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6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60/430

  万春宫位于西苑太液池以南,当初曾经是一位妃子住过的地方,刘永诚虽说是御马监太监,但从前也来过这里两回。仅仅是半天的工夫,这里上上下下的人就被他全部换了一遍,此时他站在那蓝底金字的牌匾下头,眯缝的小眼睛里头藏着深深的寒光。
  “公公。”
  “那些证人都已经看好了?”
  “是,刚刚乾清宫派人过来传话,说是皇上不想见李茂芳了,公公不必提他过去,让他……自生自灭。”那中年太监乃是刘永诚在御马监栽培的一个心腹,此时看见顶头上司那脸色阴森森的,便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是交址传来捷报,黎利被擒,所以皇上很高兴。”
  得到这样的消息,刘永诚不禁觉着有些意外,点点头就提起袍子的下摆,跨过门槛进了面前那座光线昏暗的大殿,又从屏风后头拐进了后殿东暖阁。此时此刻日头已经差不多落山了,因为白天那些事情的缘故,这里连一盏灯都没有点,只影影绰绰能看见一些家具摆设的影子。尽管如此,眼睛极好的刘永诚仍是一眼瞧见了雕花木床上的那个人影。
  “小侯爷?”
  说话的一瞬间,刘永诚一下子换成了恭恭敬敬的表情。点着了一旁的烛台,眼看那火苗簌簌跳动了起来,他便回过了头,笑容可掬地上前行了礼。因见李茂芳恶狠狠地瞪着他,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小侯爷未免太不经心了,这送给皇上的寿礼也敢造假,扎得那两位姑娘的胳膊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这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看得出来。您就是捱了这小小的苦楚又如何,回头放出去了海阔天空,那时候再享福也不迟!”
  自打刘永诚送他回来之后忽然翻脸拿下了所有宫人内监,李茂芳就觉察到了事情不对劲,这会儿更是咬牙切齿:“我爹是侯爵,我娘是公主,我生来便是金尊玉贵,你凭什么质问于我?你这个阉奴竟敢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区区两个贱婢的指斥就能定我的罪,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是,老奴确实微不足道,可老奴伺候皇上的时候,永平公主还没出世呢!”刘永诚收起了那恭谨的表情,冷冷一笑道,“欺君之罪罪不容恕,其实两年多前的事情就足够让小侯爷上一次法场了,皇上不过是法外开恩,如今两罪并在一块,说不定您还得上锦衣卫诏狱走一回呢!啧啧,当初谋逆的那么些人,孟贤算是运气好的,其他人可是在锦衣卫中折腾得半死不活,这才在西四牌楼显戮,否则小侯爷这金枝玉叶也能尝尝上刑场是什么滋味……”
  “你……你胡说八道!”
  “皇上但凡还对小侯爷您抱着一丁点宽恕之心,这会儿就该召了您去劈头盖脸大骂一顿,可眼下皇上特意让人传命来,说是不想见你,让你在西宫自生自灭。之所以如今不下明旨,只是为了万寿节那点子兴头罢了。小侯爷好自为之,要是您没法自生自灭,恐怕就是司礼监少监陆公公来了。哦,要说他是东厂督主,手段比老奴强得多……”
  刘永诚自然明白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才能奏效,果然,等到一番话说完,李茂芳已经完全瘫软了下来。眼见那个刚刚还死要面子的家伙这会儿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他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等到了外头才停下了步子。
  虽说上次的事情是安阳王策划,但永平公主也有跑腿,所以他既然差点丢了性命,那么就从李茂芳身上先讨回来!
