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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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心不耐烦的刘永诚听闻这一句,刚刚那恼怒的表情顿时化作了奇怪。起初他虽不在御帐,但那番争执他都听几个小宦官提了。这大宁卫收不收回来对于他来说全然是无所谓的事,当然若是收回来,就多一个镇守总兵的位置,届时说不定还能多派几个中官,总而言之是有利居多。可张越真会是这边没说通就想去通张辅的门路?
  “唔,让他进来!”
  刘永诚瞬息之间就打定了主意。他虽说瞧不起陆丰的资历和手段,但张越和陆丰这个太监未必就有什么好交情,况且,那毕竟是英国公的堂侄,若是不到必要的时候,他没必要与其闹僵了,能行方便的时候不如行个方便。当然,这首先得看张越是否聪明,是否能寻一个好理由,否则就是看英国公的面子,他也不能通融,没来由惹天子发怒。
  须臾,来人就进了帐子。眯缝了眼睛端详着面前这个彪形大汉,见惯了勇士精锐的他也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也就是英国公家这样的世代将门,方才有可能栽培出这样的家将来。等到来人上前行礼,他便板着脸问道:“这中军内营的军规乃是皇上亲自颁布的,纵使是去见英国公,也得有个缘由。若是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任凭你是谁,咱家也没法放行。”
  “回禀公公,这理由……”
  见彭十三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刘永诚不禁哂然一笑,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那两个小宦官便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这时候,他方才笑眯眯地说:“听说你是英国公几个家将里头最得意最忠心的,想不到国公爷会大方地把人借给小张大人使唤。眼下已经没了别人,你不妨实话实说。不过,咱家可得告诫你一句,你跟着英国公那么久,也该知道他一向的秉性。看到你这么晚过去,他未必会高兴。”
  “公公提醒的是。”彭十三应了一声,刚刚低垂的脑袋就抬了起来,上前两步后低声说道,“是我家大人有件事情着实吃不准,所以想去向英国公讨个主意。刚刚小的陪伴我家大人在营地四周转了一圈,不合听到有人在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在开平截住信使人赃俱获诸如此类的话。尽管只听到了一星半点,但我家大人实在不放心,所以想去问问英国公。”
  最初听到讨主意三个字,刘永诚的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待“截住信使人赃俱获”那八个字钻入耳朵,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多年来练就的喜怒不形于色功夫差点维持不住了。死死攥着拳头,满心惊骇的他不得不重重咬了咬舌头,这才清醒了过来。
  死死盯着彭十三,他心里飞快地转动着各种念头,最后却觉着张越和彭十三听到的绝对不止这丁点。联想到皇太孙一直很想把张越调进东宫,之前听说还是张辅力劝皇帝此次北征不带皇太孙,总不会拿这事情哄他,他心中稍稍笃定了些,但仍是不肯放松警惕。
  “原来是这么一件事。要说信使,自从北征以后,就只有大营往开平京师派出去的人,这都是送军报的,居然有人狗胆包天敢拦截?彭十三,你既是出了名的勇士,就一点都没看清对方的模样?”
  “公公实在是高看了小的。因着天黑,那地方又是靠近栅栏的黑地,根本没法子看清楚。再加上那时候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家伙都已经消失了。不过……”
  这种要命的当口,刘永诚也顾不得客气不客气,本能地喝道:“不过什么!这么要紧的事情,你敢在咱家面前打马虎眼?”
  “不过那两个人的声音小的听清楚了,要是能听到第二次,一定能认出来。”
  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原本还抱着颇高希望的刘永诚顿时大为失望。然而,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自己身边的谁是钉子,那钉子又是何方神圣派来的,要紧的是事情如何弥补!他那封信是五天前送出去的,按照日夜加急的路程,别说开平,恐怕是京师也到了。若真是在开平被截住,恐怕……恐怕这会儿正在人家手心里攥着!
  刹那间,他终于惊悟了过来,一时竟是神经质地交叉握着双手,脸上肌肉全都痉挛成了一团。张越是聪明人,听到的决计不止彭十三此时说的这么多,既然如此,能来通知他一声,那就已经是卖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剩下的事情他也没法指望这位勋贵出身圣眷也还不错的年轻人,得靠他自己想办法!
