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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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并不担心张越,但杜桢仍是提醒道:“纸里包不住火,夏尚书固然不是多是非的人,但哪怕皇上禁止谈论此事,以后若是此事付诸廷议,少不得仍有人会抖露出你这个始作俑者。如果皇上依旧如当日迁都之事一样力压众议,那帮一心求名得御史们极可能把矛头指向你。”
  “多谢岳父提醒,我也想到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不遭言官弹劾就不算做官么?”
  由于新妇在新婚回门之后不能随意回娘家,因此张越今日登门原本打算带上杜绾,最后还是被杜绾反过来提醒了一遭,于是只能独自前来。这天杜桢并不在宫中当值,翁婿俩一番话说完已经是晌午时分,鸣镝瞅了个空子进来,笑着问道:“太太说了,姑爷今天既然来了,就留着用了午饭再走吧,厨房已经预备下了。”
  杜桢原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闻听此言便点点头:“也好,你就索性吃了饭再走,你师母……岳母既然开了口,大约是做了些你爱吃又暖胃的家常菜。”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又有人打起门帘进来,却是墨玉。上来行过礼后,他先瞧了张越一眼,然后便小心翼翼地说:“老爷,外头几位本家老爷又来了。听说姑爷在这儿,他们便说要见上一面,还搬出了先前……先前那些话,说是好歹都是自家人……”
  这本家老爷四个字顿时让张越想到了之前来参加婚礼的孙家人,孙逢嘉倒是谈吐有礼,可那居然是孙亮甘的父亲,实在让他五雷轰顶;至于孙逢未则是反复强调舅老爷的身份,那嘴脸更是让人生厌。此时听说杜家也有什么本家老爷,他顿时想到新婚之夜杜绾曾提过儿时旧事,忙问道:“岳父,可是老家来的亲戚让你为难了?”
  “不是什么为难事,他们这回也在绾儿的嫁妆上帮了不少忙,说起来还是我欠了他们的情。”杜桢将之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随即便打发墨玉去外头请客人去花厅叙话,旋即对鸣镝吩咐道,“去告诉太太,中午兴许要多留几个人吃饭,让厨房多预备一些。”
  虽然曾经听杜绾提过有不少亲朋好友帮着添箱,但此刻还是在翁婿俩前往花厅的路上,张越方才知道,先头杜家那丰盛的妆奁,除了金银首饰之外,竟有一多半是这几位远道而来的亲戚的功劳。虽则猜测这是趋炎附势,但天下事原本就不过如此,他也并不意外。因此甫一踏入花厅,看见那几个杜家亲戚都极其热络地起身相迎,他少不得笑脸相待。
  “这位是你三伯,这位是你五叔,这是你六哥……”
  面对自家族人,即便是杜桢亦不好太过冷淡,一个个介绍下来亦有些头疼。他自然知道这些族亲平日里都是雁过拔毛的性子,这一回破费恐怕也是另有目的,但知道归知道,他毕竟姓杜,这血缘宗族总不能丢弃,也不好完全用冷脸来对付这些同宗同族之人。于是,见他们围着张越阿谀奉承不断,他忍不住又皱了皱眉,随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张越之前在张家的喜筵上见识过了张家浩浩荡荡的旁支人口,如今面对这么一拨人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几句话就让众人大为欢喜。分宾主坐下之后,他却是不肯落座,而是侍立在杜桢身边,一眼望去恰能将众人脸色表情尽收眼底。
  坐在左手第一位,张越得叫一声三伯的矮胖中年人此时满脸堆笑地说:“咱们也来了好几回,谁知道今日正好能遇上侄姑爷上门,实在是一等一的运气。侄女的婚事办得风光体面,又是郎才女貌,大伙儿看着都觉得高兴。”
  他一面说一面觑了张越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他这屁股更是坐不住了:“我知道四弟你素来不喜欢欠人情,实话实说,这作为添箱的那些木器也不是咱们一时半会就能备办好的,是咱们预备来之前,遇上了一位正好要出手的客商,这才用极少的代价全盘买下,并没有花几个钱。听说张家在北京要重新开族学,咱们几家都有读书后生想要试一试科举,所以……”
  这所以两个字才一出口,杜桢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当即直言不讳地说:“我自己当初就在张家族学中当过好几年塾师,内中良莠不齐,并非是读书的好地方。江南文华宝地,他们何必舍近求远,到时候耽误了岂不是可惜?”