第六百零三章
风水轮流转,已到提亲时
  尽管万寿节当日皇帝御奉天门受百官和四夷使节朝贺,那情景乃是迁都北京以来最盛大的一次;尽管教坊司特意编排了最新的贺万寿之曲,曲调极尽庄肃;尽管翰林词臣及勋贵于寿筵上应制赋诗,颂圣之词数以百计……然而,想必万寿圣节的普天同庆,前一日发生的两件事方才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关心的焦点。
  万寿节前日,皇帝阅府军前卫,因将士用命,大悦,赏赉钞币有差,赐皇太孙天子剑。
  万寿节前日夜,永平公主子李茂芳自缢于西宫。永平公主坐教子失道,幽闭府中。
  尽管随着汉王和赵王的先后见罪,太子的储位看似不可动摇,但由于之前太子两次监国期间都由大臣因故被杀或是下狱,仍是有人心存几分不可告人的念头。可现如今皇帝一头赐皇太孙天子剑,一头却又因先头犯下大罪的李茂芳之死迁怒永平公主,这此消彼长间的名堂,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于是,哪怕是赵王万寿节这一天随班朝贺,两年多来头一回出现在人前,也鲜有希冀从龙之功的人上前巴结,大多数人都本能地躲着这位复出的亲王。
  对于这样的局面,朱瞻基自然是高兴得很。他没想到,就在自己请朱棣大阅府军前卫的这一天,竟是还出现了这样值得高兴的插曲。眼见父亲这么多年来饱受汉王赵王压制,勋贵之中不少人至今还畏惧汉王的武勋威风,他心里自是恨得牙痒痒的,因此前一次赵王谋逆的事情他始终耿耿于怀。如今虽说赵王开释,李茂芳却死了,无疑也是解气得很。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永平公主若是安安分分当她的公主,少掺和那趟浑水,自然是好过得很,偏她非要跟着两位皇叔一条道走到黑!”
  此时此刻,他在明德斋中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又想起赵王朱高燧万寿节那天脸色勉强的模样,不禁大是快意,撂下这句话后又转头对屋子里的陈芜说:“陈芜,你说张越是不是福星?帮我解决了老大的疑难不说,而且还带来了这样的好运气。”
  情知朱瞻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陈芜自然得投合这位主儿的口气,连忙附和道:“殿下,还不止这些呢,乾清宫那边捎来话,说是您送上去的贺礼皇上喜欢得很,直接摆在了东暖阁的架子上。太子妃前去请安的时候,皇上还对太子妃夸奖您文武双全,智勇兼备。”
  由于从小的严格教导,朱瞻基对朱棣的夸奖自然是极其注重,此时不免笑了起来:“说起来,如今就连那几个难对付的老夫子念叨我的次数都少了几回。往日他们只知道稍有不如意就去皇爷爷那里告状,现如今皇爷爷赞我一句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他们就都消停了!说起来,我这些侍读侍讲中,学问人品还是王师傅最好。对了,我昨天提到的那块镇纸,你晚些时候送去张府,顺便和张越说一声,让他在兵部好好呆着,什么外放知府都是流言。”
  永乐年间用兵极多,但由于朱棣在用兵事上往往乾纲独断,兼咨五军都督府,因此兵部在实权上头并不算太显眼。而兵部四司中,武选司最显赫,职方司最关键,武库司虽说油水多,却也得有命去捞,而车驾司则完全是冷衙门。万寿节之后,张越就从武库司迁职方司,试职方司郎中,这几天便是不停地和北边军报打交道,却还要应付各种莫名其妙的恭贺。
  “大人,小的可是听说了,您就要迁松江知府了!”
  “大人,这潞州府盛产茧绸,乃是山西最富的地方之一,瞧着您的年纪,若是您当正印官,百姓恐怕都得不信呢!”
  “这三年知府之后便是布政使,布政使任满回朝至少就是尚书侍郎,指不定大人到时候就是咱大明朝最年轻的七卿了!”
  张越自己都不知道这传言从何说起,又为什么都死揪着自己要出去当知府这一条,最初觉着又好气又好笑,渐渐地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要知道,他去皇太孙宫原本就是临时的差遣,恐怕是皇帝看着没打仗,所以答应了朱瞻基的请求而已。如今哪怕是迁了职方司郎中,却只是试职,原本的职方司郎中仍在,他并非立刻任职。
  这外放知府根本连影子都没有,究竟是谁那里传出来的?
  由于如今并没有紧急军务,因此一过申时,各衙门就渐渐散了。六部衙门不同于光禄寺太常寺等闲地方,申末时分方才正式散衙。出了屋子的张越本想伸个懒腰解解乏,可却瞧见不少往外走的同僚下属都笑着和自己打招呼,他只得忍住了这冲动,径直来到武库司的司房。果然,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万世节一个人,他这才放肆地活动了一下腿脚。
  “老万,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赶紧,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知道知道,今天是岳……杜伯母的生日!”万世节说话间就站起身来,笑着捧起了面前那个小巧玲珑的锦盒,这才挤了挤眼睛,“我这不是连礼物都备办好了么?知府大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跟着人云亦云瞎折腾干什么!”张越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见万世节忙着撸平身上衣服的褶皱,他更是觉得奇怪,“又不是头一次上门,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咦,说起来我倒想起来了,平日你到哪里都是随随便便,那套公服上头还打了补丁,今天怎么换了一套新的?”