  “好,咱家明白了。”他随手从身上摸出一块腰牌,轻轻抛给了彭十三,“拿着这个出营,这御马监亲军无人敢拦着。回头见了英国公替咱家问声好,就说皇上这几天还常常称赞他的骑射功夫!”
  眼看彭十三双手接过那腰牌,深深躬身之后就转身离去,刘永诚不禁木然站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后退几步跌坐在了那张杉木交椅上,随即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只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是满脸大汗,不单单如此,前胸后背浑身各处,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冒汗的。当初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让一群东宫官在锦衣卫一呆八年,他这回可是人赃俱获,要栽就是万劫不复!
  而且他就是死了也没用……死了的他不但得连累家人,而且对于皇太子来说就没用了。到时候即便太子熬过这一关平安登基,他在九泉之下也休想能够因着之前结下的善缘讨什么封赠,说不定还得被骂成乱臣贼子。这一关他一定要跨过去,必须跨过去!
  拿着腰牌的彭十三顺顺当当出了大营,随即便快步往左掖的方向走去。若此时不是入夜,他几乎想骑着自己的那匹坐骑出来,只可惜入夜出营还可获准,入夜在营中驰马则是重罪。此时已经是将近亥时,左掖早就戒严了,但凭着英国公家将的身份和刘永诚的腰牌,彭十三仍是顺顺当当入了大营。彼时英国公张辅尚未安寝,听到彭十三来了,他顿时大为奇怪。
  “这么晚了还跑出来,他由着性子,你怎么还听他胡闹?”
  “老爷,实在是遇上了难解的事。”彭十三想起张越那个能够瞒下其他人的拙劣借口,只得先把在皇帝那里因大宁故城之事碰了软钉子的事情解说了一遍,不等张辅开腔,他便趁着帐中没有外人,一五一十地把今晚在中军内营听到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随即才面色凝重地说,“越少爷的意思是,此事若是真,恐怕落马的就不单单是那个刘永诚。”
  张辅没想到彭十三竟然带来了这样棘手的消息,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历来人君大多都是多疑的秉性,当今天子并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多疑的那一个。比起太祖皇帝,朱棣对于功臣颇为保全,就算文官也是关得多杀得少,三个儿子都是该包容的就包容了。但至少从前的往事中,还从未有人把手伸到军中,这若是人家咬准了太子勾结刘永诚,想要动御马监亲军,恐怕皇帝决计无法容忍。
  “刘永诚素来小心谨慎,此次居然如此大意,就算他只是随便写几个字,被人逮住了也是天大的麻烦!”
  来来回回在大帐中走了几步,张辅忽然停下来看了一眼彭十三:“越哥儿应该不会就让你来传递这么个消息,他还说了什么话?”