  听了这话,不但几个杜家人为之语塞,就连张越也是为之一噎。杜桢自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不过了解他张越的脾气,所以说话丝毫不留情面,问题是,让这几个不知道的人听着,还不得心惊肉跳?情知这些人让子侄读书尚在其次,多半是想借此攀交情拉关系,当下他便截住杜桢的话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这一答应,众人顿时大喜过望,几个人之中唯一的晚辈杜璜便笑道:“因着北京以后乃是帝都,族长才会想着让几个子侄来见见世面,以后还要请四叔和妹夫多多关照,这屋子咱们都已经寻好了,还置办了一些田庄产业,以后五叔和我会留着打理,也会好好管教他们。”
  这些人无论如何不肯留下吃饭,因此说了一通话,杜桢就和张越一同把人送出了二门,回转身来便责备道:“虽说都是我的亲戚,但那种事情你何必答应他们?今天你能答应他们这一条,难保明日他们不会变本加厉。不是我在背后指摘自己的族人,但他们确实大多是得陇望蜀的性子。若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那大可不必,来日我就亲自去回绝了他们。”
  “岳父难道觉得我是那种胡乱应许人事的人?”张越听凭杜桢教训,直到回到书房方才笑道,“我之前回禀过祖母,若是像当初开封族学那样的风气,还不如不办族学。如今既然办了,便是要扎扎实实地磨一磨那些一贯娇生惯养的孩子。他们把人送进来我收了,以后若是不成器,逐出去他们也无话可说。”
  “莫非你是想族学中多出几个进士?”
  “岳父说笑了,进士若是真的这么容易,别人也不会一考白头。张家旁支的人如今已经有不少搬到了京城,有的甚至还带来了依附他们过活的亲戚。这些不务正业的子弟在开封没关系,但在北京若是没人管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祸事?就连岳父你的那些远房子侄也是一样,与其以后败坏你的名声,不如找个地方好好收收他们的性子。”
  这边厢翁婿俩说话的时候,那边厢几个人出门上车,全都是兴高采烈。刚满三十的杜璜使劲一拍大腿,乐呵呵地笑道:“这回还真是坏事变好事,幸亏三伯聪明!咱们被逼着上京来送礼,如今却能傍上一棵大树!”
  “谁聪明能有老四聪明?谁能想到,他抛下好好的官不当,四处走了一大圈,到头来还能东山再起,就像这一回甚至能从锦衣卫里头出来?幸好咱们来了,否则若是那几条船真的给查封了,那不是真正的倒霉?就是官当得再大能有几个钱,抵不过咱们往来一趟倭国,那得是多大的利?若是让人断了财路,再一个不好闹得掉脑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用人不疑?用人必疑
  尽管朱元璋留下了皇明祖训,但朱棣既然能悍然举兵靖难坐了江山,自然并不是一个恪守成规祖训的皇帝。他事事都号称乃是效法太祖,可真正到了做事情的时候却力排众议,无论是迁都还是发兵交趾,抑或是北征还是郑和下西洋,如是种种大多都是在反对浪潮中推行。只不过,即便是一向乾纲独断如他,在张越所提之事上也颇为谨慎。
  一连三天,朱棣都在仁寿宫召见了户部尚书夏原吉,少不得叫上了始作俑者的张越。一面是掌管国库十余年的老臣,对于朝廷的每一分开支国库的每一点积蓄都心中有数;另一边则是事先做足了功课,将利弊一一举例表明。皇帝召见了三天,一老一少几乎就吵了三天,虽说还不至于针锋相对,但面红脖子粗自然是必定的。然而,面对天子一连三天的暖阁赐饭,夏原吉仍是激动得面色通红,张越自然也只能是一幅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都是不对外公开的召见,然而,张越自打从青州杀人回来还不曾有过正式任命,吏部负责铨选的官员倒是问过好几回,结果都是在尚书蹇义那儿就被打了回来,于是干脆就装作没这回事。既然如此如此,官员们瞧见张越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午门候见,少不得疑惑质疑,暗地里的议论声就不曾消停过。