  “今天是关键时候,怎么也得装扮得精精神神。”
  万世节哂然一笑,收拾好东西就拿起锦盒与张越并肩出了屋子,又仔细地锁好了门。眼下军务不急,兵部晚上便只留一人值守,四司轮流派人,不用从前那样每司都要留守那么紧张。出了衙门,张越刚刚翻身上马,万世节就忽然策马靠近了过来。
  “元节,眼下还早,伯父今天应该会早些下直,咱们到长安左门去等他一同回去如何?”
  倘若说原本只是觉得古怪,那么眼下张越就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了不对劲,遂一把抓住万世节那坐骑的缰绳,瞪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可别拿那些不尽不实的话糊弄我,今儿个你这么神神鬼鬼的,必定有名堂!”
  “什么名堂,不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回事么?”万世节脸上一僵,见张越仍是死死盯着自己不放,他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咧嘴笑道,“前天小五忽然跑到我家里来,然后说愿意嫁给我,让我赶紧上门提亲。我昨天晚上死活去求了东里先生,嘿……虽说如此,可总得去和未来的岳父大人说一声,免得明天他措手不及不是?”
  “好你个老万,前天的事情你居然整整两天没露口风!”
  饶是张越心理承受能力很不错,这会儿也顿时傻了眼。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怒从心头起,没好气地在马上踹了万世节一脚,又狠狠骂了一句。看见这位多年好友那阳光灿烂的笑脸,他知道如今就是揍他一顿,这家伙也必定是乐呵呵的,遂打消了兴师问罪的打算,预备回头再好好追问。看到张布牛敢牵着马在不远处等着,他就招手唤了张布上前。
  “你先去杜府知会一声,就说我接着岳父,到时候一块回来。”
  在皇城之中任职的只有光禄寺和翰林院诰敕房制敕房那些词臣以及内阁官员,由于这些人多半都只是家无余财的清贵,所以哪怕这会儿时值百官归家,长安左门却并不显得拥挤,沿对面墙根处停着稀稀落落几辆马车,此外就是几个牵着马匹等候的小厮。
  “张世兄!”
  张越刚刚勒停了马就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连忙循声望去,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杨稷。比起那天在通州码头上相遇时的打扮,此时杨稷一身青布直裰,收拾得倒流露出几分儒雅书卷气。见他快步走上前,张越就跳下马来,笑着问道:“杨世兄是来接老大人的?”
  “既然到了京师,总得尽几分孝道,横竖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杨稷一想到最近除了送接父亲,其他时间都被母亲拘管在家,心里颇觉得无可奈何。答了这一句,他这才看见张越旁边是万世节,不禁有些讶异,“万世兄和张世兄认识?”
  万世节一向放恣不羁,这一口一个世兄听得他浑身都痒了,连忙举手告饶道:“我说元节,你们俩直称字就好,这称呼我听着胃里直泛酸水。杨……咳,子慕,我和元节是老交情了,一向都不拘束。咱们今天是来接杜大人,正巧碰上了你。”
  “怪不得爹爹提起你的时候就说你是一大奇人,这正在谈婚论嫁的时候,你居然就到这里来接准岳父了?”昨天万世节来向杨士奇求助的时候,杨稷正好在场,此时不免又讶异又羡慕,心想比起这位的大胆来,自家那些繁文缛节简直可恨,于是赶忙说道,“可惜你们都是朝廷官员,又忙得很,否则我还真想常常上门请教。”
  张越虽见识过杨稷那两套面孔,可如今看来,年长不少的杨稷倒未必真有什么太坏的本性,当即便点点头道:“那好说,以后我和老万若是有闲,一定叫上你就是!”
  杨稷先前从母亲那里听说父亲要留着自己在京师读书,心里自是叫苦连天。偏他在京师一个朋友都没有,此时闻言登时大喜:“那敢情好,一言为定!”
