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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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世节也不是笨蛋,见这话糊弄不了张越,顿时叹了一口气。然而,他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时,那楼板忽然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涌上来六七条大汉。打量着那鲜亮的服色,他便知道那是戍守京师的京卫军官,正瞧看时,他恰好和一个人对上了眼。
  “喂,元节,那是你二哥!”
  正在闷声埋头吃饭的张越连忙抬起头,见走过来的那个魁梧年轻人正是张起,他连忙放下碗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被张起一巴掌按在肩上,于是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他还来不及开口相问,张起忽然压低声音张口说了一番话。
  “我今儿个和同僚一块来的,大伙儿定了包厢吃饭,所以只能和你说几句话。你也知道,我如今在羽林卫当着百户,今儿个一早,上头有命从咱们羽林卫抽调了十个人拨给礼部吕尚书随侍,我听说皇上下了死命令。”说到此事的时候,即使向来咋咋呼呼的张起,也忍不住眼睛滴溜溜往四周一转,声音更低了三分,“他们的任务就是看好吕尚书,要是吕尚书万一自尽,他们十个统统没命!三弟,你可千万小心些,千万别惹怒了皇上!”
  直到张起说完话起身和那些军官会合,张越和万世节犹自震惊得没能回过神来。万世节想起自己刚刚还想安慰张越,这会儿竟是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能做的只是深深叹气。而张越心不在焉地拨着碗里的饭粒,最后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振奋精神。
  事在人为,即便是到了这个份上,也未必就没有转机!
  有道是抄家县令灭门令尹,这抄家对于锦衣卫来说素来是一件最肥的差事。然而,这一次的抄家营生却与众不同。籍没方宾家的时候,最要紧的地方陆丰都是用的东厂番子,就连造册的时候锦衣卫也没能插手;而在抄没夏原吉家的时候,虽说带队的袁方有意回护,可即便他不回护,夏家也实在是没东西可抄,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一些木器和布衣。
  于是,面对两张截然不同的抄家单子,朱棣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可是即便知道夏原吉一向清正,必然和方宾不同,可余怒未消的他一想到放人便要放好几个,而且相当于向群臣承认自己错了,他不由冷哼了一声,将两张单子随手撂在了御案上,冷冷地把自己手底下最大的两个密探头子打发了走。
  消息传到端本宫时,正高卧榻上看书的朱高炽不置可否,直到那报信的小太监退了出去,他这才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惋惜不忍,隐隐更有些恼怒。看见太子妃张氏从屏风后头出来,他便丢下手中那卷书,一拳砸在了贵妃榻的木扶手上。
  “夏原吉他们三个实在是无妄遭灾,父皇太固执了!瞻基甚至还能劝两句,我这个东宫储君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太子当到这个份上,实在是窝囊!”
  “殿下不要这么说,夏原吉知大体性审慎,杜桢素来荣宠不惊,必定不会因为殿下没法开口而有什么怨言。”张氏轻飘飘隐去了吴中的名字,继而又笑道,“况且,皇上如今最忌讳的便是人家以他的身体为由阻拦北征,所以殿下开口干预朝政恐怕更会让他不快。即便是这次皇上北征殿下监国,恐怕也要非同一般的小心才行。”
  “你说得没错。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已经忍了二十多年,如今能做的就是继续忍下去。”
  朱高炽刚刚露出的一丝恼色也渐渐消退了下去,由着张氏在身边坐下,他便看了一眼室内的几个宫女和太监。由于从南京到北京时不能带上所有东宫宫女太监,因此如今他身边竟有一多半是新人,其中不知道多少是汉王赵王这两个弟弟的眼线,更不知道有多少是父亲朱棣的钉子。堂堂东宫太子,心腹就这么些,能够自由说话的地方只有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
