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缭乱/锦瑟华年(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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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形之下,张柬之则沉着得多,一句话就让四个愤愤然的同僚平静了下来:“清者自清,无须太过慌张,此事陛下决不会相信。”
  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联袂抵达的时候,天津桥已经开禁,群臣已经从左掖门和右掖门入宫,再没有了最初乱哄哄的场面。兄妹俩一路走,李旦就说起了凌波遇刺和她家着火,忍不住连连摇头。
  “不管是谁策划的这勾当,偏偏挑上她这么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实在是太过份太可恨了!想必通利坊那边也不能住了,可怜十七娘才刚搬的新居就碰到这样的劫难。我已经让三郎过去探望,大不了让她住到我那里去,看还有谁敢打她的主意!”
  一听这话,太平公主脚下顿时一滞,旋即方才无可奈何地劝解道:“八哥,你还真是老好人一个。只不过,你这份滥好心,十七娘顶多只能心领。那丫头是个聪明剔透的,绝对不会和你这个相王走得太近,没看她上次还是被我硬拉到你那里去的么?八哥,都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你也该多几个心眼了,凡事看长远一些,人善被人欺,难道这个道理你现在还不懂?”
  对于妹妹的好意提醒,李旦却只是爽朗地笑了笑:“心眼太多那就过得太累了。我只是希望兄弟姐妹还有儿孙之间和和睦睦,大家其乐融融地过日子不好么?就是母皇……当初绝望的时候我确实痛恨过母皇,但事情过去也就算了,难道儿子还能忌恨母亲?只可惜母皇不肯见我。令月,我昨晚还想起了当时小时候的事,我那时封了单于大都护府大都护,生怕去北地上任,便搂着母皇的脖子死缠烂打。现在想想,那好似就是昨天的事一般……”
  没来由提起童年时光,太平公主顿时愣住了,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似的。她情不自禁地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不想和正在絮絮叨叨的李旦靠得太近,生怕那种怀旧的情绪沾染上身。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心早就硬了,亦不会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很多事情向来便是如此。
  即使如此,她还是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李旦那张满足的脸,心中暗自下了决心。既然劝不醒自己这位老好人兄长,那么,那些沉甸甸的事情就让她一肩挑起好了。不过,既然李旦已经派了亲生儿子去探望那个小丫头,她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毕竟,她如今的丈夫也同样是武家人,不能坐视不理。
第六十二章
优秀的说客在于一击致命
  受相王李旦之托前去探望凌波的只是李隆基,但他还是主动带上了另外一个人。尽管两人昨日才刚刚来过,但今日再次登门,瞧见那焦黑的断壁残垣,他们不禁同时为之色变。李隆基年长又见识丰富,倒还能把持得住,站在那里沉吟了开来。性急的裴愿却顾不上这许多,直截了当地熟门熟路往里头冲,迎面撞见朱颜紫陌也来不及打招呼。
  “喂!”紫陌叫了一声,见人家仿佛没听见似的风风火火冲进了房去,由不得使劲跺了跺脚,转头对朱颜嗔道,“姐姐,你看看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子,小姐的闺房他也敢随便进!”
  谁说不是呢?可昨天这一位裴公子头一回来,却是小姐自己让他搀扶进闺房的!
  朱颜只觉得一阵阵头痛,可转念一想主子的性格从来都不是听人劝的,于是只好苦笑了一声。想到房间中如今只有一团稚气的喜儿,以及还是新手的陈莞,她实在有些不放心。正准备回房间去看着一点,她忽然瞥见又有人进来。一眼认出那是昨日也来过的临淄郡王,她慌忙拉着紫陌上前拜见,闻听是相王派其来探望,则更是喜上眉梢。
  主子毕竟是父母双亡的孤女,虽一向有上官婕妤照应,毕竟如今一个宫里一个宫外。至于武三思虽是伯父,她瞅着主子却不像是什么真正亲近的模样。这相王李旦虽说亲戚关系更远了些,但那一位毕竟是皇族中赫赫有名的老好人,亲近一些总没有坏处。
  凌波并不知道世故圆滑的朱颜正打算替她好好打点好外头的某人,此时此刻,她耳朵都快被那个气急败坏的愣小子给吼聋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讷于言辞的裴愿居然会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问题——这家伙根本不问什么起火的时间地点状况,只顾着关心她是否受了伤,是不是受了惊吓,甚至到最后还诚恳地安慰着什么破财消灾之类的话,让她着实气了个半死。
  不会说话你就不能当哑巴么!昨儿个她几乎拎着耳朵对这愣小子说的那些话,算是完全白费了!