第六百零四章
得良才美玉,得佳婿成双,得知己不易
  今天晚上是杨荣留守内阁直房,金幼孜因受召见去了乾清宫,因此便是杨士奇和杜桢两人一路搭伴出来。两人出了长安左门就瞧见那边正在说话的张越万世节和杨稷,发现三人都没看到自己这两人,杜桢便侧头看了看杨士奇。
  “士奇兄,你把妻儿接上京是对的。令郎在泰和只有母亲管束,再加上已经成婚生子,就是嫂夫人也不好管得太严。如今到了京师,你平日教训等等都便宜,到时候若是再能多几个朋友,哪怕读书未必有成,但至少也是正道,这杨氏日后传家就不用担忧了。况且,嫂夫人和你分别多年,如今团聚也可告慰一二。”
  杨士奇远远望着儿子和张越万世节谈笑风生,心里也觉得很是欣慰。妻子身体不好,上京之后就病恹恹的,再加上杨稷生性坐不住,在家里根本不曾好好读书,他甚至有些后悔先前的决定,可如今听杜桢这么说,他的眉头便舒展了开来。
  杜桢昔日游历天下,离家也不过十年,可是,他杨士奇自从被举荐为官,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多年了,对于妻子大有亏欠。如今夫妻团聚,哪怕她身体虚弱,可脸上却是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若是此番真能促使儿子上进,她必定是最高兴的一个。
  站在原地驻足片刻,他就想起了一件大事,不禁轻轻捋着下颌胡须,因笑道:“宜山,有件事情我忘记对你说了。昨夜万世节特意上门来求我,说是托我上门向你那个义女提亲。你可真是一等一的好运气,好女婿全都让你挑走了!世节虽然家境贫寒,但为人豁达最求上进,自打考中进士之后不少人打过他的主意,他却一概回绝了,到头来还是便宜了你!”
  尽管是早有预料的事,但从杨士奇口中听到提亲二字,杜桢的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了奇异的光芒,转而便莞尔一笑:“什么便宜了我,若不是我杜家专出窈窕淑女,哪里来的君子好逑?你瞪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从翰林院起相知相交,杨士奇向来觉得杜桢面冷心热,可还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此时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心中大是感慨了一阵,同时又有些后悔。皇帝虽然赞过他公而忘私,但他并非圣人,之所以不接家人团聚也有个人的私心。杨氏昔日乃泰和大族,可毕竟倾颓多年,要重立宗族,他就得在朝廷站得稳稳当当,不能随意分心。
  可是,杜桢只有一个女儿一个义女,却有两个好女婿,合在一起未必顶不上一个儿子;可他如今只有一个独子,若是这个儿子不争气,他这一辈子的奋斗努力岂不是都付诸东流?
  “岳父,东里先生!”
  受不了杨稷的啰嗦,张越忍不住左顾右盼了起来,结果恰好瞧见了杨士奇和杜桢往这边走来,连忙趁机打断了杨稷的话,又转身上前行礼。他一出声,另两个人也反应了过来,自是也忙不迭地迎上前去。两相厮见之后,杨士奇破天荒地没端起严父的架子教训儿子,只意味深长看了杨稷一眼,又对张越和万世节说了两句话,这才上车离去。而这边杜家来接的马车也已经到了,张越和万世节索性就陪着杜桢一同上了马车,将两匹马拴在了车后头慢行。
  “世节,你的事刚刚士奇兄已经对我说了。这么看来,小五那边你已经说服了,你倒是不简单。她虽说不是我亲生,但绾儿一直把她当成嫡亲妹子,我们夫妻也喜欢她那脾性。如今既然能够托付你这么一个可靠人,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万世节单名钧,表字乃是杨士奇所起,因此平素也是和杨士奇一样以字行世。此时听到杜桢这称呼比平常更加熟络亲切,他不禁异常高兴,但听到最后,他就渐渐失了神。直到旁边的张越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杜伯父,我孤零一人,没有什么积蓄家产,没法把婚事办得多风光,日后更没法许诺多美好的前程。我没有其他亲人了,我只希望以后能和小五一块孝顺您二老。”
  人生在世,膝下无子在别人看来总是缺憾。杜桢虽然对此并不放在心上,但裘氏的黯然他总是看在眼里。此时听到万世节这么说,他也不由得生出了十分欣慰,遂点了点头:“这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什么聘礼之类的不过是量力而行四个字罢了。我当初把绾儿嫁出去的时候倾力陪嫁,那是因为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多一个女儿。之后若不是元节哄了你岳母凑份子入股了几家店铺买卖,又置了一些地,我如今也是精穷精穷了!”
