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缭乱/锦瑟华年(校对)第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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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宫中显得异常安静。原本歌舞升平热热闹闹的太液池,如今也变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尤其是作为中宫的含凉殿在月光下更是凄苦悲凉毫无生气。甚至连往日喜欢在太液池边悄悄许愿的宫人们,如今也不敢往那池边靠近漫步。就在昨天夜里,这碧波荡漾的池水曾经埋葬过好些人命,那些惨叫声仿佛现在仍然听得到。
  距离太液池较远的朱镜殿原本住着李显的两位美人和一位才人,但李显驾崩之后,韦后便命三人迁出,这座还算富丽堂皇的宫殿便空了下来。然而这一晚,冷清了很久的朱镜殿却是又流露出几分人气,但住在这里的主人却是面色苍白眼中无神。
  “从今儿个早先开始,长安城九门就都关闭了,太极宫大明宫和皇城的宫门也全部关闭搜寻逆党,宫里此时大概已经告一段落了,但外头还在抓人。据说宗尚书和他的弟弟想要趁乱出城,结果却在通化门被人认出,当场格杀;皇太后……韦庶人的堂兄韦温被斩于东市;相王奉陛下御安福门,慰谕百姓,斩赵履温以谢天下;韦巨源相公执意出门入宫,为乱兵所杀;对了,说起来有两个人是最无耻的,秘书监汴王邕和雍州牧窦从一都亲手杀了自己的夫人,一个是韦庶人的妹妹崇国夫人,一个是韦庶人的乳母,结果还是被双双降职打发出了长安……”
  “别说了!”
  凌波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打断了陈莞的话。陈莞为什么说这些她当然明白,不过是告诉她,这兵谏逼宫难免死人,这么多王公大臣死于非命,上官婉儿的死也在情理之中——比起某些遭了池鱼之殃的人来说,上官婉儿无疑坐实了某些罪名。可是,明白并不代表她就能够接受,这么多年的情分,这么多年的教导,这么多年的照应,又岂是一句在所难免可以打发的?
  陈莞没料到这位素来最好伺候的主儿如今就是转不过弯,心里这无奈就别提了。站起身看到那根本不曾动过的红豆粥和枣泥糕,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正要转头叫朱颜一起帮忙相劝,却看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慌忙下拜行礼。
  “拜见太平公主。”
  陡然听到这个声音,凌波这才抬起头来,见太平公主款款走到面前,她连忙掀开腿上盖的羊毛毯子便想下地。然而,她的手一动就被人按住了,紧跟着对方竟是贴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十七娘,逝者已矣无可挽回,就算婉儿再不甘心,你这个活着的人也不可能从九幽黄泉把她拉回来。婉儿还有不少诗赋流传在外,你若是真的想她,不若找点事情做,把这些搜集之后刊印出来。”太平公主如是一说,见凌波脸色稍缓,她便顺势岔开了话题,“今天要不是八哥提起,我还不知道你和裴愿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昔日裴相国本就是冤死的,八哥自然会为其平反。话说回来,万年韦氏关中大族,这一次死伤无数元气大伤,武家受到株连的人也是不知凡几。可以说,武氏如今都在看着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贵自知
  要是往日太平公主提到这桩婚事,凌波必然会神采飞扬,可如今心灰意冷之际就没那个兴头了。再一听太平公主提到武氏宗族,她更是不由得眉头一皱:“看着我?虽说伯父去世之后,武家便不复往日风光,可终究还过得去。如今被临淄郡王这么高举屠刀一番宰杀,上上下下的人都吓破了胆,只怕恨不得把我吞下去才对吧?他们不骂我引狼入室就罢了,还能指望我?这些人纵使要求人保平安,也应该求公主才对吧?”
  “武攸暨虽是武家人,却是出了名不管事的,再说他是尚公主,又不是娶我这个公主,我凭什么替武家人出头?”太平公主挑眉一笑,随即意味深长地在凌波肩头轻轻拍了拍,“十七娘,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此次兵谏之后,现如今那位小皇帝的皇位是坐不长了。八哥素来喜你有情有义,一定会厚待于你。八哥一旦成了天子,必定要立东宫,不论是为你还是为裴氏百年计,你都得好好谋划。这几天外头乱,你就在宫中先休养着,八哥忙完了,必定也会来看你。”
  太平公主既这么说,凌波只能微微欠了欠身,让陈莞代为送客。人一走,她歪着头靠在枕头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容。这大局才刚定,新的一轮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又开始了么?李三郎啊李三郎,你刚刚立下定国之功,这会儿就有人算计起东宫储君宝座了!若是你费尽苦心却为他人作嫁衣裳,不知作何感想?
