上海张堰老家,此前曾答应代父亲杜桢回乡看一看,眼看天气暖和,便和张越商量。
  张越之前离京时就答应了裘氏,因此他也想趁机躲开几天,于是便向府尹章旭请假。这种事情本是取决于上官一心之间,章旭和张越无冤无仇,这当口自己正焦头烂额,巴不得衙门里头少些人少些纷争,索性大笔一挥就准了半月的假。
  南京到松江府陆路不过数百里,长江水路亦是常年不冻,水陆都便捷。考虑到天气乍暖还寒,一行人就选择了更舒适的水路,一路上缓慢航行,整整走了六七日,等到了松江府已经是二月初六。张越之前下江南时曾经在这里盘桓过数日,如今再来,眼看上海县已经赫然筑起了一座坚城,他想起当初在此抗倭的情形,心中感触颇多。
  自打朝廷沿海捕倭又行文倭国严厉申饬之后,倭寇这几年销声匿迹,民众安居乐业,一副太平景象。倭乱仿佛是一场过去的噩梦,如今百姓们的笑脸上再也看不出半点担忧痕迹。
  张堰乃是一座古镇,自唐宋以后更是人才辈出,渐渐就形成了不少世家大族。如今声势最盛的有沈氏、杨氏、何氏、吴氏等等十几家,多半是都是书香官宦门第,但也有杨氏这样的豪富之家。其中,沈氏最为清贵,别的人家也是各有各的显赫家谱。相较之下,杜氏只是因为杜桢的缘故而渐渐扬名,在乡间声势却仍是不及其余几家。
  杜桢之前并未让人提早送信回来,因此张越和杜绾的突然回乡让上上下下很是忙乱了一阵。杜氏几位族老亲自陪着这对夫妇祭扫祖坟之后,又殷勤摆酒招待,听说张越要去拜访别家,他们更是派了伶俐子侄全程陪同,仿佛生怕人不知道杜氏有这么一位显赫的女婿。面对他们这种异乎寻常的殷勤,心中有数的杜绾自然觉得老大没意思。
  父亲只有她这么一个亲生女儿,虽认了小五在名下,但毕竟仍是没有嗣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使父亲再豁达再不愿意,宗族礼法尚在,日后总免不了有人跳出来。只凭父亲如今这秩位,将来致仕兴许能升到二品,后人能得的恩荫非同小可,试问谁不眼热?
  这天张越带着随从出了门去,族中几个伯叔婶娘就邀了她过去说话。面对各种各样的试探,她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我这次回来,爹爹也提过此事。杜氏宗族这么大,他这一脉无后,还有其他各支的叔叔伯伯。况且他又不是长房嫡支,让诸位如此操心,实在是过意不去。他还提过,过继嗣子虽然能够承继他的香火,却总要有人忍受骨肉分离之苦。”
  “侄女这话就不对了,既然是同气连枝,各家总得在这上头出一点力。再说了,纵使日后记在了你爹名下,他总还得认咱们这长辈,还不是照样一家人?”
  一位中年妇人道了这么一句之后,其他几位妯娌唯恐落了人后,当下就有人接话茬道:“你如今毕竟是嫁了人,咱们虽听说你爹娘又认了一个女儿,这终究也是外人。再说了,要是从外头随便认一个孩子回来,岂不是混淆了杜氏血脉?你爹娘膝下也得有个人侍奉承欢,你爹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娘多多考虑。”
  说着说着,众人的话里头少不得更卖弄自家孩儿的好处,同时又尽力贬低别家孩子,到最后竟是要吵将了起来。杜绾一直没有吭声,见她们冷嘲热讽明枪暗箭齐飞,她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各位伯娘婶娘且听我说完。我爹娘商量之后,我爹便让我祭扫之后见一见各位长辈。咱们杜氏比不上那些传了数百年的老世家,家中出了他一个其实算不得什么,各子弟凭自己用功勤奋才是真。老族长派人送到京师张氏族学中去的那些子弟,如今总算是历练出了几个,这儿剩下的也不能就此放松了。所以,爹爹让我带了一个题目来,要借此考一考族中的子弟,之后我要带回去给爹爹亲自看。他说得很明白,所谓承欢膝下不过是小孝,经世济民方才是大孝,届时挑中嗣子之后,也不用到京师去,只好好读书,翌日该他承继的自然由他承继。”
  这就是把所有人都遮遮掩掩的那个话题完全撕掳开了,即使是这些各有盘算的妇道人家,此时也不禁都有些讪讪的,但心里埋怨过杜桢的冷冰冰之后,却又都有些窃喜。这无疑是说,选中过继的那个孩子不用和父母分开,只要将来杜桢殁了的时候当一回披麻戴孝的孝子,这恩荫入仕的诰命就到了手。因此,众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盘算起了另一个问题。
  杜桢从来就为人古怪,这次究竟会出什么题目?
