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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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州临大运河,京师往南京的驿道必得经过此处,原本就是通衢大城,如今北京成为京师,北上旅人行商众多,此地自然更是日渐繁华。然而,因今年这段日子的天气异常寒冷,运河封冻驿道积雪,因此有不少往来客商和上京赶考的举子都被堵在了这里。然而,对于德州上下的一群官员来说,住在运河行宫之中的那一拨人方才是最最要紧的。
  一连数日,从知州到同知判官,一大群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员几乎把德州上下的名医都给搜罗了一个遍,一股脑儿全都送到了行宫,可结果却是皇太孙依旧高烧不退。于是,从德州赶往旁边各府州县请大夫告急求援的快马络绎不绝,所有人都不敢去想皇太孙在德州地盘上出事情的后果,从上往下的官员就是睡觉也睡不好。这天一早,一夜无眠的德州知州大人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正预备赶往行宫,一个差役却上前报了一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
  “大人,皇上打京师派人过来接皇太孙入京。那位大人领的都是御前亲军,已经到行宫了。”
  尽管这会儿形容憔悴,但这位知州大人仍是第一时间清醒了过来,顿时生出了一肚子火气:“混账,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该早些击鼓呈报的!要是上头怪罪,少不了你们的限棍!”
  永乐皇帝朱棣当初镇守北平无拘无束惯了,即使成了天子也不愿意垂拱而治,登基之后除了北征就是北巡,于是陆陆续续沿运河建造了数座规模不小的行宫。德州这座行宫乃是山东境内的唯一一座,自然是历年修缮,这次终于又派上了用场。一干德州官员匆匆忙忙赶到了这里,看到那一帮身穿红袢袄满是彪悍之气的侍卫亲军,连忙心中忐忑地上前通报。
  等了许久,方才有一个太监出来传话:“太子妃正在见张大人,各位大人请在直房等吧。”
  这些人在直房中枯坐苦等的时候,张越则是正在行宫西边的暖芳阁。由于驿道上不好走,他便听了周百龄的意思,找了个好向导绕了一条远路过来,路上湿滑外加雪大,竟是整整走了三天。此时见他的却并不是皇太子朱高炽,而是太子妃张氏隔着帘子接见。
  听完了张越关于京师之乱的陈述,蹙紧了眉头的张氏沉吟了良久,这才说道:“天气寒冷水路陆路都不畅通,没想到竟有逆党借着这个机会生事!张卿这一路辛苦了,只是皇太孙的病不能鞍马劳顿,太子殿下生性畏寒,也有些受不住,恐怕路上暂时走不得。如今还要请你派人回京师奏报父皇……”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外头一个声音高声报道:“回禀太子妃,皇太孙殿下的高烧退了!”
  这一声顿时让张氏喜出望外,竟是带着一个宫人从帘子后头走了出来。见张越亦是喜形于色,她思量片刻就说道:“既是皇上派了你来,你也随我过去看看。皇太孙若是醒了,看到你来一高兴,兴许病也好得更快些。”
  张越正满心惦记着朱瞻基的病,听见这一声连忙本能地躬身说:“多谢太子妃!”
  听张越一嗓子竟是冒出了一个谢字,张氏不禁莞尔,心道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当即颔首示意张越跟上。到了外间,张越就发现此时雪仍然极大,大约是路途不远,外头并未备车舆,几个年轻太监举着红油绢金凤头伞盖等候在那里。看着那大片大片的雪花,他忍不住想到了这一路过来时甚至看到过冻殍,正感慨的时候,面前却忽然递来了一把红油绢伞。
  “张大人,这是太子妃殿下给您的。”