  “越少爷说,此次的事情于东宫来说乃是大危机。他只能提醒一下刘永诚,但老爷这边说不定会有人来游说。此次北征不同从前,皇上已经六十出头了,尽管一路到现在都是健朗好比盛年,但就怕有万一。如今又冒出了这样一件事,恐怕就是平安旋师,京师之中也要大动干戈。看皇上的意思,不日就要分兵击兀良哈……”
  “到时候我派人去开平问问消息。”
  不等彭十三说完,张辅便斩钉截铁地撂下了这句话。若真是分兵击兀良哈,他必定不可能是前锋,也不可能是随朱棣大军包抄,顶多就是领兵策应,到了那时候注意他的人少,要做什么就容易得多。想了一想,他又补充道:“越哥儿不是武将,奔袭兀良哈就是跟着去也没用。明天我亲自向皇上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先派了他回开平,然后直接回京。”
  计议商定之后,彭十三便去见了以张辅家将身份随行的向龙和刘豹,对两人交代了此事,旋即又安抚了一通无仗可打,正焦躁难安的牛敢张布四人,等到夜色深沉方才回转了中军内营。虽说沿途巡行军士极多,但仗着刘永诚的腰牌,他总算是一路畅通无阻。
  然而,本以为有了张辅的进言,自己可以不必跟着走一趟兀良哈,但张越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打算亲自率军包抄,让他和杨荣金幼孜随行,却是只字不提是否收回大宁故城的事。而张辅也料错了皇帝对自己的措置,留下来率领大队人马策应的乃是武安侯郑亨,而他却在奉命扫荡兀良哈人老巢的五路人马之中,麾下领着四千余人。
  能够有机会战场厮杀自然是张辅所愿,因此虽然惦记着张越所说之事,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把张越托付给他的向龙刘豹留在了后队,又向武安侯郑亨打了个招呼。至于向龙和刘豹昨夜就从彭十三那里得知了一应隐情,在分兵的当口被张辅遣回了开平。
  战争的黑云一瞬间笼罩上了时叛时附的朵颜三卫,而看不见的乌云亦是同时压向了京师。
第五百五十二章
儿孙自有儿孙福,闲散在家心不闲
  六月乃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北京城大街小巷的茶馆瓜摊自然是生意极好,而达官贵人家里则是都取出了冰窖中存的冰,院子中亦是不停地用井水浇地。只是官府却没有什么高温假,那些安享爵位俸禄的留守武官还能出城到田庄上避暑,但那些文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身团领纱衫整整齐齐地坐在衙门里头办公,一日里也不知道得捂出多少痱子。
  可一向体胖怕热的皇太子朱高炽都没有放假的机会,他们算什么?
  相形之下,出狱之后尚未复职的杜桢自然逍遥。这会儿乃是下午,书房里的两边窗子都支得高高的,滚烫滚烫的风从外头直往里头钻,哪怕是坐着不动都直淌汗。杜家倒是有一个小小的冰窖,但因着他吩咐不许摆放冰盆,因此这屋子里竟是比外头还闷热些。鸣镝此时穿着布衫在书桌旁磨墨,见自家老爷竟然还有闲心写字,心里那股佩服劲简直就别提了。
  “老爷,老爷!”
  挑起了门口的斑竹帘一溜烟跑了进来,墨玉就也不管杜桢那不悦的脸色,笑嘻嘻地上前行礼道:“太太刚刚打张家回来,说是今儿个抓周热闹得很。不过小静官最初当着一大群宾客竟是打起了瞌睡,后来好容易哄了他去抓,他一手抓了笔墨纸砚,一手抓了一枚印章,最后一头栽倒在老爷送的那本论语上头又睡着了!”
  杜桢对于下人并不纵容,但规矩也一向并不森严,尤其是鸣镝和墨玉这两个自己从开封带出来的书童——即便两人如今都已经娶上了媳妇,但书房里的事情,他仍然不愿意用别人。听到最后一句话,他不自觉地放下了笔,歪着头想了想,面上顿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张越的天分固然很不错,但更可贵的却是勤奋扎实。可如今看他那个外孙的光景,即便是抓着了两样代表着日后前程的东西,却仍难以让长辈们省心。话说回来,要是他以后永远不会复职,不如到张家族学继续做一个先生。当然,那时候他就应该严厉一点了,决不能像在开封时那样无所谓地任由那帮顽童稚子妄为……唔,得好好操练那帮小家伙。
  出了一会神,杜桢便又坐了下去,摊开一幅纸,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几个字。盖上了自己的私印之后,他便对旁边的鸣镝吩咐道:“去找人将其裱起来,以后就挂在书斋里。”
  鸣镝强忍住大笑的冲动,冲墨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齐齐溜了出门。而满头大汗的杜桢这会儿也没了再写字的兴致,看了看书桌上那一叠稿子,他就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走了两步,心中颇有些担忧。张越虽说随军出征,但这孩子一向早熟,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这和先前在兴和那一趟不同。可是,他虽说如今还是未明之身,可对于朝堂事还是知道的。
  京师之前虽下过雨,麻烦倒还不大,但据报南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多地郡县水灾异常严重。大军北征本就耗费粮饷无数,要是今年的夏税再打折扣,恐怕户部尚书夏原吉辛辛苦苦打理的国库就要见底了。虽说他之前是被夏原吉连累,可如今他毕竟已经放出来了,可夏原吉仍是关在内官监。锦衣卫虽说名声不好,但对他们终究还是颇为照应,内官监中都是阉人,他根本打听不到夏原吉的情形!