  张越虽说曾经到过上海县西南的杨家大宅,但却还是第一次登上杨家的大船。上一回方青带他见了病得奄奄一息的杨家掌舵人杨善,时隔三年多,如今却换成了老大杨进德。甫一见面,见这个面相老实忠厚的中年人行礼不迭,他便亲自把人搀扶了起来,随即又瞅了一眼旁边的方青。不得不说,这位脚程却快,他离京时命人往山东捎信,此人到得刚刚好。
  因为杨家在上海筑城时出了大钱下了大力,之后杨进才的事自然就悄无声息就摁了下去,杨家在老当家杨善去世之后,这大权的过渡亦是平稳无波。如今执掌家业的杨进德虽说不是什么雄才伟略之辈,但却谨慎小心,这每年出海的船仍是和之前走私时持平。相比如今海商云集宁波府的状况,他这保守举动自然是遭到了众多人的耻笑。
  寒暄了一阵之后,因张越直截了当问他为何不造新船,不多派船舶出海,杨进德的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大人,海上这勾当是说不准的。哪怕是再精密的海图,再能干的船工,再结实的大船,一旦遇着什么风暴之类难以预料的险情,极有可能便是全军覆没。我没有大能耐,所以宁肯小心一些,以免一次出事败光了家业。再说,杨家之前的底子不干净,要是大张旗鼓,那些心怀妒意的人把从前的事情揭出来,到时不死也要揭层皮。”
  方青从前素来认为大舅哥为人太忠厚,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但此时听到这话,他不禁暗自称许。本地人固然不知道杨家昔日的那些勾当,但业内人知情的却不少,就算朝廷先前说过不追究,以后算起旧账的时候也没准,还不如小心谨慎。于是,他就冲张越笑道:“大人,大舅哥就是如此的性子,您别见笑。”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应当的。”张越虽在南京,却一直在打听京城的消息,因此先头问这话,只不过是想要看看如今的杨家是否有足够的聪明,此时方才算是放了心。算了算时日,他就知道那消息差不多朝廷也该定了,当即淡淡地说,“先头已经下旨罢废西洋取宝船,我又得到消息,说是皇上决定停止宁波府出海事宜。也就是说,朝廷又要禁海了。”
  由于张越说话时很是轻描淡写,因此杨进德和方青乍一听这话,全都是微微有些错愕,待到完全反应过来时,两人俱是脸色大变。方青倒还算好,他一心想的只是登莱两州开设市舶司和港口,能够前往日本与朝鲜进行海路贸易,对于宁波府这边并不看重。但这是海禁,禁令一下,沿海又将是片板不许下海!
  好一会儿,杨进德方才开口问道:“那先头出海的船怎么办?”
  “先头出海的船不在禁令之限,但若是旨意一到,宁波府就会再次封港。”
  杨进德终究不是善于临机应变的人,被张越这样一个消息打得昏头转向,脑袋已经有些不够用了,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方青。而方青这会儿同样是心情难安,可他终究是经历过众多坎坷挫折,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大人,您当初不遗余力地推动此事,如今难道就眼看一大善政就此搁浅?”
  离京之前就预料到这一遭,因此张越并不觉得意外——对海禁最为坚持的人不是户部尚书夏原吉,而是礼部尚书吕震和官复原职又改了工部的工部尚书吴中,此外还有一直和他作梗的都察院都御史刘观。要知道,夏原吉之前劝谏的所有条例都被采纳,却唯独没提海禁,这次也是一样,足可见这位老尚书还是开明的人。
  “我已经上书劝谏过了,但恐怕难以挽回此事。”见杨进德和方青两人还要说什么,张越就摆了摆手,又对杨进德说,“来日方长,如今再纠结此事也于事无补。你既然心中焦急,下去安排就是,切记不要露了口风。”
  等到杨进德匆匆退下,又掩上了房门,方青连忙站起身来,上前到张越身侧站定:“大人让人传书让我在松江等候大驾,总不会是专为这么个坏消息吧?”