  大明朝的俸禄之微薄乃是自古至今前所未有的,原本还是直接发白米这样的硬通货,但渐渐地就变成了五花八门的折色俸,其中,宝钞这一项几乎形同废纸。就好比张家人这一次得到了皇帝准假回去安葬顾氏,林林总总一共得到了数千锭的赐钞,由于是新钞,市面上的兑换价格约摸是八十锭钞换一千足文钱,大约也就是百多贯铜钱,折银大约一百多两。就是这么些钱,还是因为张攸这个伯爵乃是超品,否则寻常官员所得就连路费都不够。
  所以,万世节出仕已经五年,但由于少时家中大变,游历的时候又花光了积蓄,还是头三年庶吉士的时候因为吃住都是朝廷供给而积攒下了一些钱,而这些都被张越自告奋勇帮他拿去理财,他自己身边的钱也就是仅够日常开销而已。因此,杜桢虽自称精穷,可在他看来,自己却才是真正的精穷,因此此时虽觉放心了些,心里仍不免有些发愁。
  虽说自从夫妻团聚之后每年都会小小庆祝一回生日,但这一年的生辰裘氏过得最是欣喜。杜绾把外孙和外孙女都带了过来拜寿,而杜桢更是对她说万世节数日内就会请杨士奇来提亲,于是她自是自始至终笑得合不拢嘴,越发觉得自己前半生苦得值得。
  这寿筵皆是内外有别,今日拜寿之后,杜桢就把张越和万世节两人带到了外头花厅,竟是一改素来滴酒不沾的脾气,拉着他们喝干了两壶汾酒,最后半醉之中竟是击节吟起了李白的《月下独酌》。别说张越跟了他那么多年,从来没瞧见过这么一幕,就是万世节这一年多来常常找借口登门拜访,也没见过杜桢的这一面,于是一对准连襟不免都慌了手脚。
  “古来贤者多高足,孔圣人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我这辈子能得良才美玉,又复得佳婿成双,也算是无憾了!”虽说已经是满面通红,但杜桢脸上仍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随手将张越和万世节的手握在一起,这才低声说,“但是,人生在世,得一知己更不易,我这辈子虽说相交的人不多,但先有民望民则,后有士奇兄相知相得,已经无憾。你们俩相交多年,日后无论境遇如何,都不要忘记最初的情分。”
  张越和万世节对视一眼,随即便齐齐答应了下来。然而,虽说是在晚辈面前第一次醉酒,杜桢却仍是酒品极好,等两人把他搀扶进内院的时候,他已经是迷迷糊糊睡着了。正忙着逗弄一双外孙的裘氏从张越口中得知外头的情形,忍不住连连摇头。
  张罗着侍候杜桢到里屋躺下,又吩咐一个丫头在旁边守着,裘氏随即便打起帘子出来,又对满脸尴尬的张越和万世节笑道:“老夫聊发少年狂,他这辈子就没放恣过几次,想不到如今一把年纪,还会喝得那么高兴!我记得他年轻的时候,和小沈学士对坐谈文,谈得高兴时就把米酒当成了水,灌了个酩酊大醉。我那会儿隔着一道墙,听他们俩醉酒赋诗比斗,你来我往,直到两人统统醉倒了才算完。对了,我当初那个手抄本绾儿你可记得?”
  杜绾没想到母亲忽然提到了这一桩,愣了一愣便恍然大悟,面上的表情甭提多古怪了:“娘说的莫非是小时候教我写字时的那一本?怪道是字里行间都是什么白玉杯,什么明月清风知己之类的酸词,原来是爹和小沈叔叔醉酒吟的?”
  “你如今说酸,我当初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方才全部记下来的。”裘氏莞尔一笑,向来慈和的脸上竟是露出了几分小儿女的狡黠,“那时候你爹已经中举,你小沈叔叔正打算考秀才,两人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诗居然都让我记了下来……我跟了你爹那么多年,他在翰林院以诗词出名的时候我不在身边,那些诗词如何也都是旁人说的,却是不如那一次醉酒……已经二十多年了,一晃你们都是老大的人,就连小五也要出嫁了!”
  “娘!”
  看到小五一跺脚,裘氏就笑吟吟地将她揽在怀中,张越不禁扫了一眼面色微红的万世节,却是低声笑道:“想不到岳父也有那般少年意气的时候,赶明儿你我也来个醉酒赋诗?”
  “去你的,你这家伙当初没多大就和小大人似的没趣,眼下就更没趣了!”万世节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即却是满脸憧憬之色,“大沈学士教导了岳父,岳父又教导了小沈学士,这还真是佳话。说起来小方是我和小夏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你家小四也得了你不少提点,今年他们几个都要参加乡试了,等到他们金榜题名时,咱们也算是有半师之分呢!到时候我们也能学岳父,说一句遇良才美玉而教之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60/43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