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缭乱/锦瑟华年(校对)第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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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诺当千金
  裴愿有一个强大的父亲。
  裴炎被处死的时候,十七岁的裴伷先被免去了太仆寺丞贬谪岭外。这要是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必定先忍气吞声走了,可裴伷先偏不。年少气盛的他不但请见女皇,而且在女皇接见的时候痛斥她作为李家的媳妇应该任命贤德大臣,以东宫太子为帝,否则就会重蹈汉时吕氏家族的覆辙。可想而知,女皇听到这种话勃然大怒,召集群臣于朝堂对裴伷先处以杖刑一百。就是这样几乎能打死人的惊人杖刑,此君居然忍受了下来,之后长隶攘州娶妻卢氏,这才有了裴愿。
  妻子死后,他又带着儿子偷偷潜回中原,结果事发之后再次被杖刑一百,流放北庭都护府,而这一次流放反而成就了他。到北庭头五年,他经商累积财富数千万钱,门下更有食客数千。紧跟着他又被庭州附近拥有军民过万帐的可汗看中,可汗不但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还额外附赠牛羊黄金无数。他却一点都不吝惜钱财,都馈赠给门下食客,在从洛阳到庭州的一路上都布下了眼线。
  因此,在女皇派流人使大诛流人的时候,预先得到消息的裴伷先带着自己的新任妻子准备妥当之后开始逃亡。虽说很不幸地遇到了各种事件被抓了回来,但因为他的事情比较严重需要上报处置,前来处死流人的流人使没看到名字,杀了几百个人却唯独漏了他。之后女皇把滥杀事件都推在了臣下身上,此君也就得到了赦免。
  对于从来不知道这段往事的凌波来说,她着实是听得惊心动魄。这杖刑的厉害她尽管不曾看过,却曾经听说过,别说一百,就是十下二十下也很有可能要死人的。更何况当初女皇是会同群臣对裴愿的老爹施以杖刑,要动小动作很难,而就算侥幸活命,立刻被解往攘州这一路上,寻常人绝对是凶多吉少。从这方面来看,裴愿的一身武艺,倒很有可能是家学渊源。
  这样一个文武皆通的厉害爹爹,怎么会教导出这样一个儿子?凌波疑惑地瞅了瞅正在发呆的裴愿,忍不住恶意地揣测了起来。是裴伷先的头一位卢氏妻子不合意,还是第二个身份高贵的公主妻子容不下这个继子,还是裴愿的资质实在太差,抑或这根本就是裴伷先有意培养出来的?
  能问的事情问完了,她也不好在这里多逗留。今天她贯彻了父亲救人救到底的宗旨,可是却陷进了一个最大的麻烦里头。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回到宫里,是否会被上官婉儿训得狗血淋头。
  今天最高调的虽然是相王李旦而不是她,但是,太平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在里头插了深深的一脚,只要这一位愿意,上官婉儿或是更多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而她在外头称呼李旦舅舅的时候,似乎也有不少人听到了。如今之际,唯有求神拜佛希望此事不要流入当今帝后的耳朵里,否则,她就真的可以卷铺盖跟着裴愿去庭州避风头了!
  听到凌波要走,裴愿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眼看着她上马之后一挥缰绳,他忽然又出口叫了一声。见凌波策马回头,他便讪讪地挠了挠头,上前讷讷说道:“小凌,今天谢谢你了!我嘴笨不会说话,上次我要赔给你珍珠,你却不要,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他忽然伸出右手展开了巴掌,只见上头躺着一个三角形的铁片。
  “这是我的师傅当年教我武艺的时候送给我的,听说内中用了天上的陨石,还是某位流落西域的巧匠千锤百炼制成。今天那铁链其实不是我拿手劈开的,而是用这个。”他上前把东西认认真真地塞进了凌波手中,又手把手地比划了几下,最后才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你拿着这个,人家不会有防备,若是有什么万一就可以用来防身。我再过几天就要走了,以后你一定要来庭州!”