  所幸这种情形只是持续了三日,三日之后,当某些官员照例走过午门的时候没有看见张越候见的身影,议论的风潮方才渐渐小了些。只是谁都不知道,这天在文渊阁中,蹇义夏原吉再加上杨荣金幼孜等几个阁臣,却是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争执不休。
  “臣不同意开禁让庶民下海,但对于国库中多余的香料番药让平民博买,臣却是赞成的。以胡椒苏木作为折色俸禄,不少官员根本用不了这许多,也是卖给民间百姓,与其如此,何妨就直截了当一些?平民得利自然会称颂皇上圣恩,以后若有朝贡使再来,库房也有地方安置他们带来的贡物。”一向机敏多智的杨荣如是说。
  金幼孜眉头大皱,却是反对得最激烈的一个:“太祖皇帝祖训仍在,若是轻易开海禁,那天下人必定指责皇上为不忠不孝!商者滑胥,若人人因逐利而去经商,那田地谁来耕种?赋税正项就是夏税和秋粮,倘若因为区区商税而开禁,岂不是丧失了根本?让那些奸商往来于西洋中,徒然让番邦笑话我大明!再说,大宋重海商结果如何,国库还不是空空!”
  然而,和张越争辩了整整三天的夏原吉却态度大变:“和我朝相比,宋时农税更轻,天下米价更贱,三市舶司一年的收入两百余万贯并非虚妄。至于说国库空空,那是因为他们的边患太多,最初是契丹,然后多了西夏和金,再后来还要应付蒙古。再者,宋时冗官乃是我朝的好几倍,对于士大夫优给太多,所以才会竭尽府库。”
  蹇义的态度则是中庸一些:“国库之物若是令平民博买多有不妥,但朝贡使入贡之前,除去必要的贡物,其余货物不妨都由民间博买,朝廷不再以瓷器丝绸交换。至于海禁则可以一步步来,如今是许进不许出,不妨先由三地市舶司择声誉良好的商家开给引函,由其下海,待试行一年之后再观后效。臣赞成张越说的一个道理,与其放任庶民偷偷出海逃避赋税,还不如由朝廷出面定一个章程让他们遵守。”
  倘若不是最后朱棣发话,文渊阁中阁臣和尚书的争吵恐怕三天三夜也不会消停。看着争执不下的两拨人,朱棣并没有发怒,反而很是满意,只是口气却依旧严峻:“既然你们看法不一,如今朕只要你们把旧例全都找出来看,不但是本朝,前朝也不能少。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听到外间有所议论,你们先退下吧。”
  虽说无论蹇义夏原吉还是杨荣金幼孜都是饱读诗书的人,但要把以往的旧例全都找出来,这谈何容易?若是有《永乐大典》在也就算了,但《永乐大典》如今还在南京文渊阁,这史册浩若烟海,他们到哪里去一条条查证?话虽如此,面面相觑了一会,众人人仍是齐齐答应一声告退。一出仁寿宫,见夏原吉和蹇义联袂而去,金幼孜便不满地看了一眼杨荣。
  “勉仁,两位尚书老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一起糊涂?”
  杨荣和金幼孜都是以才思敏捷闻名,甚至连朱棣北征时,往往也不忘带上他们两个文官。金幼孜能够在马鞍上写就一篇绝妙好文,杨荣则擅长赞襄军机,乃是北征的大力支持者,两人平素少不了有些别苗头的意思。此时听金幼孜竟然直截了当说出这样的话,杨荣顿时眉头一挑——我糊涂?我看是你糊涂,你们全家都糊涂!
  “幼孜说两位老尚书和我糊涂不打紧,但你可别忘了,若是皇上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怎会召我等共议?再说了,皇上之前三天日日召见张越和夏尚书,莫非你以为皇上就真的不曾仔细考虑过?国库的情形如何,还能有谁比夏尚书更清楚?”