  没好气地白了裴愿一眼,见他正使劲盯着自己的眼睛,凌波没来由觉得脸上一红,只得借发怒遮掩了过去:“你别成天就在外头跑,虽说你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可那毕竟是相王担的干系,你万一被人识破岂不得连累他?不过,你以后要是来这儿,得像今天这样聪明一点,千万别跟着我那位三哥。人家毕竟是临淄郡王,你跟在后头太扎眼了,而且就像跟班似的!”
  裴愿顿时愣住了,旋即心直口快地说:“可我今天就是跟着李三哥来的。”
  凌波一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听见屋外响起了一阵说话声,便转头望了过去。下一刻,她就看见朱颜引着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尽管那个人容止端雅翩翩风度,尽管裴愿站起来问好的时候满是真挚的笑容,尽管那个人上前对着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她就是从心底里觉得一种不痛快。
  算了算了,看在人家是好心来看望她,她就不要和这家伙计较了。至少从目前来说,她这表哥还是裴愿的靠山之一不是么?对了,他昨天说他叫什么来着……糟糕,居然忘记了!
  昨天经历过一次,因此今天刚刚踏进房门的一刹那,看见裴愿理所当然地坐在床前,李隆基这一次只是微微一怔,随即换上了一幅若无其事的脸孔。他代表父亲说出了请凌波去家里小住的邀请,果然,对方只是略一沉吟便委婉谢绝。
  由于早有了准备,他并不奇怪。刚刚他在整个宅子里头转了一圈,发现烧毁的地方虽不少,但重要的地方都在,要住人并没有多大问题。当然,更大的原因恐怕是另一个。
  “十七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凌波对于老好人相王深有好感,但对于这位极其善于言辞的表哥向来有很重的警惕心,此时此刻本能地想拒绝。然而,她还没开口说话,却看见朱颜拉着喜儿和陈莞退出,还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至于裴愿则是一点不知道避忌地站在原地。此时此刻,她就是傻瓜也知道,这愣小子多半是完全得到了相王父子的信任,心中顿时郁闷极了。
  当初让这个愣小子回庭州,就是为了不要让他一脚踏进洛阳这一摊子浑水,谁知道事到如今还是不可避免。
  “虽说我今天没去上朝,但却能猜到,你遇袭以及家中无端走水的事情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你伯父武三思和张柬之他们之间原本就是水火不容,虽然之前陛下同赐铁券,想要在两边之间作和事佬,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武三思必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声称有人欲对诸武不利。至于张柬之等人必不屑于辩护这些,反而会借此说诸武咎由自取。十七娘,单单是昨日这两件事,你就已经身处漩涡深处了。”
  尽管凌波自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设想,但此时此刻被李隆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揭开来,她还是忍不住投去了愤怒的一睹,脸色也有些发僵。她早就想过,为什么不是武三思,为什么不是武攸暨,为什么不是武崇训……为什么不是那些高官显爵的武家其他人,而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因为她看似不重要,其实却和方方面面都有联系。只不过,她这么一个小人物如今却成了风口浪尖上的大人物,世事还真他娘的无常!
  她忍不住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粗话,见裴愿站在那里满脸怒色,不禁暗叹了一声傻瓜。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她索性直接问道:“三哥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说,只要看局势发展到最后,谁从中得益最多,谁就是这两件事的主谋?”
  “十七娘,武家人大多刚愎自用,你虽聪敏,但在他们之中不过就只是一个孤女。武三思若真的关心你这个侄女,为何从前丝毫没有照应?武崇训若真的体恤你这个表妹,为何听凭你家门庭败落?而那些饱食终日的其他武家人在你父母亡故后,又有谁曾经关心过?虽然你是武家人,但我还是想说,武家人善于过河拆桥,而且祖母已经退位,武家已经不足为凭恃。”
  “那么,表哥的意思是,你,或者说是舅舅决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
  “没错,就算信不过我,父王的人品我想十七娘你应该很清楚。父王若不是对你真有怜意,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登门?”