  “对了,瞻基带回来的那个条陈你看过没有?”朱高炽见张氏点了点头,便又放松了身子,半靠着那柔软的垫子闭上了眼睛,“父皇看人倒是有一套,张越并非单纯用新奇之说游说君王的人,倒是能脚踏实地一步步考虑,为人也确实够坦然。当然,他这次多半是为了他那位岳父,就只是因为在场,又和夏原吉一同共事就下了狱,父皇如今的脾气愈发难测了。对了,父皇年纪大了,张辅此次随同北征,你说若是有万一,这大军……”
  虽说是女流,但朱高炽虽说身为东宫储君,却不敢和大臣有太密切的往来,况且杨士奇等人都是正人君子,更不是能商量这种露骨话题的人,因此一直以来,张氏便一直充当着倾听和出主意的角色。此时听到大军二字,她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但片刻就恢复了过来。
  “殿下需得知道,随行勋贵的家眷都在京师。而现如今,即使你想向张家卖一个好,亦是有心无力。皇上若是听劝,就不会在北征之前的节骨眼上让六部尚书一下子少了三个。况且,张辅这个人和寻常勋贵不同,在战场上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只看他从交阯回来后再朝中的表现就知道,他节制谨慎,甚至比文官更小心。”
  “可二弟还常常给他写信……”
  “那又怎么样?满朝勋贵,哪怕是执掌京营的柳升,还不是一样和汉王有书信往来?总之,殿下占着大义名分,从内阁到六部,京师文官之中几乎没有偏向汉王的,况且杨荣金幼孜必定随同北征,再加上御马监亲军,勋贵们没有足够翻天的力量。汉王不像当初的皇上,殿下要知道,自从靖难之后,汉王就再也不曾领兵打仗,哪怕是昔日再悍勇的将军,二十年的安逸富贵日子过下来,决计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父皇。”
  这一对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夫妻俩彼此对视着,仿佛这样就能从各自眼睛里找到最大的鼓励和支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方才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上刚刚带着皇太孙殿下……由锦衣卫护卫出宫去了。”
  看清是钟怀,朱高炽顿时眉头一皱。虽说是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但朱棣这个皇帝又是北巡又是北征,从来都不把既有的规矩放在眼里,因此带着朱瞻基微服出宫也不是一两次了。他略一沉吟便问道:“知道父皇是去哪里么?”
  “听说是去英国公府。”
  这并不是一个让皇太子夫妇感到讶异的地方,让他们忧心的却是朱棣常常带着朱瞻基四处走的习惯。须知昔日第二次北征的时候,朱棣直接把人带到了战场上,朱瞻基甚至还因为某个太监的贪功差点出事。朱棣一向希望培养一个马上天子,朱高炽的身体是没有希望了,安知这一次北征就不会再次带上朱瞻基?
  钟怀顿了一顿,又赔笑说:“另外,皇上还宣召陈留郡主随行。”
  闻听此言,张氏顿时笑了起来:“永平公主上次来见我的时候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是父皇把侄女当成女儿,对陈留郡主比对她这个女儿还好。殿下不能结交外臣,却不妨对郡主好些,我很是喜欢郡主的干净爽利。那样明朗的女孩儿,皇室中太少见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父一而已,夫亦一而已
  因为要预备北征,因此英国公府上下也一扫往日的平静,变得忙忙碌碌了起来。张家世代将门,张玉张辅父子都养了几十名家将家丁,上阵时作为随从亲兵,平日则是看家护院。这其中如同彭十三这般的家将早就放免了为平民,而家丁上阵三次就予以脱籍,死伤者皆有优厚抚恤。于是如今听说随同北征,就连府中的寻常青壮小厮也都踊跃相随,一时间竟是不患人少患人多,连王夫人也跟着忙了好几天,几乎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记不起来自有人惦记着,因此今天还是小小操办了一番。虽说并非整寿,外头事多,她吩咐了不用宴客一概俭省,但因着顾氏打发了李芸赵芬和杜绾三个孙媳妇一同来送礼,又带来了年纪最小的张菁,因此满屋子还是热热闹闹。转眼间天赐便即将年满两岁,虽说体格算不上十分健壮,但比起昔日落地时那种孱弱模样,如今的他出落得还结实,这会儿便在上房地上满地乱走,那模样恰是高兴极了。
  忽然,外头的帘子被人高高打起,却是有人进来。正蹦跶得欢快的天赐瞪着小圆眼睛看了片刻,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是谁,旋即就一溜烟敏捷地窜到了母亲脚边,只探出脑袋瞧看。眼见儿子这般情形,王夫人不禁哑然失笑,又起身相迎。