  “老爷,这么热的天,你还偏闷在屋里头。”
  裘氏才走进屋子里就被那扑面而来的蒸腾热气扑得一愣,没好气地嗔了一句,就把手中端的那个丹漆小茶盘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走上前几步,她就看清丈夫那薄薄的布衫完全湿透了,于是少不得又埋怨了一声,待到杜桢重新坐下,端起了那碗冰镇绿豆汤,她方才说起了今日在张家的见闻。提起自己的外孙时,她自是眉开眼笑,语气中满是宠溺纵容。
  杜桢虽是坐在那里埋头喝着冰凉解渴的绿豆汤,但耳朵却一直都听着妻子的唠叨,竟是没注意到那浅浅一小碗早就喝完了,自己竟是端着个空碗仍在啜饮。而裘氏也没留心这些细节,把抓周的情形几乎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她方才想起之前得知的另一个消息,兴高采烈的脸上渐渐黯然了下来。
  “倒是武安侯夫人提起,说周王那位冯王妃去世了。周王千岁此前不是正好带着郡主回去了么,结果听到这消息立时病倒了。虽说那不是郡主的生母,可那位冯王妃一向对郡主很不错,这一回仿佛是因为汝南王和世子相争被气死的,所以郡主自责得很……唉,好人真是没好报,听绾儿说,郡主原本是一回开封就谈婚论嫁的,这一回却得耽搁了。”
  见杜桢一下子怔住了,裘氏想到之前因为传说杜桢和周王朱橚有过往来,差点还惹出了大麻烦,她连忙岔转了话题:“亲家老太太的病仿佛也不好,前次说了那些不吉利的话,今天那样大好的日子,她竟是没多少精神。据说张家小四和武安侯家幺女的婚事定在七月初三,这两天就打算下小定大定。那一位虽说不是嫡出,却是武安侯的掌上明珠,因武安侯没有嫡女,这一次准备的嫁妆很是可观。说起来,除了咱们家绾儿,张家那些孙媳妇都是出自勋贵之家,今天满满当当都是人,不是公侯伯夫人就是都督夫人,要应付这些人真不容易。”
  “只要他们夫妻日子过得和美,其他事情就不用操心了。再说,亲家老太太和亲家太太都是明理人,她常常回门,你也常常探望,过得如何你总是亲眼瞧见的。至于妯娌之间,绾儿那性子更不会有什么差错,她这丫头聪明得很,难道还会傻呆呆地任人算计?你教导了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爷如今人老了,说话倒是比从前好听!”
  取笑归取笑,但裘氏心里却异常高兴。夫妻俩说了一会话,她便硬是让杜桢回房换一身衣服,结果一前一后刚出了书房,外头就传来了通报,说是杨士奇到了。面对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不明就里的裘氏也就罢了,但杜桢却觉得很奇怪。
  要知道,这朝中最忙的就是阁臣,更何况如今杨荣金幼孜随同北征,他尚未复职,杨士奇辅佐太子正是最忙的时候,不可能有时间来访友,这一趟来是为了什么?