  面对对方这步步紧逼的说辞,凌波不禁眯紧了眼睛,忽然瞥见一旁的裴愿站在那里满面茫然。想来愣小子在庭州那种天高地阔的地方长大,见识最多的都是善于骑马拼杀的豪爽儿郎,就算来洛阳好几个月了,他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伎俩绝对还是一窍不通。
第六十三章
棋子就得有棋子的觉悟
  大臣吵架和百姓骂街其实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把那些骂娘之类的粗话用文雅的言辞演绎一遍。而气头上那种恨不得对方祖宗十八代全都死光的气势,则更胜寻常百姓一筹。尤其是当朝堂上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人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则更加难受了。
  这要是强势的君主当然能够坐山观虎斗,一会挑起一把火,一会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一会拉拉偏架。然而,李显这个被大臣们以绝对优势拥立登上皇位的皇帝,却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强势决断的人。看到下头吵成一团,他只觉得头都要炸裂开了,忍不住朝后头挪了一挪,对珠帘后头的韦后问道:“阿韦,这该如何是好?”
  自打刚刚下头吵成一团,韦后脸上就一直挂着淡淡的冷笑。此时听到丈夫发问,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凑上前去耳语了一番。见李显犹豫不决,她立刻加重了语气:“陛下,这事情今天在朝堂上没法解决,怎么,难道陛下还想在这里听他们继续吵下去?”
  这话一说,李显登时振奋了精神。瞥了一眼下头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他把心一横,一把抓起旁边的茶盏,劈手重重地砸了下去。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那茶盏的碎渣溅得四处都是,更把一群唾沫星子乱飞的官员们给惊醒了。
  一时之间,大殿中鸦雀无声,从上到下都惊疑不定地敲看着御座上的天子。就是傻瓜也能察觉到,时而执拗时而优柔寡断的李显发怒了。
  “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站起来撂下这么一句话,李显竟是气咻咻地拂袖而去。等到他这一走,某个目瞪口呆的内侍方才如梦初醒,高声道了一声退朝慌忙追上。此时,韦后方才掀开珠帘出来,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文武大臣,轻蔑地冷笑一声:“诸位平日满口仁义道德,谁知道今天居然对武家大泼脏水,还真是人臣典范啊!母皇如今虽退位却还在世,各位就如此逼迫武氏子孙,让陛下置孝道于何地!更有甚者,居然派刺客对付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韦后这些天虽然仿女皇昔日旧例坐珠帘后,这样赤裸裸地指责大臣却还是第一次,于是年过八旬的张柬之不禁气得浑身发抖,敬晖桓彦范跨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岂料韦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只留了一个冷冰冰的背影。气恼之下,袁恕己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牝鸡司晨!”
  谁能料到,才扳倒那个倾覆了李唐社稷的武氏女皇,如今又有一个女人跳出来?