  “老爷,这孩子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你。”
  “君子抱孙不抱子,天赐落地就是顶尖的富贵,要是宠坏了成了纨绔子弟,到时候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已经有你疼爱着,我自然得对他严厉些。”
  张辅一面说一面向三个侄媳妇颔首还礼,旋即就板着面孔看着躲在王夫人身后的儿子。果然,在乳母提醒下,天赐方才上前憨态可掬地跪下来磕头,含含糊糊叫了一声爹爹。王夫人情知这会儿地上太冷,究竟疼爱自己好容易才得来的儿子,待到张辅点过头之后连忙上前把他拉了起来。面对这情形,张辅不得不摇摇头,直到三岁的女儿张恬上前乖巧地行礼,他的态度方才缓和了许多,竟是还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虽说吩咐了下头一切从简,但想着既是生日,便是各房那些姨娘也无不想着竭力巴结,自早上起就一个个往这儿送礼,直到王夫人借着有客,这才一个个打发了,只留下惜玉在旁边伺候。此时已经是晌午,张辅既然进来了,惜玉便出去吩咐传饭,当下又是摆桌子上菜安箸,忙忙碌碌好一阵子,大伙儿便稳稳妥妥吃了一顿最是简朴的生辰宴。只是看着那三个侄儿媳妇,王夫人少不得一个劲去瞅乳母抱着的天赐,心中忍不住有些怅然。
  若是这个孩子能早得十年,如今她就该盼着他娶亲了。
  吃过午饭,张辅自是回内书房去料理之后北征的事宜,王夫人留三个侄儿媳妇说了一会话之后,就吩咐惜玉代她将她们送出去。虽说因杜绾延请冯远茗调养天赐的缘故,她对这个侄儿媳妇最是感念,但如今杜桢下狱的事情至今没有下文,她忖度张家人口多妯娌难处,便不好在其他两人的面前流露出过分的亲近来,回礼更是一视同仁绝无亲疏之分。
  出了王夫人那院子,赵芬便斜睨了一眼惜玉,总觉得有些刺眼。因张起待她素来是淡淡的并不亲近,婆婆东方氏又素来难以容人,她一气之下回了两次娘家都没得到家里人撑腰,如今对张起那些房里人只好眼不见为净。看到容貌姣好的惜玉,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屋子里那两个丫头。为了防着张起偷腥,她几乎是日夜防着,怎么王夫人偏这般大度?
  惜玉却仿佛没看到赵芬那频频打量的目光,这送出去的路上,她便笑吟吟地对三人说道:“眼看赳哥儿的年纪也到了定亲的时候,夫人前几天还说起,赶明儿要去见见老太太,也该趁早定下来。三位奶奶若是有什么可心人,也不妨对老太太提一提,毕竟是素日有交情的,他日进门之后妯娌间岂不是更加和睦?”
  情知这不过是随口一提,因此杜绾和李芸对视一眼,不过答应一声并不往心里去。毕竟,这等大事,她们小辈断然没有插手的份。而赵芬微微一愣就撇了撇嘴,当下就笑道:“四弟现如今还只是一个监生,这前程说不好,而且大伯至今还在交阯没能回来,这会儿若是说婚事,恐怕京师里头那些顶尖的名门都未必能答应呢!”
  这话旁边人听着自然都觉得刺耳。李芸素来和这个弟媳不亲密,此时便皱了皱眉。杜绾心里正惦记着自己的父亲,乍听此言不禁回过神来,见惜玉满脸尴尬,她略一忖度就笑道:“二嫂别忘了四弟乃是长房长孙,再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这结亲若都只是看眼下不看将来,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佳话。四弟为人天性纯良,科举上纵使小挫,将来未必就没有大放异彩的机会。他入国子监时间不长,却是升了两堂了。”
  “谁升了两堂?”
  因四人边走边说话,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落在后头,因此竟是没人注意到垂花门那边空空荡荡没个人看守。这会儿听到这声音,众人齐齐往出声的那地方看去,发现一个老者背手进门,顿时全都愣住了。清醒过来的杜绾看见那老者戴着乌纱折上巾,身穿秋香色织花仙鹤纹斜领袍子,背后须臾又跟上来一个身穿大红福寿纹锦袍的年轻人,紧接着就瞧见了朱宁,她登时再无怀疑。果然,这时候就只听惜玉惊呼了一声。
  “天哪,是皇上和皇太孙!”
  虽说李芸和赵芬都是出身名门,但闻听是皇帝,她们仍然是大吃一惊,一时间慌忙退避一旁行礼不迭。而惜玉即便曾经见过皇帝两三回,可不是在人堆里随众叩头,就是在王夫人身后不敢抬眼,虽说隐约认识能提醒一声,但应对起来她也不比别人好到哪里去。一面手忙脚乱地跪下,她一面在心里咒骂起了外院那些糊涂的下人。
  这么大的事情不尽早通报,难道要吓死人么?她不过是一个侍妾,待会如何答话?