  这个念头犹如火星一般,在她的脑海一闪现就变成了燎原大火。然而,就在那熊熊大火烧得她有些动摇的时候,她骤然间清醒了过来,毫不犹豫地用冰雪覆盖了这一切。已经够了,武后一辈子强势,到头来在上阳宫孤苦伶仃地走完了最后的日子;韦后安乐公主野心勃勃,到头来身首异处死于非命;上官婉儿玩弄权术玩弄了一辈子,却终究败在一个后辈手里;至于柴淑贤之流就更不用说了,崛起得快坠落得也快……人贵有自知之明,她自己若不想成为划过天际的流星,还是尽早抽身而退的好!
  “李三郎来了,你见不见?”
  陷入沉思当中的她陡然间听见这句话,不禁惊得一抬头,见是云娘仿佛幽灵一般站在床前,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沉吟片刻,她便意兴阑珊地问道:“陈莞刚刚送了太平公主出去,他们姑侄俩没在门口碰上?”
  “当然碰上了。”云娘顺势在床头坐下,笑吟吟地说,“而且还热络得很,太平公主还很是夸赞了一番李三郎的功劳,当然,李三郎也少不得托辞说这是姑母庇佑等等。如今太平公主已经走了,李三郎正在前头和陈莞说话……不是我多心,那丫头脸上的红晕遮都遮不住,应该是早就陷进去了。女大不中留,要真是如此,你不妨成全了她。”
  说到这里,云娘顿了一顿,这才语重心长地劝道:“上官死了,我和芳若都嗟叹不已,毕竟当初她对我们也有恩情。十七娘,我算是看出来了,李三郎为人坚忍多智,事到临头又异常果断。与其说他像昔日则天大圣皇后,不如说……”
  “不如说他像是太宗皇帝对不对?”凌波接上了云娘的话头,然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我不甘心,我痛恨自己没有早些看出他的本性,但我不会用一个错误去弥补第二个错误。你出去告诉李三郎,我不想见他,请他回去。”
  朱镜殿的外殿中,李隆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莞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通往里间的小门。他有意避开裴愿来到这里,却不想刚刚在外头撞见了姑母太平公主。尽管她笑吟吟地暗示说李重茂必定会退位,但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该说的已经都说清楚了,其实没必要再和凌波纠缠不清,可他却还是来了这里,因为有些事情似乎不是快刀斩乱麻就可以解决的。
  “郡王,县主说暂时不想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就在他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终于有人从那扇门出来,带来的是一个他能够预料到的消息。看着满脸无奈的云娘,他微微点头便转头离去。而他这么一走,陈莞不禁有几分焦虑,疾步来到云娘身边低声问道:“云姑姑,这是不是太生硬了?若是相王代……郡王必定会入主东宫……”
  云娘却是意味深长地在陈莞的面颊上拍了拍,这才举重若轻地说:“丫头,我已经和十七娘说过你的事,若是你真的喜欢那位郡王,这事情十七娘也能成全。不过你要想清楚,他还是郡王就已经有这么多妻妾,将来若是更进一步又会如何?”