  这盛夏时节,平民百姓可以光着膀子摇蒲扇,但官宦人家毕竟讲究一个体面,所以无论多热,这身上衣服必定是捂得严严实实的。骑着马在大太阳底下匆匆赶来,杨士奇进门的时候自然是通身大汗。好在立刻有下人拧了毛巾上来,他狠狠擦了一把脸,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尽管这屋子里仍然闷热难当,但比起内阁直房来说总是好得多,因此当喝下了一碗凉茶之后,他总算是缓过了劲头。
  见杜桢主动把人都屏退了,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宜山,你虽说在家里尚未复职,但这不过是暂时的。太子一向很赞许你的风骨,皇上对你也是颇为信赖。所以,你也不要把心思都花在著书立说上头,这朝事上你该关心的还是得关心。”
  对于杨士奇一上来就说这个,杜桢不禁皱了皱眉,旋即便看到了书案上那厚厚一摞稿子。明白过来的他站起身来,双手搬起了这一叠纸往杨士奇身边的小几上一放,又笑道:“士奇兄看来是弄错了,著书立说乃是大学问家所做之事,我这个人能做的不过是小打小闹,怎有那样的闲心思?不过是在狱中整理了一些心得,出来之后又续着往后头写而已。”
  随手取阅了几页稿子,杨士奇面上顿时露出了惊异之色,而那惊异旋即就变成了惊喜。当初他和杨荣杜桢几个在翰林院交情都还算不错,但真正要说性子对脾胃,却还是面前这个冷面人,所以,他实在是不希望杜桢因为之前的挫折而颓废。看着纸上那一个个端正的小楷,他又想起了杜桢的乘龙快婿兼得意弟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只要你不曾心灰意冷,我就放心了。今天来找你一来是看看你的近况,二来也是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主意。北征大军已经走了数月,从这些日子的军报来看,恐怕是阿鲁台大军已经北逃了。只不过鞑靼瓦剌都常常玩这种诱敌深入的把戏,皇上何时班师也没个准。只是如今皇上尚未班师,京师里就有些风言风语,我只担心……”
  “担心再出现永乐十二年那一幕?”
  杜桢直截了当道破了这一层,杨士奇也不拐弯抹角,肃然点了点头:“那一次的结果你也都知道了,五个人下狱,除了我一个之外,其他四人至今八年都一直不曾开释。那还只是因为太子遣使迎驾迟缓,而这一次……”
  即使知道杜桢可以信赖,但他仍是微微一顿,斟酌了好一会,这才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太子免去南北直隶和山东河南等地遭水灾各省的赋税,眼看夏税至少要少收六十万石左右,再加上北征所用军粮,一进一出至少就是百万石,有人说太子是故意的。另外,由于民夫逃亡,后运军粮稍有延迟,恐怕对别人来说也是借口。最最重要的是,有人说锦衣卫截住了大营御马监中人往京师发的信。”
  由于杜家人都不是喜好管闲事的,平日没事决不会在酒楼茶馆等地方闲逛,因此杜桢对于外头大事的了解,只限于朝廷公布的那一些,除此之外就是登门拜访的沈家父子俩。所以,杨士奇所说这些他都是第一回听到,此时此刻不禁眉头紧锁惊异莫名。
  “锦衣卫……虽说我不愿意为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说话,但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袁方并非像前任纪纲那样恣意妄为,怎么会忽然如此大胆?”
  “你说得不错,据我所知,因为宣府谍案,袁方到宣府去了,如今锦衣卫大事都是由回到京师的东厂督主陆丰主持。但这两天他据说是中暑脱水,根本没有到东厂和锦衣卫视事。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事情着实有些古怪蹊跷,所以趁着下午有些空闲,特意请了几个时辰的假到你这里来。宜山,勉仁幼孜不在,我实在没人商量,还请你帮我参谋参谋。”
  就这么寥寥几句话,杜桢自然不可能立刻有什么反应,于是少不得仔仔细细问了一大堆。杨士奇也极有耐心,事无巨细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眼见这个面冷心热的朋友坐在那里按着眉心冥思苦想,他的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歉然。但等到对面的人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出了一番话,他立时倍加留心。
  “事若反常必有妖,若是依照你说的这些,有人兴风作浪是一定的。问题是,这不比从前那一次的单纯挑拨离间,而且总觉着不像是单纯一拨人的手笔,而像是两拨人硬生生捏合在一块的结果。北征前运后运都有专人负责,民夫若有逃亡等等,也该是有总督官负责,和太子殿下无关,但那封信就不一样了。士奇,你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这样……”
  汉赵合流!虽说杜桢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但一句句听下来,杨士奇何等聪明的人,心里登时跳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至于这两家如何合流的,他根本没工夫考虑,只是一个劲地顺着话头思量那些后果。要知道,当初赵王之所以能造出那样的逆谋,在于其在北京一经营就是十几年,如今虽尚未完全开释,可已经不禁出府走动,只是不许入宫而已。而赵王府在北京地面上的真正势力,恐怕得重新估量才行。
  坐不下去的杨士奇匆匆起身告辞离开,而杜桢也没有挽留。坐在主位上摩挲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他不禁担心起了尚在军中的皇帝。就算曾经是驰骋无敌的勇士,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六十出头的天子亲自出征,若有万一则天下震动。从这一条来说,夏原吉等人的进谏何等正确!