  当初张玉娶儿媳的时候,朱棣还曾经便服去喝过一杯喜酒,之后王夫人入宫见张贵妃,他见过几次,这会儿看路旁那几个跪拜行礼的女眷中似乎没有王夫人,瞧着仿佛也并不全像姬妾的打扮,他便淡淡地问道:“今儿个府里怎么这么热闹?”
  朱宁此时已经认出了杜绾,心中不由得埋怨起了朱棣的心血来潮。这微服出巡原本就已经够胡闹了,刚刚到了英国公府之后,朱棣竟然还硬是不放人进去通报径直往内宅来,若不是这样,怎么会偏偏撞上这么几位出门?幸好刚刚没听到什么有干碍的话,否则就糟了。
  她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那边却有人应声答道:“回禀皇上,今日乃是英国公夫人的生辰,所以臣妾三个奉了家里长辈的命前来恭祝道贺,不料想竟能在此面见天颜。”
  朱棣平日不苟言笑,群臣面圣尚且战战兢兢,这会儿听那女子声音清脆沉稳,他不禁有些意外。想着既是王夫人的生辰却只有这么几个来,料想必然是家中亲朋,因此打量着那已婚妇人的打扮,他顿时在心里思量了起来。
  八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有几分寒冷,跪在地上的滋味如何这简直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朱宁虽担心杜绾,但想到这几天朱棣那种难测的态度,她实在不好贸贸然出声提醒,只能站在那儿干着急。果然,下一刻朱棣便开口问道:“你们几个报名吧!”
  皇帝既然发话,这会儿该当由长及幼,但李芸一直都听别人说皇帝如何喜怒无常,这会儿她强忍畏怯之心叩头应道:“臣妾羽林前卫千户张超妻李氏。”
  赵芬虽说平日里事事都想越在前头,但这会儿腿肚子哆嗦得厉害,声音也有些颤抖:“臣妾金吾左卫百户……张起妻赵氏。”
  “臣妾兵部武库司郎中张越妻杜氏。”
  “你是杜宜山的女儿?”
  听到杜绾应是,朱棣顿时恍然大悟。他缓步上前,在众女面前数步远处停了下来,若有所思打量片刻,这才淡淡地说:“朕有一句话要问你,若是为了乃父要陷乃夫于大难,你可舍得?是夫一而已,人尽可夫;还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没想到皇帝忽然会抛出这么一个苛刻的问题,杜绾不禁呆了一呆,旋即便轻轻碰了碰头:“回禀皇上,父一而已,夫亦一而已。若是只为家父便要陷他于大难,他日不但臣妾问心有愧终生难安,就是家父也必定难容。”
  “娶妻当娶贤,当日张越选了你,眼光果然不错。”
  撂下这么一句话之后,朱棣就负手前行再也不曾回头。看到朱瞻基急忙跟上,朱宁也不好多说什么,使眼色杜绾也没法看见,她只好一跺脚追了上去。而等到那边众人过了月亮门,惜玉方才连忙爬起身来,顺手就扶起了身边的杜绾,又去拉李芸和赵芬。发现那两个都是浑身瘫软,她也没功夫劝了,连忙说道:“三位奶奶恕罪,既然皇上来了,我得赶紧进去照应一下,不能相陪了。”
  眼见惜玉带着几个人匆匆往里头跑,回过神来的赵芬不禁使劲揉着疼痛的膝盖,冲着那背影冷笑道:“毕竟是跪习惯的人,竟是没事人似的……话说三弟妹,你可真够有面子,竟然能够让皇上说这么一句称赞的话。啧啧,看这样子,杜大人只怕不日就能放出来吧?”
  杜绾却没有去接赵芬的话茬,望着那一行消失在月亮门里头的背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觉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
  “嫂嫂,那位就是天下最大的皇上?”