  虽这一路穿蓑衣戴斗笠,张越内里还服用了先前那件紫貂皮大氅,但一番奔波下来所有衣服上已经都是泥泞不堪,适才入见之前,还是张氏特别吩咐太监给他换了一件鹤氅,又在暖阁中坐了一刻钟,等他冻僵的身子暖和了方才接见。此时此刻,他称谢后接过伞撑起,心中不禁觉着这位太子妃心细如发。
  一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前行,等到了暖殿,几乎肩上身上都白了一大片。张越解下鹤氅交给一个小太监,又弯腰除下了靴子外头那一层雨套,然后才跟着张氏入内。一路到了最里头,当一个小太监打起那朱红绣牡丹门帘的时候,一股浓浓的药香就扑面而来。
  屋子中除了靠墙的一张红漆描金架子床之外,其余陈设不过是衣架盆架高几桌椅等物,并不奢华。隔着床上那半边落下来的青幔帐,张越依稀能看见一个半坐着的人,看到张氏走上前去,他犹豫了一下,索性也跟上前去,在床尾处站住了。
  张氏亲自将那半边帐子用帐钩挑起,这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见朱瞻基已经醒得炯炯的,她连忙伸出手去试了一试,待发现果然已经退了烧,面上那一丝浅笑顿时变深了些。轻轻给儿子掖了掖被子,她便点头示意张越上来,又对跪在地上的黄润说:“起来吧。传话下去,昨天来瞧病的那个大夫果然是好医术,重赏。”
  上前行礼起身之后,张越便站起身来往帐子中看去,见朱瞻基看到自己赫然是又惊又喜,他连忙笑着点了点头,旋即醒悟到这不太恭敬,连忙收起了笑容,很是肃然地站在那里。坐在床沿上的张氏又怎么会漏过张越的这神色变化,便回头对朱瞻基说:“你皇爷爷惦记你,所以特意让张卿带着御马监亲兵来接。他这一来你的高烧就退了,倒还真是福星。你如今且养病,每日我让他过来一趟,倘若你要有什么折子转呈你皇爷爷,找他代笔就是。”
  朱瞻基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可听到这样一条登时大喜。要知道,病了的这几天人人都是战战兢兢,父母尽管也有过来,但多半都是劝慰,黄太监虽忠心,可指望陪着说话却是妄想。因此,骤然之间从天而降这样一个伴当,他不由觉得这场病末了总算还好运。
  “多谢母亲。”
  没想到自己能以这样一个理由留下,张越自是颇感意外。之前听说张氏召见杜绾的情形,他还以为这位太子妃对自己颇有些不以为然,想不到竟仿佛不是这么一回事。因朱瞻基的病不过是刚刚好转,只坐了一会,张氏起身要走,他自然也只能跟着一起离去。
  直到晌午,张越方才见到了皇太子朱高炽。这位肥头大耳的东宫储君和前一次一样,照旧是问得多说得少,只是对右顺门鞫问那一番情形问得极其仔细。情知这种事朱高炽以后也会知道所有细节,他也就解说得事无巨细,等到原原本本说清楚之后方才被放了回去。
  见过了这三位顶顶要紧的人物,接下来张越总算是得了空闲用午饭,然而,一顿饭还没吃完,四天四夜没曾合眼的他就歪倒在炕上睡了过去。瞧见这情形,被张氏派来服侍的一个小太监便蹑手蹑脚抱了一床毯子来盖上,旋即便悄悄退了出去,谁知道刚刚出门便撞上了一个人。
  “杨大人!”
  “张元节还在里头?”
  那小太监本能地点了点头,等杨士奇打起帘子进去,他这才醒悟到张越还是刚刚睡着。想起杨士奇乃是东宫三位都敬重的老臣,他也不好追上去拦阻,只好守在了门口,免得还有什么人贸贸然闯进去。
  由于水陆都不畅通,之前去京城的信使尚未回来,算来算去这些天张越竟是头一拨从北边过来的人,因此听说了种种传闻的杨士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问一问。此时从堂屋来到东屋,他正要说话,却发现张越裹着毯子歪在炕上,一头靠着板壁睡得正香,不由得愣住了。想到刚刚见过的几个德州官员都说官道上仍然积雪极深,张越也不知道如何赶了过来,他心中若有所思,转身打算出去的时候,脚下却忽然绊倒了一个小凳子。
  虽说疲累交加,但张越听到这咚地一声,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发觉是杨士奇,他连忙把那毯子撂到一边,又起身下炕:“原本打算好吃过午饭便去拜见杨大人的,结果竟是睡着了。杨大人刚来么?”