第五百五十三章
好事成双仍不够,使君可得丈人眼
  张家此前已经迎娶了三个孙媳妇,如今这一次恰逢北征,未来的新郎官又只是个尚未出仕的监生,仿佛并不应该引人注目。然而,这是武安侯胡同中紧贴着的两户人家结亲,一方是侯爵幺女,一方是张家长房长孙,小定大定的那些个定礼就晃花了不少人的眼,而十几日后从武安侯府送出去的嫁妆更是让无数人为之惊叹,于是自然引来了众多关注。
  由于这是两家长辈早就谈妥的,洞悉暗地里早就预备齐全了,因此如今虽说赶着时间,却也不显得仓促,一应规程都是一丝不差,就连早先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张姨娘也渐渐死了心。如此大动干戈,哪怕真是正房夫人有意瞒着郑亨做主,这婚事也已经成了定局。
  女儿郑芳菲如今只有十四岁,这婚事她也不知道悄悄试探过郑亨多少回,每次郑亨都是笑呵呵地说必定会选一门顶好的亲事,她也不知道把京师那些适龄的勋贵子弟数了多少遍,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落到了张家。
  张家的门头自然是不弱,可得了爵位的是二房,她未来女婿的父亲才刚刚从交阯回来,只是那么一个不起眼的顺天府丞。别说和张家二房相比,就连三房如今也更显眼些。要是那家老太太还能有十年八年的寿数也就罢了,但那已经是一棵转眼间就要倒了的大树!
  这一位心里挑挑拣拣不甚痛快,张家自然也有无数人关注着将来的长房长孙媳妇。因祖母的病和筹办婚事,张赳一口气向国子监请了两个月的假。只是婚事在即,他更多的时间却是犹如衣架子似的被人摆弄来摆弄去,偏偏都是长辈违逆不得。这天难得有闲暇,他实在是受不了,干脆带着两个随从悄悄出了家门,溜到了西牌楼巷找方敬诉苦。
  “我才见过那位姑娘一回,要早知道祖母就是挑中的她,我去年上武安侯家拜年的时候怎么也得看个仔细。我只记得那是个脸上一团稚气的孩子,别的什么印象都没有……听说她是武安侯捧在手心里的千金,我只是个监生……哎,我可不想娶个借娘家势压人的悍妇!”
  方敬的个头去年到今年又猛窜了大半个头,竟是和张赳差不多高,此时看见这位生来便是天骄子的好友皱着个脸唉声叹气,忍不住笑道:“老太太那么精明的人,又那么疼你,怎么会选个性情品格不好的人给你作媳妇?张四哥就放一万个心好了,你家里指不定看过人家多少回了,只是没告诉你而已。男人总要成亲的,就是万大哥,还不是有了心上人?”
  “希望如此……”
  张赳心中沉甸甸的大石头却始终没有放下。他对于身边的丫头素来是不在意的,这些年换来换去不知道经历了几茬新面孔,但也经了人事。而家里三个嫂子里头,大嫂是个贤惠的老好人,这几年但凡大哥碰过的丫头都容下了,生了儿子的茴香还成了姨娘;二嫂倒是尖酸刻薄,但再刻薄也拗不过二哥贪新鲜,更挡不住二哥在外头沾花惹草;三嫂则是不但人大方,又能干,而且谁都挑不出错处,连三叔留在大宅里的那位红姨娘都常常对人赞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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