  “我找你来,自然不是为了这么一个坏消息,而是为了更多的坏消息。”看到方青面色一下子绷得紧紧的,便知道自己这句开场白力度非同小可,于是便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第一条我刚刚已经说了;第二条,那就是开中盐法,如今朝中也有大佬有不同意见,能否挺住未必可知;第三条,就是我之前找你商量过的那条路……”
  海禁对方家影响不大,但开中盐乃是晋商最大的一条财路,因此方青一想到山西本家可能遭受的损失,脸色一时大变。然而,张越含糊其辞的第三条,这才是他最最看重的,一时间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脸上更是煞白一片,失魂落魄到剩下的话都没心思听了。
  这些全都是张越多年来向朱棣提出的政令,如今就这么全都推翻了?倘若真是如此,这岂不是代表只要当今皇帝在位一日,张越就一日不得用?既然如此,这位主儿当初扶助汉王朱高煦岂不是更好?张家一倒戈,不少勋贵都会学样……
  好容易把这些危险的念头都赶了出去,他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因见张越面色平和,他不禁心里一突,倒是有些吃不准了,当下只能试探道:“大人之前使人对我说,借着往鞑靼诸部派商队的机会,让谍探打听情报,然后设法用信鸽传递,这一条如今真的行不通?”
  “你说得对,正是如今行不通。”
  加重了其中两个字的语气,瞧见方青一下子恍然大悟的模样,张越知道他已经是明白了,当即一振衣袖站起身来。两人已经是打过多次交道,因此他也不再拐弯抹角:“所以,这条路你仍是按照之前我说的去安排计划,不要因为朝中有什么风声就放弃了。至于海禁也是一样,此一时彼一时,朝廷政令是一直在变的。”
  张越是不得不这么做。在商言商,虽说方青在他身上下注非轻,他也给了人不少好处,但眼下这种时刻,不得不设法敲打敲打。因此,顿了一顿之后,他便又说道:“此外,我把你从山东叫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天津卫那里是否有适合停泊海船的地方,你且留心些。”
  情知方青是聪明人,心中应该早有预料,因此说完这话,看见对方只是面色微微僵了一下,他就知道此人已经明白了过来。新君登基数月,根基却已经扎得牢固了。朱高炽给大多数人留下的印象是从善如流的明君,一改先头朱棣动辄雷霆暴怒用兵无度的情形。只有他这样深悉内情的才了解,朱高炽除却接纳那些重臣的中肯建言,在很多事情上却有自己的固执认识,包括固执地一力扫清朱棣多年威势的影响——不管那影响是好是坏。
  所以说,哪怕他可以让唐赛儿略施小计直接取了朱高煦的性命,他也不能这么做。汉王朱高煦这根刺尽管已经并非致命,但如今却依旧有存在的必要。只要这根刺仍在,朱高炽就不会把目光从山东移开,他的日子也会好过得多,别人的日子也会好过得多。
  他当初和唐赛儿约定,用了那个伎俩救了冯远茗出来后,唐赛儿不能取汉王朱高煦性命。如今时机已到,也希望那位白莲教主可是抽身而退了。假使朱高炽真是早死的命,那么朱瞻基在南京无疑鞭长莫及。到时候陆路官道固然是一条,海路到天津卫,却也同样是一条不错的北上之路。
  在杨家逗留了整整一上午,计议完了好几件事情,张越方才离开。由于事先安排过,因此杜氏本家那儿也只以为他坐渔船出海散心,浑然不觉他借着这个名头上船见过杨家的人。纵使是锦衣卫或是其他密谍,也没法把监查海上的动静。毕竟,即便不如从前的威势,松江府境内的海上依旧是杨家的天下,别人仍是追赶不及。
  安然踏上码头,张越不禁想到了杜绾这会儿正在安排的事。他已经事先知道了杜桢的安排,心中自是不无钦敬。过继这种做法很有些不近人情,好端端的父母要变成叔伯婶娘,嫡亲的孩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别人的骨肉,而利用这一点来抢人财产的则是更加令人不齿。如今杜桢有了这样的明言,无疑也是因为有着强大的自信。
  他张越和万世节两个人加在一块,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儿子?