  见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瞅着自己,杜绾便轻轻点了点头:“没错,那就是天下最大的皇上。”
第四百五十章
不患天崩患心异
  武将录功向来以北征功为第一,可张辅由于征交址错过了第二次北征,心里总不免有些遗憾。于是,他固然对于此回皇帝再次亲征也颇有些嘀咕,准备的时候却不遗余力。此时此刻,在书房中亲自擦拭完了自己那身许久没有上身的甲胄,他便吩咐彭十三为自己穿戴了起来,继而又配上了御赐的佩剑。
  然而,这一切刚刚做完,那书房大门便忽然被人推得大开。满心恼怒的他正要出口呵斥,下一刻就认出了进来的这一行人,登时瞠目结舌。愣了好半天,他终于醒悟到这会儿不该站着,可那沉甸甸的半身鳞甲穿在身上根本没法跪拜下去,于是便手忙脚乱地吩咐彭十三上来解甲,结果一偏头却瞧见自己这个心腹家将早就跪在了地上。
  进了内书房的朱棣端详着面前满身甲胄不知所措的张辅,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转而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见张辅笨拙地要屈膝下拜,他方才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别忙活了,甲胄在身无需多礼,朕和你不差那么一丁点礼数!看来朕今天这一趟却是来对了,朕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你这一身甲胄的英武模样了!张辅,还记得朕为你赋的那一首《平安南歌》否?”
  这甲胄穿戴甚为繁琐,张辅一个人实在是没法将其解下来,此时只能躬身一揖。听到这《平安南歌》,他顿时脸上涨得通红,旋即朗声道:“臣至今尚能背诵!”
  “记得就好,不用背了!”朱棣见张辅竟然一张口就准备背诵,顿时哑然失笑,“朕可不是当初那个昏庸的赵王,问什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朕如今年过六十还能打仗,你才四十许,不至于连朕都比不上!还有,你那个儿子,记得好好教他骑射,就像朕调教皇太孙一样,一定要让他成器!”
  “臣遵旨,只是犬子如何敢与皇太孙殿下相提并论……”
  看到那一对君臣相得融洽的模样,朱宁忍不住去看了看朱棣口中那个英武果毅的皇太孙,见朱瞻基的面上微微有些发红,她顿时莞尔。朱瞻基轻轻嘘了一口气之后,亦是发现朱宁在看她,遂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悄退出了书房到了外边。因院子里有数十名锦衣卫,更有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他们俩索性出了院子,走了几步就站在了空无一人的夹道中央。
  “听皇上刚刚的口气,这次北征也许又要带皇太孙你随行?”
  朱瞻基想起永乐十二年那趟北征,心里却没什么美好的回忆。由于朱宁在宫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对于这位比自己小了整整四岁的姑姑倒是没什么戒备心,当下就叹了一口气:“七年前那是我战场初阵,兴许是见了血一发不可收拾,竟是追着瓦剌残军一直到了九龙口,结果身陷重围,直到眼下我还常常做噩梦。不经历那种情形决计没法想到和蒙元打仗的艰难,只能击溃击败,无法彻底灭杀,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反过来吃了。”
  闻听此言,朱宁的那点打趣戏谑之意立刻消失了。而朱瞻基顿了一顿,随即便苦笑道:“而且,我至今印象更深刻的就是那回北征回来,半路上不少将士就已经粮尽。要不是小杨学士出主意将士之间彼此借粮,等回到中原之后再有有司加倍偿还,只怕在半道上就会支撑不下来。每次出征便是将士几十万,于国库负担太大。”
  作为长在王府高墙之中的皇族郡主,朱宁虽说也曾经悄悄溜出王府去看过大相国寺灾年赈济灾民,虽说也曾经看到过黄河于开封决口那种可怕的情景,虽然也看到过开封人市上插草标卖人的情形,但她还不需要考虑这么沉重的话题。此时此刻,她隐约感觉到朱瞻基对于北征的那一丝不认同,随即便自嘲地笑了笑。
  “都是我无知,竟然把这等大事拿来玩笑。”
  “除了母亲,我还是头一次对别的女子说这些,若宁姑姑你无知,恐怕天下就没几个有见识的女子了。好了好了,不提这些,我却和宁姑姑看法不一样,皇爷爷那一次是想让我历练历练,但那次之后他就醒悟到战场上刀枪无眼,恐怕是未必会带我去的。但是,听皇爷爷刚刚对杜宜人所说的话,恐怕张越一定会随行,而且还未必仅仅是随行……”
  朱瞻基为人极其敏锐,细细思量朱棣刚刚那番明显有所指的话,一个个可能性接二连三地浮出了脑海,但又一一被人否定。想到祖父起初仿佛未雨绸缪似的把张越放进了兵部,他越发觉得这是故意的。想到前几天打听到的消息,他渐渐抓住了一丝隐约的念头。然而,这毕竟不同于上次让朱宁去带信,他思量再三,最终却还是没有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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