  “见你睡着,我原本打算走的,谁知道还是惊醒了你。”杨士奇这才看见张越两眼血丝密布,心中也知道此时来得急了些,但仍是在炕上对面坐了下来,“这两天行宫之中颇有些谣言,虽说我禀奏太子殿下惩治了几个,可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效用并不算大,幸好你带着御马监亲兵赶到了。元节,京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今天已经对太子妃张氏和皇太子朱高炽先后说了两遍,但事关重大,张越虽说哀叹自己成了传声筒,仍是不得不拣要紧的对杨士奇说了一遍。好在这一位并没有像朱高炽那样盘问的习惯,得知一切之后便放下了心,遂起身告辞,嘱咐张越先好好睡一觉的同时又留下了一句话。
  “你父亲原有机会调任顺天府,他却最终还是选择留在南京。好在留守的一是成国公朱勇,二是襄城伯李隆,不是你家的世家通好就是姻亲,你不用为他担心。至于那些求见你的德州官员我会一概挡驾,你好好歇一晚就是。你这灾星名声够碜人的,若是知道了京中事,他们全都得担心你你这一回会不会把德州官员也撸下十个八个。”
第四百零四章
暖心
  一连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得到皇帝的吩咐之后即刻带着御马监侍卫亲军出京赶路,如此一番忙活下来,张越早就把朱宁转交的那封信给忘得干干净净。等到杨士奇一走,他方才手忙脚乱往身上找。好在他之前只是换下了外头那件袍子,内里的衣服却仍是老一套,此时很快就寻出了那封皱巴巴的信。从信封中取出信笺来一目十行一扫,发觉起头是吾儿,里头一如父亲往日闲话家常那般口吻,他不禁倍感亲切,但看到最后几段就愣住了。
  “应天府日后虽无京师之名,但南直隶富庶远胜北直隶,且京师有你祖母和二伯父,我意仍是留于江南经营。如今江南大户都用白糖,虽如今无人得悉制法,但此方终不可保密一世,并非常利,江南绸缎棉布天下一绝,此常利也。若经营得法,三年得钞上百万不在话下——如今银禁日紧,铜钱不敷使用,宝钞日贱,民间困顿,你为朝官,不可不设法。
  今刘达已从福建北上抵南京,言说福建之事已经齐备,无须他再管。他此上南京途中偶遇两位为人所逼至背井离乡的紫砂妙手,因言行投契生了交情,抵南京后便请我收留他们。两人言道宜兴紫砂名满天下,紫砂陶器各代闻名,但寻常匠师有匠气而无神韵,他们一心制器并不擅与人交际,只求一容身之处。此不为利,我便笑说此事由得他们,但凭所好。
  江南膏腴之地,然赋税日重,置办田土收益极小,且大户占田太多本就是忌讳。我朝官员俸禄低,你要做清官,将来也要留着上升的地步,少不得用钱,所以一应产业我都已经置办齐全,更寻了稳妥掌柜代管,银钱上你不用操心。但你大伯父的事情不妨多多留心,交趾并非善地,如能使其调任,即使海南岭南亦可。你娘已经带你妹妹北上京师,你不妨留她们多住一阵时日,别让她疑神疑鬼。她要真不放心,我索性打发了红鸾带你弟弟也上京去。”
  紫砂无土气,用于沏茶比起瓷壶铜壶锡壶更胜一筹。张越陡然之间想到了这道理,但旋即便醒悟到紫砂壶好得,良匠难得,也就没有放在心上——那位名满天下制出供春壶的大师还未出世呢!想想父亲这些直白的提醒,亲切的嘱咐,尤其是最后一句半真半假的抱怨,他不禁觉得这几天被折腾得一团糟的心里生出了一股由衷暖意。
  有父如此,真是省了老大的心!
  如今正是腊月将近年关,原本乃是一年之中旅人最少的时节,但因为运河封冻陆路不畅的缘故,再加上多了大批随东宫上京的官员,因此整个德州城的大小客栈几乎都住满了。于是,这新来的要找一个能落脚的住地,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孙氏带着女儿和七八个随从家人坐船北上,结果很不凑巧地被堵在了德州。得知这运河极有可能会一直封冻到明年,一行人只好冒雪上岸到德州城投宿,结果也是每到一处便是客满,就连想到民居赁房子也不容易——原因很简单,那些好房子都给德州官员征用光了,全都腾出来供随行文武百官住宿。百般无奈之下,孙氏只好选了一家饭庄暂时歇息,向一个年轻伙计打听随行官员的住处,打算去投靠认识的世交故旧。
  虽说她额外使了银子,但由于德州城内如今人实在是太多,伙计只是用屏风在转角处隔了一个小小的隔间,摆上了两张方桌子,菜肴点心倒是上得极快。然而,楼上极为喧哗,既有举子们的高谈阔论,又有寻常百姓的谈笑风生,竟是说什么的都有。那伙计看见这边的女眷都是绫罗绸缎,下人也个个收拾得齐整,因此对答间便不敢怠慢。
  “这位奶奶,随行的官员都由衙门安排住处,比如杨大人和翰林院几位学士并东宫几位官员就是住在西街,也是咱们德州城的头一号陈大户家里。随行的太仆寺、光禄寺、大理寺几位九卿高官,都住在和咱们相隔一条街的吴水桥。但几位随扈勋贵都是住在行宫,因为皇太孙殿下病了,行宫防备森严了几倍。听说今儿个一早朝廷还派了一位大人带亲军来迎东宫,咱们德州的所有官员都赶去了行宫一趟,傍晚才刚回来!”