第六百七十二章
连登黄榜
  由于是新君登基改元的头一年,因此恰逢三年一度的会试自然是重中之重。正月末礼部奏请考试官,朱高炽对此极其重视,竟是不顾一众阁臣已经各自升任尚书侍郎等品衔,钦点武英殿大学士黄淮和文渊阁大学士金幼孜同为会试主考。于是,当这消息昭告天下的时候,一众举子全都是欢欣鼓舞,那些文名卓著的文官每日里收到的墨卷更是不计其数。
  太子率人下江南祭祀孝陵,朝中少了一大拨人,事务自然更是繁杂,阁臣几乎都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即便最年轻的杨荣和杜桢,也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更不用说年过六旬的杨士奇等等。这天,杜桢好容易挨着轮休一日,便邀约了同样不当值的沈家兄弟上了家里来。
  二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三人在书房中摆了木几,杜桢亲自烹茶待客,从诗文说到时政。本就是同乡旧友志同道合,聊到兴起时,沈度一口气吟了三首咏柳七律,旁边记录的沈粲手忙脚乱方才记了下来,待到一块品评时,三人俱是想起了儿时旧事,不禁莞尔。裘氏亲自用捧盒送来点心,她才刚走,外头又传来了鸣镝的声音。
  “老爷,门上又有人送了几份墨卷来。”
  “让他们送进来,正好让两位沈学士一同看看。”
  沈度才赞裘氏的点心做得妙,闻听此言不禁笑道:“好啊,原来你好心邀咱们散心说文是假,揪着咱们做苦力才是真!这些墨卷我家里也堆积了不少,我如今老眼昏花,乍一看仿佛都是我自个儿写的文章,怎么瞧怎么别扭!虽说那‘金版玉书’的名头我也喜欢,可要是字都成了一般模样,未免实在是无趣。宜山,这可都是你的好女婿惹出来的!”
  沈粲见杜桢含笑不语,也在旁边帮腔道:“虽说早年大哥的字就名满天下,但要不是昔日元节得先帝眼缘有那手字的缘故,如今的学子未必都会在读书的同时反反复复临大哥的沈体。一个是稀奇可贵,两个就寻常了,若是再多,再好的字在考官眼里也不过平常。大哥的字端方隽永,除了元节等少数几个之外,大多数人只学了其貌,不得其神。”
  “你们也把我想得太神了,我不过是从小跟着民则学写字,这字形神韵都得了他几分真传,手上又有他的亲笔字帖,所以不教导元节学这个,还能学其他?这悬腕于壁上练字却是学的民愿,用清水练字,又不费墨又节省,多好的习惯!”
  正在品茗的沈度一听这话,竟是险些一口呛了出来,沈粲愣了一愣之后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兄弟俩对视一眼,沈粲忍不住感慨道:“宜山兄,虽说咱们和你自小交好,但从来就看惯了你的冷脸,可如今,你这冷冰冰的性情越发改观,而且还变得古道热肠了。前些日子若不是你的上书,梁潜梁用之的追封至少还得拖一阵子。”
  “什么古道热肠,不过是应有之义罢了。能做的事情却不去做,于心何安?”
  瞧见墨玉手中捧着一大摞墨卷过来,杜桢就吩咐他搁在一旁的海棠高几上,随即拿起最上头一卷,从头到尾粗粗浏览了一遍,就顺手摆到了一旁,紧跟着又看第二卷。见他如此做派,沈氏兄弟相顾一笑,也就各自取了一卷看。待到三人都看完了,杜桢就摆手示意墨玉把这些墨卷都拿下去,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都是中平之作,既没有论事激发的,也没有以小见大的,文字倒还罢了。”
  “科举虽拔擢人才,但真正的大才哪有那么容易送上门。”沈度感慨了一句,突然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传闻,便若有所思地说,“这次两位内阁学士一同主考会试,足可见皇上对此科的重视。我听说宜山你原本有机会主考一科,只不过黄学士刚刚脱了囹圄之灾,又曾经是东宫旧人,这次就换成了他。我听说他和杨勉仁颇有龃龉,可是真的?”
  “黄宗豫量隘,杨勉仁性激,两人一碰起来,自然就像火星掉在油锅里。不过有士奇兄掌总,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干碍。再说,此次搭档的是幼孜,他应该不会与其相争,会试大约不会有什么问题。另外,此次参加会试的有杨勉仁的弟子,元节的一个弟弟,我和勉仁去做主考,别人还得疑咱们徇私。士奇兄前一科又已经主持了会试,自然是只能他们两人。”
  他话音刚落,刚刚离开的墨玉又在那边院门处探出了脑袋:“老爷,张家四公子和方公子来了,说也是来送墨卷的!”