  闻听此言,陈莞一下子怔住了,直到云娘离开也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竟不知道心中是欢喜还是怅惘,抑或是忧虑。
  第二天大清早,随着大赦令的颁布,席卷长安一天两夜的风暴终于算是过去了。然而,长安城上空的血色阴云却依旧没有散开。比起昔日李重俊谋逆之后的株连杀戮,这一次的杀戮有过之而无不及。韦氏乃是关中大姓,在这一次的清洗后几乎十不存一,只要和韦后血缘近的家族都被连根拔起,甚至连襁褓幼儿都不曾放过。
  不管是驸马都尉,不管你昔日有什么样的功绩,不管你是否无辜,只要你姓韦,在杀红了眼睛的羽林军金吾卫眼中全都是官爵功劳。除此之外,哪怕是仓皇逃出京城的纪处讷等人也纷纷落网被杀。而武氏宗族中素日里党附韦后的也被诛戮殆尽,余下的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那一番森杀气象,血腥二字根本不能形容此中万一。若不是大赦令下达,长安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大赦之后自然是论功行赏。临淄郡王李隆基以功最高进封平王,押左右厢万骑;参与此次兵谏的薛崇简钟绍京刘幽求等等各有加官进爵。此外,行事周到的李旦也没忘了派出使节宣抚各道,又命人去宣慰先帝李显尚在均州的儿子谯王李重福。仅仅是两天后,太平公主便代传小皇帝李重茂的诏书,请让位于相王。于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朝堂上乱哄哄一片。
  “也就是无谓的推辞不受,然后百官固请,如此循环往复而已。”
  那位即将要受禅让的老好人相王李旦,此时却和凌波一同站在朱镜殿的后花园中,哪里有半分皇帝的架子和尊贵。看着那繁花似锦的景象,他忽然转过头端祥着凌波,见她脸色苍白,不禁怜惜地摇头叹道:“我知道你心结未解,不过,一味地闷在里头也不是办法。三郎把之前种种事情都对我说了,我才刚知道,这些年来他和你之间还有这许多联系。人在世上身不由己,尽管这一日两夜的杀戮绝不能用这四个字来解释,但亦是因果循环……咳,不说那么多了,我还等着喝你和裴郎的喜酒呢!”
  看到李旦一瞬间露出的那种和蔼表情,凌波不禁一呆,转而便微微笑道:“舅舅,明天你就该自称朕了。”
  “称孤道寡……比起已经故去的七哥,我只有一点是胜过他的,那便是我膝下的儿女都还算争气。”李旦笑着点点头,忽地生出了一个念头,“要说论功行赏,你的功劳却还不曾封赏过。如今武氏宗族几乎凋零殆尽,武攸绪山野闲人,更不适合为你主婚。我当初病倒的时候,都是你和裴郎侍奉榻前,我看着你和他也就是像是自己的儿女,不若我认了你作义女,封你为公主如何?”
  “舅舅又开玩笑了!”凌波却只是微微一怔便摇头拒绝了这个看起来很诱人的提议,“不管舅舅说我有功劳也好,有苦劳也罢,别人看到的都是我昔日深得韦……那两位宠信,这当口要是多出一个公主来,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舅舅?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他们会不会认为又出了一个先帝?就算是婚事,我想也不必在长安招摇,或者是去裴氏故地,或者是去庭州,总之不必闹得天下皆知。”
  一番好意被人拒绝,换作别的即将登上天子尊位的人就算不是恼羞成怒,至少也会感到心中不悦,而李旦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他是极重旧情极痛恨杀戮的人,即便是几天前还深恨韦后安乐公主,此时再回想当初,那恨意也就淡了,更不用说其它人。
  “你既然一意如此,那便罢了。朕也没有什么其它的礼物可以送给你,明日之后便颁诏赦裴氏一门。这个天下乱了那么久,是是非非也该分清楚了。”
  眼见李旦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凌波自是感到心情轻松愉快。钱财她如今已经很不少了,也不需要什么尊贵的头衔来吓唬人。想当初裴愿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庭州的时候,她还曾经犹豫过,眼下看来却是没什么好犹豫的。那里顶多只有明刀明枪的厮杀,但那里更多的却是热血勇士,她已经厌倦了洛阳厌倦了长安,还不如远远遁走的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高歌
  曾经权倾天下的韦后和安乐公主生前绝对不会想到,她们这样尊贵的人居然会死在乱兵刀下。而当她们在之前肆意凌辱李重俊尸体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若非李旦在受禅让登基为帝之后下旨礼葬,她们在死后只怕是连一个安葬的地方都没有。尽管李旦尚存了几分仁慈之心,但却仍是从群臣之意,贬韦后为庶人,贬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各以一品礼和二品礼下葬。
  相比韦后和安乐公主尚留有少许体面的入葬,上官婉儿的下葬则显得无声无息。昔日上官家赫赫门庭,却因上官仪触怒武后株连全家而败落;而上官婉儿以一己之力为上官仪讨回了公道,封父荫母,重饰上官氏门楣,最终却仍是蹈了祖父的覆辙。
  下葬这一天,除了凌波和裴愿,再没有上官家的其他亲戚到场——因为上官家已经没有直系后人,姻亲之类的亲戚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得罪新帝的危险前来——尽管上官婉儿并没有被追贬为庶人,李旦甚至默许保留了其昭容的封号。
  “若是我恳求陛下,姑姑其实是可以再等两年陪葬定陵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她葬入上官家的祖坟?”