  那东西明明是铁石,但握在手心里却有一种温热的感觉,这不由得让凌波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凝视着那双无比清澈的眼睛,她忽然笑了起来,竟是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好,若是我有空闲,一定上庭州找你!我有了初晴,也不要你什么马儿,只要你好好当一个向导就行了!”
  “嗯,一言为定!”
  裴愿满脸欢喜地伸出了巴掌,目光里闪烁着无比的神采。马上的凌波犹豫片刻,便伸出手在他的掌心敲了一记,旋即策马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一夹马腹飞也似地疾驰而去。而随着马蹄声悄悄飘落的,还有一句似有似无的话。
  “一诺千金,将来我一定会去庭州的!”
  骆五早就跟了出来,见凌波纵马离去,自家少爷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只得上去叫了一声。见其转过头来依旧满脸茫然,他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少爷,那一位既然能叫相王殿下舅舅,想必是朝中亲贵千金。若是裴氏一门得以脱罪,兴许你和她还有可能。但照如今的情势来看,只怕今生今世你们是不可能了。”
  “不可能……”
  裴愿怅惘地重复着那三个字,露出了一个敦厚的笑容:“虽然才两天,但我确实喜欢小凌的机敏和善良。她既然答应了我,将来一定会来庭州的。骆五哥,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那种一心读书的公子哥,不会害什么相思病。”
  看着裴愿转身进门,骆五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有道是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天底下唯相思两字最难以琢磨,裴愿这幅模样分明是情窦初开患得患失,不是相思又是什么?
  大约是由于这几天雨雪过去天气稍好的缘故,这上元节之夜,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为这火树银花的季节平添了几分喜庆。凌波策马出了坊门,立刻就看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张张心满意足的幸福脸庞中,丝毫看不到那场全城大索的阴影。那无数喧闹一阵阵地冲击着她的耳畔,让她的心情也莫名轻松了起来。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反正是操心也没用的事,干脆不操心就完了!今天被那小子连累得根本没来得及逛灯会,现在去看看也不迟!
  想到这里,她立刻翻身下马,牵着初晴就一头扎进了人群中。不消一会儿,欢声笑语和汹涌人潮一下子就把她完全淹没了。
第十九章
仙居殿前的怒喝
  上元节的夜里,凌波没有回洛阳宫。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身处无数欢乐的人当中,时不时有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在她身边打闹玩耍,时不时有提着灯的好心人和善地和她搭讪,时不时有老夫老妻和她开玩笑,她感觉不到任何孤寂,感觉不到任何烦恼,到了最后甚至拉着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又唱又跳,连自己都说不出那满腔的喜悦究竟从哪来。
  一夜狂欢过后,清晨的洛阳街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沉寂,只有一地凌乱还能看出昨夜上元的喜庆。不过,上元节解除宵禁三天,今天晚上还有最后一天,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这里又会重复昨夜的光景。
  往日早朝时分,天津桥前都会有不少官员等候入宫,但这一天这里却空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仿佛是文武百官都仍在过节似的。凌波随便找了个卫士一问,结果得到了一个让她愕然的回答。
  昨夜上元节夜宴,皇帝李显体恤群臣辛劳,道是节后一天休朝一日,百官可尽情在家中陪伴妻儿!
  怪不得这往日人来人往的洛阳宫门前冷落车马稀,原来是有这么一通命令。凌波耸耸肩进了左掖门,一下马就发现防戍此地的羽林军卫士基本上还是原来那一拨,队正也没换过,内中只有几张陌生面孔,想来是大清洗后汰换进来的。
  见着她下马,那队正一把拉住两个想要上前盘查的新属下,笑呵呵地亲自迎了上来:“昨天上元节宫内那么热闹的夜宴,县主居然舍得跑到外头去,还一夜没回来,这真是好兴致啊!怎么,是约会情郎?”