  张菁年纪还小,一路坐船早就觉着闷得慌,此时听这伙计说话嘴皮子极其利索,不禁好奇地往他脸上直瞧,旋即拍手道:“娘,天下竟然有人说话比小五姐姐还快呢!”
  孙氏还在头痛晚上该住到哪里去,听到张菁这童言无忌的一声顿时莞尔,随即便板着脸教训了她几句。因见那伙计赔笑站在一边不但不露尴尬,反而很是得意,她不禁暗自好笑,旋即便问道:“我听说如今水路多半是没指望了,这陆路什么时候能走?”
  “看这下雪天的样子,只怕是难说。”那伙计摇了摇头,随即又解释道,“听说京城来的那些军爷绕了一条远路,而且日夜兼程也用了四天才到这里,路上极其不好走。午间衙门里头有几位差人过来吃饭时还说,那位带头的张大人为着赶路四天四夜没合眼,如今暂不见外人。啧啧,听说那位张大人不到二十就已经是五品官,真真是羡煞人!”
  不到二十?五品官?
  不等孙氏开口,张菁的乳母就连忙问道:“敢问那位张大人是谁?”
  “还有谁,不就是皇上极其宠信的那一位么?在青州在江南都砍了好多脑袋的!”
  一听这话,张菁顿时眼睛一亮,随即上前抓住了孙氏的手。孙氏也没料想能在这儿遇上张越,惊喜之余连忙吩咐人拿钱赏了那伙计。等到他前脚一走,她忍不住就在心里思量盘算了开来,但左思右想仍是头痛。儿子在行宫,难道她能上行宫去找人?
  “娘,娘!哥哥既然在,嫂嫂是不是也来了?我想死她了!”
  “都是你爹宠坏了你,别添乱!你没听见你哥哥四天四夜没合眼睡觉么?”孙氏没好气地瞪了张菁一眼,这次是货真价实板起了面孔,“回到京里一举一动都得守规矩,你祖母那边更是一点马虎不得,否则不单是丢我和你爹的脸,你哥哥嫂嫂的脸也一块丢了!”
  狠狠吓唬了女儿一番,她就对此次张倬派出的管家,新近娶了珍珠的崔九宫吩咐道:“你吃完饭先去杨大人那儿投个帖子,说明咱们的身份,问一问越儿如今安置在何处。等他出了行宫,咱们也能设法去找他。”
  由于皇太孙病情好转,这一晚杨士奇从行宫回到德州城的时候,就连脚下步子也轻快了许多。回到住处,得知张越的母亲和妹妹从南京出发,如今正巧在德州,刚刚让人来投过帖子,他不禁挑了挑眉,问清楚情形之后便沉思了起来。想到如今德州人满为患,张家母女极有可能没地方住,他遂干脆吩咐管家杨忠带两个妥当人前去把人接过来。
  有了杨士奇的援手,孙氏总算是摆脱了一家人没地方可住的窘境,然而,得知儿子张越竟然没住在外头,而是暂住行宫,她不由得呆了一呆,听杨士奇一番简短的解说方才明白了事情原委。虽说只是妇道人家,但她还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强求这时候去会合见面。
  等回京之后,难道她还会见不着儿子?
  在路上奔波了四天四夜,再加上之前的京师谋反夜,张越这一觉自是睡得昏天黑地,等到一觉醒来的时候,他方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就连贴身衣物也完全换了一套。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挪过来的,他便索性把这些思量都丢在了一边,撑着手想要坐起身。这不尝试不打紧,只是一动,他就感到浑身仿佛是散了架子,不但周身骨头酸痛,而且这一路骑马时磨破的两股也钻心似的疼,忍不住呻吟出声。
  “小张大人您醒了!”
  昨日那个小太监敏捷地窜上前来,瞧见张越这五官都皱到了一块,他忙笑道:“昨儿个您在炕上盖着毯子和衣就睡,小的怕您着凉,就吩咐了人来给您擦身换了衣裳,又给您的伤处都上了药。这会儿是早上巳时了,您若是想睡再睡一会也不打紧。”
  面对这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的窘境,张越虽然很想再躺下去,无奈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他只能艰难地摆了摆手。想到昨日太子妃张氏还说过让自己去给朱瞻基帮忙代笔写折子,眼下他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他惟有苦笑以对。洗漱过后便有人送来早饭,却是一大锅粥,饥肠辘辘的他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还想再盛时却被人拦住,只好任由那个刚刚赶到的太医给自己把脉,随即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满身膏药的事实。
  他还是比不上那些军士的吃苦耐劳!