  听到凌波这么一问,裴愿不禁攒眉苦思了起来,末了却轻轻揽住了凌波的肩头:“爹爹说过,上官家败落之后,上官昭容便随母亲没入了掖庭。原本是宰相家的金枝玉叶,最后却成了奴婢,只怕她这一生最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的出身了。想当初她追封祖父为楚国公中书令,追封父亲为天水郡公黄门侍郎,也正是为了弥补出身的缺憾。”
  “你能明白上官姑姑一直以来的夙愿就好。”凌波苦涩地笑了笑,朝裴愿怀中又靠紧了些,随后又低低地说,“难怪南朝刘宋最后一位皇帝死前曾经悲鸣,愿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她虽不是出身帝王家,却是一直生活在帝王家。什么锦衣玉食一呼百诺,到头来却还不是两捧黄土?则天大圣皇后爱她的才,却不惜其人;先帝爱她的文思敏捷,却未必真正爱她的人;至于那两位也多半差不多。我比姑姑幸运的是,我还有你。”
  裴愿还是第一次听到凌波这样赤裸裸的坦明心迹,而不是往日亦笑亦嗔的话语和眼神。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幸福感一瞬间充满了全身,只觉得这些天缠绕心头久久不去的烦恼全都一扫而空。于是,他反握住了凌波的手,诚恳地说道:“相王……呃,陛下已经答应追赠伯祖太尉和益州大都督,父亲也很快便要入朝为官,成日里都有不少人上门。那些我当初拿着钱都见不到的人也纷纷前来结交,我越看越觉得厌烦。小凌,中原虽然好,但这里的人心实在太难以捉摸了。”
  “口口声声说什么中原,难道你不是中原人,还是西域那些外族人不成?你爹爹是洗马裴氏,你娘是范阳卢氏,都是高门大姓,相比之下,武家才是真正的暴发户低门头。我问你,如今上你家提亲的人,是不是把你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凌波说着便虎视眈眈地瞪着裴愿,见其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不禁气不打一处来,遂在他腰上的软肉处狠狠掐了一记。
  “提亲的人不少,别说我觉得烦,就连爹爹也不耐烦,索性放出风声去,说是我的婚事陛下早就定了。”这时候,裴愿素来憨厚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甚至还挤了挤眼睛,“亏得那些人还不死心,居然有人拐弯抹角去问陛下,结果碰了个软钉子。陛下昨日召见我的时候说了你的意思,我也想回庭州去热热闹闹办婚事,不过,陛下一国之君不能远行,我们总得先让陛下喝一杯喜酒吧?再加上还有其他的裴氏族人和卢氏族人,长安这里少不得也要操办一回……”
  初秋的天气原本就还炎热,裴愿这么唠唠叨叨几句话一说,凌波只觉得脸上发烧,暗自在心里把多嘴多舌的李旦埋怨了一通。这婚事的八字还没一撇,李旦和裴愿罗嗦那许多干什么?但转念一想,她又是心中一动,旋即便蹲下身子摩挲着墓碑上那几个字,抖手把早就预备好的几本诗集丢在火盆里烧了,又端端正正地在墓碑前跪下,重重叩了三个头。挺起腰的时候,她却看到旁边多了一个人影。见裴愿拜了三拜之后,又瓮声瓮气地咕哝了些什么,她不觉异常奇怪。
  “你在说什么呢?”
  裴愿站起身把凌波扶了起来,这才嘿嘿一笑:“小凌,我和上官昭容说,若是以后我们有了孩子,等他们懂事了,就带他们一起来这里拜祭她。到时候,我一定让我们的孩子叫她一声祖母。”
  凌波愕然回头,却见裴愿脸上赫然是淳朴真诚的笑容,她顿觉心中流过了一丝暖意,竟忘了给他一个白眼。
  回程的路上,她不想骑马,索性让一群护卫牵着两匹坐骑远远跟着,自己则是和裴愿并肩缓缓而行。此时已经是收割的季节,在尤带着几分燥热的秋风中,官道两边的农田中四处可以正在收割的农人,时不时能听到吆喝声和欢笑声。尽管也有人朝她这一行锦衣华服的人投来艳羡的目光,但更多的人都在面朝黄土,算计着今年的收成。
  于是,凌波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话:“你说,如果我们俩原本是男耕女织,那会是什么样子?”