  这要是换成别的宗室贵女,指不定就一鞭子狠狠抽过去了,可凌波知道那队正不过是嘴贱,人却心肠极好的,当下便只是白了这家伙一眼,作势敲了敲手中的鞭子:“老彭,你皮痒了是不是,居然敢取笑我?我又不是什么贵人,这夜宴上又放不开,还不如出去逛逛灯会!话说回来,这南市的永嘉楼又有新酒推出,啧啧,还真是十里飘香……”
  话还没说完,那个被称作老彭的队正便慌忙打躬作揖,旋即殷勤地亲自牵了马,涎着脸道:“我不过也就是那么一说,县主怎么就当真了!”
  他一面说一面左右看了一眼,见周遭没有别人,便压低了声音说:“话说和县主一个想法的也不是没有,这昨儿个晚上夜宴到了一半的时候,相王和太平公主就先后逃了席,之后不多久,洛阳令便急匆匆地请见。谁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陛下那时候忙着欣赏教坊歌舞还来不及,哪有心听他啰嗦?所以他不一会儿就懊恼地去了。”
  仿佛是生怕爆料不够,他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听说,这位新任明府大人是告了相王殿下的刁状!呸,也不看看陛下和相王是货真价实的嫡亲兄弟,怎么可能说翻脸就翻脸!”
  骤闻此讯,凌波心中大吃一惊,但立刻不动声色地往老彭腰带里轻轻塞了点什么。别看这些羽林军都只不过是守门的,打好关系可是好处多多,就比如这样的消息,真要是打听起来得琐碎死人,哪有如今这么轻松便捷?
  “这种事你知道就好,千万别往外头传!”她又嘱咐了一句,见老彭连连点头,便朝不远处的几个羽林军卫士笑道,“今儿个老规矩,马褡裢里头有永嘉楼的新酒,大家下了值便各自分了吧!”
  这一句话顿时引起了众人的轰然应诺。不一会儿,初晴身上的那个马褡裢就被人掏得一干二净,更有人自告奋勇去把马送回马厩。闹哄哄了一阵,趁着一堆卫士在那里分酱牛肉烧鸡等等下酒菜,凌波便悄悄闪开了。
  单纯的小恩小惠固然没用,但小恩小惠结合平易近人的作风,那就大大有用了。她在这诺大的洛阳宫里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要是敢凭着上官婉儿那点关系抖起来,那才是找死!
  一宿没睡对别人兴许影响很大,但凌波回到临波阁的时候却依旧是精神奕奕。进了院子,里头一片安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便有意放轻了脚步。可等她推门进了自己的西头书房,那门不知道是年久失修,还是刚好在这个时候捣乱,竟是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嘎吱声。紧跟着,一旁的房间里便飞也似地窜出来两个人影,俱是眼圈黑黑的脸黄黄的,似乎是一夜没睡好觉。
  “小姐,你还知道回来!”紫陌从小就是和凌波没大没小惯了,此时揉了揉眼睛使劲打量了一下主子,一下子把嘴撅得老高:“出去的时候还说宫门下钥之前一定回来,可我和朱颜姐姐一直等到了现在!”
  她能这么说话,朱颜却是不敢,只得委婉地解释道:“昨儿个上官婕妤还派人来问,奴婢只能亲自过去回话,恰恰撞见了韦皇后,差点应付不下来。小姐,你好歹是住在宫里头,之前的腰牌是梁王殿下给的,如今梁王可不如当初,你还是该谨慎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朱颜你还真是和管家婆似的!”凌波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却忽然问道,“昨儿个晚上韦皇后又去了上官姑姑那里?陛下可曾一起过去?”