  三天之后,当张越总算是出现在朱瞻基面前时,这位一病就是十来天的皇太孙已经能勉强下地。看到张越那张比黄连还要苦的脸,他不由得想起黄润提过太医往张越身上犹如打补丁似的贴膏药,顿时笑了起来:“原本以为你是铁打的,结果也和我一样!还能拿得动笔么?若是能,就拿出当初你给英国公夫人报平安的那笔头,替我给皇爷爷报平安!”
  “皇太孙差遣,臣这手腕子就算断了也能使唤。”
  见张越说得凄惨,面上却带着笑,朱瞻基便知道他不过是玩笑,当即笑呵呵地说:“就是一份家书,你且撑一撑,我可不想连这个也让翰林学士代笔。再说了,我可是帮了你好大一个忙。你娘和你妹妹正巧在德州,如今在杨士奇那儿,我和母亲提了提,你待会回去就应该能见着人了。”
第四百零五章
混账
  孙氏乃是小门小户出身,虽说嫁到了张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但从前没有诰命在身,接待那些官眷的事情向来轮不到她,逢年过节也鲜有出去拜客,直到丈夫儿子双双中了进士一路升官,她才算真正扬眉吐气,在南京那会儿往来的人尽是顶尖贵妇,但进入行宫却是破天荒头一回,见太子妃更是局促。
  好在张氏待人和气,拉扯几句家常后她就习惯了,只没想到女儿张菁这会儿倒是收起了淘气的模样,问什么答什么极其乖巧。末了张氏喜得无可不可,临去时把桌上一个捧盒的点心全都赏了小丫头。于是,跟着引路的太监来到了张越的住处,等人一走看见张菁欢呼一声端着捧盒爬上了炕去,孙氏不禁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刚刚在太子妃那儿还好端端的,你就不能一直安安分分的?”
  “当初嫂嫂说过,太子妃乃是东宫储妃,比祖母还大,当然得规规矩矩的,可眼下不是只有娘嘛!”
  眼见女儿将捧盒放在炕桌上揭开了盖子,嘴里却说着这种话,孙氏只觉得这世道真是变了,自己这个当娘的说话没人听,偏偏还是杜绾这个媳妇说话好似圣旨似的。见张菁掰着手指头念叨,她便上前在对面坐了:“这是太子妃赏给你的,想吃就吃,嘟嘟囔囔做什么!”
  “爹爹一份、娘一份、哥哥一份,还有我的和嫂嫂的……唔,这六格东西五个人,怎么分嘛……嘻,不管了,我和嫂嫂两个人分三份,她最喜欢吃薄荷糕!”
  张越在门外就听到这个自言自语的声音,打起门帘进来,恰好瞧见了母亲那又好气又好笑的模样。他也实在闹不明白张菁为什么喜欢黏着杜绾,但心里却觉得有趣,悄悄上前去在小家伙的头上狠狠揉了两下,然后才问道:“有东西得大家分,这也是你嫂嫂教的?”
  “当然是嫂嫂教的!”张菁手忙脚乱地脱开了张越的魔爪,从炕桌边上躲到了孙氏背后,这才皱了皱鼻子,“哥哥坏,好吃的我不分给你了,全都给嫂嫂!”
  虽说还想逗逗这个可爱的小丫头,但看见孙氏朝自己直瞪眼,张越方才讪讪地上前去,屈膝只拜了一拜就被拉了起来。被母亲强按着在身边坐下,见她那挑剔的眼睛上上下下只盯着自己瞧,他不禁感到浑身不得劲,赶紧抢在前面说道:“娘,前些天忙得昏天黑地,所以自然是消瘦了些……”
  “消瘦?身上的膏药也贴的不少吧!”
  见张越讪讪的,孙氏虽说心疼,但要再责备却也无从说起。毕竟已经是朝廷官员,难道皇帝说什么儿子还敢不遵旨?想到这几天在外头听到的种种传闻,她更是觉得心中有些愧疚,不免埋怨起了呆在南京不肯挪窝的丈夫——自家享福儿子吃苦,天下哪有这个理儿?
  张菁虽说古灵精怪,但瞧见母亲看着哥哥眼圈红红的,也就乖乖在旁边坐了下来,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她又把炕桌上的捧盒费力地拿了下来,送到了孙氏和张越面前。孙氏这会儿正在伤感气恼的时候,瞧见这个方才莞尔一笑,又递给张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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