  武三思看到簇拥在张柬之五人身边的那些大臣,忍不住眯缝了眼睛。就只是几个月的功夫,原本势力庞大的张柬之等人就只剩下一批应景的小喽罗了,反倒是自己……他满意地看看隶属于自己的人马,把得意洋洋放在了心里,浑然没事人一般地出了大殿。而他这么一走顿时带动了一大批人,不一会儿,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便显得空空落落,昏黄的灯光下映着几个长而疲惫的影子。
  李显一踏进贞观殿,刚刚的满面怒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掩饰的焦躁。自从被废了一遭,他原本肆无忌惮的秉性完全被消磨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患得患失和优柔寡断。此时此刻,他甚至鬼使神差地想到会不会激起大臣的不满,从而使得自己第二次被废。这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以至于韦后姗姗来迟之后,他竟是一把抱住妻子,语无伦次地一股脑儿倒出了自己的担心。
  “陛下,如今权握天下的母皇已经退位,天下操之于我们的手中,那些官员只要陛下不喜欢全部都可以撤换,再没有任何人能逼你退位!”说到这里,韦后忽然改换了称呼,变得有几分柔情款款,“七郎,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就像当年一样。”
  面对这样的安慰,这样笃定的语调,李显很快就安心了。而韦后一看到他疲倦上来,便立刻吩咐内侍将人搀扶进去,眼看着他渐渐睡去,甚至发出了鼾声,她方才面沉如水地吩咐众人好生照看,旋即出了贞观殿转往仙居殿。
  相较当年为女皇秉笔草诏的时候,上官婉儿荣升婕妤之后,这仙居殿反而愈发门庭冷落了。一方面是常常来的武三思如今成了亿岁殿的嘉宾,另一方面则是凌波出宫居住,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上官婉儿不愿意让自己的风头压过了隔壁亿岁殿中的韦后。所以,当得知韦后驾临的时候,她亲自迎了出去,依足了一个嫔妃的本分。
  韦后对这样的恭顺嘴上不说什么,但心中却异常满意。只不过她今日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说,因此甫一落座便赶走了珠儿等侍女,目光直直地盯着上官婉儿,旋即才开门见山地问道:“婉儿,你实话告诉我,十七娘那个丫头遇刺的事情,你觉得是谁的手笔?”
  上官婉儿在此之前就已经仔细思考过了这些,却没料到韦后一上来就直接问这个,心中顿时一凛,暗自把武三思骂了个半死。这样的事情不和她商量一下就擅作主张,这也就罢了,居然在韦后面前也不露一丝口风,那个混球以为翅膀硬了可以单飞了是不是!此时此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个问题万万不可从正面回答。
  “皇后,重要的不是此事是谁的手笔,重要的是能够借此事替皇后扫除障碍!武氏是谁的眼中钉肉中刺?真正欲除武氏而后快的,在朝中除了张柬之他们又有谁?常常把牝鸡司晨挂在口头的,除了他们还有谁?对皇后干预政事屡出非议的,是不是从来都是他们几个?陛下此次就算是不处置此事,心中必然会生出疑虑忌惮,几次三番下来,张柬之他们在朝中便会丧失基础。要知道,他们自恃功高,把那些对母皇仍有留恋之心的人全部贬谪,此等容人之量便已经树敌无数!”
  韦后内心对武三思的自作主张虽有些恼火,但同时对这时机却也暗怀窃喜,因此原本就不准备多加计较,此时挑了挑眉就跳过了这个话题,懒洋洋地叹道:“婉儿,你毕竟和十七娘好些年的情分,难道就不替她抱不平?”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十七娘既然没事,那自然应该考虑结果,而不是追溯从前。她既然跳进局中做了棋子,那棋子就得有棋子的觉悟。”
  尽管用极其淡然的神色说着这样绝情的话,但上官婉儿心中却转着另外一个念头。丫头,你现在退出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尽所能为你多要些好处。
第六十四章
飞扬跋扈
  闭门家中卧病,宾客纷至沓来。凌波眼下便处于这么一个光景。
  由于房子被烧毁了大半,因此武三思很快好心地派了人来整修,甚至韦后亦派人来接她入宫居住。这在一般人看来是非同寻常的殊遇,但好容易脱离了那阴森森的宫闱,她哪里还会好死不死地把自己再次送进去?于是,在一番谦辞推却之后,她依旧住在这座通利坊的宅子之内,尽管后头那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吵得人头昏眼花——那根本就不是修房子,而是货真价实的造房子!
  自从第一天的探望之后,武家人的上门就没有断过,这其中除了武三思之子武崇训,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的儿子武崇敏,林林总总还有十几个人。最后,不堪其扰的凌波只得号称自己遇刺之后又受了惊吓身体虚弱,干脆把事情全都交给了楚南,自己完全不见客了。
  然而,她所住的闺房虽然一直有人送进汤药饮食,但她却根本不在里头。自打韦后身边的贺娄尚宫再次来探视过一次之后,她就索性让陈莞躺在床上当替身,让朱颜和紫陌帮着蒙混,自己却只带着喜儿陈珞和武宇等四名护卫,在外头赁了一间小屋子居住。每日里她都会乔装打扮成男子混迹于市井之中,一面收集各方面的消息,一面琢磨着自己的出路。
  李隆基的那些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有一句话却是一点不假——武家从来就不是一个团结的家族,而武三思确确实实就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哪怕她这个侄女能够给武三思带来这样那样的好处,但比起除掉张柬之那五个人来说,她无疑是微不足道的。所以,那一天若不是有武宇这四个身手高强又忠心耿耿的护卫,又有李隆基和裴愿恰巧出现,她兴许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一口气把那一盏桂花稠酒一饮而尽,凌波又拿起旁边的酒壶,一摇之后却发觉空了,只得没好气地叫道:“再来一壶桂花稠酒!”