  “这个奴婢就不太清楚了。”虽然摇头,但朱颜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最后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说,“看仙居殿那些人的形状,似乎陛下并不曾去,应该只有韦皇后一人。”
  韦后和上官婉儿?凌波怎么想这对组合都觉得诧异,只不过这种问题问朱颜也是白搭,还不如到时候直接问上官婉儿来得方便。接下来,她就被两个忠心耿耿的婢女拉到了正堂。朱颜和紫陌又是忙着拧热毛巾给她擦脸,又是忙着青盐漱口,还手忙脚乱地在温暖的炭火上热着小米粥和米糕——上元节后第一天,甭指望这大膳房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还不如自己解决丰衣足食。
  凌波回来之前原本肚子就填得半饱,此时被两人强自按着坐下,少不得喝了大半碗粥,剩下的就全都让给了等了一晚上且饥肠辘辘的朱颜和紫陌。好容易收拾停当,她又到内间换衣裳。
  这逛了一晚上的灯会,身上尽是灯油味和汗味,甭说外头的大衣裳一定得换,就是贴身肚兜小衣,也同样得换干净。
  于是,等她出现在仙居殿门前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然而,她刚刚照常跨进大门,两个宫人却忽然慌慌张张地上来将她拦住,前头一个年岁较长的极为尴尬地说:“县主,韦皇后昨日和婕妤商量了一晚上国事,一直到早上方才睡下,只怕不到下午不会起来。县主若是没有什么重大的事,还是先请回吧。”
  商量了一晚上国事?这种话凌波怎么听怎么古怪,然而,就算她再疑惑,这时候也是不好开口相问的,点了点头便准备打道回府。然而,这大门还没重新跨出去,外头就忽然响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怒吼。
  “上官婉儿,你不过是一个出身掖庭宫的宫婢,凭什么把我赶出洛阳,你算什么东西!”
  居然有人在仙居殿前兴师问罪!凌波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往外一看,就只见刚刚还空空荡荡的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头戴进德冠,身穿紫色大团花绫袍,腰系玉带,正是如今皇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谯王李重福。
  这种两边对峙的节骨眼上,她当然不会傻乎乎跑出去。眼见四周内侍宫人乱作一团,她就找了个地方掩蔽好了身子,悄悄观望着外头的动静。不消说,这回绝对是有好戏看了。
第二十章
你算是什么东西
  盯着仙居殿的牌匾,谯王李重福的眼睛几乎能够喷出火来。
  他懂事没多久之后,父亲李显就被人赶下了皇位,一大家子人凄凄惨惨戚戚地前往房州。他是庶子,母亲昔日不过封了才人,在押解的路上又惊又怕,才到房州就过世了,甚至连一座像样的坟墓都没有。长兄和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是韦后所生,纵使再苦,李显和韦后都会将衣食让给他们。而原本少之又少的供给到了他头上,那几乎连填肚子都不够。
  那种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现如今好容易熬到了头,眼看太子之位就要到手,他却在这喜庆的上元节之后,得到了一个令他惊骇欲绝的消息。
  上官婉儿竟然已经为他的父皇拟诏,让他离洛阳前往濮州就藩,且不得诏命不许离开封地一步!要知道,他是如今所剩三个皇子中最年长的,凭什么不得立为皇太子,而且还要被赶出洛阳!
  此时,仙居殿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虽说上官婉儿如今已经高升当了婕妤,但由于政变也就是这些天的事情,因此仙居殿的人手还没增加多少,总共只有八个宫人四个内侍。昨晚上韦后留宿在此,本就让他们够手忙脚乱了,这当口窜出一个兴师问罪的,更是让所有人为之惶惶。有担心自家主子前途的,有担心韦后怪罪的,至于更心腹的珠儿等几个,则是担心李重福怒发冲冠冲进来,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所以,凌波所在的那个角落几乎没有人在意,就算是瞥见了,这些人也不会啰嗦半个字。谁都知道这位武家千金平日和上官婉儿的交情,这当口既然出不去,找个地方躲躲又有什么打紧?
  约摸一刻钟之后,上官婉儿终于出来了。由于仓促,她只是穿了一件宽大的袍子,一头漆黑秀发就那么散落在肩头,面不涂脂唇不点朱,只有额心敷的花钿依旧在。大约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大约是被人打搅了沉眠之后异常恼火,大约是其他什么不知名的缘故,她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绯红,跨出大门便用一种异常冷冽的目光盯着李重福。
  “谯王好大的威风,是谁给你的权力擅闯我这仙居殿?又是谁给你的权力在这里大吵大嚷?”