  见杨荣说完这一番话便拱拱手扬长而去,金幼孜那脸色顿时异常阴沉。在原地伫立了片刻,他望见身穿大红缎绣纱袍的袁方朝这个方向来,立刻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从另一边的台阶离去,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行止全都落在了对方眼中。
  此时天气渐冷,仁寿宫的大门前挂上了厚厚的织金五彩盘龙面子棉絮夹板的厚实门帘,朱棣素来起居见人也移到了暖阁中。暖阁中设有地龙暖炕,虽隆冬亦暖意融融,如今这时节自然不在话下。看到袁方打起帘笼进来,待其见礼毕,朱棣便沉声吩咐道:“你去查一查,张越之前送进来的几份书札,杜桢可曾过目。另外,看看他这些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无巨细都禀报上来。”
  “臣遵旨。”
  “还有,他先前在山东遇袭的事情还没查清楚?”
  “启禀皇上,按察司那儿还未有消息,但据锦衣卫查证,袭击之人确实是白莲教教匪,所持火器来自周边卫所,卫所千户疏于管理,属下两个百户谎称火铳报废,其实是将东西暗自以高价卖了出去,还有吃空饷禄米等等诸事……”
  袁方一条条报得极其详细,但朱棣越听越是怒起,本能地又想砸东西泄愤,想起之前王贵妃的规劝,这才放下了手。于是,他少不得把满心怒火都夹带在了那刀子一般的言语中:“居然有卫所和贼匪勾结?好,很好,派锦衣卫过去将那个卫所千户百户押到北京来细细拷问,朕要知道他们为什么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朕且问你,汉王究竟于此事是否有关联?”
  “就目前这些消息而言,证据未明,臣不敢妄断汉王是否有关。”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回答,倘若袁方答有,朱棣定然不愿意相信,但倘若袁方答没有,他同样不信。于是,盯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事实证明也异常好用的锦衣卫指挥使,朱棣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相信,但却在他出去之前又多吩咐了一句。
  “朕已经决定,由御用监左少监陆丰提督东厂,年后在东安门北设立办事衙门。你把该调的人先调过去,日后细务上头听他调度,但有事情你依旧可以随时到仁寿宫求见。侦缉百官的事情不可放松,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你可明白?”
  这早就是袁方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他听了这番话没有丝毫吃惊,但也同样没有花费额外的言语大表忠心,而是极其恭谨地伏地叩首:“臣蒙皇上简拔于微贱,必定不负所望。”
  少说话,多办事,跟从朱棣时间并不长的他早就摸到了这一规律,更知道皇帝的疑忌心思永远不可能打消。防着皇太子,防着汉王赵王,防着嫔妃,防着公主驸马,防着文武百官,如今连用来提防所有人的锦衣卫也要防,张越又怎么会例外?
  于是,回到锦衣卫衙门之后,他立刻找来了沐宁,端详了对方半晌便干涩地说道:“皇上已经决定年后建东厂,你这个钦点的掌刑千户准备好过去上任。虽说张越暗中用了手段抓了他一些把柄,但那还不够,得有更大的把柄才能把他牢牢捏住,你明白么?”
  “袁头放心,咱们是有备而来,他却是毫无准备,自然一抓一个准。”沐宁面上露出了几分杀气,重重点头说,“他一来不是拿我做法子立威,就是先笼络了我,我少不得好好投靠了他,让他知道我的用处。只不过,以后我只怕是不好和你见面,有事情还是用暗信传递的老法子,毕竟,这北京也有大德绸缎庄。”
  自从当初进锦衣卫担当校尉的时候,袁方就是和沐宁一搭一档,彼此心意相通配合极为默契,此时袁方自然不会罗嗦更多。眼见沐宁要往外走,他忽然又开口把人叫住了:“你瞅个空子吩咐胡七他们,让他们提醒张越做事情小心些。皇上要用他,所以必然就要确保他不朋不党,以后指不定还会安插探子,让他凡事多留个心眼。”
第三百章
重立族学,意在将来
  即便张越知道这时候文渊阁正在议事,他也没不可能打听到其中的任何内幕——毕竟,文渊阁这种地方纵使是袁方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也是爱莫能助——于是,既然皇帝的召见告一段落,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好按捺着把事情搁在了一边,这天就随管家高泉前往离张府只有一条街的柳巷胡同。先前高泉已受命买下了一座三进院子,预备当作张氏族学。
  两人到了地头,立刻就有两个门房迎了上来,却是撇开张越,抢先去为高泉牵马执镫。见此情形,高大管家登时没好气地喝道:“别只顾着我,快去搀着一把三少爷!”