  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时节的百姓无不都在为了生计而奔波,酒肆中当然没有过冬时那么多酒客,就连伙计也辞了两个。听到这叫声,掌柜秦五亲自热了一壶酒送上来,见这位昔日常来的酒客一杯一杯往嘴里灌,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丫头,如果我没记错,你有两个月零十五天没来了。”
  凌波诧异地抬起了头,见老掌柜满脸关切,不由微微笑了笑:“秦老爷子的记性还真好。”
  “咳,谁让你以前隔三差五地来,而且每次还带那么多东西回去呢?”对于大主顾,秦五素来印象深刻,此时此刻便自以为是地劝道,“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出来,这一个劲喝闷酒算是怎么回事?这桂花稠酒虽然入口香甜,却还是有后劲的,小心醉倒在这里。我看你家境应该还不错,别醉醺醺回去让家里长辈操心。”
  “操心?”凌波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讥诮和惨淡,“我爹娘早就去世了,剩下那些亲戚虽说都是有钱人,可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就算我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会在乎的人……”她面前忽然浮现出一张憨厚的脸,下半截话便吞了回去。至少那个愣小子还是想着她的,只希望李隆基真能降得住他,别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四处乱跑。
  “没想到丫头你身世这么可怜。”秦五经营了这么多年酒肆,生意向来不好不坏,心肠却极好,当下便摆出了长辈的架势安慰说,“不管怎么说,唉声叹气喝闷酒于事无补,你还年轻,这路长着呢!”
  说了这么几句,他猛地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连忙压低了声音:“你这女扮男装虽说巧妙,你又通武艺,不过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一声。最近几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常常带着大队人马在洛阳城内闲逛,但有看中的人便抢回去为奴为婢。凭你这好相貌,可千万小心。”
  “嗯,多谢秦老爷子的提醒!”
  吃饱喝足出了这小酒肆,凌波便漫无目的地在南市中间兜起了圈子。她今日打扮得犹如寻常民家少年,因此走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既没有拉着她兜售东西的,也没有为了挣钱上来搭讪的,恰好让她闹中取静。各种叫卖还价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清晰明澈,却如同水过青石一般了无痕迹。然而,这些喧闹的声音却奇迹般地让她冷静了下来,久而久之,她干脆竖起了耳朵倾听那各色各样的声音,最后竟是让她捕捉到了一段非同寻常的谈话。
  “听说张相公那几位要封王了。”
  “封王?那岂不是要风光到极致?如今除了李家和武家诸王,可没有其它的异姓王!”
  “嘘,小声点,我可是正好去给梁王妃送她订做的首饰时才听说的。这可未必是好事,总之你们都小心点,最好别和那几家搭上关系。”
  瞧见那是站在某家大金铺面前的几个华服富商,她心中一动,随即判断出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至于所谓的未必是好事……要知道,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等人如今可是宰相,哪里是一个区区王爵可以比拟的。若是封了王爵罢了政事,那五人便离死不远了。
  滔天的拥立之功,赫赫的至高权势,到头来又算得了什么?
  带着这样的思量,她若有所思地踱出了南市,心中渐渐做出了决定。然而,当她刚刚踏上建春门大街的时候,却骤然间听到了一阵惊慌的嚷嚷,随即大街上就忽然起了骚乱,莫名其妙的她只看到所有人四散奔逃,举目远眺才发现是一大队锦衣华服的人呼啸而来。那头前招展的旗帜上,赫然是耀眼的两个大字——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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