  裴愿哪里想得到凌波陡然之间会提到这个,不禁愣了一愣,皱着眉仔仔细细想了一想,他就笑了起来:“我肯定是勤勤恳恳地干活,成天手忙脚乱浇水施肥,结果却把地里翻得乱七八糟,一年到头都得靠乡亲接济度日;你肯定是三天两头弄坏织绢的机子,然后让我去镇上找人来修,织出来的布却卖不出去……”
  说到这里,他忽然夸张地大笑了起来,继而用手拂落了凌波头上的一片落叶:“好在我们去庭州不用种地织布,到时候我去放马,你去牧羊,闲了就吹吹羌笛唱唱歌。我的羌笛就是跟上次那个老牧民学的,对了,我还没听过小凌你唱歌呢!”
  居然敢说我不会织布,织出来的布卖不出去!凌波一瞬间额头青筋暴起,恼怒地瞪着两眼都是憧憬的裴愿。直到裴愿说起放马牧羊吹笛唱歌的时候,她的脸色方才渐渐缓和了下来。乃至于听到裴愿最后的那个要求时,她也只是丢了个白眼,却想到了母亲仍在时唱的几首民谣——她以为早已忘记,却掩藏在记忆深处的民谣。
  “七月晴皎皎,
  磨镰割好稻。
  稻香千里闻,
  却盼郎来到。
  郎立清溪头,
  妾坐青山坳。
  相对长依依,
  不知岁月老。”
  凌波起初还只是低声哼唱,但循环往复唱了几遍之后,渐渐就放开了声音。第一次听到她唱歌的裴愿愣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至于跟在后头的武宇等护卫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则是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听着听着,裴愿终于记住了那歌词,竟是也跟着一起高声唱了起来。一时间,两边收割的农人也忍不住抬头朝这边望来,那原本艳羡的眼光渐渐变得柔和了,几个一把年纪的老汉甚至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唱歌的行列,那破锣似的声音原本应该是极其难听的,此时夹在歌声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韵味来。
  在这一行人后头更远的地方,李隆基听着那风中飘荡来的歌声,不禁轻轻在嘴里念着那歌词。就在昨天,他刚刚被册立为太子,终于得以入主东宫,他原本该是极其欢喜的,但却在这本该会集东宫群臣商讨今后策略的时候,只带着少许随从悄悄跟着凌波一行悄悄来到了这里。忽然,他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个美男子,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们跟着十七娘都很有些年头了,你们说她可会真的远去庭州不复回?”
  在凌波的默许下,陈珞已脱了贱籍辗转谋了良家出身,如今已是东宫左春坊录事,此时听李隆基问这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沉默良久,他才字斟句酌地说:“县主在长安洛阳的是非圈子里浸淫了那么多年,塞外天高地阔,或许她真的不会回来。”
  “那却未必!”
  尽管是和以前相同的锦衣,但如今的瑞昌穿在身上,却显出一种往日绝对不会外露的英气来。望着那个让他脱离了苦海得以走上关键一步的人影,他的桃花眼中流露出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也不去看陈珞,就在马背上对李隆基微微欠身道:“塞外虽然状似天高地阔,偶尔游览一番固然是心旷神怡,但对于县主这样的人来说,住上不多久便会感到厌烦。臣可以打保票,即便裴公子河县主伉俪和谐,不出一年半载,他们也必然会回归长安。”
  “是吗?”
  李隆基淡淡地笑了笑,忍不住又在瑞昌的脸上多看了几眼。那一天虽然有内应外援,但在进入禁苑的时候,若不是瑞昌以口技喝止了几个发现端倪的卫士,钟绍京未必能在其妻的劝告下前来迎候,后头的事情也不会如此顺遂。而这样一个曾经屈身下贱的男宠,居然乃是徐敬业后嗣,则更是让人无法想象。
  该走的始终会走,该回来的终究会回来。他的眼里最重要的是功业,而裴愿眼中最重要的却是她,这便是最大的差别。而已经躺在冰冷棺木中的上官婉儿,则是永远不可逾越的天堑。
  锦瑟尤空响,华年谁与度。
第三卷
华年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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