  由于是新雇来的门房,因此那两人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待匆忙迎上去的时候,张越却已经利落地跳下马。晚下地半步的高泉见他们笨手笨脚,只得一摆手吩咐他们退下,见张越抬头看那宅子的门楼,他便上前笑说道:“这户人家因吃了官司,所以房子卖得格外便宜。老太太吩咐过不能趁人之危,所以我还多给了他五成,他搬走的时候就把家具都留下了。”
  由于顾氏出身书香门第,极其注重家风和名望,因此即便是当初在开封时,张家的地租便比别人要少半成,从来不在外头放钱取息,更不许族人仗势欺人。所以听高泉刻意解释这些,张越并不意外,也自然并不怀疑。
  “高管家办事,祖母和我当然信得过。四弟如今也大了,也不会来这族学念书,五弟年岁还小,以后入学的多半就是那些搬到北京的张家人。高管家可曾计过数,如今一共有几户人家搬了过来,又多少人需要入学,附学的其他亲戚有多少,这塾师又是什么章程?”
  自打当初陪着张越三兄弟上过一趟南京,高泉就再不敢小觑这位三少爷。这些年眼看张越蒙恩授举人,之后中进士授官,山东回来又是频频皇帝召见,他更是在心中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别看大少爷二少爷在军中仿佛如鱼得水,但他们才见过皇上几回?天子用人素来不拘一格,张越以后会有怎样的前程那无疑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此时,他忙在旁边答道:“大多数张家人都还守着开封,毕竟田地祠堂等等都在那儿,如今跟着搬过来的只有四家人。人字辈的估大太太,伽二老爷,还有和三少爷同辈的两位姑奶奶,只是她们辈数小岁数大,如今的孩子不过比您小几岁罢了。这四家总共要入学的总共有七个孩子。至于附学的则是各家几个亲戚的孩子,总共六人。塾师请的是两位老秀才,学问人品我都派人打听过,又拿着老太太的帖子去请,人家这才应了,如今已经搬进来了。”
  虽说高泉并没有提到束修,但张越当然知道,这请塾师单单靠名哪里能够,自然也少不了重金相谢。欣然点了点头,他就当先进了院子。恰如高泉所说,原本住在这儿的确实乃是富户,这外院之中竟不是用的黄土铺地,而是使的青砖。倒座房没有铺瓦,用的是青灰抹顶的灰棚,而内中的其他屋子则是一色青板瓦,屋檐前装滴水,瞧着颇为整齐。
  越过那道油漆着福寿双全纹样的垂花门,便是内院。北房三间辟作学堂,东西厢房两间则是归两位塾师居住。此时闻听张家人前来,两个老秀才都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蓝布直裰出门相迎——这当然不是因为张越乃是张家少主人之一,对于两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而言,前来报讯的杂役明说了张越乃是上科进士,这才是他们最最看重的。
  然而,乍一看见头戴龙鳞纱巾,身穿天青色纻丝袍子,年轻得实有些过分的张越,两人不禁感到心里犯嘀咕,但仍是极其恭敬地上前执晚生礼。自从以科举以来,不以年岁论英雄,却以科举论英雄已经成了惯例,两人也没什么不习惯。于是,当年纪几乎可以当他们孙儿的张越笑吟吟地还礼,两人竟是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久闻两位学问精深人品卓著,以后这族学中的事,便完全交托给两位了。”张越说着便向高泉伸出手接过两样东西,却都是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戒尺,“祖母知道,但凡大家之中总有纨绔子弟,附学的人也往往会有不听训导的,所以特命我将这戒尺交与两位。若有不听训导者,可以此作为惩戒,若还是不听直接逐出即可。”
  果然是大家作派,塾师的束修比寻常富贵人家的西席高一倍也就罢了,甚至还能有如此承诺,那些个为了家中顽童折辱西席的人家真该好好学学!