  刚刚统共看了七八份,这会儿听到张赳和方敬也一块来凑热闹,杜绾不禁哑然失笑,当即吩咐请二人进来。等到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沈氏兄弟少不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两人都是尚未授官的举人,并不在朝官素服之限,但张赳和方敬都是穿着白色潞绸直裰,一个俊秀温文,一个憨厚淳朴,行过礼后都是落落大方,沈氏兄弟不禁连连点头。
  “果然是一表人才,今科若能得中,也是一番佳话了!”
  杜桢听沈粲这般称赞,不禁微微一笑,待墨玉和鸣镝去搬来了两把椅子,见两人规规矩矩地坐下,他这才问了几句备考近况,然后就把两人的墨卷递给了沈度沈粲兄弟,又欣然点了点头:“这大半年小五常常把他们俩的文章捎回来给我瞧,功底还算不错,你们瞧瞧之后也给他们提点提点。”
  见二沈都颔首答应,他便对两人说:“元节临走之前想必也对你们说过,科考一道不但考的是才学,机缘也同样重要。弱冠之年中进士的毕竟凤毛麟角,而且纵使名动一时,之后能长久的却少之又少。能够在你们这年纪中举人,已经是殊为不易了,所以只管凭本心凭才学下场,不必拘泥什么中与不中。别看元节当初金榜题名时才年方十六,但若非他特赐举人功名,连上场的机会都未必有,才学上也不一定真的是强过你们。但是,他强在心性沉稳和机敏练达上,这一点你们却需学他。”
  张赳为了这一回下场殚精竭虑,可以说是铆足了劲,要是别人说什么中与不中不要紧,他决计听不进去。可此时听着杜桢这教导,他起初嘴上答应心里不以为然,可渐渐却是心悦诚服。至于方敬则更是把脑袋点得犹如小鸡啄米似的,面上露出了崇敬钦佩的表情。
  “这文章和书法都尚可,会试这一关有七分准。”沈度站起身来,接过其弟手中的墨卷,一并递给了两人,却是微微一笑,“宜山兄所说都是至理名言。我和二弟都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内阁首臣杨士奇杨阁老,一样不是科举出身;礼部吕尚书户部夏尚书都是以太学生而拔擢至如今高位;工部吴尚书最初亦不过是区区经历……总之,科举不成,一样有可成之道。”
  得到赫赫有名大小沈学士的这番提点,张赳和方敬连忙拜谢。午间杜桢便留了两人用饭,待到下午,他先把沈度沈粲送走,见两个小家伙也都提出了告辞,他也没有挽留,待看到两人意气风发地上马一同驰去,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时不比往日,科举日重,荐举日轻,像当年那样一经荐举便授布政使等高位的恐怕再也不可能了。除非是一直打算隐逸不出,否则要靠名声得人荐举或是被征召出仕只会更难。
  张赳和方敬去见杜桢,这边杨学士府,顾彬也在杨荣那里得了好一番教诲。从下场准备到行文风格连带着书写习惯等等,杨荣都是反反复复提点,末了却把一个锦囊递了过去。
  “这是我当初送给你爹的玉佩,虽说你早就还了回来,但如今我还是送给你,佩在身上做个纪念。记着,以你的才学必定能金榜题名,只管鼓足劲头去考!只要过了会试那一关,你这殿试决计能进二甲,若是夺一个鼎甲之位来,也不枉我栽培你一场!”
  会试一共三场,考生须得在贡院中待足九天,因北方的天气寒冷,官府还会供应柴炭,但真要靠那么一丁点份额取暖却是难能。因此下场前,张倬早就让人打点好了三份一模一样的考具,其中笔墨纸砚都是各人用自己的,但柴炭米面鸡蛋油布桌板等等却都是一应俱全,就连打点那些号军等等的银钱也都备足了。下场的那一天,他整晚上没睡,天还没亮就亲自把人送到了贡院门口,眼看着三人进去,他不由得双掌合十喃喃念叨了几句。
  张赳是他的嫡亲侄儿,顾彬是他从小帮衬着长大的,就是方敬也在家里住了老长一段时间,那憨厚人品深得他喜爱。如今到了他们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候,他却再也帮不上什么忙。
  会试日在二月初九,三场一共考九天。原先京城天气已经是转暖了,可打从进场日起,外头的风却是一日紧似一日。那些屋顶不结实的人家,就连顶上的瓦片也被大风吹落在地,噼噼啪啪砸在地上。等到了二月十四,老天爷竟是不争气地下起了雨,于是,贡院外张望着打听消息的人就更多了。这会儿中与不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亲友们最担心的却是里头的举子可能耐得住寒冷,那号房可禁得起风雨,就连张倬自己也忍不住来瞧了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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