  “上官婉儿……”
  不等李重福把话说完,上官婉儿便沉声斥道:“我乃陛下明旨册封的婕妤,谯王是皇子,莫非就连一点礼数都没有?抑或是说,我该上书陛下,给谯王府再委派一个王傅?至于谯王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要赶你出洛阳,如今尚未见到诏旨,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莫非是你在日夜窥伺陛下?身为皇子居然为捕风捉影的事情闯宫,谯王知不知道孝悌二字究竟怎么写的!”
  精彩,果然精彩!上官婉儿这言简意赅的一番话,凌波听得心神荡漾叹为观止。这才是宫中赫赫有名的上官才女,一上来就以大义责问,一上来就站得稳稳当当,简直让人辩无可辩,驳无可驳。一个沉不住气的李重福,还真不是上官婉儿的对手。
  盛怒而来的李重福万万没料到上官婉儿会如此嘴尖牙利,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尽管上官婉儿说的话里头挑不出半点毛病,但给他传讯的人说得信誓旦旦,他登时又犹豫了。可转念一想,上官婉儿出身掖庭,乃是退位女皇的心腹,能够册封婕妤只不过靠的是草诏传位的功劳,他甚至听说在册封之后,自己的父皇只在此地留宿过一宿,甚至还是和韦后同来,料想宠眷也是有限。
  有了这点凭恃,他顿时又盛气了起来,当下又冷笑了一声:“上官婕妤,你既然提醒我,你是父皇的婕妤,那便该谨守后宫的本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若不是你牝鸡司晨,居然敢干预草诏大事,又怎会传出那样的流言?莫要以为你曾是则天大圣女皇的心腹,便把本朝当作大周那时候……”
  眼见某人在那里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仿佛越来越得意,凌波忍不住瞥了上官婉儿一眼。发现人家只是微微挑眉,既没有露出多少怒色,也没有显出多少恼火,反而隐约有一种轻蔑和怜悯,她登时心中一跳,本能地往后瞧看。果然,一片面如土色的宫人和内侍身后,她看到了某个面沉如水的女人。
  “牝鸡司晨……好,好!看来重福你这些年还真是长进了,竟学了这么多深奥的词。”
  谯王李重福正在为自己的绝妙口才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骤然听到这么一个熟悉的声音,立时顿了一顿。看清了那个徐徐走出来的人,他刹那间脸上血色褪尽,慌忙结结巴巴地问道:“母后,母后如何在此?”
  傻乎乎的一句话问出来,他这才醒悟到自己忘了行礼,连忙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心中一下子翻起了惊涛骇浪,甭提多懊悔了。韦后对他这个庶子说不上好,而自从他的兄长李重润故世之后,对他的态度就更恶劣了。即便他以长子自居,亦知道这嫡母在父皇的心目中非比寻常,更不敢招惹韦后。
  在那种冷得如同冰块一样的目光中,他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儿臣……儿臣不知道母后在此。儿臣只是听说……听说上官婕妤妄自……妄自干政,想要对母后不利!”他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母后,上官婕妤乃是旧日女皇的心腹,最是狡滑善变,此等人怎能容她侍奉父皇身边,母后……”
  “你给我住口!”韦后心有定见,又怎会被李重福这么一通拙劣的挑拨给骗倒,原本一直压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如今在位的乃是你父皇,哪有什么女皇!至于上官婕妤,哼,你母亲昔日在世的时候,亦不过是一个才人,你一个庶出皇子竟然敢对你父皇的婕妤出言不慎,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仿佛是觉得还骂得不够,韦后索性把最后一层遮掩也撕掳开了,阴恻恻又加了一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重福皇儿,莫要以为你重润皇兄死了,他就白死了!你做过的事情,我一桩桩一件件都会和你清算清楚!”
  凌波悄悄张望,发现李重福讷讷难语,那面上的惊惶之色根本掩饰不住,顿时想起当初那赫赫有名的杖杀事件。
  她那位已经被迫退位的姑婆似乎很喜欢这种极其血腥的杀人方式,那一次杖杀李重润和武延基的时候,甚至还叫上了一堆文武官员,甚至连李显韦后都同样在场。幸好那时候她还不满十一岁,用不着勉强观看那样血腥的场面,但父亲回来之后呕吐不止,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的情景,她至今仍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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