  两个老秀才都是好名的人,这当口脸上满是喜悦的红色,连忙双手接了过来,又郑重其事地应承说必定会担起责任云云。有了这一番保证,两人自是对张越更生好感,陪着张越在整座宅子中转了一圈,少不得又赞高泉安排周到,雇来的仆役如何如何能干。
  走着走着,张越就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问道:“以后到这儿附学的孩童一体都是十岁以下刚启蒙的童子,而且日后吃住都在此处,家里还会派一些下人过来服侍。祖母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让他们怀有忠义之心,也就是说,先使其有德,后使其有才。我听高管家说,两位一位擅长《论语》和《礼记》,一位擅长《春秋》和《诗经》,两位若是能管束好这些孩童,三年之后,家中必有重谢!”
  两个老秀才考了一辈子也还是童生,早就对科举绝了指望,毕竟,这再上一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张越既然把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们自是满口答应,都在心中卯足了劲。这三年之内要那些孩童经史皆通不可能,但三年之内要调教出一群有板有眼的,这还不容易?反正有张家老太太撑腰,这戒尺却不是吃素的!
  于是,这一番安排之后,回府的路上高泉只觉得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当初乃是他亲自去请人,自然知道这两位年纪不小的老夫子是多执拗的人,如今竟然这样俯首帖耳,无疑是慑服于张越那进士的头衔。想到这儿,他总算是明白了老太太为何会单单派三少爷来管这族学的事情,同时更隐隐约约感到,家里这回忽地下决心重立族学,怕是别有目的。
  想到自家小子虽说娶了玲珑,可如今家里是东方氏主事,对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原本一个好好的管事职衔竟也是革了给别人。虽说玲珑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得好,可自家小子终究是没脸面。于是,活了大半辈子最善于钻营的高大管家立刻就有了主意。
  “三少爷,这族学虽说建起来了,可以后总得有人照管,那两位秀才也不可能管着钱粮以及其他事务。我家那小子如今正闲着,若是三少爷不嫌弃,不若派他去跑跑腿?”
  “也好,族学不可无人照管,就派了他吧。祖母吩咐过,以后族学每月拨二十两银,此外一应米粮柴炭由城外那个二百亩田庄一力供给,让他好好管着帐目。总而言之,不能让一桩好事给办坏了,否则祖母和我都是不依的。”
  看到自己这番话让高泉眉开眼笑,张越知道自己这个顺水人情卖得极妙。他当然不可能在族学中推行什么算数格物之类的知识——他如今的资历人望名声都还不够——但先把这些人的性子磨一磨,三年之后应该是另一番局面。毕竟,那时候离永乐末年也已经很近了。
  纵马拐进张府前头的那条胡同,眼尖的他远远望见西角门前正有一个人和门房在说话,只看背影依稀有些熟悉。待到更靠近了一些,眼见那人转头,他一下子认出了对方是谁,立刻纵身一跃下马,丢下缰绳便疾步上前。
  “小七哥什么时候从南京来的,怎生不让人事先通知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来者正是刚刚抵达北京的顾彬,由于吃住都在国子监,一应供给比当初在家中时好过,他竟是窜高了大半个头,只是仍然比张越稍矮一些。他身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脚上是一双半旧不新的黑棉布鞋,惟有束发的华阳巾是簇新的。他素来少有笑脸,此时见张越笑着迎上来,他微微一愣之后便露出了些微笑意。
  打过招呼之后,他就解释道:“驿传邮信太贵了,我寻思这次上北京的足足有三四十人,索性就等到了前来拜访,谁知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通报,你就回来了。”
  张越一直对顾彬为何没有和房陵等人一同上路有些奇怪,此时却不想在大门口站着说话,于是就吩咐高泉让人进去知会一声,随即才把顾彬往里边让。因顾彬乃是顾氏的娘家侄孙,少不得要带去见一见,他就打发了跟着的随从,一路走一路低声问些情况。当他问起顾彬为何不曾和房陵一起到北京时,他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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